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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他的眼窝很深,上扬的眼角边几道细细的的褶子,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几道凌乱的线条,都无碍于他的俊朗。只稀释了面相上过分咄咄逼人的锋芒,藏起年轻人才有的轻狂,使他有了一股下沉的、深沉的力。

    当他双手交握,手肘支在扶手上,语气平静地问:“你在做什么。”时,就没有青年的轻佻张狂,也不至于死气沉沉。而是一种相当具有分量、重量的质问,严肃且严厉。

    “先、先生都是我——”

    小婷急急忙忙地想要顶罪,被他一眼扫退了。

    “我问的是你。”

    他直直看着她,不想再问第二遍。

    以前她从未让他问过第二遍,世上也没多少人受得住他的第二遍、第三遍。

    姜意眠的回答是,歪头露出手心里的一颗麻将,杏仁形状的眼睛轻轻弯起来。

    「鱼是我吃的。」

    「花是我剪的。」

    「坏你规矩的人就是我,你想怎么样?」

    他从她的笑里看到浓郁而刺目的挑衅,如见另一个人。

    “看来是子白把你带坏了。”

    淡然的字句落下,这还是秦先生头一回当着别人的面谈起这段扭曲的三角关系,把姜意眠与季子白这两个名字、这两个人物放在一起说。

    如同戳破了所有人都秘而不宣的泡泡,发臭的馊水从里面流出来,机敏的人已经嗅到危险的味道,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虚无。

    他们慌忙低下头去,独她笔直迎着他的注视。

    接着,众人便听到秦先生点名道姓地说了一句:

    “姜意眠,你需要一些惩罚。”

    *

    熟悉的祠堂,熟悉的罚跪,负责监督的依旧是刘婆婆。

    她捻着佛珠,念得却不是佛语,而是翻来覆去地:“当杀不杀,自讨苦楚。”念一次,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瞟姜意眠一眼,用心昭然若揭。

    意眠不听,也不跪。

    毕竟叛逆就要叛逆到底,一挨训就变老实才是崩人设。

    不顾刘婆婆明里暗里的警告,她跪了不到三分钟。

    前脚秦衍之走了,后脚她明目张胆地坐着。到了月落星沉的点,犯困了,还地把几个蒲团推进角落,围在一起,躺下就睡。

    许是为所欲为的体验着实新鲜畅快,这回总算睡了个好觉。

    清晨醒来时,祠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身上还披着一层薄毯。

    想来也不可能是刘婆婆好心给的,所以应该是戚余臣,除他没有第二个人选。

    跪了祠堂,麻将被没收,之前的事不了了之。

    这一系列出格的行为,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秦先生发觉,他新回来的太太已然换了一副性子,越是无所事事地受拘束,越能翻天搅地的搞破坏。于是破天荒地组织了一场家宴,没说用意,只让养子们全部回来用个饭。

    但向来不喜吵闹的父亲,怎么可能无事办宴?

    少爷们心眼一转,心猜这是要分割老七手里的权势了,忙不迭打扮周正,笑着前来赴宴。

    家宴当晚,秦宅的厅堂亮起。

    秦衍之还没来。照他的意思,佣人们将太太、八少爷、千里迢迢赶回来的大少爷、二少爷依次排在左手边的位置上,余下的三四五六、四位少爷分别以排名顺序坐在左边。

    这么一来,好似就划分出了两个区域。

    其他人都是守规矩的,独独一个未过门的太太、瞧不出名堂的八少爷竟破例提拔。

    许多人发现了猫腻,只是挂着笑,不愿做挑事的那个。

    偏二少爷损了一只眼后,性子愈发地沉不住气,当下将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八弟近来在家里住得可好啊?多年不在上海,这一回来就得了父亲的眼,一顿饭的位子就能越过我们几个。啧啧,说起来真是我们这几个做兄弟的不争气,要是将来你接了班,可别忘了提拔我们一手啊。”

    大少爷信奉少说少错,一惯不参与口舌之争。

    四少爷的心有些活络,也笑嘻嘻道:“这还用说?老八一看就是个重情的!”

    五少爷低头装作打量菜色。

    六少爷同二少爷有过给龃龉,见状顶了一句:“二哥别气馁啊,又没哪条规矩说,不准独眼的接班不是?”

    后者被踩中痛处,顺话轻嗤:“六弟放心,待我当家作主,一定好好关照你。”

    “我还真想仰仗二哥,可惜当日你领了那么多人,不但没能制伏老七,反而被他捆成那哪副模样。到了最后还得靠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上阵杀敌,传出去要人笑掉大牙吧?”

    “这一声小妹叫得真好听,有本事你接着叫?”

    ……

    一来一往地,渐渐变成两个人的戏。

    一张桌上八个人,八样心思,只三少爷一个人直勾勾盯着并肩坐着的小太太与八少爷。脑海里不断翻腾着那日他在火车上的见闻,心是火热的,身体也热,连嗓子都不禁干渴了。

    可这两人明面上一声不吭。

    一个美艳失意地坐着,像独自盛开又要枯萎的花;一个脸色冷淡地望着远处,似乎嫌他们太过吵闹。她们相互之间不说话,不对视,好像衣服角都不愿意挨到对方,怎么会这样呢?

    她们、她们不该有点情不自禁吗?

    倘若真是干柴烈火的缠绵爱情,不该再亲密点吗?

    三少爷满心焦躁,却又不明白自己在躁什么。

    他要的是秦门,要账本,这两人不过是棋盘上两个最微不足道的卒,在意他们做什么?

    ——但是他们要替他偷账本!

    心底冒出一道尖锐的声音:他们自称缘定三生的小情人,要摆脱秦衍之,因此跟他合作!那么他当然有必要在意这份合作的真假,理该确认一下他们的真情!免得不小心被出卖!这是名正言顺的行为!

    对,名正言顺的!

    躁意微微有所缓解,但始终热烈。

    他几乎着了迷、入了魔地看着他们。眼珠疯狂围着他们打转,苍天有眼,终于被他找到一丝不对劲:

    他们的手不在桌上!

    两个人,四只手都不在铺了桌布的桌上,那它们能在哪儿呢?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啪嗒。”三少爷的筷子落了。

    用不着佣人上前,他抢先说:“我自己来。”

    佣人们识趣退下。

    他缓慢地、满怀期待弯下腰,脑袋钻进暗红的绒布里,往对面一窥——

    小太太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的旗袍,水一样薄软曼妙的料子,衣长很长,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上头还系着银链子,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

    而他所亲眼瞧见的,是那层布料被撩起来,对折盖在她的膝盖上。

    两条且白且细的腿是稍稍分开的。

    一条微微踮着,脚跟脱了鞋,脚尖又勾着鞋带漫不经心地摇曳;还有一条要抬起来一些,要浪荡一些,居然压在身边那个男人的膝上。

    线条俏丽的小腿像极了枝蔓蜿蜒的菟丝花,攀附着那人的腿,两根圆润的脚趾夹着他的白袜,一下一下地往外拉扯,又探进去摩挲。

    此外,还有一件事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她们有这样的大胆!这样的放浪!竟敢在人来人往的厅堂里——!

    太可耻了!太下流了!

    但凡早几十年闹出这等事,她们都该浸猪笼,一同活活溺死在污水里才对!

    三少爷为她们的快活与堕落感到不快。

    他愤愤地抬起头来。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第二次掉了筷子,再次压下身偷看。

    ——没错。

    他没看错。

    秦家小太太的裙摆根处有些凸起,是半只手的形状。

    ——戚余臣把他的手放在那里。

    这个念头好似一道惊雷,三少爷顿时感到浑身血液猛地蹿上了头顶。

    而后嘭的一声。

    炸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忘了提前预警,秦衍之是有点抖s的设定,我还挺喜欢的,难道是诡异的xp?

    不喜欢也没关系,他没有过度的亲密戏,最大的作用就是反复被绿这样(?)

    以及三少爷!你在想什么!你好脏哦!指指点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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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笼中的鹦鹉(12)

    戚余臣坐在姜意眠的右边,左手垂在身侧,手掌刻意往后翻折。

    ——所谓桌下私情不过一出巧妙的障眼法,三少爷不清楚这个,看得痴了,呆了。待抬起头后,鼻下不由涌出两道躁动的血……

    “呦,三弟火气旺盛啊?”

    少爷们揶揄暗嘲,佣人速速递来手帕。三少爷生得些许白胖,手忙脚乱地擦嘴、捂鼻,模样十足的滑稽。好容易给堵上了,厅堂门一推,轮椅沙沙划过地面的声儿由远及近。

    秦衍之来了。

    秦衍之讲究食不言,且不喜吵闹。他一来,厅堂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立刻像放了口子的气球,泄得一干二净。饭桌上人人摆上兄友弟恭的笑,只余下碗碟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饭后,他问起近况。

    养子们个个处心积虑,拣出自个儿最出挑的生意作答。

    谁知他们这位深不可测的父亲听完,面上全无波动,光是搭在椅上的手指敲一敲,恍如一把锤子沉沉敲在每一个儿子的心上。

    “余臣?”

    秦衍之侧过头去问桌上唯一安静的人。

    “回父亲,我……还是在画画。”

    “你会赖恩手势?”

    好古怪的一个生词。

    两年前,戚余臣在漂洋过海的家书里提过一次。

    “以前学过一些。”

    比起其他兄弟,他中规中矩、实事求是地说:“不过国语运动以来,由聋教育业的梁先生起头,已经设计改进出国语注音符号发音指式。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

    秦衍之微微颔首,代表一种平淡的肯定。

    “明天起你去梁刨辉那里学,学完回来教意眠。”

    “好的。”

    秦衍之的余光扫向某人:“她要愿意,也教她画画。”

    ——快快给她找些事做,省得太太成天搅得家里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这话他没有说,全是周边伺候的佣人忍着笑,心里给补上去的。

    “好的,父亲。”

    戚余臣一副全无主见、说什么应什么的温顺做派。

    “不早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父亲再度发话,却是一道逐客令。

    难不成今日喊他们来,就为了给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妻子找乐子么?

    其他少爷暗暗恼火,坐着不动,一心琢磨着该如何自然地谈起老七的死、老七在北平上海残留下来的店铺生意,总不能被老大一个人吃下去不是?

    唯独三少爷口水一咽,飞快地说:“我也想学!”

    “我、我想画画许久了,左右余臣要教,多一个学生也是教,不是吗?”

    迎着他人不解的目光,他如是地说。

    这事儿戚余臣是没法拿主意的,他静静坐着。

    半晌,秦衍之垂下眼皮,给了一个回应:

    “随你。”

    *

    学画画、学手语可谓意外之喜,作为回报,姜意眠确实安生了一段时日。

    谁成想不安生的人轮到三少爷。

    他是一个满心装着旁门左道的学生,次次准时来到画室。像模像样地捧起调色盘,脸朝着木制画架,眼珠却不往画布上投,一个劲儿粘着那两人打转儿。

    一连三日,迟迟没能捕捉到渴求的画面,他憋不住了。

    “账本事关重大,谋杀秦衍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不能冒风险……”

    “万一你们是他的卧底,故意打着合作的名头试探我……”

    弯来绕去一大堆,好久不肯进入正题。还是戚余臣蹙着眉问了一声:“三少爷……您想让我们证明自己?”

    他方才如释重负地说:“对。”

    “也不用做别的,像那天在火车上一样就行了。”

    ——再在我面前亲热一回,我想看。

    这行字明晃晃地摆在脸上,三少爷犹要遮掩,甩下一句:“反正我就这么一说,做不做,你们自个儿商量,自个儿看着办吧。”就步伐匆乱地走出了画室,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姜意眠与戚余臣面面相觑。

    「我不相信他。」

    手语派上用场,她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观点。

    “可是我们必须杀了父亲。”

    “我们需要账本。”

    戚余臣到了这会儿才坦白,即是前任秦门掌权人的独生子。

    秦衍之没有亲生儿子,一旦他暴毙,戚余臣身份曝光,后者理所当然地变成最有利、最正当的继承人。届时其他几个一定不会放过他,欲杀之而后快。因而只有账本能保住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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