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夭枝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心中默默有了答案,“是。”宋听檐闻言微不可见一笑,却全无欢喜,“我不可?能放弃,既有能力,为何不争,既争江山,又凭什么拱手让给无能之人?”
果?然?是如此答案,也在她意料之中,因为疼痛,她额间起了一层薄汗,面上却不显,“你我相识一场,我自也不会辜负一见如故这句话?,你的?江山社稷也供我一份绵薄之力罢。”
宋听檐看了她许久,伸手而来,慢慢替她擦去额间汗水,“你要去何处?”
夭枝面色微微苍白,笑着道,“无妨,此消彼长,先生不在此,你便能做皇帝。”
此去山高路远,便是不再见?
宋听檐沉默下来,耳旁只有外头呼啸而过的?风声,夜尽天明之间最是寒冷。
他看着她许久,“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不舍,他声音很轻很缓,却能轻易听出几许不让人察觉的?难过。
夭枝起身往床榻而下,“明日登基之喜自有无数人道贺于你,我便不道了。”
她步履蹒跚出去,出了殿门?熟悉的?晕眩感又随之而来。
她感觉身后有人走来,正要转身,却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他的?手环抱着她的?肩,颇为用力,檀木清香瞬间围绕而来兼带暖意。
她正要开口,下一刻,却感觉肩膀处微微一下疼,他咬她,似要用力,却终究松了下来。
她呼吸微止,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揽着她。
他低头靠在她的?颈窝处,手抱着她越发紧,平素温润清和的?声音难得低沉狠意几许,“往后你嫁人生子,生辰寿庆都不要告诉我,连一丝消息都不要让我看见。”
她心中难言,抬手去抓他的?手,片刻后,唇瓣微动,终究只说出一字,“好……”
殿内安静太过,只有微微燃烧的?火烛,衬出几分旖旎。
宋听檐慢慢抬眼,眼尾泛红,他话?间有几分重,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平和,“你走罢。”
江山美人,自古以来就是江山为先。
…
夭枝出来东宫,再无人拦她。
她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宫,天际湛蓝。
她几乎摇摇欲坠,脑子像是糊了一层浆糊,迷蒙混乱,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片刻后,便陷入了黑暗。
“夭枝,夭枝……”
夭枝睡梦之中,隐约感觉有人叫她,那声音极为熟悉,似乎是师兄。
她费力睁开眼睛,只觉耳旁风声极大,再看便见滁皆山在一旁唤她。
她无力坐起身,已?不再是长街,乃是山间一处崖边。
她阖过眼之后,舒服了些许,“你怎么来了?”
“我们就在宫外躲着想对策,不曾想你突然?自己?走出来了。”
酆惕就站在一旁,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见她一脸惨白虚弱,“夭卿,你怎这般虚弱?”
夭枝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
酆惕闻言微微颔首未再语,三人皆是静默。
夭枝既然?能自己?走出来,就说明宋听檐去看她了,且还放了她。
可?宋听檐未死。
说明她没有动手。
酆惕沉默几许,开口问,“夭卿,如此好机会,你为何没有动手?”
滁皆山不好管他们这处差事,起身走向一边,并未过问。
夭枝闻言默了一默,慢慢站起身,看着悬崖远处,入目茂然?生机。
“容他做两日皇帝,全了他的?心愿便好,宋衷君反正未死,过后再让他做皇帝也一样。”
酆惕闻言暗道坏了,他急忙上前,“你要让他做皇帝?”
夭枝却面色平静,“此间事是我所为,天界公?平,只罚罪魁祸首,拖延之事我一力承担,不会连累酆卿。”
“我是怕你连累吗,我们同僚这么久,我怎可?能看着你犯糊涂!
你说两日,可?以!
可?当真不会两日之后又两日吗?
究竟是两日,还是说两月,亦或是两年??你如今都下不了手,时日长久,岂不更难!”
崖边的?风极大,吹得她裙摆飞扬,她话?间疾声,根本不怕,自也不怕兜底一事,“我修千年?为仙,既是神仙,难道还不能许凡人一个心愿吗!
我总归是会杀他的?,如今成?全他一二又何妨?”
崖下卷上来的?风吹乱她的?发丝,裙摆飞扬仙者之姿,她回转而来,话?间渐重,自也是威胁,“我心意已?决,不管是两日,还是两年?,谁也不能拦我。”
酆惕闻言瞬间怔住,他看向远处的?滁皆山,他亦是无计可?施。
此间事,夭枝是主司命,酆惕不过是辅助,决定自然?在她。
只若是泥足深陷,难保不会重蹈前任仙官覆辙。
第080章
第80章
酆惕也是没了?办法,
并非是他?严苛,不愿意宽容一二,只是宋听檐着实太难对付。
如今说来简单,
待他?做几?日皇帝便?杀了?他?,
让宋衷君重登帝位。
可哪有这么简单,他?没做皇帝都能耍得他?们团团转,
若是做了?皇帝,处于权力巅峰,天下听他?差遣,
以他?的心计手段,
耍弄他?们岂不更甚!
夭枝现下还能接近他?,还有杀他?的机会。
可往后呢?
有道是人心易变,
他?坐拥这无边江山,
总归是会变的,
心总归是会冷的。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
帝王眼里没有会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届时要杀他?难如登天。
夭枝如今一时想?岔了?,
宋听檐不可能永远对她心软。
他?不能跟着糊涂,
自然要帮她清醒,
他?伸手拉过她的手,“你与我过来。”
夭枝有些茫然看向滁皆山,他?亦不知晓酆惕要做什么?
酆惕拉着她寻到山间破庙,进去?后,
走到前头布满灰尘的香台上找了?筶来。
他?将已经很?陈旧的筶放到她手里,“你若是不相信,
便?自己卜卦,你既是修仙上来的,
你们山门自然也会卜卦算命之术,你好好算算没有帝命之人做了?皇帝,是凶是吉,又能有几?日活头?”
夭枝拿着手中的筶,第一次觉得这往日每每见到的东西竟这般重,重得她有些拿不住。
她沉默许久,终是跪在破庙的蒲团上,强撑着力气双手合十,将筶放于掌心,心中默念,随后将手中的筶投掷余地。
其筶分作两半,平为阳,鼓为阴。
如今二者皆是平向下,为凶。
夭枝微微一愣,她不信。
她又接着掷了?两次,皆是二者平为下,三次皆是如此,为大凶之兆。
她看着地上的筶,陷入了?沉默。
酆惕看着结果开口,“你若是还不信,可以多?算几?次,但无论?你算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便?是当上了?皇帝也不会长?久的,他?的凡人身体受不住命数紊乱反噬。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这是天意,他?下凡历劫,历得是悲苦劫,天意又岂能让他?如愿?”
凭何万般皆是天意,难道世间所有苦心孤诣就都输在命之一字上吗?
她心中无端生起怒意,俯身又去?拿,重新掷。
可一次又一次,果真是没有一次变化?,没有一次侥幸。
从天亮到天黑,卜了?整整七十一卦,卦卦为大凶。
到最后,她伸手去?拿地上的筶,纤细的指尖都微微发?颤,连带着她的手都有些抖起来,已然拿不起这筶。
滁皆山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话里皆是感同身受,“夭枝,命数如此,岂能轻易改变,你又何必非要强求?”
夭枝本就苍白的唇色越发?没了?血色,眼中失神,难言心中滋味。
酆惕未再开口劝说,而是转而道,“来此处,本也是想?让夭卿见一个人,夭卿见了t??她再做决定,可好?”他?说完看向滁皆山。
滁皆山自不愿意再说什么,或许在他?心中,也只有满腔后悔。
当初他?为何不能像夭枝一样?,完成凡人一个夙愿。
如今她离去?,遗憾永远都在,挥之不去?。
他?们既修成仙,却比凡人还举步维艰,那么修仙究竟是为何?
他?面含无奈,往这处而来,把移魂器放下。
夭枝看过去?,移魂器上慢慢出现一女子,周身光晕浮现,未闻此声,仙气而至。
酆惕随着她看去?,开口道,“这位是大殿下的司命,绯窕仙子。”
夭枝没想?到竟还能见到同一处办差的前辈。
酆惕接着解释道,“在凉州,大殿下便?是被她想?方设法护着逃之,如今实在是情况紧急,才用?了?移魂器来见我们。”
绯窕仙子冲她施了?一礼,面含抱歉开口,“夭枝仙子莫怪,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不得不违背天规,偷用?法器前来见你,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们都未曾预料的,再者……”她说到这里看向酆惕,似乎犹豫此事是否应该要告诉夭枝。
酆惕点?头,示意她言明?。
绯窕仙子这才继续开口,“夭枝仙子,你可知你所管凡人是何身份?”
夭枝闻言一顿,疑惑未明?,“不就是凡人,还有何身份?”
“非也。”绯窕仙子摇了?摇头,“他?亦是修仙者,且还是蓬莱岛那处的神仙,下凡乃是为了?历劫飞升。”
夭枝闻言微微一顿,只觉迷惑,看向酆惕。
酆惕点?头,颇为郑重开口,“他是我蓬莱仙岛修行的小仙,我也是绯窕仙子匆忙来告知,才知晓他?是蓬莱仙岛的仙人,此番是为了?下凡历劫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偏离了原来的命簿这般多。
他?此番乃是历劫,仙者是为执念历劫,帝王宝座便是他的劫数,如若真成了?皇帝,夙愿达成,此劫便永失意义。
他?也会历劫失败,再无法位列仙班,千年修行便是一朝散。”
夭枝不可置信。
小神仙,和她一样?是辛苦修行上来的?
不是凡人?
夭枝只觉得思绪有些混乱,“即是在你蓬莱仙岛,那你为何没有认出他?来?”
酆惕闻言轻叹一声,无奈笑道,“夭卿,你不知晓,蓬莱仙岛何其之大,所谓地广物?博,究竟有多?少神仙,我便?是少君也只知大概数量,自然未曾一一亲见过,又岂能认得出来?
更何况每日都有无数小仙晋升,便?更是认不全了?,他?与我一道下凡历劫也是凑巧,我自然也是不知晓的。”
夭枝微微一顿,她只觉得恍惚如梦,他?本还是凡人,如今却告诉她,乃是仙人下凡历劫……
那……那他?若是要历劫,岂不是说明?他?所求的,永远都得不到……
滁皆山闻言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如此,何须为难?
他?既是神仙历劫,此乃劫数,助他?渡过便?是,也便?不需要成全夙愿……”
“皆山兄所言甚是。”酆惕见她疑惑,开口继续道,“夭卿,你想?啊,倘若他?不是神仙,只是一介凡人,又怎么能将我们这些神仙弄得无计可施,连命簿都要偏移至此?”
这倒也是,宋听檐实在太可怕,连他?们这些预知前后事的神仙都被压制到如此地步,非这样?无法解释……
只是一个小神仙飞升,为何历的是帝王劫,皆这帝王宝座还注定要求不得?
仙者历劫皆是为仙时,所会出现的问题,乃是防范于未然。
便?是酆惕,蓬莱仙岛的少君,而不过是历得凡人生老病死之劫……
不过或许恰恰是因为酆惕是蓬莱仙岛的少君,有人打点?一二,历劫才会宽松许多?。
寻常小仙自是不行。
夭枝信了?几?分,却还是沉默几?许。
“如今情况不太好。”绯窕仙子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温柔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我观皇帝命星陨落,如今大殿下暂且安全,但是若真让二殿下登基,他?历劫必定失败。
且他?成了?皇帝,必会追杀大殿下,天规森严,我等仙者处处受制,难免难护住人,大殿下若死,那天下命数便?将改变,你必然罪责难逃。”
绯窕是位经验丰富的司命,她自然知道此事若是改变,那么天下命数都要改变。
再者,她也不可能看着同僚失了?分寸,“夭枝仙子,我知道你想?成全凡人夙愿,哪怕只多?拖一两日的时间让他?完成心愿,你也好下手一些……
可事实就是如此,总不如你所想?,天命便?是我们神仙也改变不了?。
二殿下他?命中无帝命,强行夺来的,终归还是要还的,只是命数结束的方式不同罢了?。”
夭枝闻言一顿,她眼睫微微一颤。
绯窕看着她,颇为感同身受地说道,“夭枝仙子,我们司命殿每一位司命都有这么一遭,熬得过去?,往后漫漫仙途,前途无量;熬不过去?,后果你也知晓了?,那位仙官便?是前车之鉴……
可无论?如何,大家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神仙也要顺着自己的命数而行,凡间有句话说得极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万事又岂能事事顺心而走,我们神仙亦然……”
夭枝一时心中难言,且不知是为了?宋听檐,还是为了?这所谓的命数天定。
宋听檐如今还活着,酆惕心中自然知晓夭枝为难,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她手上,“如今他?已经中了?子蛊,这是母蛊,你不需要亲手杀他?,只需要在他?面前捏死母蛊便?能杀了?他?。”
夭枝看着手中的赤色瓷瓶,思绪混乱,“你是什么时候下了?蛊?”
“我也是以防万一,放了?蛊在皆山兄那处,托他?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