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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这姜汤一看就知道是崔循的?吩咐。

    萧窈磨牙,

    似笑非笑道:“我?为何会风寒?”

    崔循低低咳了声:“是我?失仪。”

    他已然换了衣裳,是素白的?锦袍,通身上下未曾佩戴任何玉石饰物。清水芙蓉,

    乍一看倒好?似布衣出身的?寒门子弟。

    肌骨如白玉,长发如墨。

    通身黑白两色,

    唯有眼尾依稀泛红,

    犹带三分餍足。

    萧窈多看了两眼。

    眼见崔循大有她不?喝便不?离开的?意?思,这才终于捧起?碗,

    轻轻吹散热汽。只是嗅到气味,却又忍不?住皱眉,脸上写满了嫌弃。

    她这般模样看起?来极为娇气。

    崔循素来不?喜太过?娇气的?小辈,族中再怎么娇生惯养的?子弟,到他面前也都会有所收敛,端出一副懂事模样。

    可眼下见她如此,却只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萧窈硬着头皮喝了半碗,便撂在一旁不?肯再喝,含着粒蜜枣算账。她梳理了来龙去?脉,谴责道:“你只是在卢家筵席上,听了我?与人争辩时的?几句闲话,便要过?来不?依不?饶”

    崔循纠正?:“你那时说的?是,难以割爱。”

    萧窈一听到这几个字就隐隐头疼,只得再次解释:“我?只是想搪塞阮氏。”

    阮氏与卢椿会不?会信她这说辞恐怕还得另说,但崔循仿佛是真信了。萧窈坐直了些:“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我?看中了亭云,留他在身边侍奉?”

    若非如此,实在解释不?了崔循为何失态至此。

    崔循避而不?答,只道:“我?来时见他在外?,恐怕确有想来自荐枕席之?意?。”

    萧窈对?此将信将疑。

    倒不?是十分信得过?亭云品行,只是眼前这位实在挑剔,但凡出现在她身边的?郎君总免不?了要被醋一番。

    因而这话便显得没?那么可靠。

    她拨弄着额边垂下的?散发,随口?道:“所以你便抢先一步自荐枕席来了?”

    崔循微微皱眉。似是不?喜她用这样轻佻的?态度,将他与一仆役相提并论。

    萧窈与他对?视片刻,小声嘀咕了句“假正?经”,便也不?再提此事。她隔窗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又问:“你此番来阳羡,是与卢氏有何往来?何时返程?”

    “不?,”崔循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为你来。”

    萧窈噎住了。

    她原以为崔循是有正?事来阳羡,只是在卢家听了那几句,这才来此与她算账。却不?料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为此事来的?。

    难怪一副忍了许久,忍无可忍的?架势。

    “你不?是应当有许多正?事要做吗?”萧窈气虚。她原本拖着迟迟不?回,是想着相隔两地,崔循那么多事情脱不?开身,也不?能如何。

    “是。”崔循颔首,温声道,“我?无法在此停留太久。萧窈,你该令她们收拾行李了。”

    萧窈抗拒:“我?与卢娘子有约。”

    早些时候在汤泉池,她就已经同崔循提过?此事,但他那时态度强硬,要她毁约。而今兴许是情绪缓和,倒并未如此蛮不?讲理,只是看着她叹了口?气。

    萧窈乖觉,放软了声音同他撒娇:“横竖也不?差这几日。你先回建邺,我?晚几日再回,又有什么妨碍?”

    “我?若就此离去?,你当真不?会再被什么走投无路的?乐师,又或是旁的?哪家投缘的?女郎绊住脚步?”

    崔循曾同自家三叔父提过?,说萧窈“心性不?定”。

    两人之?间未曾定亲,更不?曾成亲,若由着她的?性子,不?加约束,恐怕自己也不知会到何种地步。

    萧窈心中虽觉着这话简直莫名其妙,一时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举了一只手做发誓状:“我?保证。”

    崔循压下她那只纤细的?手,皱眉道:“誓言岂能如此随意??”

    “谁让你不信我。”

    崔循像是终于拗不?过?她,松口?道:“待你与卢娘子出游,便该回去?,不?得拖延。”

    萧窈得偿所愿,生恐他反悔改口?,立时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说话间更漏滴答,天?色愈晚。

    外?间传来翠微的?轻声提醒:“时辰不?早,公主该歇息了。”

    这是隐晦的?逐客令。崔循会意?,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萧窈也并没?有要留他的?意?思。毕竟以崔循的?身份,想要寻个落脚地并不?难,除却卢氏,这阳羡大半士族应当都心甘情愿扫榻相迎。

    待他离去?后,先前犹如避猫鼠一样的?青禾才终于挪了进来。

    萧窈咬了口?蜜饯,疑惑道:“他又不?能吃了你,怎么就吓成这般模样?”

    青禾时常跟在萧窈身边,其实没?少见这位高高在上的?崔少卿。

    她只觉着这位少卿大人冷冰冰的?,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叫人不?由自主敬而远之?。可先前在汤泉殿外?,崔循的?神色实在有些吓人。

    尤其是他落在亭云身上的?目光,回想起?来,总是心有余悸。

    青禾在榻边坐了,同萧窈讲了先前的?情形,唏嘘道:“我?看着,少卿那时是真要吃了亭云”

    真正?被“吃干抹净”的?萧窈无话可说,只好?问:“亭云呢?”

    青禾道:“他也被吓到了,还曾小心翼翼地同我?打听崔少卿的?来历。我?并没?透露,只叫他先回去?歇息了。”

    萧窈点点头,掩唇打了个哈欠,便没?再问下去?。

    她觑着崔循离开时的?状态,便知晓不?会再有什么麻烦,扶着凭几起?身,懒懒道:“安置吧。”

    崔循去?温泉别院时,并没?忘令人依着礼数,给阳羡长公主下了拜帖。

    萧斐收到拜帖时大为诧异。

    因崔循并不?是那等无所事事的?纨绔,没?有游山玩水的?闲暇功夫。他这些年离开建邺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旦出远门,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才对?。

    紧接着,她就又意?识到,崔循应当是为萧窈而来。

    “据别院仆役所言,崔少卿行色匆匆,看起?来似是”知徽斟酌着措辞,谨慎道,“不?大高兴。”

    萧斐心中猜了个大不?离,知道此事跟自己没?什么干系,并没?急着过?去?掺和,只令人看着别院动向,以防万一有什么意?外?。

    知徽立时吩咐下去?。

    萧斐坐直的?身体又倚回藤椅,漫不?经心地听琴。

    她是第二日晨起?,才得知崔循昨夜何时离开的?别院。

    “别院消息传来时,您已经安歇,奴才想着并非十分要紧之?事,便未曾打扰。”屈黎解释过?,又道,“也遣人去?卢家问过?。说是崔少卿昨日方才抵达阳羡,为公务而来。”

    萧斐看过?妆奁中的?钗环,轻嗤了声:“这话也就骗骗傻子了。”

    且不?说阳羡素来风平浪静,便是有什么要紧事须得当面商议,也只有卢家人去?建邺见崔循的?道理,哪里用得着他亲自过?来?

    屈黎便笑道:“两位长公子相识多年,想是交情匪浅。”

    她挑中了支金丝缠凤钗,目光多停留片刻,梳头的?婢女已会意?,取出簪上。

    萧斐看着铜镜,忽而叹了口?气:“也无怪圣上为难。窈窈的?亲事,确实是个烫手山芋了。”

    她其实没?怎么与崔循打过?交道。

    因年岁差了不?少,她在建邺时,崔循虽已是同辈中佼佼者,但也仅限于此。旁人提起?他,说的?是崔氏那位小公子姿容如何出众、文才如何惊艳,在她看来与那世家那些个“芝兰玉树”没?什么分别。

    崔循真正?崭露头角,再度撑起?崔氏时,萧斐已远在阳羡,时不?时会听到这位的?事迹。传言难免会有失真之?处。但只需看如今崔氏势力如何,就知道崔循绝非好?拿捏的?人。

    他这样的?人,对?什么越是上心,就越是势在必得。

    屈黎揣度着问:“圣上是对?少卿有何不?满?”

    “谈不?上不?满,他只是不?希望窈窈为了换取利益嫁入崔氏罢了。”萧斐将这位庶兄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一时又有些感慨,“他这样堪称迂腐守旧的?人,能这样想,倒也是一片慈父之?心了。”

    屈黎知她话语中的?怅然从?何而来,低声道:“此心一如先帝。”

    “窈窈的?处境较我?当年,恐怕难上许多”萧斐抿了唇脂,正?欲开口?,却有婢女前来通传。

    “崔少卿登门拜访。”

    按常理来说,这时辰登门并没?什么问题。

    只是离了建邺后,萧斐的?日子从?来过?得懒散,并不?会如当年那般早早起?身。毕竟用不?着给谁问安立规矩,也没?那么多往来庶务要过?问。

    以致眼下还没?用朝食,崔循便来了。

    萧斐看了眼天?色,吩咐道:“奉茶,请他去?花厅等候。”

    她并没?打算委屈自己,空着肚子待客。一来应当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二来,也是有意?晾着,想看看崔循的?反应。

    知羽在长公主?身侧侍奉多年,

    从?禁庭到?阳羡,见过不知多少姿容出众、风流蕴藉的士族子?弟,自?问也算见多识广。

    饶是如此,

    在见到?这位崔氏的长公子?时,

    依旧不免赞叹。

    他形表样貌、风姿仪态正如传闻中所言那般无可挑剔,渊渟岳峙。

    既并不似有些?轻狂的士人那般,趾高气昂,几乎要将轻慢写在脸上;也不会如那些?有意讨好的客人,谄媚奉承,总想着打探些?什么。

    如岿然不动的山,

    又或是深不见底的湖,难以触动,

    不可企及。

    以崔循今日地位,

    几乎无人能令他等上这样漫长的时候,从?踏入花厅到?长公主?露面,

    近乎半个时辰。

    但他脸上并无半分不耐烦,平静起?身问候。

    萧斐见过崔循数次,却从?未如眼下这般仔仔细细地审视过对方。她在主?位落座,不疾不徐道:“多有怠慢之处,

    还请见谅。”

    崔循由着她打量,神?色自?若道:“仓促造访,是我多有冒昧。”

    “实是令我始料未及。”萧斐轻笑了声,

    开门见山道,“不知少卿今日来我这里,

    所为何事?”

    崔循道:“我此番来阳羡,

    既为公务,也为公主?。长公主?是她尤为敬重的长辈,

    于情于理,自?当拜会。”

    他并不避嫌,轻描淡写地挑明自?己与萧窈的关系非同寻常。仿佛确认了,萧窈会将两人之间?的事情说与她听。

    萧斐忽而明白了他真正的来意,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少卿是怨我留了窈窈太?久,特地登门要人来了。”

    崔循垂眼:“岂敢。”

    “那若是我不肯放她回?建邺,就要她长长久久留在阳羡,与我作?伴呢?”萧斐煞有介事,语气听起?来不似玩笑。

    崔循情知这是试探,眉心却还是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下。思忖片刻,缓缓道:“圣上并非宣帝,公主?与您亦有不同。”

    萧斐心知肚明,自?己能有如今自?在的日子?,是诸多缘由促成的。有宣帝在时的一番苦心安排,有驻守阳羡多年的卢氏一族,亦有母族背后的裴氏为底气

    可萧窈并没这些?。

    更遑论,她还招惹了崔循这个麻烦。

    若一早料到?会到?今日这般境地,早前年节,她兴许并不会向?萧窈挑破崔循那点幽微而隐秘的心思。

    可偏偏阴差阳错,覆水难收。

    重光帝亲笔所书的信上,言辞恳切,托她帮着参详萧窈的亲事。说是父女之间?感?情再怎么深厚,依旧有许多话不便问起?,萧窈母亲、长姐皆已不在,只好劳她费心。

    萧斐记在心上,这些?时日也曾明里暗里试探过,如今只觉恐怕白费心思。

    崔循打定主?意要娶萧窈,犹如箭在弦上,谁也无法阻拦。

    崔循来这一趟,等候的时辰远比见面说话的时间?长,倒真是像极了一个态度恭谨的晚辈。

    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萧斐见过他,想了半晌,这才去往别院。

    萧窈并没出门。她睡到?日上三竿,用过迟了许久的朝食后,百无聊赖地在院中晒太?阳。

    她抱膝窝在藤编的秋千中,长发披散肩头,有些?毛躁。半张脸埋在毛茸茸的毯下,露着双水灵灵的杏眼。

    萧斐恍惚想起?她当年到?阳羡养病的模样。梳着双鬟髻,瘦瘦小小的,像只刚断奶的狸奴,不哭不闹,可怜可爱。

    一晃眼的功夫,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萧斐揉了揉她的鬓发,若无其事道:“今日怎么不出门去玩?”

    “姑母就不要明知故问了。”萧窈心知肚明,崔循来过别院的事情绝不可能瞒过自?家姑母。下巴抵在膝上,轻声道,“我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萧斐在一侧坐了,柔声问:“窈窈想回?去吗?”

    萧窈点了点头:“我应当回?去。”

    她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郎,也不能再任性妄为,一时想要这个,一时又想要那个。

    “过些?时日,我与卢娘子?进山玩过,便启程回?建邺。”萧窈舒了口气,自?顾自?笑道,“阿茜提过,她舅父也曾在军中历练,教了她许多。还约好了要同我比试,看?看?谁的箭更准些?”

    萧斐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并没戳破,只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一句。

    事情本该就这么定下。

    可晚些?时候,却有仆役来报,说是卢三娘子?遣了婢女过来回?话。

    萧窈笑道:“快请。”

    她原以为是卢茜决定下来哪日一同出游,待到?见着一脸为难的婢女,便知道八成是有什么意外,心沉了些?。

    “我家女郎说,实是对不住公主?。原是约好了要一同出游,偏不巧,今日得知外祖母旧疾复发。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身子?骨原就算不得康健,病中思念女郎”

    婢女埋着头,恭恭敬敬转述卢茜的话。

    萧窈几乎能想到?卢茜着急又内疚的模样,怔了怔,连忙道:“自?然应当以老人家的身体为重。告诉你?家女郎,只管过去探望侍疾,不必在意旁的。”

    “今后的日子还很长,何时得空,再与她续上此约,一较高下。”

    婢女又奉上带来的赔礼,这才告退。

    锦盒中是枚犀角扳指,镌刻着山水纹。

    萧窈捧着看?了许久,指尖摩挲着其上精美的纹路,良久后交给翠微。

    “妥善收起?来。”萧窈叹了口气,兴致阑珊道,“叫人一并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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