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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无事。”

    清漾眯了眯眼,在心底,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声,都像是渗着血,带出腐烂的肉块。

    第63章

    惩罚

    南柚生辰当日。

    天边泛起氤氲模糊的亮光,带着点青紫的雾蒙蒙颜色,南柚半睡半醒,被茉七和彩霞唤起来梳洗,换装。

    寻常并不在内院伺候的从侍们鱼贯而入,端着盆,捧着衣裳与头饰,一件件理好,絮絮的说话声响起,屋里屋外都热闹起来。

    茉七将南柚如水一样的长发一缕缕挽起,编织成复杂的样式,彩霞则拿着胭脂口脂,一点点细致地描过她形状优美的唇。

    鎏金霞衣,长羽雀裙,东珠红晶头冠。

    今日如此场合,南柚的打扮十分正式。

    少女立于铜镜前,身子柔软纤细,肌肤胜雪,明艳妍丽,端着脸不露笑意时,显得大气而威严,笑起来眉目弯弯,依稀又是小时招人心软的模样。

    青鸾院拨来的嬷嬷面目慈和,一边查有无遗漏的物件,一边乐呵呵地同南柚说话:“今日姑娘生辰,是该盛重一些,然今日还不算是最热闹,等日后姑娘继少君位,或成亲之时,这光是捧着衣裳站着的丫头们,都能排到院子外去。”

    好似自从蜕变期结束,样貌和身段发生变化后,这些字眼便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少君之位,定亲之事,这些她自幼听过,但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的事,都在缓步逼近。

    头冠上缀着的细碎红晶随着她的动作动了动,南柚从一瞬间的恍惚中抽身,她抿唇笑了一下,道:“日后之事,现下还都说不准。”

    宴席摆在天露殿。

    南柚穿戴齐整之后,那些丫头婆子没敢在内院多待,嘱咐完一些注意点之后,鱼贯而出。

    屋里只剩茉七和彩霞伺候着。

    南柚对着铜镜,拨弄了下手腕上戴着的鲛珠手钏,袖子往下滑落,露出小半截若凝脂的肌肤,一番折腾下来,她嗓音懒懒,道:“替我将头冠取下来,折腾得脖子酸。”

    茉七知道她的性子,依言照做了。

    “姑娘,大人回来了。”彩霞从外面踏进来,神情有些严肃:“大人受了伤,现在钩蛇和长奎在为他疗伤。”

    南柚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头上的流苏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响声。

    “怎么回事?”她震怒,声音冷得令人发寒。

    “是乌苏大人出的手。”彩霞身子避了避,给南柚让了路。

    南柚脚下一动,红与金的裙裾飘出云朵一样的好看形状,她似风一样,足尖微点,出现在院子里。

    天在此时已亮了。

    晨光破开迷雾,巨柳在风中屹立,这段日子一直盛放在枝头的绯丽花朵,却一朵一朵从柳条上滚落,轻飘飘的融入树干之中,像是沥沥溪流,无声无息融入汪洋中,那股令人沁爽的馥郁花香,也在顷刻之间消散。

    南柚明白,这样的异象,出自大妖保护与自愈的本能。

    他受了不轻的伤。

    破开掩人耳目的迷雾阵,南柚闪身进入树冠之内。

    森森绿意扑面而来,狻猊堆金砌玉的大窝里,钩蛇和长奎等人都在,大家坐在椅子上,沉默而压抑的气氛蔓延开。

    原本狻猊看到孚祗苍白着脸进来,还挺开心,连着嘲讽了几句,听到长奎和钩蛇的对话,意识到不对了,等事情始末弄明白之后,气得毛都炸了一丛。

    昭芙院的大妖,出去被别人打了。

    这是没把南柚放在眼里啊。

    没把南柚放在眼里,就是没把它放在眼里。

    “简直岂有此理!”它忍不住一爪子拍在桌上,用了几分力道,顶尖的灵玉桌便算是报废了,它一看,又有些肉疼,用爪子蹭着那几道裂缝,意味不明地盯着荼鼠,道:“过几天,我们出去一趟。”

    它的出去一趟,就是去星界各处挖灵宝,上次挖到了星主的药蒲里,被逮了个正着,被星主亲自拎回了昭芙院。

    孚祗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漠,闭着眼,肤色极白,饶是受了伤,给人的K觉也是温柔而清润的。

    南柚提着曳地长裙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他。

    与此同时,孚祗也睁开眼。

    他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玉冠青衣的少年笑起来十分好看,眼中的浓墨散开,他道:“姑娘,臣无事。”

    没有想象中鲜血横流的场景,南柚悄然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担心地反握住孚祗的手,一触,眉心皱得有些紧,“手这么凉,伤重不重?”

    长奎给她搬了把椅子,回:“大人的伤无碍,但乌苏确实是下了死手。姑娘送给大人的护身符里,藏着王君的一道灵身,替大人挡下了最致命的一击,大人才得以脱身。”

    “孚祗,你怎会跟乌苏撞上?”南柚越听,眉就皱得越紧。

    “姑娘属意让臣入朝堂,居参知之职的事被人传了出去。”

    有些话,不需多说,一两句,就足以表明意思。

    南柚抿着唇,下意识地捏了下他形状好看的手指,沉默半晌后,再开口时,声音沁冷:“这段时日,你们都待在昭芙院,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外出办事。”

    说到这,她还特意看向狻猊和荼鼠,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狻猊不情不愿地拍了拍爪子,荼鼠则很乖巧地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姑娘,到时候了,该去天露殿了。”茉七进来,轻声提醒。

    南柚不放心地看了眼孚祗,垂着眸子,没有动作。

    “姑娘。”孚祗像哄当年的小团子一样,轻声道:“都在等着呢。”

    南柚闭了下眼,很快整理好神情,脊背挺得如同一杆青竹,她深深地看了孚祗一眼,嘴唇翕动:“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孚祗颔首,眉目似冷月清辉,稍稍一弯,整个人又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人一走,他看着自己寡白的现出细细经络的手掌,音色凉薄:“从今日起,昭芙院内院闭门。”

    “长奎,你带着人,将外院伺候的人扣押,一律压进私狱。”孚祗站起身,望向钩蛇和彩霞等人,道:“你们去审,一个都不姑息放过。”

    他的话语在昭芙院便等同于南柚的命令,大家听惯了,也下意识的就照做。

    狻猊身为兽君,我行我素惯了,南柚跟它沟通,都是好言好语,从不用命令的语气。

    因此大家都分到了事,布置阵法的布置阵法,审人的审人,就连荼鼠都有活干,只剩下狻猊自己蹲在窝里,跟孚祗大眼瞪小眼。

    “诶!”眼见少年起身往外走,狻猊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我呢?我做什么?”

    孚祗看了它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微末浅薄的笑意,像是早料到它会如此一样,并不惊讶。

    “去跟着姑娘。”他嗓音沁凉,如玉一般:“让大家看看,兽君到底长什么样子。”

    狻猊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它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四蹄踏出流云,咆哮声响天彻地,下一瞬就消失在半空中。

    天露殿内,星主和流枘居高坐,两人下首,便是南柚的位置。

    丝竹管弦,觥筹交错,私语不绝。

    南柚从侧殿进,绕过珠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底下像是有片刻的寂静。

    大殿内,右侧安置着身份显赫的大族子弟,左侧则多是星界的重臣,乌苏和汕豚赫然在列,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其余的情绪,则半分没有流露。

    而穆祀,少逡,流熙流芫等人,都被安排在南柚的下首座,为年轻一辈中影响力颇大的人物。

    这是一次格外盛大的生辰宴,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头蕴含的意思,除了少个少星君的册封典礼,南柚手中所掌控的权势,如今的地位,皆是比照这个位置来的。

    封少君,也只是时间问题。

    南柚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睑微垂,精致的脸庞上像是覆着一层寒霜。

    星主损了一道灵身,自然能够K知到时下发生的事,他不动声色举杯,先是感谢在场诸位千里迢迢前来的人,再接着,又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

    宾主尽欢,热闹非凡。

    生辰礼一样一样呈上来,唱报的声音洪亮,每一个从口中脱出的名字,都是罕见的天地灵宝,开始,有人还目露艳羡,到后来,听得麻木了,一串串的接着,反而没什么K触。

    南柚心里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好好的生辰宴,也没露出几回笑意,更没看见流芫多次欲言又止的神色。

    南柚注意到。

    流焜没有来。

    生辰宴散,南柚谁也没见,冷着脸踏进了星主的书房。

    乌苏跪在里面。

    见此情形,南柚的脚步缓了一瞬。

    她入内,朝星主行了个礼,道:“父星主指了指旁边的雕花铃木椅,示意她坐下说。

    可乌苏还跪着。

    星主不是个喜欢动辄摆架子的人,特别是对亲近的人,南柚骨子里随了他,从小很有礼貌,见了乌苏和汕豚,一口一个甜甜的叔父,即使现在关系不如小时,也从未经历过眼下如此情形。

    她抿着唇,坐在了凳子上,小小的一张脸,居高临下,明艳大方。

    此情此景,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又像是将什么都说完,说尽了。

    星主抬眸,看向南柚,话语里的意思令人捉摸不透:“右右,你如今已渡过蜕变期,今日这事,父君交给你处理。”

    南柚没想到星主会这样说。

    他重情义,一个横镀让他瞻前顾后,左右迟疑,乌苏同样是他兄弟,南柚在来之前,已经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但没想到事情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

    “乌苏叔父。”南柚垂眸看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背,缓声道:“孚祗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父君与我亦早有命令,见他如见我,你对他出手,欲置他于死地,是什么意思?”

    “星界的律例,是几位叔父和父君亲自定下的,知法犯法,非明智之举,希望叔父今日,能给我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乌苏跪着,脊背仍挺得笔直,高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小山,他声音浑厚,神情间没有半分被发现的心虚后悔之意。

    “臣无话可说,但请王君责罚。”

    言辞间,视南柚于无物。

    南柚唇角往下压了压,她抬眸,一字一顿:“乌苏明知故犯,藐视君上,官降两级,着上缴指挥令,鞭笞一百。”

    她朱唇微启,吩咐左右:“拉下去。”

    乌苏猛的抬眸,眼里泛出灼热的焰气,“不过一从侍而已,命他入朝堂,掌禁军,为他惩处重臣,星女未免将其看得太重。”

    南柚笑了一下,眼瞳颜色极深,“非我将他看得太重,是叔父这些年老了,记性出了偏差,你该知晓,这星界的王君,毕竟姓南,总轮不到乌姓之人来任命官员朝臣,指点山河。”

    这最后一句,比任何话都来得诛心。

    乌苏身体蓦地一僵。

    对上星主晦涩难懂的目光,他动作一顿,半晌,重重俯首,声音沙哑:“臣绝无此意。”

    适可而止,南柚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话,星主不说,也不好说,其中牵扯太大,容易致前朝动荡。

    那就她来说。

    以儆效尤,敲山震虎。

    星界的朝堂,那滩浑浊的污水,盘根错节的世家,早晚得被她连根拔起。

    她的意思,星主明白。

    也给了她尝试的机会。

    第64章

    闹剧

    等乌苏被拉下去,偌大的书房之中,陡然安静下来。

    沉香浸染,珠帘微垂。

    “右右。”星主看向她,声音并不如往日那样爽朗慈爱,反而蕴着些许的威严,“你做得很好。”

    “父君,我不明白。”南柚的眼神澄澈,她眉尖蹙着,巴掌大的小脸上透露出不解之意,“父君若是想,那些世家,根本抵不过王军之力,或以儆效尤,或连根拔起,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在她初接触星界朝堂内政的时候,看到世家盘根错节势力之时,曾一度认为,王军已有大半归属了世家,才让他们如此嚣张,有恃无恐,但真正接触之后才发现,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严重,王军十之七八,牢牢掌握在星主的手中。

    既然手上没有掌握那样的力量,那乌苏与汕豚,缘何敢如此张扬行事。

    最令人奇怪的是。

    近两千年,不止星界,各族各界的君主对臣下的容忍度都像是往上拔高了一大截,流芫抱怨过这件事,少逡和原熵也都有提起,但各族都有各族的隐情,南柚不好细问,在此之前,也没有往这方面细想过。

    现在回想起来,哪有那么多巧合。

    星主手指用力地摁了下眼窝两侧,半晌,问:“六界核心书院的令牌,你可拿到了?”

    南柚点了下头,“不止我,流熙流芫,南允,还有少逡,都收到了令牌,除此之外,乌鱼,汕恒,和各界各族天族不错的年轻一辈,也拿到了外院的通知书。”

    “听穆祀说,除却这些,外院还专门派了长老下来,各地各界出色的苗子,哪怕不是出身王族世家,都可入内院修习。”

    此举,相当于将四海八荒所有有潜力的年轻人,都聚集到了一起。

    六界从未有过这样的盛事。

    外院的弟子,一些大能去教。

    那内院的王族子弟呢?

    谁教?

    谁能令那些君主放心,谁又能有那样的本事,让他们毫无二话,将族中薪火皆尽送出?

    南柚想象不出来。

    就连穆祀,也只是有所怀疑,而真要去查的时候,所有的线索齐根斩断,屡屡受挫。

    像是知晓她满心的疑惑,星主眼眸里的光沉了沉,道:“神使亲自教你们。”

    南柚的面色微变。

    “神使?”她将两个字细声念了一遍,神情凝重:“传言,十神使伺候在神主身边,万万年不出世,怎么突然……”

    她心中有疑问,但星主却不能挑明了告诉她。

    “什么都不要多问,这些事情,等到书院之后,神使会告诉你们。”

    “乌苏和汕豚,可以罚,但不能死。两家若是被压狠了,势必得反扑,我要乌苏和汕豚完好无损的待在星界,只能一再纵容。”星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凉薄极了,一点也没有提起横镀时的真情实意。

    “父君。”南柚醍醐灌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看出星主不想在这方面多说,急忙伸出手,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道:“最后一个问题。”

    “这几千年来,各族君主都开始纵着重臣,能忍则忍,是不是也是为了留住各族的顶尖战力?”

    而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什么,才那样有恃无恐,恰到好处的挑战着君王的底线。

    星主不动他们,让南柚出手,一则为了增强她在朝中的威望,二则让乌苏不至于觉得是他要对乌家出手。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他出手,是怎样的雷霆动作。

    绝不是这样和风细雨小打小闹收场。

    这样的情势下,由南柚出手,无疑是最合适的。

    南柚是个很聪慧的姑娘,有些事情,在脑海中很自然的连成了一条线。

    星主温热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发顶,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南柚霎时就懂了,她顿了一下,眸光闪烁,声音刻意压低了:“那,组建六界书院,是神主的命令?”

    除了他,这六界八荒,南柚再也想不到第二个有如此威势和影响力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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