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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布尔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看上去有些滑稽:“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我的一个线人帮我搞到的,恕我不能透露来源,那可是我用来吃饭的家伙呢。”亨特舒舒服服地靠在驾驶座椅背上,小心地伸展着他酸痛的腿,事情的进展终于让他开心一点了。“好好考虑考虑吧,布尔警官,你愿意花钱得到这条消息吗?”

    “简单地说,你现在需要两样东西,”阿尔巴利诺说道,曲起两根手指,“斯特莱德的命,还有去红杉庄园参加那种聚会的人名单。”

    赫斯塔尔刚刚跟他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让奥雷莉·黛尔菲恩引荐他的,以及他第二次去红杉庄园时的见闻,关于米达伦的那些事情。之前阿尔巴利诺有点想要帮赫斯塔尔杀了斯特莱德的意思,所以这件事赫斯塔尔就一直没跟他说。

    现在,既然对方已经给出了承诺,而且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不可控的地步,那么继续隐瞒似乎也没有必要。

    赫斯塔尔点点头,说:“是的。我相信只要找一个呆在庄园里时间够长的孩子,就可以拿到一部分主顾的体貌特征。而只要简单地逼问其中一个主顾,他就会把和他同样经常光顾斯特莱德的特殊聚会的人供出来——罗文对我说他们之间从不见面,我其实不那样认为;看斯特莱德召开那些宴会的状态,他很可能也开过那种让一群恋童癖聚在一起享乐的宴会,他们都是有钱人,这样同为共犯的心理反而和促使他们之间密切合作。”

    阿尔巴利诺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但是同时又指出:“不过如果你想从一个孩子嘴里得到真相,就得给他安全感。那孩子必须在庄园呆了很久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要是想要赢得这种已经被囚禁许久的孩子的信任,你就必须得把他从庄园里带出来。”

    “是的,但只要一把孩子带出来,斯特莱德就会发觉,然后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避风头。”赫斯塔尔叹了口气。

    阿尔巴利诺耸耸肩:“而且同理,如果先杀斯特莱德,红杉庄园的人肯定就会立刻把孩子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短期之内咱们就不可能找到他们了。所以——”

    “所以从关押孩子的那个地方带出来一个孩子和杀斯特莱德必须同时进行,不能让他们有互相通知的机会。”赫斯塔尔说,他在太阳穴周遭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疼痛,不禁伸出手去用手指揉了揉。

    而阿尔巴利诺则侧着脸看着他,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怎么了?”赫斯塔尔皱着眉头问。

    “我在想,在你的描述里,那个叫奥雷莉女人对你的态度很奇怪。”阿尔巴利诺慢慢地说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我认为,她的立场可能是……可以动摇的。或许,我们可以跟她谈谈,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依然对斯特莱德的动向一无所知。”

    赫斯塔尔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假设她真的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

    “如果她能帮我们掌握斯特莱德的动态,我们就可以一个人去救出孩子,另一个人去杀斯特莱德。”阿尔巴利诺点点头,“斯特莱德一死,麦卡德肯定立刻会找到咱们,我觉得他怀疑咱们两个是钢琴师和园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咱们从那孩子嘴里问出有效信息,然后马上就走,等风头过去再回来料理剩下的家伙。”

    而既然肯定是赫斯塔尔去杀斯特莱德,那么孩子的事情只能交给阿尔巴利诺……他是不会把某个孩子活着带出来的,赫斯塔尔想杀掉参加那个活动的所有人,但是这个工作量就算是等风头过去再回维斯特兰办也太危险了,他不想冒这种风险。

    所以到时候对赫斯塔尔而言整件事情会是这样的:斯特莱德死了,但孩子被带走的过程中也不幸死了,他们不可能知道到底有谁还是他们的目标,也不可能留在维斯特兰坐以待毙。只要有足够的时间,阿尔巴利诺有把握让赫斯塔尔慢慢把这件事放下。

    而现在赫斯塔尔依然对阿尔巴利诺心中的计划一无所知,就算是他知道阿尔巴利诺这么考虑是为了他好,他也肯定不会接受的。现在,他只是仔细地琢磨着阿尔巴利诺所说的话,然后慢慢地点点头。

    “那就说定了?”阿尔巴利诺问,言语之间有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先杀了斯特莱德,然后你跟我走。出境的事情我可以安排。”

    赫斯塔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似乎疲惫不堪:“一个月之前,我都没想到我会跟你进行这种对话。”

    而圣诞节时赫斯塔尔还因为这件事勃然大怒,因为他认为阿尔巴利诺不应该以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提出那种会改变他一生的提议。赫斯塔尔当然不会喜欢那样的提议,因为阿尔巴利诺猜测,他可能确实喜欢在维斯特兰的生活——但是此刻跟之前的任意一刻都是不同的,他们都意识到了麦卡德那边奇异的动向。此刻依然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但是就算是赫斯塔尔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只要他要对斯特莱德动手,他就必须做好逃亡的准备,这一点毋庸置疑。

    阿尔巴利诺没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面孔。

    然后赫斯塔尔轻轻地说:“好吧。”

    奥雷莉·黛尔菲恩从梦中惊醒。

    她住在冷冰冰的高档公寓里,从露台就能眺望到大城市毫无生气的天际线,那些车子交织成白色和红色的灯海,机械化,缓慢挪动,不知疲倦。

    而现在,她柔软的床铺上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是那种长相符合大众审美以至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觉得他长得好看的类型——这种人适合投身电影业或者色情行业,反正两者实际上都是向顾客出卖自己的资本。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应该三更半夜出现在她的床边。

    这有点太吓人了,奥雷莉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然后在音节没能完全发出来的时候就被那个人捂住了嘴。他的手指十分有力,带着一层薄茧,非常不怜香惜玉地压在她的嘴唇上,把奥雷莉弄疼了。

    她在对方的压制之下拼命扑腾,真心希望自己不要遇见什么入室强奸犯——比较讽刺的是,很多人都觉得性工作者不会在意入室强奸。

    但是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仔细地打量着奥雷莉的脸,然后,他突兀地说道:“鼻骨断过两次……不,三次。”

    奥雷莉愣住了。

    对方用一只手压制着奥雷莉,用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抚摸过奥雷莉面颊的皮肤,声音轻飘仿佛喃喃自语:“左眼眼角缝过针……伤疤恢复的很好,化妆技术也很精妙;但是我还能摸到一点点针脚造成的褶皱。至于手臂上——”那个男人一把抓住了她试图掰开对方捂着自己的嘴的那只手,粗暴地把她的手臂拽到眼前,不知道在打量什么,“——这些伤痕,要不然是你在试图自残,要不然是你想自杀没找准血管的位置,最新的伤疤也在两年之内。”

    然后他松开了手,奥雷莉立马退到了离这个男人最远的位置,手忙脚乱地用床单裹住自己的身体。而那个男人则直起身懒洋洋地看着她,说道:“你被人虐待,黛尔菲恩小姐。”

    奥雷莉说“你——”,然后她顿住了,因为她看见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坐在卧室的最角落处,离窗户的光源和被打开的夜灯最远的地方,表情晦暗不明。

    “这是怎么回事?!”奥雷莉质问道,声音比自己想象得要尖很多。

    赫斯塔尔扫了一眼那个男人,沉声说:“这位是我的朋友——”

    “男朋友。”那个男人笑眯眯地纠正道,被赫斯塔尔不着痕迹地白了一眼。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赫斯塔尔继续说道,声音平稳得跟没被打断过一样,“他是一名法医。”

    “所以,黛尔菲恩小姐,是谁曾经虐待你?是卡巴·斯特莱德还是他在红杉庄园的那些俱乐部会员?”阿尔巴利诺饶有兴趣地问道,他甚至都没试图掩盖一下自己兴致勃勃的表情,真是太没礼貌了。

    如果奥雷莉是一只刺猬的话,现在她浑身上下的刺肯定都竖了起来,她警惕地盯着阿尔巴利诺,尖刻地问道:“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阿尔巴利诺懒洋洋地一笑,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了就叫人生气,“因为毕竟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在这里只有三种可能性:第一,我们和警察有联系,想把红杉庄园那些人渣一网打尽;第二,我也很喜欢年轻的小男孩,所以想让你为我引荐一下;第三,我们两个想跟你来一场三人行——”

    “而众所周知,”赫斯塔尔像是听到什么隐秘的笑话一样冷哼了一声,“巴克斯医生真的很擅长跟人玩三人行。”

    阿尔巴利诺跟没听见他的讥讽一样,只是直视着奥雷莉:“怎么样,黛尔菲恩小姐?你希望答案是哪一种?”

    “如果我回答了,你们会马上把我的答案告诉斯特莱德,”奥雷莉冷冷地说道,“你们这些有钱人为了考验我们的忠诚能干出来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那就是说,你希望我们是警察咯。”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问。

    ——奥雷莉瞪着他。

    “是这样,我们是WLPD的警官巴特·哈代的朋友,如果你查查新闻,可能会看到一些关于我们跟他一起对付灭门屠夫的新闻。”阿尔巴利诺语气很轻松地说道,“警方最近正在关注斯特莱德的案子——你也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如果你能屈尊告诉我们哪天斯特莱德会去造访关押小孩的那栋建筑物,那就再好不过了。”

    之前阿尔巴利诺和赫斯塔尔斟酌了半天,觉得还是等斯特莱德跟那些小孩在一栋建筑物里的时候动手比较好,他们两个之间距离较近的话也比较好互相照应,斯特莱德身边肯定有保镖,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单独行动比较好。

    而奥雷莉皱紧了眉头:“你知道我不会说的。我再重复一遍:如果我回答了,你们会马上把我的答案告诉斯特莱德。”

    “是的,这也可能是对你的忠诚度的试探,”阿尔巴利诺点点头,“但问题在于,你恨他到了什么程度?到了愿意为此铤而走险的程度了吗?”

    “你为什么认为我恨他?”奥雷莉气势汹汹地反问。

    “答案就写在你的眼睛里,”阿尔巴利诺微微一笑,伸手比划了一下,“就好像那天你在舞池里只挑了我男朋友搭讪一样。”

    奥雷莉看着阿尔巴利诺,仿佛愣住了。而阿尔巴利诺只是把自己的名片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来,轻轻地放在了奥雷莉的床头柜上。他开口的时候声音依然轻柔,像是一首催眠曲的余韵。

    “总之,如果你下定决心,请随时联系我。”他说,“你要知道,接下来你做出的任何选择,对你我来说都十分重要。”

    然后他转过身,就仿佛照应他的动作一般,赫斯塔尔也同时从墙角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像是一场舞蹈经过精妙设计的舞步似的。奥雷莉坐在原处没有动,胸口起伏,手指搅紧的床单。

    她看见这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灯光照不亮的黑暗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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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血泉

    12

    十一天之后——

    当巴特·哈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处理堆成小山的文件的时候,布尔警官直接推门进来了。

    一周以来,布尔警官莫名其妙地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派头,弄得哈代一头雾水。回想起来,这种状况好像就是从上周三开始的。

    那天早上,布尔带来了他的一个线人的消息——布尔死活不肯说他的线人是谁,哈代也就没细问,反正大部分警察都会在这种事上藏私——线人指出那几具被抛尸在水里的儿童尸体有可能来自郊外的一个庄园,那个庄园曾经属于已故的报业大亨菲利普·汤普森。

    布尔的线人说,汤普森遗留下一个寻欢作乐的俱乐部,现在还在运营,那个俱乐部收集了一些孩子供俱乐部的会员享乐:这话说得有模有样,而且也符合BAU那边对案件的定性,令人不得不在意。

    这一周以来,哈代他们把时间全花在了监控那个俱乐部的负责人卡巴·斯特莱德身上,而另一队人进行了千辛万苦的摸排,最后确认了两点:

    第一,斯特莱德的俱乐部里绝对在进行什么不法勾当,就算不是监禁和性侵儿童,也是聚众嫖娼、赌博、吸毒一类,而这些在维斯特兰就没有一条合法的;第二,有一个被转手给私人的、之前用作教会福利院的建筑物很可疑,斯特莱德的助手罗文先生一周要去那里两三次,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们关那些被绑架的小孩的地方。

    但尽管如此,警方还是没有马上动手:这些罪犯狡猾得很,如果他们先一步偷袭了福利院,罪犯肯定会销毁证据,要抓就只能抓个人赃并获。他们现在指望着斯特莱德再办一次会员聚会,把那些孩子带到红杉庄园去,这样才算是证据确凿。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天以来警察和FBI们一天分四班倒地监视着犯罪嫌疑人,哈代这天上午刚轮完班,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处理一下积压的文件。

    虽然警察忙成这样,这段时间以来哈代倒是没再见过阿尔巴利诺。听偶尔来一趟警局帮忙送材料的汤米说,好巧不巧,阿尔巴利诺现在也忙得脚不沾地:东城的黑帮们又搞了一场火并,几十个人受伤,半个法医局的人都被拉去做伤痕鉴定了;而且检察官办公室想趁机起诉一个黑帮老大,这个案件里足足有三个法医要作为技术证人出庭,其中也包括阿尔巴利诺。

    这就足以说明,在忙碌和清闲的非常不科学的间歇性交替之中,所有人永远是在同一时刻忙起来的。所以当哈代的报告才写完三份,布尔警官就冲进来了的时候,他也不算是特别惊讶。

    “红杉庄园那边的监控组来了消息,”布尔一进门就急匆匆地说,“斯特莱德今天出门了,看车子的方向,他可能是要往那个教会福利院的方向去。”

    “是吗!”哈代大感意外,他们之前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些小孩能被送到红杉庄园去,以此给斯特莱德定罪,没想到还有斯特莱德自己送上门这种方法。哈代把面前的文件胡乱一推,问:“SWAT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已经在路上了,”布尔警官回答,他显得心情有点好得过头,甚至看上去有些得意洋洋的了,“麦卡德探员和他的小组也在赶过去的路上,我们也走吧。”

    哈代点点头,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赫斯塔尔和阿尔巴利诺正坐在一辆租来的SUV里。这辆车子停在郊外那座曾经是教会福利院的建筑物后方,杂草丛生的空地上。

    这附近有一个露营地,垂钓和搭着帐篷看星星的人们都把车子停在这附近,是以这辆SUV看上去也并不是特别显眼。尤其是此刻太阳近乎只在地平线尽头留下一条模糊的红线,在这样缺乏照明的野外一切都显得很是朦胧。

    阿尔巴利诺坐在宽敞的后座上,膝盖上堆了一大顿凌乱的纸张,放在最上面的一张似乎是什么建筑物的平面图,用红笔在边上做了很多的批注。他正用一只手抻着那张图的边角,说:“好了,我们可以最后在理顺一遍计划。”

    赫斯塔尔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阿尔巴利诺,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发顶。他挑着嘴角说:“我记得你自己单干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谨小慎微。”

    “我们跟踪安东尼·夏普的时候就提过这事,你还记得吗?”阿尔巴利诺哈地笑了一声,“那个时候你说什么来着?我在事宜的情况下得按照你的步调来?我觉得这件事就是按照你的步调来的好时候——它是你的案子。”

    赫斯塔尔眨了一下眼睛,很难猜测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他只是反问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知道斯特莱德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阿尔巴利诺耸耸肩膀,很快转开了话题:“所以是这样的,晚上六点整,斯特莱德会来这个关押小孩的建筑物视察,毫无疑问,这是他和这栋建筑物最接近、咱们两个最好下手的时刻。而且出于他对红杉庄园的俱乐部私底下会绑架小孩这件事的保密考虑,他不会带自己的保镖,只有他和罗文先生前往。”

    赫斯塔尔沉着地点点头:“前提是黛尔菲恩小姐没有撒谎。”

    奥雷莉·黛尔菲恩小姐在四天之前打电话给了阿尔巴利诺。

    “我做出了决定。”这是阿尔巴利诺接起电话之后奥雷莉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沙哑,因为紧张而轻微地颤抖,但是依然能听出确实是她。

    其实阿尔巴利诺不太相信事情真的会进行得这样简单——因为之前他对奥雷莉的一切行为都仅仅是做出猜测,他甚至不确定奥雷莉是不是真的被斯特莱德虐待过——他们有可能确实是运气很好,又有可能只是单纯地陷入了一个陷阱之中。

    但是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他们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如果实在找不到斯特莱德去那个关押儿童的地点的时间,他们就只能在城市两端分头行动,在一方陷入险境之后不能及时支援。

    阿尔巴利诺想过很多次这种可能性,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在赫斯塔尔去杀斯特莱德之后放弃营救儿童的任务,而选择偷偷跟踪赫斯塔尔,以备随时帮助他。

    但实际上赫斯塔尔单独进入红杉庄园对付斯特莱德的话,失败的几率非常大,就算是阿尔巴利诺及时赶到都不见得能救他出来……况且就算是救援成功,赫斯塔尔也会立刻发现阿尔巴利诺根本就没有试图给他弄那份名单,然后阿尔巴利诺就得想办法迎接他的怒火。

    总而言之,这也是个非常糟糕的走向。

    而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奥雷莉,无论如何,在他开口的时候他还是完美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

    “所以,”他温吞地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吗?”

    奥雷莉的语气很急促,没有停顿;她明显很犹豫,并且担心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勇气:“我偷听到了斯特莱德先生和罗文先生的交谈,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六点左右,他们会一起去看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会被关在哪里?”阿尔巴利诺问了一句,其实当时他和赫斯塔尔已经确定那些孩子最终是被关在曾经的那家教会福利院,但是他还是多问一句,想知道奥雷莉对这些事到底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他们从没带我去过。”奥雷莉说道。她想了想,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实际上之前甚至都不是我负责接待客人,阿玛莱特先生第二次去庄园那天是因为我是他的引荐人,所以罗文先生才特别让我去给他拿名单——似乎是出于不想让阿玛莱特先生知道俱乐部内到底有多少人员涉及到这个事件的缘故,我猜他还是不太相信新会员。要不然,平时斯特莱德先生都不会让我去接触那些花名册的。”

    “好的,我知道了。”阿尔巴利诺模棱两可地回答,他现在可不能跟对方承诺打算怎么解决这个事件。

    “请……请不要让我失望。”这是奥雷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依然恐惧,但是却十分的真诚。

    “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阿尔巴利诺显然不是从未想过赫斯塔尔所提的可能性,他笑了一下。

    “如果她撒谎的话,咱们有足够的时间放弃今天的计划,再转回去割断她的喉咙。”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毕竟在斯特莱德到达之前动手危险性太高,等他离开之后下手才是最好的方法。如果一会斯特莱德带着一整个突击队的人到场了,咱们还可以马上逃跑。”

    赫斯塔尔显然没太感受到他的幽默感,只是认真地凝视着远方: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通往那栋目标建筑的唯一一条路,任何一辆接近的车辆的灯光都像是巨大的箭头一样清晰可见。

    而阿尔巴利诺继续说:“一会儿斯特莱德一来咱们就会注意到,他肯定是坐罗文的车来的,而咱们早就看好了罗文的车型。等他进入建筑物,你就先离开,我会在原地待命。

    “我会沿着公路去大概一千五百米之外的地方,然后用这个——”赫斯塔尔用手往副驾驶座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那里放着一个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一堆沉重的金属物,有几个尖刺从布袋粗疏的布料上戳出来,“……铁蒺藜,真是没有品位,让我想到了杀手强尼。”

    显然赫斯塔尔还是对他那被戳爆了车胎的劳斯莱斯耿耿于怀,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特殊情况下就委屈一下吧。总之,你需要扎爆对方的车胎上他们停下来,这个点没有露营者会上路的,不用担心被目击者发现,一千五百米之外公路也已经拐弯,建筑物里的人也不会发现异常。”

    赫斯塔尔习惯性地伸手去整理袖口:“控制住他们两个,把现场伪装成抢劫或者绑架——”

    “我建议你在车一停下以后就直接杀了罗文,我给你的那把Glock

    1足以隔着车门打爆他的脑袋。”阿尔巴利诺轻轻打断道,“然后用提前藏在树林里的那辆车带斯特莱德走,你就对他办你想办的事就行了,会顺利的。”

    “伪造抢劫现场糊弄布料麦卡德。”赫斯塔尔说。

    “也糊弄不了斯特莱德留在红杉庄园的人,”阿尔巴利诺顺着往下说道,“我毫不怀疑,红杉庄园那些他的手下发现他一旦没有按时回去就会一哄而散,而从这里到庄园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你得至少弄到一个知情的孩子。”赫斯塔尔严肃地指出。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阿尔巴利诺点了点膝盖上的那张图纸,“那栋建筑物建于十九世纪末,按照当时的设计图纸,旧下水道最近的出水口就在那边的河岸上,从那里进入福利院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在前几天专门去探索了那条下水道,那条下水道在城市不在往附近的河流里直接排放生活污水之后已经废除了,只剩下粗大的、干涸的管道被遗留在原地。赫斯塔尔和阿尔巴利诺上次去探索的时候提前用钳子料理了下水道位于河道的出水口处的栅栏门,确认从管道可以通顺无阻地走到那栋建筑物的后院。那里有一个通向地面的栅栏井盖,被淹没在一蓬蓬杂草之中,也确认是可以向上打开的。

    他们之所以能顺利地从老亨特推测的那两个地址里顺利找到正确的地址,也得益于那个后院:后院里和米达伦描述的一样有一棵山毛榉树,而老亨特推测的另外一个地点,那个废弃的厂房附近可没有类似的植物。

    “按米达伦对他被囚禁的地方的窗户和那棵树的描述,他应该是被关在一楼的后方,在建筑物还是孤儿院的时候,那里就是一系列的孤儿宿舍。”阿尔巴利诺的手指扫过建筑物的平面图,慢慢地说道,“从井盖出去到建筑物的后门据之前的观察没有人看守,按说后门里面会有一个人,我想用电击枪就可以出其不意地放倒。”

    赫斯塔尔点点头:“按照之前的观察,这栋建筑物里最多有五个人在看守,这倒是也符合斯特莱德多疑的个性。我相信只要他们五个不是一起上的话,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他们不可能一起上的,他们要守住建筑物的不同方位,以免有好奇的露营者靠近。”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要是我的运气足够好,我只需要分别撂倒两三个人,等我把其中一个孩子带走了,剩下的人都不会发现我曾经来过。”

    赫斯塔尔颇为不赞同地摇摇头,这次他没有再看后视镜,而是直接严肃地转向了阿尔巴利诺。

    “这次你的任务比我要繁重许多,”他皱着眉头说道,那语气和神情就仿佛真正在乎——阿尔巴利诺意识到自己最好现在不要思考其中的深意——“不要轻敌,园丁。”

    “那是当然,”阿尔巴利诺故作轻松地说道,“而你直接带着斯特莱德离开,去做钢琴师应该做的事情,不要分心我这边的事。我到时候会带着那孩子在之前约定的地方汇合,如果一切顺利,后天这个时候咱们就已经在墨西哥了。”

    赫斯塔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怎么看都透着些忧虑。

    “希望如此。”他说。

    ——而这正是问题所在,无论如何赫斯塔尔都不会知道,在他离开阿尔巴利诺去对付斯特莱德的之后,阿尔巴利诺根本不打算进入那栋危险的建筑物:因为维斯特兰钢琴师注定不应该得到那份红杉庄园的会员名单,那么阿尔巴利诺也根本没有为此营救一个孩子的必要。

    阿尔巴利诺需要的只是一个谎言,跟赫斯塔尔可以一辈子安全地生活在境外、不必再冒着回维斯特兰的诱人前景相比,他所付出的代价十分值得。

    老亨特又一次窝在了他那辆车里,努力地通过挡风玻璃窥探着不远处的建筑物——那是一座很有年头的庞大三层建筑,二十世纪末之前曾经作为教会福利院而使用,后来随着附近教区的衰落而被逐渐废弃。

    车子停在一排灰扑扑的汽车之间,另外的汽车应该都属于去附近河畔露营的人。这段时间天气还是太过寒冷,露营者较少,但是最近几天天气晴朗、空气较秋冬比起来相当不错,附近不少人都是赶到大气能见度高的郊外拍摄星空的天文爱好者和摄影师。这些人会在郊外露宿整夜,亨特把车子停在他们中间也不算突兀。

    虽然好多天之前他就已经把红杉庄园相关的信息交给了布尔警官,但是他在警局的那个朋友不负责这种严重的刑事案件,实在是没法帮亨特打听布尔警官那边的调查进度了:布尔警官到底有没有把资料交给FBI和巴特·哈代?他们又对这些资料相信多少?他们走在正确的调查之路上吗?对于这些,亨特全然不知。

    虽然接下来的部分看上去完全是听天由命,但是如果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推测得没错,红杉庄园那帮人渣可监禁了好多孩子啊!亨特在家里翻来覆去想了两天,实在是寝食难安,再加上现在他的账户里还有剩余,他干脆就先把赏金猎人的工作抛到一边,继续调查红杉庄园的案子。

    他花了好几天确认了那些孩子到底是被关在福利院还是被关在废旧工厂,最后得出结论还是福利院可能性大一些,这栋建筑物里的人每天都会采购对他们来说有点多得过头的廉价食品,显然是要给孩子们准备食物。

    亨特之前甚至都想过去找廉价食品的供应商,看看能不能往里面加安眠药了,但是他实在担心看守根本不吃那些食物,反而会弄巧成拙,最终什么都没敢做。

    他现在就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危害那些孩子的安全,但是总感觉一离开这里就会出现什么超出他掌控的大事,所以只能日复一日蹲守在这里,严格计算每天睡觉的时间和频率,只在必要的时候去最近一个加油站商店补充补给品。

    到现在他甚至都快产生了幻觉:他觉得如果警察再不来,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此时此刻,老亨特还是瞪着一双充血干涩的眼睛,看着黑夜里的那栋建筑物,就好像看着蛰伏在荒野里的一个巨大怪物。

    今天可能依然会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我们快要到了。”双手握着方向盘的罗文说道。

    斯特莱德注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草木,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那栋建筑物漆黑的轮廓,他点点头:“好。今天只需要再检查一下那些孩子的状态,然后多叮嘱负责的看守几句。我希望他们最快明天早晨就能离开,在这之前千万不能出任何乱子。”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罗文问,他看上去精神不振,本来就干瘪的面颊看上去更加灰败了,“搬家可是个大工程——”

    “FBI的人已经盯上我们了!”斯特莱德猛然提高声音,吓得罗文一抖,“都怪你贿赂的那个蠢货根本没法打听到他们的调查进展,不管他们还有没有查到我们头上,现在势必得搬走了。要是他们把那起跨州失踪案跟之前被抛尸的那些小孩联系起来……”

    他顿住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过了片刻,斯特莱德再一次开口,“现在最好的打算就是立刻离开维斯特兰。”

    麦卡德驾驶着汽车跟在那一辆辆属于SWAT的黑色吉普后面,飞快地行驶过城郊的公路。之前在红杉庄园那边的监视者发现斯特莱德离开庄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落后对方一步了,得加快速度才能确保把对方逮个人赃并获。

    在这个时刻,他却有点走神了。这个时候他在想:如果巴克斯医生那边没有在忙那一系列有关黑帮的案子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那么忙的话,他很可能也会跟进那起河道抛尸案,然后就会得到布尔警官带来的信息。如果他知道整个案件是一群恋童癖变态所为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他会把相关的消息透露给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吗?

    维斯特兰钢琴师会盯上斯特莱德这样的案件主谋吗?

    从钢琴师之间的案子可以看出,他对强奸犯一直不是特别友好……如果法医局现在不是忙于那一系列黑帮案件就好了,说不定他们能等到维斯特兰钢琴师在做一起案子。那样,这一次他们肯定能抓住钢琴师的马脚。

    麦卡德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陷入了沉思。

    ……能不能让斯特莱德到时候被律师保释出去呢?或者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如果这件事传进赫斯塔尔的耳中,或许钢琴师会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杀死这样的罪犯的欲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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