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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萧窈一见他,便不?由得想起昨日的疑惑,神色复杂。

    崔循则破天?荒地怔了怔。他未曾见过?萧窈这样的装扮,只觉如开得正盛的石榴花,艳丽夺目,生机勃勃。

    待到她身后的晏游赶上时才回过?神,颔首问候:“晏领军素来忙于军中事务,夙兴夜寐,难得见你休沐。”

    晏游朗声?道:“今日公?主生辰,我陪她出门游玩。”

    萧窈想起方才之事,也懒得回学宫找谢昭,索性直接问他:“此处后山为何?封路,不?准常人进出?”

    崔循眉尾微扬:“我亦不?知?此事。”

    这倒并非虚言。学宫逐步走上正轨,曹官聚于此,寻常事务自然用不?着崔循亲自过?问。

    加之他近来忙于家中事务,本就无暇顾及这点细枝末节。

    萧窈想了想,倒也能理解,自顾自道:“那我还?是回学宫问”

    崔循出声?打断她:“不?必麻烦,我随你去看。”

    萧窈还?没来得及阻拦,崔循已然吩咐车夫照办,她也只好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去。

    卫兵便是想破脑袋,也未曾料到崔氏这位长公?子会亲自前来,当即招呼同僚将那些拒马搬开,恭敬道:“若早知?女郎与崔氏有渊源,必不?会阻拦。”

    至于先前那些托词,一个字都没提。

    崔循对?此并不?意外,向?她道:“你若一早亮明身份,他亦不?会拦你。”

    萧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可我仍想知?道,是谁在此处下的禁令,不?准常人通行。”

    崔循明了。

    他并未争辩,或是再说教什么,几?乎言听?计从道:“我会令人查明。”

    萧窈摩挲着掌中缰绳,盘旋在心头的疑惑挥之不?去。迟疑片刻后翻身下马,走近些,直截了当问:“那日在祈年殿外,你为何?不?顾礼数,也要拦我?”

    崔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配上他那张清隽的面?容,恍若超凡出尘的谪仙人,令人很难将他与筹谋算计联系到一起。

    似是不?曾察觉到她质疑的深意,他神色自若,轻声?道:“一时情急。”

    清清冷冷的声?音送入耳中,萧窈轻颤了下,掐了掌心一把令自己冷静下来,反驳道:“我不?信。”

    崔循神色未见慌乱,倒似真有些不?解:“那公?主以为,我为何?如此?”

    “你”萧窈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就是想让我父皇知?晓那夜之事,如此一来,他压根不?会再考虑我与旁人的亲事!”

    此事犹在她抵赖之前。

    崔循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她不?会认账,故而将此事捅到重光帝面?前,令她别无选择,不?认也得认。

    若论迹不?论心,此事寻不?到任何?证据,毕竟崔循从未亲口同重光帝说过?什么。

    可萧窈不?信他全然清白。

    崔循就不?是那等心粗气浮之人。

    对?于她的揣测与指责,崔循并未分辩,只道:“公?主若这样想,臣百口莫辩。”

    萧窈被?这个“百口莫辩”噎得话都说不?出来,将信将疑打量着他,这才发现车中那张书案上竟摆着张琴,而非平日的公?文奏疏。

    想到那张生辰礼单中那张绿绮琴,她拿人手短,神色稍霁。

    阳羡长公?主昔日同她提过?,纵有百金,也未必能购得此琴。纵然不?论价钱,那张琴,也确实颇对?萧窈胃口。

    在诸多贺礼之中,是她最喜欢的。

    她垂了眼,知?晓此事注定争不?出个所以然,也懒得纠缠。索性翻身上马,只道:“那张绿绮琴烦请代我谢过?夫人。”

    “不?必见外,”崔循看了眼始终等候在侧的晏游,缓缓道,“家母很喜欢公?主。”

    与从?前严苛的做派相比,

    崔循现下算得上和颜悦色,有求必应,叫人挑不出什么错。

    可越是如此,

    萧窈越觉着微妙。

    早前为松月居士书稿时,

    萧窈曾看他提起一种?草,会分泌出香甜如蜜的汁液,吸引蜂蝶。待毫无防备的蜂蝶靠近,却?又会收紧,将它们包覆其中,逐渐蚕食。

    如今的崔循,

    就莫名令她想起这种?看起来纯良无害,甚至有些?诱人的异草。

    她与崔循分道?扬镳,

    进了后山。

    山间草木丰茂,

    阴凉宜人,清溪缓缓流淌而过,

    水声潺潺,悦耳动听。间或有蝉声鸟鸣响起,落在耳中也?并不嫌聒噪,只觉生?动有趣。

    随身带着的弓箭是萧窈在武陵时常用的。当初钟媪看着收拾行李,

    见她执意要带此物,还曾皱眉劝阻,说是宫中并非乡野,

    用不到这些?物什。

    萧窈只当耳旁风,依旧叫翠微添进行李中一并带来。

    如晏游所言,

    她许久未曾碰过弓箭,

    确有生?疏。头几箭都没中,反倒惊动猎物,

    枝上梳理羽毛的小雀扑棱着翅膀飞远,灌木丛中的灰兔亦溜得不见踪迹。

    倒是晏游的射艺依旧卓绝,拉弓引箭,空中飞过的大雁应声而落。

    萧窈并没气馁,摩挲着弓箭,慢慢调整找手?感。

    她并非多有耐性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未见半分厌烦。

    晏游原想玩笑几句,讨论?先前的,但见她神情这般专注,便没出声打扰。

    晌午时分,日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天气逐渐炎热。

    萧窈眯了眯眼,远远地望见翠绿的蔓叶间显眼的羽毛。她从?箭囊中又抽出支羽箭,搭弓拉箭,凝神片刻倏然松手?。

    箭矢如流星,破风而出。

    晏游将才摘的野果放至马兜,抚掌道?:“中了!”

    野山鸡应声倒地,萧窈雀跃:“先前的我?赢了。”

    “自然是你赢了。”晏游捡了猎物回来,同她笑道?,“这山鸡鲜嫩肥美,加些?菌子一并熬汤,佐以麦饭,味道?必定极佳。”

    半日下来原就有些?饿,听他描绘得这样仔细,萧窈顿时来了兴致。她拭去额上细汗,俯身鞠了捧溪水,提议道?:“学宫有一厨子,仿佛是谢家的仆役,厨艺极佳,便是宫中的御厨也?及不上。咱们将这些?带去,请他代?为料理。”

    萧窈暂居的行宫虽也?有厨子,但实?在比不上学宫那位,以至于她午后习琴时偶尔会提前过来,特地蹭饭。

    为此,她还曾想过令行宫那边的仆役来学学手?艺。

    只是士族之?间讲究颇多,各家有自己调香的手?艺、料理的手?艺,素不外传。譬如班氏的茶闻名建邺,有人许诺千金,却?也?未曾购得制茶的方子。

    也?正因此,班氏的茶才愈发贵重。

    逢年过节礼单上添这么一笔,便显得极有分量。

    班漪并不自矜风雅,曾向她暗示过背后的门道?。

    萧窈明了,故而虽动了念头,最后还是并未冒昧与谢昭提及此事,只隔三差五来学宫用饭。

    晏游对此自然无异议,收拾了弓箭、猎物,随她一并去往学宫。

    澄心堂附近的梨花早已落尽,仆役们又特地移植了许多时令花草过来,蜂蝶翩跹。其后的屋舍外搭了花架,蔷薇攀爬,鲜花翠叶,看起来赏心悦目。

    萧窈曾因病在此修养过几日,后来此处便留下来,供她偶尔在学宫歇息。

    自松月居士将议事堂搬到属官们聚集的官廨,此处便没什么人过来,格外清幽僻静。

    萧窈给了片金叶子,令仆役一并同猎物送去厨下。自己在蔷薇花架下闲坐,吃着山间摘来的野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晏游闲聊,听他讲些?军中事务。

    军中并没多少有趣的事情,有些?还是不宜讲给女郎的。晏游搜肠刮肚,才勉强寻出些?能当做谈资的,说与她听。

    萧窈折了朵蔷薇,话锋一转道?:“你应当已经听闻桓氏回京之?事。”

    晏游微怔,随后点了点头:“为何想起问这个?”

    “我?接了桓氏的赏花请帖,过两日要去他家做客。”萧窈若无其事道?,“此次做东的应是自荆州而来的那几位,故而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须得格外留意的?”

    萧窈收到请帖时并不意外。

    她对这些?士族的作风已十分了解,那日在城外见着桓氏家眷入京都,便知?道?安置妥当后必然会有这么一场宴饮。

    只是先前有秦淮宴,才拖到如今罢了。

    “此番带着家眷来京都的,是桓大将军嫡长子,桓维。他颇受大将军倚重,早年娶了王大娘子,后有了一对双生子。”

    晏游在大将军帐下当差数年,也?曾与这位桓长公子有过往来,故而了如指掌,同她讲道?,“桓翁早就惦记重孙,只是早前小公子年岁轻,怕舟车劳顿会有意外,故而待到年岁渐长才带回来给他老人家看看。”

    萧窈道?:“既如此,他们夫妻之间想必十分恩爱了。”

    晏游有些?迟疑:“长公子后宅之?事,我?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听旁人议论过两句,怕是未必。”

    萧窈点点头,又问:“此次一同回来的仿佛还有桓二娘子,但那日秦淮宴上,我?却?并不曾见到她。”

    晏游思忖道?:“应是她那位夫婿丧期未满。”

    桓大将军素来宠爱这个女儿,为她择荆州士族中极为出色的袁氏儿郎为夫婿,奈何那位郎君却?是个短命的,成亲未满一年便没了。

    若依着旧例,二娘子应当在夫家守孝,但大将军不忍女儿受苦,依旧接回自家好生?养着,如今更?是直接将人送回建邺。

    袁氏心中是否不满另说,但至少在明面上,半个不字都不敢多言。

    “我?倒忘了此事。”萧窈听他讲完,虽曾与二娘子有过过节,却?还是平心而论?,“人死不能复生?,总没有叫人守着牌位过一辈子的道?理,如此倒也?挺好。”

    晏游感慨:“倒是头回见你对这些?事情上心。”

    “若是寻常宴席,我?兴许也?就是去走个过场,可这回”萧窈顿了顿,语焉不详笑道?,“有些?旁的打算。”

    “可用我?帮忙?”晏游问。

    萧窈摇头:“有些?账,还是该我?自己来算。”

    此厢犹自闲聊,仆役已经将料理好的餐食送来。

    鹿肉、鱼肉炙得恰到好处,火候极佳,嫩而不柴;菜蔬以独门特制的醯酱调制,清爽可口;至于那锅最后送来的山菌鸡汤,更?是才一掀了盖子,香气便霎时溢出。

    而随着仆役一并来的,还有数日未见的谢昭。

    他难得规规整整穿着官服,看起来清减了些?,笑起来却?依旧如春风拂面,不疾不徐解释:“因忙于庶务,今日还未曾好好用过饭食。原打算吩咐仆役置办,恰得知?公主猎得许多野味,故而厚颜跟来,还望见谅。”

    萧窈没少蹭谢氏家厨的饭,而今这顿,也?是指明了要他来做的,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何况那么些?猎物,她与晏游原也?吃不完。

    “司业不必见外。”她起身让了让,觑着谢昭素来清俊秀美面容仿佛都憔悴了些?,不由得疑惑,“近来是有什么事?怎会令你这般劳累。”

    谢昭无声叹了口气,似是一言难尽,最后只道?:“琢玉因嫌学宫风气散漫,添了许多考评事项。”

    尧庄虽为学宫祭酒,但这种?繁琐的庶务,自然不该劳动他老人家。故而便顺理成章地落在谢昭肩上。

    他与属官们轮番商议,拟了章程,却?被崔循轻描淡写一句打回来,须得重新修改。

    为此,谢昭怀疑过崔循这是挟私怨报复,转念又觉着不至于此。因崔循从?来不做这样的事,加之?他所指出的缺漏的确有其道?理,便只得推翻重来。

    若非萧窈来学宫,兴许依旧寻不到合适的机会见她。

    萧窈并未觉察出他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是思及近日见崔循的情形,“啧”了声,“他将事情都交予你们来做,难怪自己清闲。”

    “公主这些?时日见过琢玉?”谢昭神色如常,仿佛随口问及。

    萧窈夹菜的手?微微停顿,“今早来栖霞山时,偶遇一面。”

    谢昭便不再追问,转而笑道?:“今日公主芳辰,应取酒来才是。”

    萧窈乍一听有些?雀跃,及至想到抄的那两卷南华经,又歇了心思,开口拦下谢昭:“算了。思过堂石碑上还刻着呢,学宫不应饮酒。”

    谢昭微怔,随后不动声色道?:“是我?失于考量。”

    晏游盛了碗山菌鸡汤,放至她手?边,打断两人逐渐微妙的对话:“尝尝你自己射的猎物。”

    萧窈应下,才拿起汤匙,却?只听不知?何处传来琴声。

    她学琴已有半载,先后经班漪、尧庄、谢昭指点,早已不复初时的稚嫩,亦能分出高下之?别。

    凝神听了片刻,便知?此人琴艺绝佳。

    细论?起来,不在班漪之?下,甚至能与谢昭相提并论?。

    萧窈诧异:“心来的学子之?中,有如此擅琴之?人?”

    她大为好奇,甚至想循声过去看看,究竟是谁在抚琴。

    “并非新来的学子,”谢昭看向澄心堂的方位,又看了眼萧窈,似笑非笑道?,“是琢玉。”

    萧窈重新坐下,垂眼对着面前那碗鸡汤,慢慢搅弄。

    她未曾正经听过崔循抚琴。虽常听人赞许他六艺皆通,但一直以为是稀松平常的客套话,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少不了溢美之?词。

    而今听此琴音,才知?道?不负盛名。

    崔循确实?是一个无论?何事都做得极好的人。

    待到一餐用完,谢昭说是近来得见《秋风曲》曲谱,邀她同去。萧窈看向晏游,正犹豫着,却?见极眼熟的仆役过来。

    松风行过礼,恭敬道?:“我?家长公子请公主一叙。”

    澄心堂中窗明几净,

    白瓷净瓶中供着几枝兰花,暗香浮动。

    崔循坐于窗侧,白衣胜雪。

    日光洒下,

    恍若浮光跃金,

    勾勒出精致的侧颜。他的眉眼随母亲,细看颇为?秀气?,眼睫浓密纤长,漫不经心垂下时却又透着几分冷淡。

    鼻梁高挺,薄唇,是民间老人们说的“薄情相?”。

    萧窈揣着一肚子疑惑来,

    原本有些许急躁,踏过门槛见?着这副景象不由?一愣,

    悄无声息看了会儿。

    她的确喜欢崔循的相?貌。

    从前同他说的那?番话并?非虚言。早在祈年殿外冬雪中初遇,

    不知他姓甚名谁时,就曾有意无意多看好几眼。

    其实细论起来,

    他与谢昭的样貌难分高下,可身体本能?的反应总是更为?诚实。萧窈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单论外形,她确实更喜欢崔循。

    她倚门而立,

    待崔循觉察到她的存在,抬眼望来,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咳了声:“你找我来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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