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类似的事情阿尔巴利诺没干过一百次也干过八十次,他的部分很快就结束了,结果正打算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奥尔加急匆匆走过来,胸前别着一枚访客胸牌,身后跟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这个组合可不怎么常见,奥尔加身后那个人面貌陌生,肯定不是警局的人。阿尔巴利诺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就被奥尔加一把捉住了手臂。
对方根本没屈尊问“你今天来警局干什么”之类的问题,而是直接开口说:“阿尔你来得正好,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阿尔巴利诺对这话不敢苟同,因为上次奥尔加说这话的时候,是她设法从WLPD的档案室里偷出来一张维斯特兰钢琴师来信的原件,就是他在犯案后寄到警局的诸多信件中的一封。阿尔巴利诺至今都没弄清楚奥尔加是怎么把那封信从档案室里偷出来的,总而言之,因为那事他们曾经被哈代狗血淋头地骂了两个小时。
阿尔巴利诺一头雾水地被奥尔加拽着走了两步,与此同时,她身后那个男人问道:“……这是?”
“这是巴克斯医生,”奥尔加欢快地介绍道,“因为鲍勃·兰登案被诬陷的那个倒霉鬼。”
说真的,阿尔巴利诺真的不想给全世界的人留下的印象都是“被怀疑杀了自己的前女友的那个人”,但是显然木已成舟。那个男人用苛刻的目光把阿尔巴利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通,然后说道:“我关注你一段时间了,近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十分丰富多彩,巴克斯医生。”
——这听上去也不算是个很友好的打招呼开头,阿尔巴利诺稍微皱起点眉头。
然后奥尔加继续说:“而这位是奥瑞恩·亨特。”
“——那个赏金猎人。”阿尔巴利诺说道。
“发现人人都认识我,我真是受宠若惊。”亨特粗声粗气地说道。
阿尔巴利诺同他们两个走过走廊,看见不少警察往这个方向投注好奇的目光:正是如此,跟凶杀案打交道的人很少有没听说过奥瑞恩·亨特的大名的,而阿尔巴利诺则是单纯地搞不懂为什么奥尔加会带着一个赏金猎人进WLPD的大门。
而奥尔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边走一边近乎是雀跃地向着阿尔巴利诺解释道:“亨特先生认为他发现了最近搞灭门案的那个连环杀手的踪迹,我想看看按照他之前的证词和我的侧写划定的范围,我们能不能在有犯罪前科的人中间把他找出来。”
阿尔巴利诺稍微愣了一下:“……也就是说,那个人在维斯特兰?”
“在维斯特兰——为什么不呢?”亨特大笑了一声,眼睛闪闪发光,“这里可是连环杀手的天堂。”
赫斯塔尔的秘书艾玛如同往日画着完美的妆容、头发整洁地盘在脑后。她向来呈现出一种人们在职场剧里臆想自己会看见的人物形象,完美、昂贵、高不可攀。她敲响了赫斯塔尔的办公室门,在对方说“进来”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我给检察官办公室打电话了,”她对自己的上司汇报道,“华莉丝·哈代女士今天没法跟您预约,她因为感冒不得不在家休假了——但是明天就是那起案件的审前听证会,您要是想在审前听证会之前签订免罪协议的话,时间会比较紧张,所以——”
她顿了一下,扬了扬手中的便条。
“我帮您问了她家的地址。”
赫斯塔尔从一堆案情综述之类的文件上方看向她,他的目光一向让律所里的大部分人紧张,或许只除了没心没肺的霍姆斯先生;艾玛也是在赫斯塔尔手下两年之后,才不会在迎着他的目光的时刻不受控制地怀疑自己的口红是不是涂花了。
总而言之,对方只是点点头,言简意赅地问道:“今天上午没有其他预约吧?”
“没有,但是今天下午安排了两场电话咨询。”艾玛回答,一边走上前去把写着地址的便签纸递给赫斯塔尔。
赫斯塔尔垂头看向手中的便签,估计是在估计那个地址的远近和交通状况,他想了想,然后说:“时间来得及。”
“是的。”艾玛回答,她看着赫斯塔尔站起来之前几乎强迫症地把手中那一沓文件收拾整齐、摆放到边缘与桌子平行,然后去拿自己的大衣。然后艾玛贴心地补充道:“如果今天上午霍姆斯先生又来找您,我会跟他说您出去了的。”
赫斯塔尔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在这个时刻他和他的秘书都不会知道,他必然会因为不可抗力翘掉下午那两场电话咨询了。
“黑发,身材高大,大概在一米八到一米九之间。”奥尔加说道,她就站在那位技术人员的椅子后面,看着对方在资料库里录入条件,筛选出他们所需要的信息。
电脑的资料库里收录的是全美有服刑经历的人员信息,就算是把筛选范围限定到案件发生地周围的几个州,也几乎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提供的信息当然越全面越好。
“左臂有一个纹身。”亨特补充道,这显然是他从那些出售黑车的老板那里拿到的信息之一。“他的前科应该和偷盗或者黑帮活动有关,要不然就是因为黑市赛车被关进去的,干这些事的人最熟悉各地可以抛售赃车的窝点。”
阿尔巴利诺出神地打量着那个男人:他应该差几年才到五十岁,但是看上去似乎比实际更苍老一些。追查这样的案子、关注这样繁琐的细节的人定然有超乎常人的毅力,而他的操劳则看上去全部化作实际的纹路堆积在他的额头上。尽管如此,他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可怕地锐利。
“他应该很年轻,他形式成熟的犯罪才开始两年多。”奥尔加说,“按照一般规律,同他的犯罪形式一样,他本人也刚刚趋于成熟——我建议查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人。”
而亨特则提醒:“他的旅行是有规律的,两个星期之前在纽约州,而至少从三天前就进入了维斯特兰——我们应该祈祷他至少在一个地方用了信用卡,信用卡记录可以帮我们追踪到他。”
“但是他买赃车的时候显然用的现金。”阿尔巴利诺见缝插针地提出异议。
亨特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就算是一个人不为了杀人,买赃车的时候也应该出于谨慎只进行现金交易。但是他如果足够自负,入住旅馆或者去便利店的时候可能不会那么谨慎,只要他用过一次信用卡,我们就有可能找到他。”
“看他给警方留下录像的那个架势,他肯定足够自负。”奥尔加哼笑了一声。
那位技术人员手指跳动,又敲进去几个选项,一列列文字从他的屏幕上跳出来。然后皱着眉头说:“伙计们,你们说的这样的人在维斯特兰就有一百二十多个。”
“还没完,”奥尔加摇了摇手指,“查这些人父母信息——离婚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长期缺席的,孩子被领养的,吸毒的,因为家暴被剥夺抚养权的……这个凶手作案的特征除了灭门之外,还特别喜欢让家庭成员互相折磨,我们一般把这种情况归结于心理创伤,他的童年生活一定很糟糕:虽然这个结论俗气,但是确实很好用。”
技术人员又敲进去几条指令:“还有三十多个人,虽然不是什么歧视,但是我真得说,很多有犯罪前科的人家庭也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阿尔巴利诺笑了一声。
“这些人里有多少独生子?”奥尔加忽然问道。
“什么?”亨特的声音听上去都有些一头雾水。
“独生子,”奥尔加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他虽然不挑剔,但是确实偏好独生子家庭,这一系列案件中独生子家庭的案子都格外残忍。”
“九个。”技术人员汇报道。
亨特点点头:“好的,那范围就已经很小了——”
“把其中的左撇子去掉。”阿尔巴利诺对那个技术人员说道,“之前报纸上报道过其中的一起案子,有个家庭中的父亲试图反抗,结果被凶手割喉了。报纸上提供了现场照片,看血迹喷射的方向凶手肯定不可能是左撇子。”
“那就只剩六个了,”奥尔加越过椅子去看电脑屏幕,很快说道。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列出那六个人的资料,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但是奥尔加很快伸出手在屏幕上点了点,指了一下屏幕上的第二张照片,“我觉得这个人是凶手。”
阿尔巴利诺无言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他已经认识奥尔加很长时间了,但是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都觉得确实很超现实。
亨特的反应则更激烈些,他粗声粗气地问道:“什么?!”
“凶手在第一案里曾经把一个成年男性吊死在屋顶上,他那至少不能太虚弱,排除这里的四号和六号,这两位一看就是瘾君子。三号看上去没问题,但是医疗记录显示他入狱后被检查患有红斑狼疮,这张照片是他入狱时照的,看上去还很壮实,但是现在肯定已经因为激素治疗而发胖了,不符合那些证人的目击证词。一号和五号都已婚,给他们的老婆打个电话就知道他们有没有作案时间——但是我倾向于凶手未婚,所以我选二号。”
奥尔加语速迅速地说完了,然后好整以暇地看向亨特。
亨特目瞪口呆地看回去。
“好了,”阿尔巴利诺差点笑出声来,他打断了这场无言的对视,“我看我们还是给那两位已婚者打电话吧。”
赫斯塔尔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走到了那栋漂亮的白色房子前面。
他不关心巴特·哈代的家庭,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个人住在那里,但是阿尔巴利诺肯定是知道的: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脑海里有些奇怪的想法:诸如,他猜测阿尔巴利诺肯定曾经被邀请到哈代家做客,他可能就走上这些台阶,敲响了门——
赫斯塔尔在伸出手去按门铃之前,忽然皱起眉头来。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伸手在门上推了一下。
随着一声吱呀长响,那扇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
亨特放下电话,看向其他两个人:“如果她们没有说谎的话,最近她们的丈夫都在家。”
“那就按照她们都没有说谎来估计,我就说选二号了。”奥尔加笑眯眯地说道。
“当然也有可能,那个人全程使用现金付款,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把他从嫌疑人里面筛选出来。”亨特声音粗哑地给她泼冷水,奥尔加浑不在意地向着他笑了笑。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盯着电脑屏幕上铺展开来的个人资料,忽然开口了。
“或许是我多心了,”他皱着眉头说,“但是这个人的信用卡记录……他最近住的旅馆在巴特的女儿的学校对面。”
奥尔加说“那怎么了”,而亨特则问道:“什么巴特?”
阿尔巴利诺慢慢地说:“我希望不会那么巧,但他今天本来去了趟法医局,但是中途忽然接了个电话离开了,说是她女儿在学校有点事。总之——现在想起来,我觉得他当时的表情有些不正常。”
奥尔加也一边听一边慢慢地皱起眉头来,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尔巴利诺忽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阿尔巴利诺向他们倒了声歉,把电话接了起来。
“赫斯塔尔,”在打电话来的人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另外两个人听见阿尔巴利诺忽然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原来在出了这种事情之后,你的第一反应是给我打电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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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撒的祭坛
“……就算是贝特斯不在也能看出来,”奥尔加环顾四周,低声说道,“这里发生了打斗。”
他们站在哈代家的客厅中央,面前是一片狼藉:被打碎的玻璃花瓶、从原位上撕扯开来的地毯和翻倒的椅子;阳光从敞开的门口斜斜照射进来,给整个场景增添了几分诡谲的气氛。而联系他们的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就站在桌边,紧皱着眉头、略显恼怒,就是坚决不看阿尔巴利诺。
而阿尔巴利诺就好像没注意到对方微微的不自然一样,他扫了赫斯塔尔,跟没事人一样说:“我以为你会报警。”
“你们可以看看这部笔记本电脑,我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它是开着的,”赫斯塔尔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脑,被设置成常亮的屏幕散发着惨白的光芒,“我认为看了这上面的内容之后还去报警不是个好主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微妙地从阿尔巴利诺的肩膀上越过去,看向了奥尔加。等奥尔加和亨特过来的时候,他从善如流地往边上退了一步,把位置让了出来。
奥尔加探过头去,看见电脑上是个打开的文档,上面写着些字:
“我感受到了,”亨特粗声嘟囔道,“写这封信的人是个不得了的自大狂。”
“因为写信的人威胁说不要叫警察,我刚才打哈代警官的电话又打不通,所以才联系你们的。”赫斯塔尔在后面冷冰冰地补充道。
“确切的说,”阿尔巴利诺瞥了他一眼,赫斯塔尔确定这混蛋的眼中有些促狭的笑意,“是你联系我了。”
赫斯塔尔白了他一眼。
“所以说显然那个混蛋确实绑架了克莱拉和华莉丝,而且还把她们置于高空坠亡和中毒的险境里,只是不知道现在巴特那边是什么情况。”阿尔巴利诺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他碰了碰握着电脑鼠标的奥尔加的肩膀,“奥尔加,看看他给的那个链接。”
“正在呢。”奥尔加小声回答,点击了那个链接。
另外一个新的弹窗很快弹了出来,等到弹窗的画面加载出来之后,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倒抽了一口气:那像是个监控视频的窗口,画面轻微扭曲。画面里是个昏暗的小房间,有个看上去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
在画面加载出来之后,小女孩忽然看向镜头的方向——赫斯塔尔不认为她那边也能看见相应的画面,很有可能是镜头闪烁的红灯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跳了起来,奔向镜头的方向,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满满都是哭腔。
“爸爸!”那孩子尖叫道,“爸爸是你回来了吗!”
“天啊,”赫斯塔尔听见阿尔巴利诺低声说道,“克莱拉。”
数十分钟之前——
巴特·哈代赶回家的时候,已经紧张到有点让他感觉到恶心的程度。
因为他没有乐观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偶然:他女儿从学校失踪,而华莉丝又一直不接电话。实际上,他听过不少关于警察的家人被坏人报复的故事,但是却从未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因为虽然维斯特兰市治安糟糕,但是他并不负责处理容易树敌的黑帮事务,市里的那两个连环杀手又从不是会疯狂地报复警察的类型……他对他当一个警察之后会发生的很多事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唯独对这件事没有做心理准备。
而他近乎是对的:门是虚掩着的。
哈代把门推开了,而死寂像是有实体一般令人窒息地压下来,他的心脏在骨肉之下狂乱跳动,警察的经验告诉他一片狼藉的室内发生过打斗,如果他打开灯,说不定还能看见滴落在地上的血滴。
他不抱希望地呼唤着华莉丝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是室内回响,回声像是狰狞的恶鬼般嘲笑着他——而室内有一束亮光,奄奄一息的魂灵般闪烁。
哈代看向亮起的电脑屏幕。
“克莱拉,”奥尔加确认麦克风的打开的,便直接向摄像的另一头说道,赫斯塔尔第一次发现这个不好相处的侧写师真的能把声音放得温暖而轻柔,真是令人震惊。“是我。”
克莱拉显然很熟悉奥尔加的声音,她开口的时候真的开始哭了:“奥尔加!”
“嘘,别哭。”奥尔加安抚她,“你爸爸跟你通话过是吗?”
“是的,但是他走了……他让我乖乖呆在这里,他回去找我和妈妈。”克莱拉抽抽噎噎地回答。
“那警察挺能狠得下心,”亨特在奥尔加身后小声说,“要是跟他女儿全程保持通话更容易被分心,为了救人的效率也得把她一个人留下,但是——”
“但是时间不够了。”奥尔加伸手遮住了电脑的收音口,眉头紧皱着转过身来,“凶手说他计算了时间,克莱拉和华莉丝在中午十二点之前都会死,现在已经是……”
“差十分钟十一点。”阿尔巴利诺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告诉她。
亨特的眉头紧锁:“虽然那个灭门屠夫没有直说,但是实际上就是在逼着你们的那个警察做选择——你们有谁充满信心地觉得一个警察不靠别人就能在一个多小时之内查出他的妻女被关在两个什么不同的地方、并且一一把她们救出来吗?不能吧?两个人他只能选一条线查,如果运气不好,他两个人都会失去。”
“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他。”阿尔巴利诺声音轻快地说道。
亨特转过头盯着他,像是盯着猎物的鹰隼。
“那个连环杀手不是说让巴特‘不要告诉别的警察’吗?恕我直言,咱们中间可没有一个人是警察。”阿尔巴利诺耸耸肩,“克莱拉和华莉丝都不会有事的——但是前提是咱们最好先联系上巴特,虽然我觉得他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接电话的。”
“阿尔说的对,”奥尔加说道,“你们三个不如留在这里,安慰下克莱拉,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屋里找到点证据,我回去找巴特。我猜他可能是回警局了,虽然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是在警局的话总能动用手头上的资源查查监控什么的。”
如果哈代真的回警局了的话,回去的路上可能正好跟接到赫斯塔尔的电话而前往哈代家中的他们擦肩而过了,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到令人深感无奈。
阿尔巴利诺点点头,奥尔加冲着他们简单地颔首,安慰了克莱拉几句,然后转头大步离开屋子。
但是克莱拉显然并没有真的被安慰道,视频里依然尽职尽责地穿出她失真的呜咽声;与此同时,阿尔巴利诺走向赫斯塔尔,轻轻地碰了碰对方的手腕。
赫斯塔尔瞪着他。
“去,”阿尔巴利诺催促道,“去跟小姑娘聊聊。”
“我根本不认识她。”赫斯塔尔嘶嘶地低声说。
“你觉得这位赏金猎人像是能安慰十岁的小姑娘的人吗?”阿尔巴利诺啧了一声,并且完全无视了亨特瞪向他的目光,“只有你能干这事了——不知道为什么,克莱拉一直有点怕我,从小就这样,巴特觉得是因为我是个法医、每天跟尸体打交道是缘故。”
赫斯塔尔任命地叹了一口气,准备向电脑的方向走过去,在他与阿尔巴利诺擦肩而过之前微微地停顿了一下,用低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可能只是因为她拥有面对危险时的敏锐本能。”
阿尔巴利诺向着他露出一个不太讨喜的、隐秘的笑容。
从弗吉尼亚州到维斯特兰的航班,所花费的时间不足八十分钟。
他们在去机场的路上就联系了维斯特兰的警方,通知WLPD有个可能是“灭门屠夫”的嫌疑人在维斯特兰,如果FBI想要介入这个案件的话,最好在飞机在维斯特兰机场降落之前把手续走完。
和拉瓦萨·麦卡德合作过的哈代警官恰巧出于什么原因不在警局,于是案子被交给了一位姓布尔的警官。
当飞机飞翔在无垠的蓝天之上、机翼在天空上留下长长的尾迹的时候,麦卡德坐在机舱里翻着之前的案卷,当然还有那个奥瑞恩·亨特的资料:这个人可能是个无业游民,看上去是个粗鲁而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还有几次在酒吧里打架和扰乱警方执法的不良记录,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
但是麦卡德觉得哪里都不太对,不如说,这个亨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连环杀手。
——事后麦卡德会知道,约翰·加西亚在亨特的事情上判断失误近乎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在有些州赏金猎人需要获得执业许可,而在其他一些州成为赏金猎人则只需要在有关部门登记即可。在维斯特兰,只要在当地警局进行登记就可以成为合法的赏金猎人,但WLPD的赏金猎人名单自然又没有共享到网络……
总而言之,在跟当地警方会晤之前,他们没人知道亨特是个赏金猎人,他们的部门又不跟弃保潜逃犯打交道,当然也没人听过奥瑞恩·亨特的大名。
这也就导致了现在麦卡德对着亨特的资料大皱眉头:因为这家伙怎么看都不特别符合他们对“灭门屠夫”的侧写,这人甚至比麦卡德的侧写要老了二三十岁。当然了,侧写永远只是为侦查提供方向的,而不是一个定论,侧写总会出错,超出他们预想的凶手总会出现……但是离谱到这份上还是很令人感觉惊讶。
但,如果奥瑞恩·亨特不是凶手的话,又为什么会那么恰巧地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呢?
当然,如果他真的是罪犯就更奇怪了,麦卡德在这个人的资料里找到了一些他的医疗记录:这个人在五年前因为腿部粉碎性骨折入院治疗,治疗不算非常成功,最后在腿骨上留下了两枚这辈子可能都再也取不出来的钢钉。麦卡德估计这个人的得拄拐杖的,而一个拄着拐杖的人真的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之前那些案子里的全家人吗?麦卡德怀疑就算是他手里拿着一把枪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坐在窗边陷入沉思,直到最后加西亚打断了他。加西亚之前一直在用笔记本电脑,可能是在网上和WLPD的人沟通,现在他走到麦卡德面前,脸色不太好。
“WLPD的人查了那个奥瑞恩·亨特的信用卡,发现他最后一次消费是在今天上午十点左右,他在维斯特兰州立大学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加西亚汇报道,“然后他们联系大学的安保人员查了监控录像,在附近的停车场发现了亨特的踪迹——他在停车场上了一辆车,车子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去了。”
“然后呢?”麦卡德困惑地问道,实际上能找到时间这么近的踪迹就已经算是很进展顺利了,麦卡德不知道为什么加西亚显得这么忧心忡忡。
加西亚的嘴唇皱了起来,显然是回想起了一些他在BAU工作的时候听到的不好的传闻。
他说:“那辆车属于奥尔加·莫洛泽。”
亨特去检查整栋房子了,剩下两个人都听见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越走越远。赫斯塔尔守在电脑前,他这天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如果一定要说他不擅长什么事情,可能就是些跟孩子沾边的事——比如说生孩子、接生孩子、还有让哭哭啼啼的孩子冷静下来。
但是奥尔加走了之后,克莱拉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了,虽然依然显得可怜兮兮的,但是她甚至在和赫斯塔尔的对话开始之后问了他的名字,然后开始抽抽噎噎地叫他“阿玛莱特先生”。
然后,尽她所能地,她开始描述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应该在中途离开学校的,我们老师之前说过不让我们那么做。”她吸着鼻子小声说,“……但是我只是想去买一点纸和画笔,今天早上妈妈不舒服,所以爸爸给我做的早饭,结果把吐司烤糊了……耽误了时间,我就把带纸的事情忘记了……我本来想我一下就回去,但是有个人从边上的小巷里冲出来一下子抓住我,把我拖进小巷、塞进车子的后备箱里——”
阿尔巴利诺回忆着奥尔加当时指出的二号嫌疑人:一个名叫杰罗姆·麦克亚当的男人,那个人的面容在他的记忆里晦暗地浮动。
“黑发,个子很高,”阿尔巴利诺说,“皮肤黝黑,眼睛也是黑色的?”
“我记不清楚了,可能是吧。”克莱拉小声说道,可能阿尔巴利诺说得没错,在克莱拉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不知道怎么连说话声都降低了很多。
“你要是真的让她感觉到紧张,就别说话了。”赫斯塔尔皱着眉头对他说。
“你对这件事还是挺上心的。”阿尔巴利诺忽然说,赫斯塔尔清晰地看见,那双色彩鲜艳的眼睛里有隐匿着的笑意在闪动,“我之前其实真的以为,你遇见这样的事情,会——怎么说呢,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走出去,我以为你不会在乎,因为这毕竟和你无关。”
赫斯塔尔再次用手压住了笔记本电脑的收音口,没让那小姑娘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话。他仔细的听了听,能听见亨特在二楼一瘸一拐地走着,离他们很远。
于是他简单地回答:“并非完全无关,那个犯罪嫌疑人绑架了我负责的案子的检察官。”
“那样检察官甚至有可能缺席庭审,”阿尔巴利诺微笑着说,“我以为这对你有利。”
“那可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赫斯塔尔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他的目光在阿尔巴利诺的面孔上面盘旋,就好像希望透过这纹丝不动的面具窥见什么真相,然后他忽然开口说:“而我以为你也不会在乎。”
“为什么不在乎呢?哈代警官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他也是个好人。”阿尔巴利诺回答,他的睫毛优美地下垂,那种神情尽可称之为怜悯。虽然他显然没立场谈及对“好人”的敬佩,这话听上去甚至挺讽刺的。
他沉默了两秒钟,就仿佛享受着这种安静。
“赫斯塔尔,”片刻之后,阿尔巴利诺继续说,
“可以预见,巴特有一天必然会变成我的敌人,但也不意味着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不会帮他。我承认我对某些事情的感受可能跟常人不尽相同——但是不相同的感受不一定就必须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代敲打键盘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
他调出了他家门口那条街的监控摄像,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完全无法集中精力——画质有些模糊的画面录下的车水马龙的画面,全在他眼中融化成一团。
他的心跳迅疾,呼吸无序,其间布尔警官来了一趟,提到些有关匡提科的话,对方的声音困惑,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最后对方来了又走廊,而哈代只感觉到自己的眼眶热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