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而不是现在这样,沉如死水,眼里像是完全没他这个弟弟了一样。这无疑让他极为惧怕。
“阿姐。”他走到南柚跟前,少年生得好看,身子颀长,怎么看,都怎么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公子了,但其行径,却恶劣得不可理喻,像是三岁孩童无理取闹,平白迁怒。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还有藏得极深的些微惧怕。
南柚仍旧是笑着,眼神没有半分波动,面色平静,面对着澹台婧,也丝毫不乱,落落大方,仪态天成。
“到眼下这个时候,该忙的事都且告一段落。”她的眼神在流焜和流芫身上转了一圈,又收回来,落在手边的茶盏上。
“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两人帮忙了,耽误了你们不少的事。”她的声音里,带着浑然天成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歉意。
说完,南柚长指动了动,清声唤:“彩霞。”
几人进来后,彩霞就一直在旁边候着,而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她的手上,还拿着两样密封着的东西。
南柚垂着眸,示意彩霞将东西交给他们两人身后的从侍。
流焜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苍白。
帮忙,还给酬谢。
阿姐的意思是。
他们的关系,从此之后,就这样了吗。
“阿姐。”他嘴唇翕动,声音里带着脆弱的哀求之意,“我不要。”
流芫同样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但她到底不似流焜一样,满眼满心只看得见南柚,她拉了拉澹台婧的袖子,催促般地道:“母亲,你不是还要去看姑母吗?快走吧。”
澹台婧像是没有看到眼前一幕似的,她缓缓起身,对南柚和善地笑了笑,道:“我先去你母亲那,你们三姐弟好好聊一聊。”
南柚起身送她。
她走到哪,流焜就跟到哪,像一根尽职尽责的小尾巴。
澹台婧走了,南柚也没有自在的感觉,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两个石凳,道:“都站着做什么,坐。”
流焜没动,流芫也没敢去坐下。
流芫从被昭芙院拒之门外开始,人就一直是懵的。
她不是个能真实隐藏自己性情的人,现在澹台婧一走,她就忍不住转到南柚跟前,有些不安地问:“右右,你还生气呢?”
南柚笑着看向她,若无其事地反问:“我为什么生气?”
流芫看了眼流焜,又看了眼南柚,再想想夹在中间左右说不上话的自己,嘴角动了动,没再说话了。
南柚抿了口茶,有些疲惫地摁了摁额心,道:“最近事多,我等下还要出去,你们若是无事,便先回吧。”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
从始至终疏离而冷淡的态度。
流焜实在受不住,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每一个字眼,都像是渗了血。
“阿姐,我知道错了。”
对他这样的性子来说,认错无异于强登青天。
南柚却眼也没抬一下。
她手掌微微向外拂了拂,好看的眉眼一片冰冷,声音如冷泉:“彩霞,将三公子和六姑娘送出去。”
彩霞恭顺颔首,对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姐,我不走。”流焜固执地站在原地,眼尾不可抑制的漫上一层红,在冷白的肤色映衬下格外突出。
他哽咽,哀求一样地拉了拉南柚的衣袖,问:“阿姐不要勺勺了吗?”
流芫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态。
她飞快地红了眼睛,别过头不敢再看,但在流焜第二次开口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出口道:“右右,你这是为了流钰,连我们三个都要疏远吗?”
南柚抬眸,整个人安静又温柔,明艳绯丽的面容也并不显得逼人,她终于蹙眉,瞳孔黝黑,“你是这样想的?”
流芫与她对视,道:“右右,我知道你跟流钰好,感情深,我也从未说过什么,但再如何,他也是庶出。在我心里,在大哥和三哥的心里,他就是个隐患,面对隐患,我们该如何?”
“三哥同样在乎你,这几日,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人都憔悴成这样了——”
“流芫!”流焜沉着声叫了她一声。
“让她说。”南柚缓缓道:“有什么话,有什么不满,今日全部说出来。”
“右右,你不是不知道,三哥哥的精神状态差到什么样的程度,流钰他明知这样的情况,却时常提及你,刺激三哥哥,更何况,嫡庶有别,受一点打,竟值得他千里迢迢跟来告状?!”
“而你也真觉得流钰比三哥哥与我重要。”流芫接着道:“这些时日,你不见我们,今日,你的疏远,难道不是为了他?”
“是。”迎上她的目光,南柚坦诚地应下。
“流芫,你不必如此质问我。”她抬眸,眼中的光晦涩而复杂,“你们纵着流焜,觉得愧疚,觉得亏欠,事事顺着,百般遂意。”
“我不亏欠他什么。”
“我在蜕变期取出自己的精血,不顾后果,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不是让他拿着去骨肉相残,伤害兄长,伤害我的。”她站着,如同一弯修长的清月影,声音里的寒意有若实质。
“罢了。”她平复了下情绪,垂下眸,道:“旧事重提,没有意义。”
“孚祗。”她道:“送他们出去。”
流焜紧紧地捏着她的袖角,近乎手足无措:“阿姐,我知道错了。”
“我去给流钰道歉。”
“你别不要我。”
少年声音哽咽,将仅剩的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骄傲通通踩在脚下。
为了求他阿姐的原谅。
第62章
旧事
偌大的庭院中,气氛凝滞胶着。
南柚看着流焜的模样,闭了下眼。
诚然,一切是她想的太过天真。
最初,她想摆脱书中的轨迹,想与妖界众人增进感情,但后来,不可抑制的,带了些别的不同的意味,她真心实意的拿小六当妹妹,拿流焜当弟弟。
她希望所有自己珍视的,喜欢的人能够和平相处。
但这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单一个嫡庶,就足以将流钰逼死。
流芫也哭,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眼泪,眼尾被这样的力道摩擦得通红,她却毫无察觉一般,只是觉得委屈。
不说出来,她一定会憋死。
“我知道你跟他好,但我们三个加起来,难道都比不过他一个吗?”
“我真是想不明白。”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南柚已经全然清醒,她摁着额角,半晌,缓缓道:“我会跟舅父舅母商议,让二哥哥留在星界。”
一句话,无需多解释什么。
亲疏从此分明了。
流芫使劲憋着,哭得喘不过气来,红着一双眼,与南柚对视,时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两个冰雪聪慧的小团子手拉着手,其中一个语气愤愤,扬言要帮她收拾那个欺负她的遗裔。
那些记忆,现在回想起来,美好得像是一场不真切的幻觉。
天一亮,梦一醒,那面镜子便碎得四分五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流焜的眼睛在这一句之后,已然全红了。
“阿姐。”他实在嘴笨,不善言辞,在这个时候,除却一句对不起和阿姐,再也没别的哄人的词汇。
南柚这个决定,出乎流芫的意料。
他们既是兄妹,也是自幼被捧着的天骄,耳濡目染之下,情感与理智,分得再清楚不过。
没有人会愿意放弃将入主一界的嫡系,而帮扶独身一人,背后无任何势力支撑的庶子。
流芫不会。
所以她没想到南柚会。
“孚祗。”南柚摆了下手,脸色有些苍白,“带他们出去,闹得我脑袋疼。”
“这件事,我会禀明父君和母亲,再作商议。”
她连孚祗都唤出来了,这便意味着今日的谈话,到此结束。
流芫生拉硬扯着失魂落魄的流焜出了昭芙院。
等孚祗回来的时候,南柚正在斟茶,一杯在她跟前,一杯在对面。
此情此景,孚祗默不作声地坐下来。
“你说我方才,是不是走了一步烂棋。”南柚漂亮的杏眸微睁,神情有些迷茫:“我亲自将妖界往外推了。”
“臣可以将他们带回来。”千年时间,孚祗的气质越发清冷,面对南柚时,性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一个挽救的机会摆在面前。
南柚却垂着眸,半晌没有说话。
“罢了。”良久,她起身,手掌微微握了下:“去青鸾院。”
南柚到青鸾院的时候,澹台婧才走,星主刚到。
“右右来了?”星主爽朗笑了两声,揉了下小姑娘的头发,转头问流枘:“听从侍说,大嫂方才来了?”
流枘点了下头。
“她一向不喜走动,这次来,可是有什么事?”
流枘朝南柚招了下手,道:“也没什么事,找我来说了下几个孩子之间的矛盾。”
“右右跟人闹矛盾了?”星主有些奇怪,追问了两句:“流焜还是流芫?流熙该是不能,他素来沉稳,有当大哥的胸怀,足够让着弟弟妹妹,流钰跟右右感情最好,也吵不起来。”
“还真叫你猜中了。”流枘笑着瞥了他一眼。
“能让右右生气,不是小事。”星主挨着流枘坐到平铺的毛绒垫上,他笑:“我们右右天生好人缘,好脾气,从不跟人红眼。”
“跟父君说说,谁惹你不开心了?”
南柚从进来起,就一直皱着眉,星主这句话一出来,她瘪了下嘴,将冰凉的小脸贴在流枘的后背上,用一种很小很少展现出来的脆弱声音道:“母亲,我想让二哥哥留在星界。”
她已经很少有这样亲人的时候。
但一如既往的令人心软。
流枘还未说话,星主就先顶不住了,他浓密的眉骤然拧起,大手一挥,道:“将事情说给父君听,父君来替你想办法。”
流枘伸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什么。
等了解完事情始末,不止星主,就连流枘也不知该露出怎样的神情才好。
“这可真是……”流枘话语顿了下,道:“大人作的孽,让小孩受了。”
星主说:“说来说去,错在流襄,平衡不了子女的关系,还管不住自己。”
“流钰在妖界待着,现在不出事,日后的安危也保证不了。”星主思忖片刻,“嫡子忌惮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日后,流熙继位,能不能容下流钰,不好说。”
南柚点了点头,坦诚道:“我也想到了这点。”
“但右右,你此举,是在疏远妖界嫡系一脉。”星主看向她,声音也没有很严厉,只是平和地告知,提醒。
“父君,我都知道。”南柚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对话,她眼眸清澈,道:“星界少君,可重利益,但并不畏手畏脚,处处求全。”
“若是此事,便足以令他们对我心生不满与仇厌,那即使我此刻好言好语与他们商议,哄着他们,这样维持来的微末情谊,日后有真需要的地方,他们能挺身而出吗?”
“再者,我何需这样卑微求全。”
“好!”星主眼眸亮了一瞬,他抚掌朗笑:“我儿想得通透,就该有这样的气魄。”
“此事交给父君,你舅父那头,我去说。”
南柚听他亲口应下这事,心中的一颗大石落了一半。
她走后,流枘蹙眉,问:“怎么答应得这样快?若是流襄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将流钰强留在星界啊,说到底,他们是父子,便是庶出,也没有待在别族王都的道理。”
“没有把握的事,我何时应承过?”星主揽过她单薄的肩,闭目嗅着她身上的香味,身体放松下来,“右右今日的决定,倒让我有些意外。”
“这个孩子,对谁都好。”星主闭着眼,声音低下来:“近乎没有原则的好,我总是很担心。这一次,不算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我总算能松一口气。”
流枘抚了抚他的鬓角,声音里带上了些微的恼意,“流襄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不靠谱。”
星主附和了一声,捉着她纤细的手指头,道:“他啊,实力修为倒是还行,性格也还可以,但这女人,跟换衣服一样,一个接一个,可怜了孩子。”
说到这里,他慢悠悠地将话题扯回到自己身上,顺势夸了自己两句:“你看我,眼睛从不往外瞥,一颗心都在家里夫人身上,一家三口,多好,根本没这样的糟心事。”
远在万万里之外的花界。
苍山巨木,万艳竞放,无数叫不出名的花热热闹闹开了满山,将整座山头染成了七彩的模样。
一道可斩天地的流光剑气从天而降,越接近地面,气劲便越庞大,瀑布倒流,花朵敛蕊,但真正到了地面上,却只带起轻飘飘的一阵风。
青衣女子挽剑,立于山巅之上,裙摆被风吹得动漾,她随意地将碎发挽到耳后,看着自动缠在自己腰上的软剑,眼中有阴霾闪过。
“清漾姑娘的剑法,越发精巧了。”白衣男子无声无息出现,声音里蕴着笑意:“方才那一剑,力道的掌控已至极致。”
常人万年难达到的火候。
眼前的女子,只用了千年。
血脉被封,灵力再难精进,她便彻底放弃这条路,转而修剑气,走最艰难的无情道。
其中的艰辛,一两句话太轻。
“还是不够。”清漾看着恢复正常的水瀑,一只手掌伸在半空中,像是要隔空去捉住些什么,半晌,又蜷缩着收了回来。
因为修剑道的原因,她平常不再有什么强烈的情绪波动,整个人像是沉着的一潭水,只有每次练完剑,想起远方,想起前事的时候,心绪才有片刻的波动。
“姑娘如此天赋,如此韧性,欲做何事不够?”
“想站在至高点,夺任何想夺之物,爱任何想爱之人。”清漾身上的锋芒之气,比千年前重了太多,她今日情绪有些不稳,不太适合接着练剑,便多站了一会,“宿敌很强,处处有人帮衬。”
“但总有一日,我能将她斩下。”
她从前的事在花界是个秘密,被捂得严严实实,任谁也打听不出来。白衣男子不知她宿敌是谁,但他知道,凡被她惦念的人,最后都死在了她的三尺青锋剑下。
“师尊闭关前让我带话给清漾姑娘。”男子衣袖微拂,一块勾勒着玄文的令牌悬浮在半空中,他桃花眼微眯,道:“半年之后,六界核心书院正式开启,限各族少君或少君候选人入内,师尊的意思,是让清漾姑娘去。”
“此次机会难得,师尊顶了族内许多压力,为姑娘争取了一个名额,同时还有另两脉的两位公子前往,姑娘若是决定前去,一定保重自身,小心为上。”
清漾将那块令牌收下。
“除我族之外,还有哪界的人?”她问。
“有许多,但比花界势弱的一些小族占了大多数。姑娘放心,开课之后,讲师们的重心也只会停留在排名前二十的少君少主上。”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男子索性一回将话说完:“天族太子穆祀,妖族少君流熙,妖三盟的三位少君,星界的小星女也将渡过蜕变期,除此之外,兽君狻猊,水君麒麟,阎君谛听等天地异兽,也会入内修习。”
“姑娘只需注意他们即可。”
饶是以现在的心境,在听到其中两个名字的时候,清漾也还是不可抑制地握了握手掌。
“照这样看,这个书院,是要将六界年轻一辈的领军者全召集在一起?”
男子点了点头,“此事涉及不小,各界都有猜测,但至今并未有人现身说法,各族各界的掌门人和君主都未置一词,师尊也并未在这方面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