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廖远停从没有想过带他看精神科的医生。他知道刘学的傻和其他人的傻不一样,他敏锐又敏感,会胡思乱想,会不开心,所以他只想让他好好的,慢慢接触了解,开开心心地长大,那些让他产生应激反应的情况,他都会尽最大努力避免。
他只想刘学好好的。
电话响了,是乡党委书记,唐昀,说得到消息,省里的人下个星期一来,做好迎检准备。
没一会儿,又响了,是他之前请吃饭的局长,告诉他有个私企最近在找地,要不要聊聊。
中间苏婧找他,让他回家,说有事儿。
最后是窦静云,告诉他葬礼流程,能省的不能省的,尽快做决断,虽然是秋天,但依然二十几度,放两天指不定成什么样。
所有人都在找廖远停,全世界的人都在找廖远停。
廖远停抓着刘学的手抵着额头。
他有话想说。
他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他站起身,交代李单和周梅,刘学醒了第一时间告诉他,就离开了。
没多久,宋院折返回来了,想找廖远停聊聊,却接到了廖华恩的电话。
56.
“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她是个妓女,年轻的时候靠和村里的男人上床挣钱……村里好多人都知道。”
“我妈都烦她烦得要死。”
上一辈的流言蜚语,导致下一辈也带着厌恶至极。
“那刘学就是个傻逼啊,偷东西,打人,咬人,疯了一样。”
“还神出鬼没,疑神疑鬼的,吓死人了。”
窦静云让男孩儿走了,坐在小木凳上沉思。
沈舒杭递给他一杯水,“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窦静云靠近他,压低声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廖远停和我说刘学的父亲失踪了,哥哥去世了,他们支部书记说死的人会从村里的花名册除名,但我翻了,他哥的名字,刘忠,还在上面。”
沈舒杭一头雾水:“没死?”
窦静云摇头:“不应该啊。”
沈舒杭垂眸,握紧水杯:“这个村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操,你还不舒服,我更不舒服。”窦静云想起来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妈逼的,还特么有人偷窥,真他妈恐怖。”他说着,一抬眼,又看到不远处闪过一个身影,窦静云顿住。
“天马上黑了。”
沈舒杭说:“我们今晚住哪儿?”
窦静云缓慢地扭头看他。
屋子里放着一具尸体,纵使再怎么胆大,也没人敢往屋里睡。
不多时,廖远停的电话打过来了。
“李单回去找你们,把人带回殡仪馆,后天火化。”
“这么快?”窦静云抿唇,“不再……等等?”
廖远停说了什么,他点头:“行,我知道了,那我看看吧,把能带的带走。”
挂断电话,窦静云就进屋,看有什么标志性的,好带的东西,能带回去让刘学睹物思人,徐喜枝一死,他和这个村就毫无瓜葛了,翻了刘学的屋,基本都是农作物和垃圾,他又去翻徐喜枝的屋,拉开那破旧的老木红抽屉,一层又一层,基本都是灰尘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像垃圾一样的东西,直到最后一层抽屉,上着一把小锁。
窦静云吹吹锁上的灰,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想了想,回到院子里提着砍柴火的砍刀来了,一刀下去,把锁砍断,拉开抽屉,眯眯眼。
里面放着一个翠如青竹的玉镯,很细,泛着柔润的光泽,是女人戴的,他慢慢拿起来,啧啧两声,绕是他再不懂,也知道这镯子价值连城。
而镯子下,压着三封平整的信。
他把桌子放进内兜,拿起来看,信封上是用钢笔写的字,字体沉稳大气,颇有风骨,他想拆开看,随即一想,应该让廖远停看,他就又放进内兜了,而信的下面,是一张非常非常模糊的,类似出生证明一样的东西,翘着四个角,字体潦草,任他怎么瞪大眼都没用。
窦静云再次收到兜里。
起身时他看一眼徐喜枝,不免叹气,微微弯腰,鞠个躬,退了出去。
他喊来的五个壮汉兄弟实在太无聊了,干脆玩起了抓石子,沈舒杭就坐在旁边看。
玩的还挺是回事儿。
窦静云也抱着膀子看,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不对劲。
就沈舒杭凳子压着的那块儿地儿,怎么凹进去了。
他走过去拍拍沈舒杭的肩膀,让他起来,又喊两个壮汉,让他们找个铁锨挖。
他家里是做生意的,平时没事儿搞点副业,追人要账,进屋搜钱,什么招式都见过,他感觉不对劲的地儿,肯定有猫腻。
壮汉挖的正起劲,突然挖不动了。
他一愣,看向窦静云,窦静云让他起开,蹲下来,用手挖,让埋在地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显露。H蚊》全偏68,45[76[495
所有人都震惊了。
窦静云垂眸,拿着那黄灿灿的,沉甸甸的东西看。
金条。
全是金条。
一根又一根,排列整齐的埋在土里。
窦静云将金条扔回去,站起身。
沈舒杭已经不能思考了。
从他来,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突破他前十几年所有的遭遇和想象力。
“这是……多少?”
窦静云笑笑:“不知道。”
他随意道:“照现在黄金的价格,那一根的重量,这一摞的数量,起码……”
“北京二环一两套房吧。”
沈舒杭张张嘴,又闭上。
“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窦静云依然摇头,“不知道。”
后来李单来了,殡仪馆的车也来了,路口挤满了人,所有人都知道徐喜枝死了。
一切准备就绪,窦静云抱着一个床单上车,李单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窦静云看他一眼,笑笑。
57.
廖远停少有喝酒喝到吐,喝到全身泛红,发痒,撑到极限的时候,他向来克制冷静,游刃有余,就算是位高权重的叔父劝酒,他打定不喝,谁说都没用,但今天晚上他醉了。
他背靠椅子,捋把头发,漫不经心地笑,眼底泛着猩红,烟嘴在桌子上磕磕,亮眼的灯光晃着他的眼睛,他微微眯眼,喉结滚动,耳边充斥着对方喋喋不休的话语。
所有找他的人他都推了,就听局长带来的民营企业家谈合作。
实际上对方说了什么他都没再听了,他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思绪又仿佛很分散飘渺,借酒消愁不是他的作风,但通过喝酒放纵自己不再紧绷,是肯定的,只不过清醒时听到对方的要求,他就知道这次又白喝。
教养克制着他不要在这种场合不停地看手机,但他的心就像计时器,算着时间,一天要过去了,刘学还是没醒。
刘学在干嘛呢?睡觉?昏过去了?做梦?有奶奶的梦?梦里有他吗?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抱着刘学睡觉,踏实,舒服,刘学贴着他的胸膛,安静又乖巧,绵长的呼吸,让廖远停感觉这么老死也没有遗憾,但现在家里没有刘学了,就他自己,他什么都抱不了,那个在月光下缩成一小团的人不见了,他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饭局结束,廖远停靠着冰冷的墙壁点烟,他隐在角落,除了烟头的红星,什么都看不到,骨节分明,冷白色的指尖弹了弹烟灰。
他还是回去了。
他无处可去。
周梅和李单都不在,偌大的别墅空旷冷清,廖远停趴在马桶边把喝的酒全吐了,漱漱口,冲了个冷水澡。
他随手裹件浴袍,靠着床头看监控回放。
不是别墅的监控,是刘学手上带的。
那副手表是他花重金私人定制并赶工而成的,精密的追踪范围能记下刘学经过的所有路线,针孔摄像头采用最真实的电子屏,离得近了,连对方脸上的汗毛都根根分明,侧面调节指针的小按钮下是收音器,自动过滤杂音,人物声音清晰至极,廖远停看到实时监控,就放下了iPad。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耳边的手机不停响铃,吵的他毫无睡意,他摁了接听,是窦静云,对方语气中带着谨慎,却很兴奋:“开门,快开门。”
廖远停睁开双眼。
他翻身下床,紧抿着唇。
凌晨三点,窦静云从市里跑到这儿来找他。
拉开门,窦静云看着他笑,搓搓手,直接进屋,放在茶几上两个黑箱子。
他说:“打开看看。”
廖远停慢慢走进,打开,顿住。
“你抢金店了?”
窦静云哈哈大笑,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我哪有那本事,这都是你的小刘学的,不对,准确的说,是徐喜枝的,但徐喜枝已经去世了,这不还都是小刘学的。”
廖远停合上箱子,眼眸微动:“这是她留给刘学的保障。”
“还有这个。”窦静云从内兜里掏出来玉镯和三封信,以及不知道是什么的证明,“都是搜出来的,你看有用没有,其他的都是垃圾,真的,真带不走。”
廖远停拿起镯子看了看:“翡翠,这种纯度,现在已经没有了。”
窦静云:“当时也很难有吧,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非富即贵,达官显贵的那种,哪能搞来这东西,总不能是她偷的,就是她偷的,也得有偷的地方,加上那一摞黄金,我说实话,我感觉,刘学的奶奶,挺不简单的,应该不是个一般人。”
廖远停没说话,拿起信封看。
单看信封的徐喜枝亲启五个字,廖远停就有种第六感,这是个男人写的,而且跟徐喜枝关系非凡。
他慢慢拿出里面的信,信纸薄如蝉翼,字迹老旧,六张。
窦静云探着头凑过来看。
信里没写什么有用的内容,全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隐晦的爱慕与思念,用词婉转,语句委婉,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情意昭然若揭,恨不得从信里跑出来与对方执子之手。
窦静云感叹:“啧,老一辈的爱情,浪漫。”
后他们又拆一封,依旧如此,到了第三封,廖远停才抓住一个关键线索。
窦静云也意识到这点,指着那句话:“‘队伍中往有不安者,惹是生非,故杂事傍身,无可解脱,望来年春风,与你相见。’什么意思这是,队伍?什么队伍?”
廖远停眸光微动,“军队。”
“军队?部队里的人?”
廖远停点头,“几十年前,用钢笔写信,受过教育,身受限制。”
廖远停点点每封信的落款,“只有日期,没有署名。”
窦静云震惊,且了然:“还特么是个大官?!”
廖远停重新拿起镯子看,“这个,应该是定情信物。”
窦静云:……
窦静云:“我搞不明白了,那为什么,这个男人没有出现?是有变故吗?那也没打仗啊,总不能是上战场战死了吧?这么有钱,能送出这镯子,就不能把人接走?”
他摇头喝水,突然一口水喷出去,惊愕地看向廖远停:“她,他妈的,该不会是个情人吧?!”
58.
刘学醒了。
周梅端着水盆进来的时候吓一跳,差点把盆都给扔了。
刘学赤脚站在窗户前,背对她,安静瘦削的身影像一棵独立的野草。
“怎么了这是?快穿上鞋呀。”周梅连忙把水盆放下,捡着鞋子跑到他跟前,弯腰等他穿上,刘学苍白清秀的面容有些困惑和呆滞,然后抬脚。
“在看什么呢?”周梅和他肩并肩,透过窗户往外看,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片天空,一瓣云彩。
刘学没有回答。
周梅梗着脖子等半天,没等到答案,猛然想起报备,着急忙慌给廖远停打电话。
廖远停很快就来了,神色有些憔悴和疲惫,刘学昏迷这些天,他没有一天睡着过,各种社会身份的切换和大大小小的事让他喘不过气,他推开病房门,看到刘学坐在病床上,垂着头发呆,看不清神色。
周梅见他来了,瞬间起身,廖远停比个嘘的手势,轻轻关上门,问她医生怎么说,周梅说刚醒就找医生了,身体无碍,就是……
她欲言又止,廖远停让她说,她叹口气,非常小声地说:“一醒就沉默,发呆,喊着也没反应,多喊两遍能听见,会看你,但目光……很奇怪,说不来的感觉,我原本是想着,心情不好,或者受刺激了,没缓过来,但那个宋院长来了,看了一下,说情况有点严重,因为他本身这里就。”她点点自己的脑袋,“更具体的,得看精神科医生。”
廖远停点点头,再次推门进去,轻轻地走到床边坐下,刘学一动不动,他慢慢伸手摸他的手,刘学抬头看他,茫然的目光猛然一变,瞬间惊慌害怕起来,抽回手往后躲,眼眶变红,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洁白的被子上洇成一片晦暗的痕迹。
廖远停周身的气压低至零点。
他黑色的眸盯着刘学,喉结滚动,温柔地说:“刘学,我是廖远停。”
刘学缓慢眨了下眼,眼前全是黑暗的房间,徐喜枝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体僵硬。
死了。
又死了。
都死了。
刘学捂住耳朵,颤抖着肩膀,哭的止不住,廖远停站起身,倾身抓住他的手腕,硬是把缩在床头的人拉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拇指抹掉他的泪,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手伸进头发,五指并拢,扣住人的后脑勺吻上去,刘学瞪大眼,唔唔地挣扎反抗,咸涩的泪水在唇齿间弥漫荡漾,廖远停湿热的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闭着眼,掠夺他的空气和唾液,神情痴醉,他仿佛已经等了太久,刘学在他怀里打着抖,大脑缺氧至一片空白,廖远停另一只手摸到他的脖子,摁他的喉结,刘学将嘴长的更大,愚笨的被侵犯也不知道用尖利的牙齿咬伤他,廖远停舔他的上颚,牙齿,嘴唇,分开时银丝垂挂,他敛着眸,看他唇角溢出的唾液,鲜红的唇,舌尖舔他的眼尾,眼皮,甚至想舔眼珠,刘学吓得抓紧他的衣服,忘了呼吸也忘了哭,静止且窒息,廖远停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慢慢安抚,嘴唇摩擦他的耳骨,声音沙哑:“不哭了。”
刘学张张嘴,不敢说话,又闭上了。
过了会儿,他才听到自己很弱很小的声音:“我……我想……回家。”
廖远停亲亲他的额角,说好。
周梅很快打包好一切,大包小包拎上车,廖远停让刘学先坐车里,他去和宋院长道别。
宋院站在办公室窗边往下看,收回目光。
不多时,门被敲响,他说声进。
廖远停还未开口,宋院就走到他面前,认真地问:“远停,住院的那位小朋友,不是你的远房表弟吧。”
廖远停平静地看着他。
“是那种关系?”
“嗯。”
猜想终归是猜想,得到证实的那一刻,宋院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他抿着唇,眉头紧皱,在思量,考虑,片刻后,他说:“无论如何,叔叔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说着,去桌子边拿了两份报告递给他,“这份是那小朋友的,他有很严重的精神障碍,不能受刺激,会应激,我的建议是留院观察,再不济也要拿些药稳定情绪,其次,这份,是你父亲的。”
廖远停微微皱眉,拿第二份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狠。
宋院拍拍他的肩,“老廖没有告诉你吧,上次他来我这儿检查,说开会的时候猛然感觉一阵头晕,虽然人到中年或多或少身体都会有恙,但这毕竟是个信号,好在他检查的及时,治疗也及时,但依然得小心,他不让我告诉你们,但我看你现在这情况,你应该知道。”
廖远停收下报告,微微鞠躬,说知道了。
临走的时候,宋院看着他的背影,说:“远停,别做傻事,让你父母寒心。”
廖远停脚步微顿,开门走了。
回到车里,刘学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扣手指,廖远停看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发动汽车。
刘学把掌心扣的泛红。群110﹥1看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