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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他扶着廖远停站起来,没有往里走一步,转身往外走,廖远停跟着他,他声音很哑,说,我们回去吧。

    嗯。

    离开时,廖远停看到倒车镜里,站在树后的身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

    送刘学回别墅,廖远停折返回彭坏村。

    推开村室门,刘忠很遵守诺言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看到了。

    你想问什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

    对视着,刘忠说:“看到了。”

    停顿片刻,他说,“他过得很好。”

    “为什么突然回来。”

    “我每年都回来。”他理解了廖远停的意思,补充,“他们不知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知道徐喜枝去世了吗。”

    “知道。”

    他很平淡,而那双眼,廖远停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找到我的。”

    “问的。”

    “谁。”

    “韩书德。”

    韩书德?廖远停微微讶异,随即将一切串了起来,怪不得他第一次问韩书德刘学的事儿,韩书德表情古怪,后面又拿刘学的身世和他的关系威胁他隐瞒他杀害彭虎的真相,“你和他一直有联系。”

    “对。”

    “徐喜枝知道吗。”

    “不知道。”他垂眸,像是笑了,尾音有些轻,“但她应该知道我来过。”

    廖远停盯着他,“两年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忠抬眼看他,回应他的注视,阴阴郁郁的,没说话。

    许久,他笑着说:“廖先生对我们的家事好像很感兴趣。”

    他的眼神太阴沉,让人毛骨悚然。

    廖远停毫不怀疑,如果他再逼近刘忠的底线,他会一跃而起,把自己也杀了。

    那种绝望的亡命之徒气息像黑色的烟雾,缭绕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仿佛一片厚重的阴云,压在人的头顶,喘不过气。

    廖远停很淡地笑了,“让我猜一猜。”

    刘忠皱眉:“猜什么。”

    “猜你。”

    廖远停背靠沙发,跷着腿,食指缓慢地点着膝盖。

    “你每年过年都会回来偷偷看她们。但你身份特殊,不能常常出现,就和韩书德保持联络,以便第一时间知道她们的消息。”

    “徐喜枝去世那天,我看到韩书德似乎在用手机拍照,我过去,他立马收起来,应该是在和你联系。”

    所以窦静云会感到被人偷窥。

    刘忠一动不动。

    廖远停前倾身体给他斟茶,“放松。”

    “我不一定和你是对立面。”

    “你很在乎她们。”

    他笑笑,目光深邃。

    “我也一样。”

    明明要过年了,廖远停怎么突然忙起来了。

    刘学挠挠脑袋,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电视。

    其实他一直很想去医院看看李峻。

    他怎么样了,他的妈妈怎么样了。但他又隐约觉得李峻不会想让他看到他……

    白天哭了那么久,非常耗体力。他没看多久的电视就上楼了。

    临睡前给廖远停打了个电话。

    廖远停那边好安静,嘱咐他盖好被子,他会尽快回去。

    难道是在给他忙惊喜。

    刘学甜滋滋地想,抱着期待睡着了。

    却不知怎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就是在彭怀村,他站在堂屋的角落里,看着那个身材有些臃肿的男人,和他旁边那个很瘦的男生。

    梦里的感知好真实,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难道是今天回去受到影响了?

    梦里好像也是冬天,下着雨,噼里啪啦地落到房顶上,声音很大,听的人心慌。

    堂屋的灯泡不怎么亮,还有些闪,新鲜的水果放在脏兮兮的茶几上,油光水滑,旁边放着削苹果的刀,锋利明亮。

    徐喜枝拄着拐杖,没有说话。

    大家都没有说话,就那么站着。

    片刻后,中年男人说话了。他说,你跟我走。

    走?要谁走?走去哪里?

    刘学茫然极了,看看奶奶,看看他,看看他,看看奶奶。

    奶奶说,我和刘学不会离开这儿,不管你从哪儿听到的风言风语,都最好趁早打消念头。

    打消?怎么打消?老子他妈饭都吃不上,你要我打消?

    他站起来,气急败坏,声音扬的很高,甚至压过外面的雨声,“那你说,说,我爸是谁,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孤儿,你又为什么不养我,你说!”

    徐喜枝静默的像一尊雕像,苍老的面容分割着阴影面,显得很落寞。

    “不要冲奶奶吼!”

    刘学站到奶奶面前,护住她,“这里不欢迎你们!不欢迎!”

    “你个小逼崽子,还特么不欢迎我们,你给我滚一边儿去。”中年男人抓住他的胳膊,两步把他扔出屋,刘学跌倒在地上,迅速爬起来,想往屋里进,雨滴打到他身上,分量很重,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指着他,“你他妈也不想想你是谁的种你还在这儿叫唤,滚蛋!”

    刘学非常生气,吼道:“你滚蛋!”

    男人没再理他,转头和徐喜枝说话。

    站在男人身旁的男生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面容,但他的目光很温和,他朝刘学招手,让他过来。

    刘学皱皱眉,但没有感到伤害,就走了过去。

    男生从兜里掏出卫生纸,把他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又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他手里。

    两个小孩儿对视,男生弯弯眉眼。

    你是谁。刘学问。

    我是你哥哥。对方回。

    哥哥?

    嗯。

    我有哥哥?刘学瞪大眼,感觉很不可思议,我竟然有哥哥。

    你多大了。男生问。

    15了。刘学说,随即他有些奇怪,歪歪脑袋,你为什么戴着口罩?

    脸上有伤。

    哦……刘学说,有伤也没关系,伤口会愈合的。

    男生有些诧异,随后笑了。

    中年男人却又和徐喜枝吵了起来。

    “操,我还就不信了!”他抓着徐喜枝的手腕,强行把她拖走,刘学的脑子嗡的就炸了,尖叫着冲过去,“不要欺负奶奶!”

    可他的力气太小,中年男人蛮横地把他扫到一旁,低吼一声,猛的甩手,徐喜枝砸到一旁的墙上,咳嗽着。

    刘学赶快去扶她。

    中年男人拔掉胳膊上扎的缝棉花被子的粗针,看着她俩冷笑,“不遂老子的意,你们也别想好过!”他反手抓住刘学,要把他拖走,嘴里骂骂咧咧,“肾给你卖了,眼珠子也给你卖了,看你值多少钱!”

    “你敢!”徐喜枝拄着拐杖站起来,颤巍巍地,歇斯底里,她怒到极致,混浊的眼底一片猩红,抓什么扔什么,都朝男人扔去,拐杖敲到男人的后脑勺。

    “我操!”男人怒骂,反手一巴掌,徐喜枝被掀翻在地,紧紧抱住他的腿,拿命跟他拼。

    “你看我敢不敢!死老婆子。”男人正想猛踹一脚,又叫起来,刘学双眼通红,死死咬住他的胳膊,咬的满口鲜血,男人手一松,刘学扶起徐喜枝就往里屋躲。

    屋外的雨好大好大。

    刘学又疼又冷,无声地流着眼泪,双眼死死地盯着男人的身影。

    他抱住徐喜枝,想,这就是他的爸爸。求文催更正理本

    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期盼的,能把他从深渊救出来的爸爸。

    这就是他一直怀抱的希望。

    “我他妈弄死你们!”男人恶毒地叫嚣,朝他们走来。

    “爸。”

    一直沉默的男生突然挡在她们面前,“别这样。”

    “你给我滚蛋!”男人反手扇他一巴掌,把男生扇一个踉跄,口罩掉在地上,但他还是固执地挡在门口,用瘦削的身体阻拦,“那是奶奶和弟弟,爸,别这样。”

    他好像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刘学看着他的背影,恍惚地想,也是一个非常非常笨的人,比自己还笨,因为他只会说,别这样。

    又一巴掌,男人拽住男生的头发,语气阴狠,十分厌恶,“回头再收拾你,丑八怪。”

    说完,将他甩到一旁,“丢人现眼。”

    屋子很小,男人一进来,天就塌了。

    他伸手抓刘学,徐喜枝拦都拦不住,被他带着拖在地上,男生也来阻拦,男人像是烦透,又抓住男生扇几巴掌,把他打的口吐血沫,糊了一脸,看起来极为可怖,男人掐住徐喜枝的脖子,“我他妈弄死你拉倒!”

    刘学一脚踹到他的裆部,男人再次吃痛松手,男生这时也来阻拦,男人踹他好几脚,把他踹的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徐喜枝又颤巍巍地去扶他,“孩子……孩子……”

    眼的余光,刘学看到那把水果刀。

    在灯光下安安静静地翻着冰冷的光。

    他木然地走过去。

    雨没有减小,在刘学的脑子里一直下,一直下,盖过所有的声音。

    他拿着刀,捅了过去,男人嘶了一声,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他,他颤抖着后退,男人扭曲狰狞的脸却在他眼前不断放大,他被掐住脖子提起来,眩晕,窒息,膨胀,他慢慢闭上眼,挣扎的力度小了。

    下一秒,他听到痛苦地嘶吼,猛的砸在地上,被溅了一脸血。

    他颤颤巍巍睁开眼,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男生沉默的将刀捅进男人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红的白的黄的肠子内脏流一地,坠在悬崖边的理智最终崩溃,刘学捂住耳朵疯狂的大声尖叫,猩红的双眼比血还要深几分,他不停地干呕,要把胃都吐出来,男生终于停了,跪在男人身旁,又哭又笑,转过头,一张恐怖至极的脸。

    刘学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噤声,直直朝后砸去,瞪着一双眼,晕死过去。

    重度烧伤的一张脸,人不人,鬼不鬼,在磅礴大雨中若隐若现。

    帽子取下,口罩取下。

    刘忠用真面目面对廖远停。

    廖远停眉头皱起,一时无言。

    刘忠重新戴上口罩和帽子。

    “还有要问的吗,廖先生。”

    112.

    两年前的一个雨夜,刘旭明和刘忠来到彭怀村,亲情开头,死伤结束,让当时已经接近崩溃的刘学精神失常。

    真相令人唏嘘,与廖远停猜的八九不离十。

    奇怪的是,一个真相后带着更多迷雾。

    比如他们因什么发生争执。

    比如刘旭明的尸体。

    而刘忠,这些年又一直在哪里。

    廖远停沉默着,刘忠先开口了。

    他问:“你和我弟弟是什么关系。”

    廖远停道:“恋人。”

    他突然有一个最想问的问题,“要一直躲下去吗。”

    刘忠起身,要走。

    门已经拉开,廖远停忍不住站起来,“这对刘学不公平。”

    “他明明还有家人。”

    廖远停忽然感到无法言说的悲哀。

    刘学及他的家人,为什么没有得到一点,哪怕只有一指的幸运。

    他的心很闷。

    从开始,到现在。

    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迎接新的一年。

    而他们这支离破碎,不忍直视的家庭,像掉在世界各角的玻璃碎片,躺在冰凉的大地上,如果不是还有一丝感情,或许一辈子不会再有联系——如果刘忠没有把他的弟弟和奶奶放在心上。

    分离即死别。

    世界就在这样粲然盛放中崩塌。

    一出滑稽、荒诞、戏剧的人生悲剧。

    近十二点,廖远停回家了。

    他轻手轻脚上床,将刘学搂怀里。

    窗外月亮高悬,廖远停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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