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当初在马车上,她虽也趁其不备亲过崔循,但仅限于唇瓣相贴,最后也只是恶狠狠地在他下唇咬了一口。并不是这样的亲法?。
萧窈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也震惊于崔循的熟稔,被他吻得几?乎喘不上气,想侧脸避开,却又被崔循不松不紧地捏了下巴。
带着薄茧的手抚过脸颊,令她微微仰头,继续这个?缠绵至极的亲吻。
萧窈想推开他,只是还没动手,就被崔循看出想法?。
“我?得这张琴的时候,价逾百金”崔循说话时亦不肯分开,依旧含着她的唇,故而?声音显得格外模糊,又带着些喑哑,“仔细摔了。”
萧窈很?不争气地犹豫了。
她是真心喜欢这张琴,当初在幽篁居一眼看中,若是摔坏,当真会心疼。
崔循因她这反应低低笑了声,神色稍霁,又道:“方才的问?题,你重答。”
萧窈一时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茫然而?疑惑地“啊”了声,好不容易喘的气又被崔循吞下。
好在这回亲得更为和缓些,令她的脑子不至于一团浆糊。萧窈怔怔地想了会儿,终于意识到,崔循这是对自己方才的回答并不满意,要她重新再答一遍。
竟愣是被他问?出了一种?夫子抽查课业的意味。
萧窈沉默片刻,只觉舌尖发麻,终于投降,小指勾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方才那话,是同你开玩笑的。”
崔循:“嗯?”
萧窈道:“你与谢昭自然不同。”
崔循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手依旧覆在她眼上,未曾挪开。
萧窈虽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犹在脸侧,只得又道:“我?与谢昭自然不曾这般亲近过。至于风荷宴那夜”
她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那时药效发作?,到后来已然神志不清。若真遇到谢昭,恐怕也说不准会如何
但这样的话说出口怕是要气死崔循。
萧窈揣度着眼下的处境,正要胡诌两句敷衍过去,却又被崔循打断。
“罢了,”崔循低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我?只庆幸是我?。”
萧窈眨了眨眼,红唇微抿。
纤长的眼睫如羽毛般抚过掌心,令人为之颤动。
崔循沉默良久,这才终于站直身体,挪开了一直遮在她眼前的手掌。
昏暗太久的视野忽而?复明,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洒下,萧窈不由得眯了眯眼,眉头亦微微皱起。
看不见时,其实并无?多大的实感。
而?今萧窈才后知后觉地真切意识到,崔循是青天白日,在本来用来办公?的官廨中吻她许久。
实在是
虽说崔循积威甚重,不会有人贸然推门而?入,可若万一呢?
萧窈脸颊甚至比方才还要红些,瞪了他一眼,难以置信质问?:“你疯了不成?”
崔循接过萧窈怀中的琴,给了个?令她失语的回答:“情难自禁。”
其实冷静下来再想,萧窈那句话的语气并不认真,可他还是因此失了冷静,心中那簇火苗仿佛顷刻间成燎原之势,难以自制。
萧窈被噎的说不出话,只得又瞪了他一眼。
但她眼尾泛红,眸中水色潋滟,便怎么都不显得凶,反而?更似娇嗔。
崔循拭去她唇角残存的一点唇脂,原本的躁动随着呼吸渐渐平复,旧事重提:“我?教你琴。”
萧窈:“”
哪怕看出来他情绪已然稳定,对此提议,萧窈的态度依旧谈不上积极。归根究底,得追溯到年前,崔循为她讲元日祭礼章程那事。
崔循六艺精通,博闻广识,能?力毋庸置疑。但他实在谈不上是个?好夫子,能?将?诸事讲得波澜不惊、枯燥无?趣。
她那时听得昏昏欲睡,还曾腹诽他不宜教书,更适合去庙里?念经。
短暂沉默片刻,萧窈试图推脱:“还是不必”
“为何?”
萧窈一言难尽地看了崔循一眼,提醒道:“你还记着,当初教我?祭礼章程之事吗?”
崔循的记性向?来极好,何况还是与萧窈有关。经她一提,立时想起那时的情形,甚至记得比萧窈还要更为清晰些:“你那时宿醉才醒,听我?讲礼,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萧窈脱口而?出反驳道:“是你讲得太过枯燥乏味。”
崔循有些错愕。
他虽未曾当过教书先生?,但族中子弟偶尔会向?他请教学问?,从?没人胆大妄为到如萧窈这般评价,一时间心情十分微妙。
他与萧窈的年岁相差不算太多,但的确算不得同龄人。他有时会觉着萧窈年纪轻,心性不定、胆大妄为,却又不可抑制地被她仿佛与生?俱来的鲜活与恣意所?吸引。
而?他在萧窈眼中,必然是古板、无?趣的存在。
萧窈原本以为崔循要拿她“宿醉”来说事,这才下意识反驳,说完便有些后悔。
觑着崔循仿佛逐渐冷淡下来的神色,她亡羊补牢似的描补道:“而?今再想,我?那日确实未曾睡足,就被翠微她们强行从?床榻上拉起来了兴许这个?的缘故更多些。”
崔循叹了口气。
虽什么都没说,萧窈却莫名有些心虚,捏着他的衣袖稍稍用力:“我?前些时日看了篇乐谱,还没来得及好好练过,你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说的乐谱,是《秋风曲》流传于世的残篇。
此曲本就是出了名的难,她这些时日又疏于练琴,故而?有颇多凝滞之处。
再一次弹错时,萧窈没忍住看了眼崔循。
崔循在她心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颇为严厉的形象,严于律己、严于律人,萧窈破罐子破摔地想,崔循看过自己有多不成器,兴许也就再不提教她学琴这件事了。
但崔循不曾皱眉,脸上甚至并无?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先讲了指法?如何改进,又将?方才那段重新弹了一遍给她听。
萧窈托腮听着,目光落在崔循指尖,看他指法?。
崔循的手生?得很?好,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拨弄琴弦时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闲庭信步似的,全然不似她那般生?涩。
她看得出神,崔循却只当她又觉着无?趣,覆上微颤的琴弦,沉默片刻后道:“此曲本就不易弹,你今日初学能?如此,已算是难得。”
萧窈正打算再练一回,闻言,目光难掩惊讶。
崔循似是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淡淡道:“继续练吧。”
萧窈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道:“当初我?刚随班师姐学了几?日,携琴去祈年殿弹给父皇听,结果不大像样你那时应当也在?”
她那时是揣着向?阿父炫耀的心去的,结果弹完才知晓崔循与谢昭在西偏殿,尴尬不已,只觉成了“献丑”。
崔循一听便知她说的哪件事,颔首道:“是。”
“你那时可曾暗暗笑我??又或是挑剔我?不学无?术?”萧窈轻咳了声。
崔循道:“不曾笑你,也不曾挑剔你。”
萧窈将?信将?疑:“那你那时在想什么?”
崔循想了想。
他那时是在眷写拟定的碑文,生?涩而?稚嫩的琴声响起时,兴许有因为被打扰而?皱过眉,但很?快就意识到抚琴的人是谁。
宫中断没有这样的乐师,能?在祈年殿这样弹琴的人,唯有备受重光帝宠爱的小女儿了。
他那时已因为王闵之死与萧窈有过往来,也早就听人议论过,这位武陵来的公?主是如何空有其表、不学无?术。若是士族长大的女郎,断然不可能?到这等年纪,琴艺这般生?疏的。
但他的确不曾因此讥笑萧窈。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曾浮现过模模糊糊的念头:若由他来教,断然不至于此。
只是这样的念头实在不着边际,转瞬即逝,未曾多想。
而?今被萧窈问?起,崔循对此难以启齿,才倏然意识到原来早在那时,他对萧窈就已经隐隐有了出格的念想。
萧窈见崔循神色复杂,却又什么都不肯说,被吊起胃口来。她倾身近前,满是好奇地催促:“为何不说呢?”
崔循垂眸道:“我?那时在抄录碑文,并无?什么念想。”
萧窈撇了撇嘴角,作?势起身。
崔循本能?地攥了萧窈的指尖,抬眼对上萧窈带笑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给拿捏了,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道:“只是怕宣之于口会有些冒昧。”
萧窈抿了抿唇,意有所?指道:“你方才怎么不觉着冒昧呢?”
她一早就发现了。兴许是自小所?处的环境使然,有些事情崔循敢做,但要他亲口说出来,仿佛比登天还难。
崔循对上她戏谑的目光,喉结微动,终于还是叹道:“那时曾想过,若我?来教你会如何?”
萧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没了练琴的心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忍笑道:“我?少?时曾有过一位教书先生?,是旁人举荐给阿父的,说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可他实在又无?趣又严厉,逼着我?每日背许多书,若是第二日答不出来还要挨罚。”
“我?忍了一旬,实在受不住,便避开青禾她们独自藏了起来。”
“阿姐带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晏游在假山石间找到我?,背我?回去时天都黑了。阿父虽为此生?气罚了我?,转头却又辞了那教书先生?”
萧窈从?没这样向?他讲过自己少?时的事情。崔循听得入神,只是在听到“晏游”的名字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你若当我?的先生?,必然也十分严苛,兴许还要拿戒尺打我?手掌”萧窈不着边际地信口夸大,最后笑道,“兴许过不了几?日,就要被我?阿父辞掉了。”
崔循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设想辩解:“我?不会打你戒尺。”
“可你会罚我?抄书。”萧窈想起那几?卷令她手酸的南华经,终于寻到了算账的机会,旧事重提,“上巳那日我?虽醉了,可学宫尚未正经开学,如何能?拿条例来罚我??”
崔循道:“酒醉伤身。”
旁的女郎并非滴酒不沾,但萧窈心情大起大落时却易饮酒过度,在他看来终归伤身,还是改掉为好。
萧窈心中虽明白这话没错,却还是没忍住道:“你像我?阿父似的”
“萧窈。”崔循微微皱眉,语气里?中依稀带着些申饬的意味。
萧窈也知道这话不妥,立时道:“是我?失言。”
“我?并非你师,更不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崔循说不出口,只叹道,“你我?之间的年岁,并不曾相差许多。”
萧窈“哦”了声,难得拘谨道:“知道了。”
立秋后,
暑气日渐褪去。
崔翁早前先是病了一场,后又因崔循的事情烦心?,再没?什么闲情逸致垂钓。这日一场秋雨后,
天气凉爽,
他难得?又起了兴致。
只是仆役们布置妥当,才下饵食,崔栾便到了。
崔栾自回到建邺,没?少陪着朱氏出游、会友,但交代的“正经事”却不见任何进?展。崔翁原就打算将他叫来问话,见此,
指了指一旁的空位,自顾自地落钩。
崔栾也没?急着开口?,
落座后端着盏茶悠闲品着,
目光落在湖面的浮漂上,仿佛当真是来看自家父亲钓鱼的。
父子俩相对沉默良久,
最后还是崔翁淡淡瞥了他一眼,先开口?道:“你这些时日想必已经与琢玉聊过了。”
“是。”崔栾叹了口?气,怅然道,“琢玉这些年着实不易,
朝中?、族中?这么些事务压在肩上,难为他了。”
“正因此,才该叫他尽快娶个出身名门的世家闺秀,
能帮着分担几分,不至于这般操劳。”崔翁三言两句将话头扯到此事上,
隐隐懊悔,
“若早知如?此,当年不该由他随意推了与桓氏的亲事。”
崔栾一哂:“儿倒以?为婚姻大事不急在一时,
宁可?多等些年岁,也要寻个自己心?仪的女郎才是。”
这话说出来,崔栾的来意已是昭然若揭。
崔翁瞪了他一眼,长须微颤:“你到如?今这等年纪,反倒愈发不知轻重。我令你回来,是为了劝醒琢玉,不是叫你由着他胡闹的。”
“儿早已写?信劝过,还专程问过夫人的意思,欲说和?琢玉与顾娘子。”崔栾倍感无奈,叹道,“实是他性如?磐石,一旦认准的事情,旁人便是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啊。”
他虽说得?言辞恳切,崔翁却并?没?那?么好?糊弄,一针见血道:“你倒是来我这当说客了!”
崔栾咳了声,索性开门见山道:“琢玉自小跟在您身边,是您亲自看着长大的,又岂会不清楚他性情如?何?当初他跪在您面前,却依旧不肯改口?,执意要娶公?主?时,就注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了。”
崔栾打量着崔翁的反应。见他眉头虽皱起,但却并?未勃然动怒,就知道自家父亲怕是早就想明白这点,只是不愿接受,犹自挣扎罢了。
毕竟崔循是族中?最为优秀的儿郎,自小到大无一处不好?,人人称赞、艳羡。身为长辈,自然是希望他能尽善尽美,不出半分差错。
若真娶萧窈,纵然不论?能否为崔氏带来助力,却难免会带累崔循被人非议,白璧微瑕。
“琢玉这些年为族中?做了多少,何等不易,您亦看在眼中?。”崔栾并?不曾将“声誉”看得?如?何重要,“他从来是个极为懂事的孩子,只求过这么一桩,生死之外,又有什么不能应他?”
“崔氏东山再起,琢玉居功甚伟。他无需倚仗联姻便能做到这般地步,纵公?主?虽非世家大族出身,只要他心?甘情愿,又有多大干系?何况有时血脉都算不得?什么,联姻也不见得?就当真能同进?同退”
“您今年不是想要重孙?三媒六礼便要耗上不少时日,怀胎还得?十月,若是再不尽快定下琢玉的亲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抱上重孙,岂不可?惜!”
崔栾先前答应崔循要为其说服崔翁,并?非虚言,变着花样将能想到的说辞悉数讲了,到最后只觉口?干舌燥,又端了茶盏。
崔翁并?未看他,目光望向湖面,一动不动,入定似的。
直到浮漂上下微动才终于有了动作,不疾不徐收杆,钓上来一尾颇有分量的肥鱼。
自有仆役上前,将鱼取下,置于鱼篓之中?。
崔翁这才缓缓道:“你就当真能断定,琢玉今后不会愈发出格?”
崔栾一愣。
“咱们这位圣上并?非面上看起来那?般平庸无能,而公?主?,就更不是省油的灯。”崔翁一寸寸抚过身下蒲团,声音愈沉,“是你小觑了此事。”
若萧窈并?非公?主?,哪怕只是末流士族出身的女郎,崔翁兴许都不会如?此犹豫。可?她偏偏姓萧!
又或者,她如?大多女郎那?般安分守己、三从四德,倒也罢了。
但冷眼旁观她到建邺后种种,尤其是崔循的转变,崔翁轻而易举就能辨别出来,萧窈与这几个字半点都不沾边。
若由她嫁入崔氏,是无法指望能改变她多少的,只怕崔循反倒会继续对她无底线迁就。
只一想,崔翁就隐隐头疼。
崔栾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从来就对朝局政务没什么兴趣,驻守京口?是崔循的意思。他甚至不需要管多少事情,繁琐的庶务自有属官们料理妥当,而紧要的事务又有崔循决断,故而日子过得?清闲。
饶是如?此,在诸多无所事事士族子弟中?,他已经胜过大半了。
而今被崔翁点破,他愣了片刻,疑惑道:“父亲是指公主与王氏之间的矛盾?”
崔栾起先也想过,并?没?当多大的事。因士族之间大体和?睦,但并?非一派和?气、毫无龃龉,或多或少总会有些摩擦,却又都会不约而同地点到为止。
在他看来,萧窈嫁入自家成?了崔氏妇后,王氏就不应当再为难,先前那?些矛盾天长日久也就慢慢揭过去了。
崔翁一眼看出自家三儿子的心?思,百感交集,最后只幽幽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不必为此动气。他闭了闭眼,心?平气和?反问:“若并?非王氏不肯放过公?主?,而是公?主?不肯与王氏善罢甘休,又当如?何?”
“云舒嫁入王氏,纵不提守望相助,总没?有落井下石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