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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逻辑乍一听合理,姜意眠却不声不响。

    “眠眠不愿意吗?就算是为了任务。”

    戚余臣轻轻抿着唇,画一般旖旎的眉目拢着郁色:“同样是做任务,那个人可以随意地亲你,抱你,把你的舌头都咬破;父亲也可以在名义上拥有你……”

    “难道只有我不可以吗……?”

    说这话时,稀疏的灯光随着发尾一同坠落下去,似无声的悲戚。

    他穿着纯白的衬衫,背后一副斑斓的油彩。

    连握着画笔的指都美得不可方物,双眼却是巨大的空洞,一滩颓靡的、死去的泥潭。为这身明艳至极的外貌蒙上一层肮脏破布,迸出破败又奇异的美感,如濒死的天鹅仰起了脖颈。

    ——他是容不得拒绝的,一经拒绝就会烂掉。

    戚余臣相当老练地运用着自己的皮囊,毫不羞耻、毫无保留地传达出这份脆弱。于是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称得上菟丝花、寄生虫这样的名词,没人比他更像臭水沟里的玫瑰。

    他甘愿做美丽又无用的金丝雀,低贱的附生生物。

    只要能够牢牢地缠缚住姜意眠这个人,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热烈地奔赴深渊,不惜沦为一切令人唾弃的污秽根源;怎样卑劣都是喜悦,只要他能拥住她,将自己一点点揉进她的骨血里。

    就这一刻,姜意眠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戚余臣变了。

    这不仅仅是没有安全感可以概括的偏执程度。

    况且她原本有路可走,不是非要杀掉秦衍之才行。

    任务要求,在收集到特定话语之后,24小时内逃离目标人物。然而并没有界定怎样才算逃离,更没有明确提到,24小时之后是否能够重新回到那人的视线之内。

    也就是说,她大可以借着写生出门一天,再回到秦宅。

    没必要杀人,没必要跟三少爷合作,没必要远走高飞。戚余臣是没想到这个简便的办法吗?

    不,他只是不打算用。

    所以当他一遍遍用哀伤的眼眸、失落的语气说着:“我也想要亲眠眠。想把舌头伸进去,但是不会像那个人一样粗暴……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这样真的不可以吗?”的时候。

    姜意眠知道,她已不得拒绝。

    因为亲吻无关紧要。

    很久以前她排斥过、厌恶过不经同意的触碰,不喜欢与陌生人太过贴近的感觉。但那是很久之前了。现今的拥抱、亲吻在她看来仅是一种无法理解的行为,比药物、镣铐还来得没有必要。

    ——毕竟后者还可以生理上控制她,前者则根本无法证明什么,从她这里掠夺什么。

    她对此不至厌烦作呕,也无期待沉迷。

    没有特别的心理感觉,就无所谓它沦为过关的手段之一。

    此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

    戚余臣是她下一个需要攻克的目标人物,这是绕不开、逃不掉的事实。

    ……

    万千思绪一瞬间,回过神来,她假作妥协:「没有下一次。」

    “嗯。最后一次。”

    戚余臣唇角一扬,满身沉郁消失殆尽。

    但无形的暗涌正流转于她们之间,再也无法散去。

    *

    画室里充盈着馥郁的鸢尾花香,窗帘拉了一半。

    她们藏在影子里接吻。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脚踩在凳子下,一条腿随意地放着,散漫延伸,将她圈在身体里。

    这个位置,姜意眠能一眼看到巴着门缝的三少爷。

    她吻得心不在焉,被他发现了,贴着唇温声询问:“眠眠不喜欢三少爷吗?”

    当然了,正常人谁会喜欢一个偷窥狂热者呢?

    “那就不要看他。”

    “看着我吧,眠眠,请你多看看我……”

    “或者只想着我……好吗?”

    直白的言语,低微的口吻。

    戚余臣轻巧勾下束发的绸带,海藻般松软的长发散开。

    他将带子覆上她的眼睛,在脑后轻轻地系了一个结。

    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味。

    但当视线被剥夺后,一切感官……蜕了皮的蛇一样交缠的舌头、啧啧水声;湿而沉的喘息扑在脸上。他曲起指节,指骨若有似无地厮磨耳垂……窗下细微的洒水声,微风吹起衣角。连同微微开着的门、门边炙热的窥探,以及随时会被发现的危机感……

    一切都在黑暗里放大,无限地放大。

    酥软如电流迅速滚过脊背。

    “……眠眠很喜欢蛋糕吗?”

    猝不及防地呢喃,落在耳尖,轻又烫。

    姜意眠不太明白他为何挑现在提起这个,但三少爷看得见。

    他看到凌乱画桌上一个色彩浓重的蛋糕。

    看到上头繁复的装饰物——水果、蕾丝、棕黑色的巧克力——看到他那腐烂的弟弟拾起其中一个,用白腻的指腹捧着,缓缓推入她的嘴里。

    ——是。

    意眠咬了下去。

    贝壳一样整齐的牙齿陷进果肉,她没想到会咬到戚余臣的手指,本能地又松开。

    于是一个湿漉漉的便从她这里逃出来,掉进对方的掌心。

    “不可以浪费的。”

    他轻声说,旋即将她咬过的吃进嘴里,细嚼慢咽成糜烂的一团,再低头吻上她,还给她。

    ——这一行为好比成了年的兽类,用嘴嚼碎食物,一口一口喂养给自己弱小的幼崽。他们的唇瓣亲热地粘连着,隙间可见小小的果肉、不住翻动的舌背,皆是令人迷醉的红色。即便偶有稀少的汁水,混着他们的液体,从唇边溢出来,仅用舌尖一勾,就又贪婪地吃了回去。

    如此不洁净、不卫生的喂食游戏仿佛永无止尽。直至细碎的塞满口腔,来不及吞咽,她不得不推了一把,掌心搭在他的脸上,堵住嘴巴。

    他握住腕处,拉下来,将它也吃了进去。

    纤长的眼睫连成一片云样的投影,秦家声名潦倒的八少爷,正无比专心地、细腻地含着他们的小太太。嫣红的唇瓣因吞吐手指而变化出各种形状,他动情地吮着,无耻地舔着。随后一个好似不经意的抬眸,眉尾细而长,眼角盛着无数艳色,如同溪流般潺潺地漫出来。

    他的目光正对着呼吸急促的三少爷。

    只这一眼,千种风情,万份妖异。

    让人联想到一只吸人魂魄的妖精,打炼狱里爬出来的怪物,处处涌着欲念,疯狂对人求爱。

    三少爷不免看得口干舌燥,双腿发虚。

    而他似乎并不介意他看。

    “眠眠,好乖,好可爱……三少爷在这边,我们让他看看证据好不好?”

    他轻喘着,将心爱的宝贝拉坐到腿上,摸着她的脸,叫她又乖又可怜地侧过头。

    若说此时红布遮眼的小太太活像一颗沦落污水的娇贵珍珠。

    那怪物该是一柄打磨她的刀,包裹她的蚌。或一颗更大、更富有瑕疵的珍珠,笑得柔情却颓丧。

    午间的太阳斜了,橙黄的光斜斜淌在地上。

    三少爷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下一刻,就见着他的弟弟抹了一指奶油,涂在唇上。

    他正对着他,甚至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放肆吮吻上自个儿私藏的宝物。

    桌上那个精致漂亮的蛋糕已然被玩得坏到不能再坏。

    三少爷顿时头皮发麻。

    他简直要疯了。

    ——他的弟弟在亵玩他的小妈。

    热腾腾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尽管弟弟非亲生的弟弟,小妈非合法的小妈,可又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法律可依,照样违反伦理不是吗?

    她们怎么敢这么做?!

    他又怎么会迷恋上旁观这种下贱的戏码?!

    三少爷想不清楚。

    自上次撞破两人后,他就茶饭不思,夜里辗转反侧,连做梦都是她们纠缠的画面。——呼哧呼哧的火车,蓝色水缸,濡湿的舌头,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黎明乍醒时,变作脱水的鱼,一身腥气。什么权力富贵都不想要了,只恨不能闷头返回去,永生永世不要出来。

    为这事,他还特意走进包厢,秘密地喊来两个绝色佳人,叫他们亲热给他看。

    两个舞女对看一眼,立刻收钱嬉戏起来。

    她们的脸是很好看的,身形也好,贴在一起足以称一句赏心悦目。

    可那不对。

    他试着找来阴柔的男人同小巧玲珑的女人,又不对。

    说不出究竟哪儿不对,总之不对,不对,都不对!天底下所有人都给不了他那种魂牵梦萦的滋味,只有这两个人可以!只有他懦弱阴沉的弟弟跟柔弱无知的继母可以!为什么?!

    他一直想不明白,此刻幡然醒悟,兴许关键就在于他们的‘弱’上。

    他们都是笼里的鸟,被人压在掌下,只准在笼里偷欢;

    她们每一次亲近皆冒着莫大的风险,非生即死,非救赎便堕落。

    两人有着这般畸形又独特的牵绊,因而哪怕最轻微的碰撞依然擦出耀眼的火花。只是这火烧得实在太烈太凶,比鸦片还毒,比持枪杀人还罪恶一些,致使常人无法自拔,又难以承受。

    ——人是不能与怪物为伍的。

    迷恋怪物间的交!媾就更不行了。

    冷汗涔涔附于后背,三少爷猛地觉悟这个道理,掉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画室。

    如逃离一个万恶魔窟。

    ……

    看戏的人走了,戏也就告一段落。

    停止接吻后,姜意眠问的第一句话是:「蛋糕,还有吗?」

    “有的。”

    戚余臣失笑,仔细抹下她唇边、下巴沾上的奶油,无比自然地舔掉。

    ——有些美当真能让人堕落。

    与三少爷不约而同地得出同一结论,意眠收回目光,问了他们那边的进程。

    得到答案:戚余臣打掩护,三少爷的人翻了一遍书房,遗憾没能找到账本。下一步盘算秦衍之的卧室,这很难实现,因此需要更详细的谋划……

    事成之后的新身份,他已经准备好了,她们会去杭州定居……

    她一面听,一面吃蛋糕,间或点个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夕阳西下,画画的时间到了。

    意眠端着一小块蛋糕回到湖心苑,久违地让人去喊刘婆婆。

    “原来太太还记得老奴,呵!”

    “但愿您还能分出一点心,记一记枉死的娘亲。”

    刘婆婆沉着脸进来。

    自姜意眠回秦宅以来,有意无意地将她排斥在外。小婷发觉这一点,机灵地往香萍耳边一说。香萍又知会了秦先生一声,接着刘婆婆理所当然地被调到其他院里掌管杂事。

    许久不曾见着这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小小姐。上回在祠堂才说不到两句,这小蹄子居然敢径自躺下睡了,这事儿一直梗在刘婆婆的心窝没消过,故而这一回,她有备而来。

    岂料关门转身一看,姜意眠的嘴竟是红肿的!

    刘婆婆可不是好哄的小婷,不信食辣上火那一套说辞。她年岁大了,见的龌龊事多了,逐渐炼出一双审判罪恶的火眼金睛。再想一想近日小蹄子的去处,怒火登时由心而生。

    “我道你怎的不对秦狗下手了,原是忙着跟第八个厮混!”

    ——没有您,没有太太,索性连老奴也不自称了。

    “那不男不女的孽畜有什么好,引得你青!天!白!日!也敢偷腥!我身为小姐的奶娘,昔日也曾奶过你一阵,就有辈分说这个话:你小小年纪,不知廉耻!先是认贼作父,再同他拜堂成亲!当年姜家的仇还没报,你娘尚未安息,你倒有心思去勾缠秦狗的儿子?我看你根本被秦狗养成了一个淫种!半刻也离不得男人,贱到恨不得日日夜夜伏在秦家人的脚下摇尾巴讨宠!”

    “你娘要是知你今日,必羞愧地无脸见人!”

    她正骂得起劲,冷不丁姜意眠摆了几个手势。

    手语不是一方学来就能用的。为了方便,近些日子秦衍之让整个宅院的下人跟着学,刘婆婆身在其中。不过她对此不上心,学得不精,只管冷笑道:“比得什么胡七八糟,我看不懂。”

    姜意眠就放慢了,一个一个比:「婆婆有这么在意我娘?」

    她大致看明白了,讥讽地提起一边嘴:“老奴无儿无女,伺候小姐数十年,将她视为己出,自然时时刻刻惦记着。不比太太您一个亲生骨血,反被男人迷了心智。”

    ——瞧,您、太太、老奴立刻回来了,效果立竿见影。

    「婆婆说的可是真话?您还记着我娘?」

    对方勃然大怒:“你疑心我?疑我对小姐的忠心?”

    姜意眠不慌不忙:「这些不过我娘昨晚托梦让我问的。」

    「您是怕死吗?」

    刘婆婆一惊:“你说什么混账话?!我、我一个身子半截入了土的人,怎会——”

    「那您为什么没有作为?」

    “我那是……”

    「我好歹杀了一个。」

    “你什么时候杀了,那第七个分明是……”

    「你什么都不做,光叫我做,我娘说你好恶毒。」

    !

    恶毒?!

    小姐、说她恶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当年小姐初入姜家,姓姜的畜生不足半年就纳了两房姨太太,肚子揣得一个比一个大。她生怕她们母凭子贵,骑到小姐头上去,赶忙劝小姐快快下手,绝不能让小畜生们活着落地。

    小姐人善,心慈,不肯。

    那就由她这个奶娘动手,深夜里扮鬼吓得二姨太落胎,无人处将三姨太推进水井。

    她做得天衣无缝,全家上下无人疑她,唯独小姐笑容全失,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声:“奶娘,我们同是女子。明知世道凶乱,生而不易,怎能待她们如此歹毒?”

    歹毒!恶毒!她含辛茹苦奶大的小姐,恨不得挖心掏肺地护着!为着不脏她那双金贵的手,她一个糟老婆子什么都肯干,到头来却被小姐嫌恶!多年前险些逐她回去!如今还要托梦折辱?

    刘婆婆一个踉跄,只觉心里苦得要命,强撑道:“你胡说!你从来没有记过小姐!真正日夜念着她的人是我,是我这个老婆子!她就算托梦也该托给我,不该给你!”

    「可我是她的女儿。」

    「她想让我好好活着,你非要推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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