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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不是很困。”

    毕竟睡了大半天,精神正好着。意眠四处看了看,打算坐在桌边看会儿书消磨时间。

    可是戚余臣定定望着她。

    “眠眠想看书吗?”

    “要是不困的话,能不能坐在这里看?”

    他指着床,束着头发的红丝绒条子滑落一半,睡衣是酒红色的绸质,显得瘦削单薄。

    一句为什么还在喉咙里酝酿,他再次开口,用恳求的语气问:

    “能不能……再让我抱抱你呢?”

    “眠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称之为……蛊系美人。

    气味是有暗喻的,戚余臣还不至于用那么浓的香水。

    你要问我,我就会说,都怪有人给了我fei文号,我天真地走进去,出来时已变了颜色。

    ——原谅单身狗对亲热戏没有把握,要是有感官不适(过度、猥琐、下流、油腻)的地方,对不起,我立刻删改!

    我话好多,ps:季狗的疯,其实给眠眠造成比较大的影响了,所以这几章她的情绪会稍不稳定一点。

    第136章

    笼中的鹦鹉(10)

    正午前,火车驶进上海车站。

    一干人回了秦宅,本要大费口舌争一争功苦劳过的。

    奈何秦衍之规矩严,说了上午不见人。没他的准许,少爷们不敢擅自留下来用饭。故而众人散去,桌上最终只剩了失而复得的小太太,与那位不大像正经少爷的八少爷一同用饭。

    用过饭,当着下人的面,八少爷低眉顺眼地说了一声:“母亲,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谁也没成多想。

    谁让秦先生为着一个小太太,不惜大动干戈,连细心栽培数十年的七少爷都给弃了呢?经此一事,再愚钝的人也该看清了小太太在秦先生心里头的地位。几位少爷比不得她,又成天琢磨着想在父亲面前露脸,世上哪还有比拉拢她,让她枕头风更轻松好使的法子呢?

    身在尔虞我诈的有钱人家做事,下人们见的手段多了,见怪不怪。

    姜意眠其实被叫的有一点怪。别人姑且不提,偏偏是戚余臣这么叫……不过她心里清楚,这是用来麻痹他人的戏码,配合地装出一副柔弱又疏远的样子,犹豫良久,才怯怯点了头。

    下人说,她还住在湖心苑,那儿已经修整好了。

    所谓修整,几乎可以称作重建:原先的深湖填做浅塘,塘底铺上一层素白的鹅卵石,远远望去活像一池洁净过了头的白水。

    湖心的院子扩出来一倍,周遭立起一圈高高的白墙,阻隔目光,使人逃不出来也窥不进去。

    通往院子的路倒是多了许多,四通八达,照样白生生的。整一片建筑瞧上去,稀奇归稀奇,怪不通人间烟火,也不便出入,活像天上神仙用来圈养凡人的玩意儿。

    ——好一个清静庄严不惹尘埃的新笼子。

    “周围有很多父亲的眼线,也可能掺着其他人的,眠眠要注意区分。”

    每条小路终端都接着一个亭子,亭里有人站着岗。经过其中几个时,戚余臣低声指明,那些是他与三少爷的人,必要时可以通过这些人联系他们。

    “……”

    这么说来,秦衍之打算把她关在这里?

    想法刚冒尖,身边又轻声解释:“眼下局势不太好,大少爷接替了那个人的位子,滞留北平。二少爷垮了,剩下几个实力相当,接下来必然争斗得很厉害,有可能对你下手。所以父亲的安排可以比较好的保护到你,眠眠……”

    “父亲那边,我会尽快处理好的,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在那之前,眠眠就稍微忍耐一下,好吗?”

    说着,借着衣袖的遮挡,戚余臣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掌心松软而温暖。

    只是当有人迎面走来时,他笑意稍黯,垂下眸来,很快又被迫不舍地松开。

    ——简直像偷情一样。

    来人正是刘婆婆与小婷。

    多日不见,前者许是被大仇得报的喜悦冲昏头脑,竟一上来就拽着姜意眠问:“老奴听闻七少爷死了,这事儿是真是假?他怎么死的?太太可是亲眼瞧见的?瞧仔细了,确是死了?”

    后者不禁嘟囔:“婆婆,你有话好好说,这么凶会吓到小太太的啦!”

    兜头迎来一句训斥:“一个丫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论身份,新来的小丫头确实不及后院老管事,小婷无话可说,只好瘪起嘴巴。

    “母亲坐了一天的火车,已经很疲惫了,请你们先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戚余臣声音不好,语气却很礼貌:“婆婆问的这些,我可以全部回答您。”

    他是少爷,又客客气气的,刘婆婆理该顾念他的几分面子才对。

    出人意料地,对方依然摆着一张严苛的老脸:“这位就是留洋回来的八少爷?莫不是读了几年洋书,便把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礼数忘了个一干二净!否则你一位少爷,没事进女人院里做什么?不怕老奴告了先生,让你受责罚么!”

    戚余臣也不生气。

    他这人好似生来不带脾气,叫人怎样轻视侮辱都能安安静静地消化掉,从不还击。

    “婆婆您也说了,我多少还算个少爷,不是吗?”

    这便是拿身份压人了。

    纵然一个活到八十岁的老太婆,再怎么看不起眼前这个说话软声软气、没一点男人阳刚的家伙,也担不起光天化日轻慢一位少爷的罪责。只得压着满腔怨气地往旁边让。

    “小婷,劳烦你了。”

    在八少爷柔柔的注视下,小婷点点头,立刻欢天喜地的搀扶着小太太,溜得飞快。

    “八少爷真痴,竟然还对一个下人说劳烦呢!”

    “小太太您好消瘦,小婷方才差点儿认不出!”

    “还有,您实在太坏啦!怎么可以骗了小婷就跑呢?还是湿着衣裳、光着脚就跑,一不小心着凉了、伤着了怎么办呢?您这回可把自己给折腾坏了,把我们这一院子下人给折腾坏,连秦先生也被您伤透了心!——虽然他没用嘴说出来,可是他常常到湖心苑里一坐一下午。小婷不是傻子,一看就看出来啦,他好难过的,以为您不要他,故意要跟着七少爷跑掉呢!”

    一进屋子,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劲儿就回来了。

    一面手脚麻利地烧水、端盆、铺床,有条不紊干着活,一面碎碎念着,将过去一个月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个遍。

    好在她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嘴上埋怨小太太狠心,然而小太太朝她歉意地抿一抿唇,她就顷刻抛掉了怨气,反过头来心疼太太受苦,都不爱笑了。

    “您快睡吧!”

    “小婷就在这儿,哪也不去,这回绝对不会坏人进来害您!”

    小婷抱着胳膊,往床角一坐,像极了守护小太太的门神。

    姜意眠盖着薄被。

    重新回到秦家,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风暴终于过去,得以稍稍喘息的感觉。不过照戚余臣的说法,似乎新的一轮风暴又在酝酿之中,没人能保证当下的轻松能持续多久。

    何况这次的目标人物变成了秦衍之,一个曾在刀光剑影里杀出血路的上位者……

    想着想着,意识渐渐模糊。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又一次梦到季子白往她的手里塞枪,她杀了他。

    第二个副本由此悄然发生了变化,他们身份置换。

    不断拼接尸体的连环杀人犯变成姜意眠,姜意眠绑架了季子白。在那个阴冷的废弃仓库里,他被绑在椅子上,咬字清晰地问:杀人让你感到兴奋吗?光是杀人已经没法让你满足了吗?

    而后发出一阵清亮的、得逞的笑声。

    抑或时间倒流,她没杀他,没有朝他开枪。

    戚余臣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抱着她说别怕,别怕,秦衍之已经死了。

    下一秒,活着的季子白将枪管对准了戚余臣。其他几位少爷面目狰狞,同样握着刀枪,纷纷围堵过来,厉声要求他交出账本,否则跟着秦衍之一起死……

    到处都是厮杀。

    没完没了,永无休止。

    清醒的时候,理性暂时压制感性。然进入梦中,负面情绪犹如出笼的恶狼,恣意叫嚣。归根究底,一切都源于不该越界的人大意迈出警戒线,而不该沾染血腥的人也随之堕入地狱。

    “太太,太太,烦您醒醒……”

    虚空中传来呼唤,姜意眠宛如水里捞出来的,湿淋淋地醒来。

    一看床角,小婷那丫头抱着腿,脑袋一歪,睡得比她还熟。

    门外立着一个脸生的下人。

    “太太,先生要见您。”她低着头,没往里瞧,依然说:“烦太太洗洗身子,换上柜子里从左数来第三件米白色、琵琶扣、曲线襟的旗袍。先生不喜迟到,望太太快些梳洗,半个时辰后我来接您。”

    “小婷——”

    外头长长嘹一嗓子,被点到名的小丫头一个激灵猛跳起来,伺候小太太梳妆。

    “先生不喜欢香味,今日不抹香膏……”

    “先生不喜欢披头散发,也不喜欢盘发,小婷要给太太编辫子……”

    嘀嘀咕咕的,嘴皮子一张,一合,全是秦衍之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令人深刻意识到一只好宠物的素养:要洗澡,要换上指定服装,要以主人的审美为核心,避开主人不喜欢的要素。精心打扮出最漂亮最得体讨喜的模样,才有资格被宣召见面。

    规矩真多。

    姜意眠头一回这么□□的人,不免好奇:要是不照着他的意思来,会这样?

    说巧也巧,小婷忽地一个喷嚏,手一抖。

    手心里捧的胭脂粉盒不慎打翻,沾在衣摆上抹也抹不掉,小丫头顿时吓得脸白。

    没多久,刚刚传话的下人来接太太,一听闻这事,也惊得脸色大变。

    “你这丫头,怎么做事毛手毛脚成这样!还不快想法子弄干净!”

    “弄、弄不干净啦!”

    “那就快找找款式差不多的衣服替一替!”

    “没有差不多的呀,怎么办啊香萍姐姐,我、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小婷如丧考妣。

    看似端庄大方的香萍在屋里来回踱步,脸色凝重无比。

    两人一来一回的,弄得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姜意眠暗暗打了个哈欠,不得不拉了拉她们,指着座钟。

    “糟了,先生该是醒了。”

    香萍一手握成拳头,一砸手心,终是拿定主意,挑了一件同色的旗袍让小太太换上。

    ——想来在秦衍之面前,穿脏衣服的罪过,比事出有因的违逆更严重。

    “拿一件披肩来,遮着领子衣襟,要白色的!快!”

    “这件行不行?”

    “太太这头发怎么没编好?”

    “我、一着急——”

    “重编!”

    又一阵兵荒马乱。

    好容易收拾好了,小婷年轻胆小,忍不住哭:“要是先生生气,要找人怪罪,呜呜,小太太、香萍姐姐,你们、你们就推我出去吧。我自己犯错自己受着,不连累你们呜呜呜。”

    “行了,先生真要生气,一个都跑不了!”

    香萍推了她一把,搀着太太快步离去。

    秦衍之的起居院离这儿有段脚程。

    不似湖心苑白得过分,他自个儿住的院子,反而灰漆漆、雾蒙蒙的。

    一间间屋门严丝合缝地闭着,走廊里挂满绒布,房与房顶间张着薄薄的遮阳板,将灿亮的阳光尽数挡在外面,净余下昏暗与阴冷。偶有几个下人来去,皆低着头,一声不吭,脚步轻得像飘着。诺大的院子又静,又沉,以至于外人一头钻进去,如同进了一片鬼宅。

    据说是因为算命。

    当初最志得意满之时,有人说过对秦衍之说过,待他三十五岁后,将有一道死劫。若能耐住性子,一年到头少出院子、少见日光、不进女色、不为名利富贵而奔波,或许能有所化解。

    那人说完没两个月,秦衍之稀里糊涂坏了腿。

    再过两年,他的身体里仿佛长出去吸食体魄的虫。

    无论去多少医院、用多少精密的仪器都检查不出毛病,世间闻名的名医大夫亦是束手无策。因而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一度掌控上海、铁血狠辣的人物被不知名的虫子,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地啃噬。

    直至如今,他三十六岁,皮相尚未老去,五脏六腑已然衰败得像六十岁。

    他再也没有在阳光下出现,昼伏夜出,像一只坐在轮椅上、见不得光的鬼。

    ——秦衍之呀,就是见不得光的事做多了,老天罚他不准见光呢。

    人们背后这样评价,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他将如何陨落。

    而他清楚,或不清楚这些,终归没有作出解释,也没有试图掩盖。

    意眠马上要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香萍引太太到书房外便止了步。

    有关姜意眠的鹦鹉特性,戚余臣给她找了理由,全推到季子白身上。

    奈何前后院消息传递得有些慢了,香萍只觉往昔的太太惊惶但生动,如今被七少爷劫了一趟,看着像是老成了,反应却也迟了许多。

    看着有几分懵懵懂懂的孩子气,就忍不住提点:“太太不要惊慌,只管按老规矩来。报纸还放在桌上,您只需念完出来就行,多余的事千万不要做,记得吗?”

    说罢推开了门。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檀香,一架轮椅背对着门,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影子,附在上面。

    她走进去,门被关上。

    漆黑的房屋里常年不肯开灯,充斥着一种阴郁颓唐的味道。可窗布底下不可避免地漏尽几道凌乱、微弱的光线,给他及他的轮椅造成一道巨大的影子,虚虚的,怪异地浮在墙上。

    那人依然坐着,一条白得病态的手臂放在扶手上,没有转头。

    光是见着一小片后背,姜意眠感到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了好几分。

    ——这具身体非常惧怕秦衍之。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

    书桌……报纸……老规矩……

    看来这人很喜欢在午睡后听自己养的小宠物念报纸。

    可惜这愿望今日怕是要落空。

    她找到报纸,翻了翻,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独特的是,这并非当日的报纸,而是好几年前的一刊。头版说的是上海第一家银行的剪彩礼,角落里附着新出的电影消息。

    “报纸在桌上。”

    秦衍之大概以为她忘了规矩,沉沉地提点了一句:“从头开始念。”

    她鹦鹉学舌:“从头开始念。”

    他嗯了一声。

    可是良久,本该朗诵起来的软糯声儿并没有出现。

    于是他侧过头来,于人为的黑暗之中,逆着光,睨过来一只深不见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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