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撞门声在下一刻传了过来。南柚让小荼鼠站到自己的掌心中,她用柔软的指腹揉了揉小东西的头,问:“你叫什么?”
小荼鼠歪着头,想了半天,才用爪子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两个字。
——球、球。
南柚分辨出来之后,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她问:“那球球,我们可以出去吗?我的朋友们会很担心我。”
小荼鼠顿时跳到她的肩上,它有点怯怯地藏到了她垂在肩头的发丝里。
“出去,打不过。”小荼鼠表现得有点排斥,“狻猊,兽君,很厉害。”
南柚有点哭笑不得地顺了顺它的毛发,道:“没事,别怕。”
矗立海底的巨门之外,狻猊撞了两下,发现是真撞不开之后,眼珠子一转,硕大的脑袋一转,面向穆祀,道:“你上来,一起撞。”
“还有你。”它又看向孚祗,声音里的底气弱了几分。
很奇怪,它像是对这个人有记忆,可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导致每次看到他。
它的脑海中,便只剩下四个警醒的大字:他很厉害。
但面对面站着,此人除了长得好看些,气质出众些,实力并没有强到能够令它刮目相看甚至心生畏惧的程度。
真令人不解。
“姑娘可有危险?”孚祗眼睫垂下,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温不淡的疏离模样,但又并不会给人怠慢之感。
狻猊敷衍地甩了甩头,算是回答了,紧接着道:“我们三个一起上,把那只荼鼠给我揪出来,我今日非得剥了它的皮挂在万仞城第七层做成风干鼠肉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巨门突然轰隆隆颤动了起来。
巨石崩塌,飞尘扬起。
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从石门后走出来,小脸莹白,眼神澈亮,她看到外面这种阵仗,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扬起一个大大的小脸,弯着眸道:“我回来了。”
流焜流熙猛的冲上前,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定安全无虞后,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算慢慢落回实处。
穆祀和孚祗在这个时候,并没有跟着上前,他们站在原地,给她与亲人们报平安的时间。
南柚话还未说完两句,一颗硕大的狮子脑袋便将流芫等人胡乱顶开,它的本体比灵体大了无数倍,它紧紧地盯着藏在南柚头发丝里的小荼鼠,咧嘴嗷了一声。
小荼鼠一愣,蹿得飞快,只能看到一道飘絮般的残影。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里带着即将捉到猎物的兴奋之意,南柚当机立断,朝着孚祗道:“拦住它!”
漫天的柳枝像是无坚不摧的神链,组成一个巨大的绿色牢笼,上面开着的碗口大的花,香味馥郁,是一种好闻的草木清香,好似还带着某种镇定的效果。
它们将狻猊围困住,紧紧地缠绕在它的四肢与腰腹上,令它行动受挫。
狻猊顿时不满,朝孚祗狠狠呲牙,咆哮声响天彻地。
南柚踏入牢笼之中。
巨大的异兽顿时嗷呜一声,声音软了下来。
“比灵体大了好多。”自从确立伴生关系,这还是头一次,两人面对面接触,南柚伸手,顺着它的脊背抚了抚,狻猊眯着眼,气焰彻底歇了下来。
狻猊把自己的前爪伸到南柚的掌心里,软乎乎的肉垫,重量不轻,南柚没能接住,它的爪子便落到了地面上,五根尖长的泛着寒光的指甲便下意识地伸了出来。
显而易见的,它很亲南柚。
那种冥冥之中血脉相牵的感觉,像琴弦被拨动,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可以信任的感觉。
“不追荼鼠了,好不好?”南柚身子站直,也还没有它半躺着高,她声音也小,软软的带着幼崽特有的稚嫩,听得狻猊想眯眼撒娇。
可,右右跟它说的第二句话,就跟那只荼鼠有关。
它才是右右的伴生兽。
它那么威风,那么勇猛,还比不过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
狻猊接受不能够。
它轻轻衔着南柚的手腕,不让她摸自己,同时,头颅转过去,一副显而易见的生气模样。
南柚凑上去,她伸手,戳了戳狻猊颈间的金色项圈,压低了声音诱惑它:“荼鼠说,若是它能跟着我们,就每日都带我们去挖宝贝,天天给你吃好吃的。”
狻猊的耳朵忍不住动了动。
南柚觉得好笑,她捏住它一只耳朵,它便抖了抖耳朵尖,从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但比起方才的抗拒之态,现在这幅情态,无疑软化了许多。
“还有它洞里的那些宝贝,都可以给你先挑。”
若是说方才,南柚的话只是在干柴下划了根火柴,现在这一句,柴已经烧起来了。
南柚继续道:“深渊是你的地盘,谁也不敢欺负你,但在外面,妖魔鬼怪很多,我保护不了你,只有你强大起来,我才敢带你出去。”
狻猊权衡一二,终于转过头来。
它委委屈屈地蹭她的手掌,威严极浓的黄金瞳与她对视,它问:“那你要喜欢我更多些。”
南柚感觉自己在哄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孩,她憋着笑,点了下头。
那双金瞳便更亮了几分,它顿了一下,开始得寸进尺:“那你最喜欢我。”
南柚眼瞳笑意清晰,她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意味:“喜欢你,最喜欢你。”
狻猊精神一振,它甩了甩脖子上厚厚的鬃毛,站起身来,高傲地抬头,道:“行,看在右右的面子上,本尊不与那偷偷摸摸的鼠辈计较。”
“让它过来,先把画像还给我。”狻猊提到这个,眼瞳又竖了起来,它一爪子拍下去,水纹漾动,“那是我准备抱着睡觉的。”
它嘟嘟囔囔,极为不满:“我这次醒得这么早,肯定就是因为画像不见了,我都睡不好。”
南柚哭笑不得,招手让荼鼠过来。
荼鼠十分警惕,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
它有点委屈地把画像递过去,满脸的不情愿,眼睛湿漉漉的,要流泪一样。
南柚才想说算了,狻猊的大脑袋便转了过来,一双比荼鼠大了许多的金黄色的眼瞳与她对视,硬是逼着她把那句到了喉咙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是我的。”狻猊接画的动作很快。
“还有。”狻猊伸出肉嘟嘟的爪子,义正严词道:“灵宝呢,说好的,一样都不能少。”
两个小家伙开始讨价还价,动静闹得不小。
南柚则抽身出来,她看到孚祗,眼睛蓦地一亮。
孚祗将小小的姑娘抱起来,他声音微愠,像是管乐般低沉:“什么都比不上姑娘的安危。”
“别再支开臣。”
南柚每次让人担心后,认错都无比诚恳,模样招人疼,三言两语就让人放弃了追究和念叨的想法。
穆祀看着这一幕,默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因过度使用重瞳之力而淌出的血泪。
第41章
发现
狻猊出现,荼鼠自行择主,南柚身边的阵容,强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她心满意足,觉得此行非常完美,没有任何遗憾。
小孩脸上的笑纯粹而不加遮掩,孚祗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指,下意识蹙眉,声音清浅,问:“手怎么这么凉?”
南柚便将一双手伸出来,如小时一般同他闹着撒娇:“那你帮我捂一下,里面太冷了,还臭。”
她鼻子翕动,嗅了嗅自己的衣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孚祗将小姑娘嫩生生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有点无奈,他管着小孩已经成了习惯,虽他自己本身不是愿意多话的人,此刻也忍不住说了两句:“姑娘尚且年幼,蜕变期未过,又才受过伤,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该出头的。”
南柚眼睛一弯,心虚地点了点头,将下巴磕在他的肩胛骨上,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但妄图逃避的小姿态无需怀疑。
“姑娘。”孚祗声音更淡了些。
“我知道啦,我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乖乖躲在后面,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南柚在他的颈窝里蹭了两下,猫儿一样闹腾。
她自幼与孚祗这样亲近,妖族并不注重男女之防,再加上她的年龄摆着,实际就是个小幼崽,大家看惯了她这样黏黏糊糊的模样,都没觉得有什么。
可这样的情态,落在穆祀眼中,便如一根尖针扎进肌肤,细细麻麻的疼。
他不动声色别过头,没有说什么。
南柚晃着脚跳到地上,看着破碎的石门,又看着脸色苍白的穆祀,想了想,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一物,递到他手边,“这是老荼鼠早年在天族得到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穆祀明白,她这是不想欠他的人情。
真是,断得干脆,理得明白。
他接过那古老的铜牌,看了一眼,将东西收了起来。
“你还小,不该以身涉险。”他说完这么一句,想也明白南柚听不进去他的言语,转身去了天族的阵营。
海底的夜浓黑,游鱼成群游过,南柚等人围坐成一圈,除了几张熟面孔之外,还蹭进来一只硕大的异兽脑袋,还有一只藏在它浓密毛发里的小荼鼠。
两个小家伙纯粹来看热闹,他们说了什么,基本没听,自顾自玩得开心不已。
“接下来,是什么计划?”流熙开口,问。
南柚有点困,她打了个哈欠,眼眶中瞬间蓄起了一层水淋淋的雾气,听着听着,小小的脸就凑到身边人的肩上去了。
眼下这般情形,大家也都看明白了。
南柚对身边这个从侍,格外的依赖与倚重,其程度,超过了身为表兄的流钰和流熙。
孚祗迁就似的将肩送过去,小姑娘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安安静静地靠着,眼睫毛一垂一垂,乖巧得不似往常。
穆祀看得心浮气躁,他将手中的折纸展开,眉心紧紧蹙着,沉吟片刻后,道:“一路行来,我天族之人得了不少异宝,我意在排行前十之兽灵,如今荼鼠认主,接下来如何,你们有什么想法?”
流熙接过那张折纸,目光从前十兽灵的最近现身地滑过,而后收起,沉吟片刻,道:“还是一起行动的好,彼此有个照应。”
“确实,深渊危险重重,就如此次,若是单独行动,十之八九,已遇不测。”乌鱼思考片刻,也同意这一提议。
“若是决定同行,接下来所遇兽灵之分配,我天族,便不再相让了。”穆祀直言道。
这是出发前就说好的,大家都没有异议。
南柚眼皮动了动,她道:“我要雀河。”
“只要雀河。”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小孩子惺忪的困意,听着不像是商量,倒像是一种没什么力道的撒娇。
穆祀顿了顿,没有立刻应下来,他问:“你要雀河做什么?”
疗伤之兽,她身边已有一只渡了劫的仙参,再要一只,没有必要。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南柚睫毛上下颤了颤,像是素净的蝶,她清醒了些,道:“二哥哥千年生辰快到了,我想赠他份礼物。”
大家的目光,便又从她的脸上,落到了流钰的身上。
流钰自己也没想到。
妖族生辰千年过一回,但因为他自出生起便不是受欢迎的存在,不仅别人没重视过,就连他自己,也不觉得那是什么特殊的值得纪念的日子。
直到现在,他方知那日,她问他想不想要雀河,原来是这个意思。
流钰笑着伸手,揉了揉幼崽柔软的发,心中滋味杂陈,声音微哑,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和之意:“我什么都有,右右无需如此。”
南柚渐渐的清醒了,她稍稍坐直身体,褪下手中的空间戒递到穆祀的手中,道:“我手中这些灵物,你或会感些兴趣,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但凡我有,也可用作交换。”
这般情形,这等话语,无外乎就只有一个意思。
她不想占他便宜,不想欠他人情。
他儿时唯一交心的玩伴,彼此间竟走到了如此陌生的一步。
穆祀垂眸,半晌,他扯了下嘴角,道:“依你就是。”
而那枚空间戒,又静静地躺回了南柚的手掌心中。
南柚看着它,愣了一会,又慢慢地靠回孚祗的肩上。
等商定完具体细节,小孩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孚祗将人抱起来,走向荼鼠的海底宫殿。小孩很轻,没什么重量,她自从进入蜕变期以来,事情不少,一张圆圆的小脸也瘦得现了尖尖的下巴。
行至一半,南柚突然伸手虚虚地环住他,她的声音很低,像是迎风的柳絮,恰巧能够飘到孚祗的耳中。
“你说,穆祀是怎么想的。”
诚然,南柚提起这个人,这个名字,还是不可抑制地皱了眉。
两辈子,她都没能看清他。
若说他全然不顾幼时的情分,那些疗伤药,荼鼠的归属,他眼角淌下的血痕,无从解释,可若说他对她好,她头一个站出来说不信。
“姑娘是说,殿下对清漾的态度。”孚祗声音隐在夜风中,轻轻浅浅,温柔得不可思议。
“是,也不全是。”南柚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细想,她在入睡前,特意叮嘱了一句:“这段时日,你盯着清漾那边的动作,特别是汛龟与幺尾,不准他们与狻猊接触。”
“荼鼠也得看紧些。”
“我明日,要狠狠得罪她一回的。”小孩嘟囔着,稚声稚气,这么有气势的句子,从她嘴里吐露出来,愣是半分凶气也无。
孚祗抚了抚她的后背,无声回答。
是夜,海水如墨,气温急转直下。
大家都住进了荼鼠的海底宫殿里,这座宫殿空了许多年,除了正殿尚有点人气,其他的地方荒废已久,透着一股荒凉沧夷之感。
天族占据了整个西侧上百间房。
月明珠的光亮柔和,穆祀坐在嵌海珠灵石的座椅上,他看着眼前摊开的密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东西,是你亲自去查的?”半晌,穆祀摁着眉心,问黎兴。
黎兴欠了欠身,回了一个是字。
“确认无虞?”
“殿下在幺尾身上下了天族至强的禁制,是与不是,捉来一问便知。”黎兴笑了一下,道。
“你的本事与忠心,孤信得过。”穆祀垂眸,半晌才出声。
他将那份密报丢到一边,指节轻敲在桌面上,像是在平复什么,“你觉得,此事当如何。”
“臣不敢妄言。”黎兴一板一眼回。
穆祀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道:“将清漾叫过来。”
没多久,清漾低着头走进来。
看得出来,她有悉心打扮过,衣裙是才换上的,粉嫩的绸缎上,印着细细碎碎的小花,手腕上挂着两个玉镯,并不起眼,但衬得她气质温婉,容颜清丽。
“殿下。”她福了福身。
穆祀目光从始至终未曾离开过案桌上的那份详尽的密报,他似是在思量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先起来吧。”
短短四个字,清漾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之感。
她忐忑直起身。
落在身上的视线,如刀,似刃,一字未发,威压便已沁到骨子里。
她的手心开始冒汗。
“你让汛龟带着横镀留下来的一团精血,又利用我给的定海盘,一路寻到狻猊的洞穴,是想做什么?”穆祀生来就是掌权者,审问这么一个处处拙劣的女子,根本无需用上什么手段,他顿了顿,目光如搭在弦上的箭,缓慢地补充:“还是,已经做了什么。”
清漾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蓦地跪地,膝盖与地面接触的声响,像是击打在人心上的鼓点,她仰着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里蓄着哭腔:“殿下,清漾绝无对狻猊不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