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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萧窈见了也喜欢,便换了这套红裙。

    待到重新?梳发髻、上完妆,恰到了往望仙门东楼去的时辰,陪着重光帝同登城楼。

    御街燃灯万盏,恍若白昼。

    不?少?百姓簇拥在城楼下,等待着帝王的到来?。

    虽知晓相隔甚远,怕是什么都看不?真切,却?还是乐于来?凑这个热闹。毕竟他?日提起,也是见过“天颜”的人。

    重光帝凭栏而立,垂首看了百姓许久,复又抬头,目光落在了远处秦淮河边,那座近百尺高的灯楼上。

    除却?仲夏时分的秦淮宴,这河最热闹的光景便是如今的上元夜。

    两岸灯火相连,流光溢彩,犹如天河。

    萧窈原本只想走完过场,寻个合适的机会便要开?溜,而今见此壮丽景象,不?由得?愣了许久。

    重光帝遥指灯楼,同她道:“这是王氏的手笔。”

    萧窈前回在“金阙”已经大开?眼界,却?依旧会被王氏的财大气粗所震撼,只是原本那点新?奇与欣喜已荡然无存,冷笑了声:“他?家?可真是富贵。”

    “窈窈。”

    重光帝忽而唤了她一声,却?又不?再多?言,没头没尾的。

    萧窈疑惑:“父皇想说什么?”

    “不?急,还是改日再说。”重光帝按着心口,低低地咳了几声,“你不?是与阿棠约好?夜游秦淮?就不?必在此耗着了,还是应当玩得?尽兴些。”

    萧窈眉眼一弯,临走前又劝道:“高处风寒,阿父也不?要久留,还是早些回祈年殿吧。”

    重光帝道:“阿父心中有数。去吧。”

    在城楼上远远看去,只觉秦淮灯火万千,及至近了才发现,此处当真是热闹极了,比之御街不?遑多?让。

    两岸灯火如昼,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有脑子活络的摊贩专程来?此摆摊,有卖各色吃食的,也有卖饰物、脂粉等物的,不?一而足。

    萧窈晚间只吃了两块糕点,下了马车后穿行其中,被浓郁的香气勾得?饥肠辘辘。

    青禾生?怕被人潮挤散,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小六已经在画舫上备了吃食,说是班家?特地叫人送了樱桃糕,还有许多?您喜欢的”

    萧窈点点头,目光落在树下一处摊子时,不?由得?停住脚步。

    那摊主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衣裳破旧,有几处已经洗得?几近褪色,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齐整。

    一旁的木架上,是各式各样的面?具。

    大都是以木料雕刻,算不?上贵重,可木匠手艺不?错,上色后也算精巧。

    萧窈挑了个半面?狐狸的,扣在脸上比划了下:“好?看吗?”

    妇人见她衣着装扮这样精致,便知出身不?凡,小心翼翼道:“女郎这样美貌,自是怎样都好?。”

    “您难道不?该是说,‘这面?具衬得?女郎更好?看’吗?”萧窈调侃道,“如此一来?,我听了心中高兴,自然就掏钱买了。”

    妇人一怔,抿唇笑了起来?:“女郎说得?有理。”

    萧窈扯了扯青禾的衣袖:“你也挑个喜欢的,咱们?一起。”

    青禾欣然应了。

    待挑选妥当,将要付钱时,两人这才想起来?压根没带钱袋。

    萧窈的面?具都系在脸上了,稍一犹豫,取下发上的绢花予她:“拿这个抵好?了。”

    这朵绢花,买下架子上所有面?具都绰绰有余。

    妇人既惊喜又惶然,再三道:“多?谢贵人赏赐”

    萧窈被她谢得?手足无措,讪讪笑了声,抓了青禾的手想要离开?。哪知一转身,险些迎面?撞上一人,惊得?连忙后退几步。

    这个是身着貂裘的郎君,年纪不?大,相貌原本也算清秀,只是配上那不?怀好?意的眼神,便显得?整个人流里流气。

    他?的视线仿佛黏在萧窈身上,自上看到下,同身侧之人轻佻一笑:“我同你赌,面?具下这张脸决计不?差。”

    萧窈被他?看得?极为不?适,及至听了这句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是哪家?的女郎?”他?勾了勾手指,调笑道,“今夜华灯宴,缺个奉酒的娘子,你且摘了面?具叫小爷看看,可够格?”

    萧窈看向他?身后的侍从,眯了眯眼。

    青禾却?已经按捺不?住,怒斥道:“放肆!你又是哪家?的浪荡子,如此轻薄!”

    他?身侧那人像是擎等着这句话,立时恭维道:“这可是王氏九郎。你这等小门小户出身,纵然未曾见过九郎,总该知晓王家?。”

    “能?叫九郎看中,是你的福气。”

    萧窈将青禾拦在自己身后,想明白眼前之人的身份,冷笑了声。

    王家?九郎,王旸。

    三房的嫡子,确有行事肆无忌惮的底气。

    但令萧窈格外在意的,是他?的母亲,崔氏。

    也就是崔循那位嫁入王氏的姑母。

    萧窈惊怒之后,逐渐平静下来?,不?疾不?徐道:“方才不?是问?我出身哪家??那我便也告诉你,是崔氏。”

    王旸一怔,随即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抚掌道:“你竟敢在我面?前这般信口开?河!若是编个谢氏、桓氏也就罢了,偏偏要往崔家?扯。我可从来?不?曾见过,崔家?有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女郎。”

    萧窈道:“我不?过崔氏旁支女,自然入不?得?王九郎的眼。”

    “你倒是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王旸玩味地打量她,稍一思量,“今日我表兄,也是崔氏长公子,亦在华灯宴上。你随我同去,他?若认得?你也便罢了,若不?认得?,你便留下为我奉酒。”

    青禾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想阻拦,却?又不?敢在这种时候暴露公主的真正身份。

    萧窈并没慌,反笑道:“好?啊。”

    王氏的华灯宴设在楼船之上,附近被侍卫清得?干净,常人只可远观、不?可近前。唯有凤箫与琴声不?可阻拦,随着夜风,散入寻常百姓之中。

    王旸方才说得?斩钉截铁,及至真见着凭栏而立的崔循,却?没了方才那股气势,规规矩矩问?候:“表兄”

    崔循看了他?一眼,略略颔首:“何事?”

    “我方才撞见一谎称崔氏出身的女郎,便想着,请表兄看看”

    在崔循疑惑的目光中,王旸声音越说越轻,心中也生?出些懊恼。

    他?那话,原本只是笃定了这女郎信口胡诌,想令她自己心虚承认,并没真想叫自己这位表兄来?断官司。

    身后跟着的女郎却?越过他?,慢悠悠地走到他?表兄面?前,窈窕的身形透着闲散,绝不?是心虚之人会有的姿态。

    王旸愣住,只见那女郎连面?具都没摘,仰头道:“阿兄,这位郎君方才拦了我,说是要我来?华灯宴陪他?饮酒。”

    王旸已经说不?出话了。

    尤其是被自家?表兄用那仿佛淬了冰的视线看着时。

    身着红裙的女郎偏了偏头,又笑问?:“阿兄以为如何呢?”

    崔循只觉荒唐。

    哪怕是再怎么荒谬、离奇的梦中,

    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萧窈会这样站在他面前?,软着声音唤他“阿兄”。

    虽然眼前?的女郎脸上戴着半张狐狸面具,

    但在她施施然越过王旸走到他面前?,

    尚未开口之时,崔循就已经认出她的身份。

    只是没料到,她会出这么一番话。

    萧窈问他“阿兄以为如何”,带着些催促的意味。

    崔循终于从震惊之中缓过神,避开萧窈的视线,只看向?王旸:“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王旸在家中天不怕地不怕,

    却多少有些怵自己这位表兄,尤其是在意识到崔循仿佛动怒后。

    只是他依旧难以置信,

    磕磕绊绊问:“她当真?是崔氏的女郎?”

    崔氏是他外祖家,

    这些年往来?频繁,家中那些女郎皆是认得的,

    从未见过有这么一位。纵使是旁支,也没有只带一个侍女,便独自出来?闲逛的道?理啊!

    崔循未答,只冷冷地注视着他。

    身后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扯了他衣袖一把,

    王旸心中虽不情不愿,但还是低头认错道?:“今日是我莽撞,不知?女郎出身崔氏,

    冒昧唐突,还望见谅。”

    与?方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相比,

    倒像是换了个人,

    眼神不再明目张胆地黏在她身上,话也会好好了。

    萧窈凭栏而立,

    见崔循有令他离去之意,抢先一步开口道?:“你?那般轻侮于我,而今只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一笔勾销了吗?”

    王旸本就是迫于崔循在此,才想着息事宁人,却不想她一个旁支出身的女郎竟还敢不依不饶,咬牙向?崔循道?:“表兄,她”

    “阿兄,”萧窈打断了他,勾着崔循衣袖一角,可怜巴巴道?,“他方才拦着不许我离开,那些话更是得不堪入耳我如今想起来?,难过得要命。”

    崔循喉结微动。

    他借着楼船灯火,看清萧窈面具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着实没看出有什么“难过”的意思,不如看戏的意味更浓些。

    她就是要看,他会不会为此罚王旸。

    崔循从来?就不喜欢这位表弟,甚至对他那位嫁入王氏的姑母,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一脉相承,彼此身上流着崔氏的血,便不可能剥离开。

    他与?萧窈对视片刻,缓缓问:“你?想要如何?”

    若由着萧窈自己,她必得叫人当头套了王旸麻袋,动手狠狠敲上几十棍才算完。

    但她也清楚,崔循绝不会允准。

    毕竟这是王家儿郎,论辈分又是他表弟,如何能下此重手呢?

    萧窈便道?:“王郎君既是好饮酒,何不令人搬一坛酒来?,请他饮尽。我看了,兴许也能压压惊。”

    崔循皱眉,王旸却已经怒极,口不择言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如此戏弄我!”

    萧窈正欲回骂,崔循已冷声道?:“在我面前?,你?尚能言行无状至此地步,可见她也不算冤你?。”

    王旸噎了下,虽知?晓崔循已然动怒,却还是不甘心地争辩道?:“表兄,你?要为个旁支出身的女郎,罚我不成?”

    崔循并不与?他多费口舌,只言简意赅道?:“她出身崔氏。”

    言毕吩咐侍从取酒,吩咐道?:“九郎若不肯喝完,明日便去王家知?会姑母今夜之事,请她留九郎在府中闭门?思过三?月。”

    王旸平日最爱斗鸡走狗,三?日不出门?便几乎能要了命,当即便慌了。

    萧窈幸灾乐祸,正想看他如何灌酒,却只听崔循淡淡道?:“随我来?。”

    楼船上宾客繁多,亦有不少备下以供宾客歇息的空房。

    萧窈随着崔循步入一间,四下打量,只见陈设比之她的朝晖殿也不遑多让,实在是富贵惊人。

    崔循没这个闲情逸致,径直问:“你?为何会在此处?”

    “与?人约了夜游秦淮赏花灯,哪知?会被你?那表弟截到这里?”萧窈并没落座,只道?,“若是无旁的事,我便走了,再耽搁下去要迟”

    崔循却又问道?:“若今日我不在此处,你?待如何?”

    萧窈着实不理解他为何有此假想,随口道?:“总有旁的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她一时半会儿不上来?,只期望崔循知?情识趣些,不要再问下去。

    崔循一看便知?她信口胡诌,半点不曾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只急着与?人相会。

    皱眉道:“你出门之时,为何不多带些宫人?”

    若换旁人来?问这话,萧窈兴许会好声好气地解释,她自武陵时便不喜带许多仆役出门?,没那么金贵,也不自在。

    只是思及他与?王旸的关系,没忍住冷笑了声:“原来今日之事,竟是我出门未曾多带侍从的错,不是王郎君的错。”

    崔循沉默一瞬:“我并非此意。”

    萧窈本就被王旸这个晦气人坏了心情,连带着看崔循也愈发不顺眼起来?,向?他身前?走了几步。

    “我倒也想问问,若今日被王旸拦在那里的不是我,当真?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郎,会被他强行带到这华灯宴上陪酒吗?”

    她离得太近,崔循退了两步,后腰抵了榻上摆着的小几。

    萧窈不依不饶道?:“若你?知?晓王旸的荒唐行径,会处置他吗?”

    接踵而至的问话令崔循的心逐渐沉下去,他意识到,萧窈当真?生气了。不是从前?那般有意戏弄他,也不是方才故意作态,只为挑衅激怒王旸。

    他知?道?如何回答能令萧窈平息怒火,却无法信口雌黄。

    因他早就知?晓王旸是何种人,除却同自己那位姑母提过几句,并未多做什么。

    若王旸是崔氏子弟,他必然会过问、约束、惩处,可这是王家之人,他无法越俎代庖,也不欲为此费工夫。

    如今日这般罚他,已是因萧窈而破例。

    有面具遮脸,其实看不清神情,可崔循依旧能从她眼中看出清晰的嘲弄。

    “哦,你?不会。”

    萧窈气道?:“从前?到现在,你?挑剔过我多少回?你?们这些个世家大?族,恨不得品评我的一言一行,在背后嘲弄。既然要我循规蹈矩,为何无人约束他?”

    崔循心知?肚明,只是无法宣之于口。

    “因为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烂得无药可救,却又自以为高贵。而你?”由来?已久的怒火烧得萧窈难受,她仰头看着崔循,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崔循,我常觉你?虚假。”

    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萧窈对崔循的反应感到无趣,想要离开。

    只是才转过身,只觉腕上一紧,从始至终像根木头似的崔循竟有了动静,攥着手腕将她留在原处。

    萧窈诧异,回头瞥了他一眼。

    哪怕被她方才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崔循脸上也并无羞恼之色,就连攥着她的手也依旧克制,隔着衣袖,并非触及肌肤。

    不该拦她的。

    崔循知?道?,由着萧窈将难听的话尽、发泄完,从今往后便不会再几次三?番地撩拨,能如他所期望那般互不相扰。

    但身体的反应更为直观。在他冷静想明白?之前?,已经攥了她的手腕,问她:“为何?”

    这些年,所有人评价他时皆少不了溢美之词,胸怀坦荡、光风霁月,偏偏萧窈如此。

    “何必明知?故问。”萧窈回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你?所思所想,与?你?所言所行,不是时常不同吗?”

    崔循道?:“譬如?”

    “你?这样的人,会看得上王旸吗?又看得上那些败絮其中的世家吗?”萧窈无需他答,自顾自道?,“可你?还是同他们站在一处,礼尚往来?,藏污纳垢。”

    “你?又怎知?我看不上他们?”

    萧窈下意识道?:“你?与?他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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