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想过。”阿尔巴利诺忽然说。赫斯塔尔停顿了一下。
“他们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但是你可以跟我走。”阿尔巴利诺的声音听上去依然那样见鬼的轻快,更不用说他说这鬼话的时候依然兴致勃勃地试图去亲赫斯塔尔的脸,“我们可以回西班牙去,或者俄罗斯、摩洛哥、克罗地亚……”
阿尔巴利诺当然会说这种话,他在抛出这种足以改变另外一个人的一生的提议的时候,能说得就跟“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中餐外卖吧”一样轻松愉快。而赫斯塔尔总是怀疑,对这个人来说,这种提议和外卖盒比起来也没有高尚与低贱的区别。
他应该也是这样走到艾略特·埃文斯面前,装作不经意地跟他提起A&H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律师的,应该也是这样对阿雷奥拉提出自己有个提议的。
游戏之间没有高下之分,不会划分出珍贵与否,当然如此。
赫斯塔尔猛然从阿尔巴利诺的钳制之下挣脱开来,利落地卡着对方的臂弯转了个圈,把他甩在墙上,动作粗暴,阿尔巴利诺的脊背撞上墙面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赫斯塔尔用手臂卡住他的咽喉,逐渐压紧,破碎他仰起脖颈来,直到他的呼吸声和他想要说出口的一切话语差不多同时卡住了。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压向阿尔巴利诺的肋下,然后隔着外套摸到了腋下枪套的轮廓。
果然如此。显然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不会因为疏忽而踏入险境——他每一次都是主动踏入险境,兴致勃勃、毫不在意后果,更不用说他现在甚至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他近乎有一个共犯。
——但是依然如此。
“不要把我扯进你所有一时兴起的计划里面去,园丁。”他凑在阿尔巴利诺的耳边,嘶嘶地威胁道,“你我深知你的热情维持不了那么长时间——而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玩物之一,我不会缺乏自知之明到认为我的结局会比艾略特·埃文斯或者阿雷奥拉更好的地步。”
阿尔巴利诺终于不说话了,他只是张大眼睛看着赫斯塔尔,似乎真的感觉到惊讶,浅色的虹膜让他看上去该死的脆弱无辜。
赫斯塔尔对他开口的时候,自己都能听见那些愤怒的词句在自己的牙齿之间被逐渐嚼碎。他能感受到自己声音嘶哑,但是依然把话说了下去:“我觉得你其实什么都不在乎——我早该知道的,但是我的感觉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明显过。”
然后他放开了阿尔巴利诺,任对方从墙上滑下来,踉跄着站直,听着对方发出的低低地咳嗽声——然后他忽然找不到还站在这里的理由了,于是选择头也不回地离开,任由黑暗和风雪把他吞没。
注:
[1]除了西班牙之外,阿尔巴利诺说的那几个想去的国家和美国之间都没有引渡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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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葬仪
一月份的气温依然寒冷,铅灰色的天空之下,冰雪尚未融化。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站在公墓里,脚踩厚厚的积雪和被冻硬的土地,手上抱着一束花。
这片于二十世纪上半叶建立起来的公墓广阔而整洁,白色的墓碑和十字架一列列横平竖直地树立于草坪之上,距离适当、排列笔直以便于割草机通过。而草坪早就掩盖在了深深的积雪之下,骨灰冻结在坚硬的泥土下面。
他面前新立起的墓碑上用简洁的文字概括了人的一生,如此的简单,沉寂,路过的人甚至不会看它第二眼。
在结案之前,阿雷奥拉的尸体被保存在法医局的停尸间里,由于联系不上她的亲人——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怀疑她在墨西哥根本没有亲人——在结案之后,她由政府出钱埋在公墓之中。那是完全正常的流程和手段,虽然绝大部分纳税人可能并不愿意把钱花在埋葬一个连环杀手上。
她的尸骨被烧成了灰,得以在这片拥挤的公墓中占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狭窄角落。此时此刻,负责布兰卡·阿雷奥拉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验尸官——也就是巴克斯医生本人——正站在她的坟墓前面,像是正对这冷冰冰的墓碑致以廉价的哀悼。
阿尔巴利诺微微地倾过身去,伸手拂掉墓碑上的积雪,然后在那块低矮的人造大理石前放了一束花,柔嫩的花瓣压在地面的积雪之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然后他站直了,注视着惨白的雪地上的唯一一点色彩:花朵的柔嫩花瓣,还有其后骨一样白的大理石。
阿尔巴利诺听见他身后传来厚厚的靴子踩过雪地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想说‘我不奇怪会在这里看到你’,”他身后的那个人说,语气认真,“但这种发言本身似乎就已经太奇怪了。”
阿尔巴利诺转过身,不出预料看见奥尔加·莫洛泽站在他身后,裹着厚厚的帽子围巾手套,看着就像一个胖成球的编织毛线怪物。
“嗨。”奥尔加顿了顿,后知后觉似的补充道。
赫斯塔尔在床单上蠕动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不爽的呻吟。
这是他自圣诞假期之后休息的第一个周末,之前的所有时间都被无休无止的加班填满了。显然圣诞节假期之前人人心情愉快,对放假的渴望大大拖慢了办公室里的每个人的工作进度,而现在这种肆意妄为导致的结果终于要来报复他们了。
周五他们赢了一场拖了三个月的官司,那是一场颇受媒体重视的摇滚明星杀人案。最后那位嫌疑人以证据不足被释放,中间掺杂了多少勒索和买通的情节自不必说,反正赫斯塔尔很确定站在证人席上的一半人都不算是很心甘情愿。
这意味着前一天晚上他被卷进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庆功宴,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头痛欲裂——这甚至不是酒精造成的后果,他依照惯例没有喝酒,但是没完没了的寒暄就足够令人头疼。而现在,赫斯塔尔能感觉到扑在自己裸露的手臂上的惊人的凉气,前一天晚上他回来太晚,进家以后肯定忘记了打开暖气,现在室内冷得惊人。
赫斯塔尔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在枕头里多埋了一会儿,思考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起来去弄点早饭吃——虽然床头的闹钟告诉他早已过了早饭时间,而且他并不饿;冰箱里又一次空空如也,用几罐能量饮料象征性地填满,自阿尔巴利诺经常跑过来住的那段时间一去不复返,他的冰箱又迅速地回归了原来的状态。
而阿尔巴利诺曾在这栋房子里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还留在他的床头柜上:就是那份从未被拆开的圣诞礼物,包裹在蠢兮兮亮闪闪的淡蓝色包装纸里,富有圣诞气息,而且品位糟糕到可怕,又或者两者根本是同义词。
圣诞前夜的事件结束之后阿尔巴利诺没有跟他回来,这东西当然就一直放在这里,跟这栋完全没有任何圣诞节气氛的房屋格格不入。随着一月份的到来,这些愚蠢而闪亮的包装纸看上去更像是个被遗留在旧时光里的笑话,被深深地镶嵌在这栋房子里却会产生排异反应的那种物件,一种异常的器官。
赫斯塔尔躺着的角度恰好令他能看见那个盒子,过了片刻,他伸长手臂去把它捞过来:那东西不沉,摸上去的时刻包装纸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阵在拂晓时刻掠过枝梢的风,令人猜不出里面是什么。
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赫斯塔尔得以把它凑在面前好好看看,然后他就发现那张蓝色的包装纸上点缀着些反光较包装纸本身更为微弱的小图案,他眯起眼睛来,看清楚了上面的花纹:
那是上面的图案是蓝色的飞燕草。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想露出一个冷笑,就是他会对着他不够聪明的实习生和太过愚蠢的委托人露出的那个笑容。他的喉咙间正生出一种撕扯什么东西的欲望,这种不灭的欲望一向同他一同成长,在他的脊椎和肋骨之间折叠起蝴蝶轻而瘙痒的翅膀。
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扔着两本书,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正是那种只是看上去好看、但是实际上没人居住的设计师样板间里会出现的状况,而赫斯塔尔的私人用品则实在不多,当一个人时时刻刻准备着开始逃亡的时候,当然会如此——然后他把那个用愚蠢的浅色丝带包装起来的盒子甩进去,砰地关上了抽屉。
于是整个室内最后一点还算是鲜艳的颜色也被黑暗掐灭了,像是一束没能成功地逃离黑洞的光。赫斯塔尔叹了一口气,拇指按上了疼痛不已的太阳穴。
“我觉得我不应该对差点置我于死地的人的结局视而不见。”阿尔巴利诺用相当真诚的语气对奥尔加说道。
“那也没见你去悼念鲍勃·兰登,还是说在你眼里把你诬陷入狱不算置人于死地?”奥尔加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吹出一片迅速凝结的白色水雾,她盯着那块造价廉价的大理石,然后忽然问:“不过我注意到赫斯塔尔没跟你在一起,你们两个怎么了?”
“出了一些……问题。”阿尔巴利诺含混地承认道。
“啊,‘问题’,”奥尔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目光仍未从墓碑上移开,“就跟你和你那差不多二百个前任出的问题差不多喽?”
阿尔巴利诺笑了起来:“奥尔加,你这样说让我显得很……”
“轻浮。”奥尔加眨了眨眼睛,愉快地帮他补全这句话。
“而我宁愿不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阿尔巴利诺终于忍不住耸了耸肩,“而我没法给他们那些他们想要的东西,于是最后我们就会分开——向来如此。”
奥尔加回过头看着他,她的鼻尖冻得通红,但是目光还是可怕的锐利,大部分人会在这样的目光之前生出退让之心:“他想要什么?”
阿尔巴利诺轻缓地笑了一下,吐出那几个词:“……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这是对你而言的吗?”奥尔加继续问,在这方面,她显得有些奇异的咄咄逼人。
“对大多数人而言。”阿尔巴利诺答道。
“当人陷入爱情的时候总会有些这样那样的奇怪期望,就比如说:我不知道布兰卡·阿雷奥拉爱上罗博的时候,她是不是曾指望通过和对方结婚来获得绿卡——无论如何,现在我们的调查结果是,他们至少在一起了五年,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曾结婚。”奥尔加轻飘飘地说,伸手比了个手势,就好像那足以辅助她的举例一样,“足以见得,对大多数人而言容易得到的东西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离我们这样遥远……不顾一切地追逐它会迎来可怕的结局。
阿尔巴利诺扫了她一眼,开口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你似乎举了个很极端的例子。”
“那是因为我发现极端和平常之间的界限也很模糊,这些事情真叫人意想不到。”奥尔加平淡地回答,但是听她说话所用的那种语气,真的很难令人相信什么事情是她真的意想不到的。
“发生了什么吗?”阿尔巴利诺敏锐地问,“或许,事关一条模糊的界限?”
奥尔加瞥了他一眼,微微地笑了一下。
“乔治·罗博当年犯下了一系列杀人案,当时在宾夕法尼亚州死了一个中年男性,一般被认为这起案子是罗博所为:这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第七案’。当时这个案子在调查中,如果被认定确实不是乔治·罗博犯的,警方就会按照模仿犯考虑,转而去排查和第七案受害者有利益冲突的人,这是人之常情。”然后奥尔加慢慢地说道,“当年我觉得有个嫌疑人值得注意:他是第七案受害人的弟弟,和受害人有些遗产纠纷……作案动机成立。但是因为CSI很快在第七案的现场找到了罗博的头发,铁证如山,就再也没有人往那个方向调查下去了。”
“然后呢?”阿尔巴利诺问。很多工作跟刑事案件搭边的人都听说过乔治·罗博案,他们听过不少这个主题的讲座、看过很多书籍和文献,但是阿尔巴利诺在此之前也从没听过一个当事人谈论这个在当时算是极为耸人听闻的案件。
奥尔加笑了一下:“我有个在宾州的朋友,在罗博案结案之后,我曾经拜托他帮我继续关注着这件事……然后昨天他告诉我,第七案的受害者的弟弟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了阿尔巴利诺。
“当地警方怀疑他死于抢劫,因为然后凶手拿走了他身上的所有钱,还有手表之类值钱的东西。”奥尔加说道,语气轻快而冰冷,“他在下夜班之后在一条小巷里被枪击,子弹穿过了他的太阳穴——嘭。一切结束得干净又利落。”
“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个抢劫案。”阿尔巴利诺低声回答,在这些话语之间尝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尽管如此,他依然为对方会跟他提起这个而感觉惊讶。
“确实如此。”奥尔加说道,并且向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看上去确实非常非常像一个抢劫案。”
有个人敲了敲拉瓦萨·麦卡德的办公室的门。
当时麦卡德探员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看着一份格外打官腔的文件,这是BAU平静的一天:没有外勤,没有突如其来的凶杀案,一切都按部就班得惊人。当然,其中最主要原因是,阿雷奥拉一案后麦卡德一个字最后都没对巴特·哈代说,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维斯特兰;要不然如果他劝说成功的话,现在他和他的小组说不定都在维斯特兰忙活了。
但是布兰卡·阿雷奥拉的案子带给事情很多变数,必须要人花费心神去解决——人总得跟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做斗争,事情能按照计划进行从来都是种十分宝贵的体验。
麦卡德深知其中道理,所以能做到心平气和。
另一件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在他返回匡提科的当天,奥尔加·莫洛泽去机场送他——当然这个表述也不甚准确,不如说是莫洛泽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机场大厅里,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麦卡德会坐哪一班航班。
当然,那也是莫洛泽的常态。麦卡德不得不经常跟各种并不了解行为分析学的媒体人解释侧写师不是灵媒,而有些时候奥尔加表现得则更像是一个魔法师。
“之后会发生什么?”一如既往地毫无寒暄,奥尔加就这样站在麦卡德面前劈头盖脸地问道。她这问题问得理直气壮到路过的人总是往她的身上看,就好像她比候机大厅另外一头那对一边哭一边拥吻的情侣更奇怪似的。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又不是在控制事情走向的人。”麦卡德皱着眉头回答。
“你不是吗?就这样给自己定位可太武断了。”奥尔加耸了耸肩,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至少,我记得你说过你要跟巴特谈谈——结果你并没有谈。”
麦卡德叹了口气,告诉她:“我是想谈的,但是没有时间了。匡提科那边要我立刻回去……显然阿雷奥拉的案子引起了些关注,他们想从我的角度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事情涉及到罗博的旧案,他们总会更重视些。”
奥尔加很是理解地向他点头,说出的话也一如既往地难听:“而你则得想办法把自己从这个事件里摘干净。”
“——我问心无愧。”麦卡德板着脸强调道。
“显然暂时如此。”奥尔加笑了笑,也只有她能从那个轻飘飘的笑容里表现出“我一个字也不相信”的复杂含义来。
“听着,莫洛泽,”麦卡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她,“总之,我现在得回BAU,但如果节后有时间,我还是想跟哈代警官谈一下的。你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吧:你应该很清楚,现在WLPD对恶性案件案发的频率已经无能为力了,如果想要解决钢琴师和园丁的案子,他们就需要BAU——另外,考虑一下我的想法吧,好吗?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是个杀人凶手。”
“而在安东尼·夏普和威廉姆·布朗一案案发的时候,巴克斯医生也确实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奥尔加指出,显然早就预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论断。
“给他做不在场证明的那个人是他的男朋友,对方当然有可能包庇他。”麦卡德摇摇头,“我们都知道那不能算什么,人会为爱做出各式各样的傻事,阿雷奥拉不也正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吗?”
“我一贯地不太赞同你的说法。”奥尔加笑眯眯地反对道。
“关于包庇犯的部分?”麦卡德没好气地问。
而对方则轻快地回答:“关于爱的部分。”
——但无论如何,圣诞节假期之后麦卡德也很忙,最后也并没有抽出时间跟哈代警官或是WLPD的局长谈谈。他们部门想要招新人,这就意味着他还得负责无穷无尽的考核流程;但是好在现在尘埃落定,他们中间终于有新成员加入,得以填补自奥尔加离开之后一直没招到一个能干满一年的员工所留下的那个空缺。
而现在随着敲门声探进头来的是一个个子瘦高、长着一头姜黄色卷发的年轻男性:这位探员刚从FBI学院正式毕业没多久,名叫约翰·加西亚。就目前而言,麦卡德对他各方面都很满意,真希望他能干满一年。
“长官,”年轻的加西亚探员说道,声音透露出些抑制不住地兴奋,“纽约州的警方联系我们,他们那边发现了一起奇怪的杀人案,他们怀疑是——”
麦卡德点点头,把文件在桌子上叠好,然后站起身来。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知晓这样的道理:平静的时光从来持续不了几个小时,杀人犯是不会放假的,他们应当永远心怀警惕。
夜晚的酒吧里充满了一股浓重的烟味,以及酒精逐渐挥发的、令人不喜的味道。这家店尚且合赫斯塔尔的口味,不像奥尔加挑的那些一样在有好喝的鸡尾酒的同时还有过多刺耳的音乐;但虽然这里相对安静,但寻欢作乐的人群在哪里都如出一辙。
但尽管如此,他未曾怀抱着这样的目的坐在这里——这同他的意志不合,同他的品位也并不相称。赫斯塔尔注视着面前半满的酒杯,又一次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
而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赫斯塔尔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酒吧的吧台上斜斜地靠着一个有着温柔的褐色头发的美人:至少观感如此,昏黑暧昧的光线模糊了许多细节,把全部缺陷全转化成神秘的美感。而那双手染过的指甲红得像血,鲜艳到像是刚刚从死人的胸膛中抽出。
而那位女性向他露出笑容:那种意味着“我对你很感兴趣”的笑容,在他不穿那种盛气凌人的定制三件套的时候,偶尔确实能给别人带来这种感受;他向来从不在意,但是这似乎也不差,至少可以聊以排解无聊的夜晚。
“我观察了你好一会儿了,”那女人笑吟吟地说道,那笑容里有很多经过精心配比的甜美,是会来这种地方打发漫长的夜晚的人的拿手好戏,“坐在这里独自一人喝好多杯威士忌,未免太过孤单了吧?”
他想了想,然后平静地承认:“确实如此。”
入夜十分,阿尔巴利诺坐在壁炉前。
他位于远郊的房屋已经全然被雪覆盖了,只有一条被铲出来的车道蜿蜒通向公路,天气预报说一两天之内还会下雪,气温可能还会下降,春天依然离这座城市十分遥远。
阿尔巴利诺把一个素描本放在腿上,在上面随意地涂涂画画——不是他放在森林木屋中那个纸页都沾着干涸的血迹的本子,而是另一本,其中大部分纸页已经被他撕掉,而他手中这一页上则绘着从骷髅头空荡荡的眼窝中长出来的飞燕草。
枝叶狰狞地从白骨上挣扎而出,他的笔尖停在花朵柔嫩的枝梢,压在死人空荡荡的眼底。
实事求是地说,就算是在三杯酒之前,赫斯塔尔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度过夜晚——但是在三杯酒之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正是这样的场所的精髓:用酒精遮盖你的理智,用女人的红唇洗涤罪过。这事物的本质甚至使其他差强人意的部分尚可容忍:汽车旅馆的廉价床单,触感怎样也不算柔软的床垫,空气中漂白剂的奇怪气味。那女人咯咯笑起来的时候长发拂过他的皮肤,火热而蠢蠢欲动。
可惜依然不够,因为她的身躯柔软,却依然不如死者般无力;她的手指会无助地挠过床单,却比垂死挣扎之人更加轻缓。赫斯塔尔俯视着这女人——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根本没有问她的名字,她或者叫玛丽,或者叫安妮,这毫无意义——听她把混乱的喘息吐出来,夹杂些许笑声,如此千篇一律。
他在某个阶段非常想要把手指在对方的颈间扼紧,他的手指压着那些滑腻汗湿的皮肤,摸到了小鹿般迅疾的心脏跳动。这样鲜活、如此脆弱、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折断——而这女人则亲吻他,如此天真,如此热情,轻浮而懵懂无知;她会肆无忌惮地把口红蹭在他的嘴角,像是一道拉长的血痕。
赫斯塔尔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悬在更高之处,他诚然被湿热的海洋缓慢吞噬,但是他眼帘下面住着的那对女神,名字叫做谋杀和死。他在对方的口红和颧骨上泛起的温暖红晕上看见了幻想中的血,摧残的冲动依然在他的手指之间蠢蠢欲动,像是针在扎,也好像火在燃烧。
他强迫自己的手从对方颈间挪开,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放任指尖用力按下去一点点。
他的女伴褐色的卷发在浆洗得不甚舒适的床垫上流淌,正如粘稠而缓慢的河流。赫斯塔尔看见她的眼睛是某种浅淡的蓝色,但是现在在落地灯的灯光照耀下看上去近乎一种灰绿。
赫斯塔尔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阿尔巴利诺打量着那些被铅笔涂抹上的、色彩晦暗的花朵,可惜他想象着的那种颜色比他所能表现出来的更蓝。草稿永远不令人满意,从开始落笔到结束,逐渐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接受的丑陋样子。
不该如此,他在心里做出严苛的评论,这可算不上好的设计。
于是他选择把整页撕掉——厚实的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室内清亮而刺耳,因为此时此刻是如此安静,被大雪覆盖着的大地又是如此寂静,连常在荒野里游荡的郊狼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阿尔巴利诺把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正如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季,七月二十五日,他父亲坐在他家老宅的壁炉前所做的那样。他因为这个联想而感觉到有些好笑,他依然能感觉到纸张被团起来之后的棱角硬邦邦地硌着他的手心。
多年之前,那些信和日记也应该如此。
然后他把那个纸团——废稿,因为趋于完美是如此之难——扔进壁炉,看着洁白的纸面被火焰亲吻成焦黑。
维斯特兰市的公共墓地之中,守墓人一天之中最后一次打着手电筒跋涉过被逐渐冻硬的积雪。这职业已经快被时代所淘汰,正如这片越来越拥挤的坟地一样。
天空已经全然被漆黑吞没了,墓碑和十字架横平竖直的、僵硬的一排排站在雪地里,古板而又凄凉。
然后,忽然地,他手里手电的光柱照到了惨白之外其他的颜色上,这些饱满的色彩像是一团跳动着的火焰,忽然撞进他的视野里,近乎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才发现那只是悼念的花束,就放在一个新修的墓碑前面。寒冷的空气为它保鲜,但是它依然在不可避免地逐渐枯萎:
那是一束造型简单的鲜花,被鲜血一样的红色簇拥在最中间的是许多万寿菊,而这些金灿灿的、不可计数的花瓣下面则衬着一品红和大丽花;它们的花瓣细腻柔软,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逐渐腐烂蜷缩,正如在地面上横流的血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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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加西亚的个人网站
引用自:
johngaztia.squarespa
发布时间:21-1-
正如关注我的动向的朋友们所知的一样,近来我和我在行为分析部的同事们正在纽约州水牛城的某个小镇工作——受保密协议的要求,我不能透露具体地点——处理一场骇人听闻的杀人案,它正是自前年三月开始在五大湖地区陆续发生的一系列连环杀人案中最新的一桩。
即便我不能透露细节,报纸和网络上也对这桩案件有了诸多报道。为了让事件更吸引眼球、更有噱头,媒体喜欢给这些连环杀手起个响亮的称号,诸如维斯特兰州的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而这位连环杀手自21年上旬开始犯案以来,已经被取了很多响当当的名字。
有些媒体喜欢叫他“家庭杀手”或者“家庭刽子手”,因为他选择的谋杀对象都是一个家庭,两年以来他已经犯下了八起案件,杀死了九对夫妇(因为有个家庭中夫妻二人和男方的父母同住)和共计十三个小孩。正是因为这残忍的行径,还有些媒体直接叫他“灭门屠夫”——虽然他行事疯狂残暴,但是我觉得用这样夺人眼球、煽动恐慌的名字来命名他倒也并非必要。
作为一名行为分析部成员,应该深知不应该用这样煽动性的词汇大肆描摹凶手,有些连环杀手从对他铺天盖地的报道中获得虚荣,其行为也因此变本加厉——我认为维斯特兰钢琴师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挑衅警方的行为在杀人狂中十分典型,从十九世纪的“开膛手杰克”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黄道十二宫杀手”,向警方投递言辞模糊、只为了彰显其过度的自信的信件已然成为了连环杀手中的标配。
而最近这一系列灭门凶案的杀手也喜欢通过遗留给警方的纪念品来显示他的力量:正如一系列报道所写的那样,他会闯入受害人的家里、控制并折磨这些可怜的家庭成员,并且把过程录成录像留在现场的电脑中等待警方的发现。
在这些录像中,记录了去年五月份那起可怕凶杀案的视频内容在调查过程中不甚泄露,尽管底特律的警方已经尽力删除了大部分流传的录像,但现在依然可以在网上查到一些残忍的片段。
关注这起案子的人一定对这些细节有印象:凶杀用绳索勒住一对父子的脖子,把他们吊在天花板下面,仅用几个叠在一起的金属易拉罐给他们垫脚,好叫他们不死于的绞刑。然后,凶杀交给了这个家庭的母亲一把猎枪,逼迫她涉及父亲或儿子脚下的易拉罐——总之,这对父子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否则凶杀就威胁要把他们都杀掉——当一把手枪对准母亲的头颅的时候,她显然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段视频中充满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还有凶杀癫狂的大笑。最后母亲选择了拯救自己的儿子,这个家庭里唯一一个成年男性被自己的妻子亲手吊死在天花板下面,凶杀逼迫着两个剩余的家庭成员看着这位受害者缓慢的死亡,然后枪杀了妻子并当着她的孩子的面肢解了她,最后也把孩子地吊死。
而这只是他犯下的六起案件中的一起,我作为BAU成员参与最新一起案件的调查时查阅了所有案卷,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只是他疯狂行为的冰山一角,他比我们想象得都更加残忍、更加富有变态的创意,更加危险。
一个连环杀手在案件中展露的细节越是复杂,他向我们暴露的真相越多——纵然我们已经不像罗伯特·雷斯勒时代一样会雇佣巫师为我们工作了,但是我们依然有法子抓住蛛丝马迹——就例如说:狄·博格和霍姆斯曾提出对系列杀人的分类,他们把连环杀手分为幻想型、使命型、纵乐型和暴力控制型四类。而其中纵乐型又具体分为为性而杀人和为兴奋刺激而杀人。
毫无疑问,本案的凶手属于为兴奋刺激而杀人的连环杀手,这一类连环杀手最典型的特征是:他们对受害人施以不以性为动机的虐待行为,他们不停地杀人是因为杀人的过程能给人带来一种兴奋的感觉,他们在这样的行为中纵情享乐。
这一类杀人狂无疑十分危险,他从屠杀整个家庭、乃至逼迫家庭自相残杀的过程中获取扭曲的快乐,并且把这些内容记录下来,除了留给警方的那一份之外,我不奇怪他还会留下一份录像自己时常欣赏。我们可以很轻易地推断出,这样的扭曲心态往往跟一个人早期的经历有关,现在,调查也在向这个方向进展。
不过,这甚至也不是他露出的唯一马脚,这一次这个杀手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关注新闻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事情的始末:两个星期之前,这个杀手在水牛城犯下了自己的第八起凶案,杀死了一对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小孩,具体过程我必须保持缄默,但,在他残忍地枪杀父亲和其中一个较大的孩子的时候,枪声引起了他们的邻居的注意。
我们很确信凶手在行凶之前绝对进行过提前踩点,他行凶的时间段唯一能听见案发地声音的邻居本应在上夜班,但是却正好因为身体不适跟别人换了班。总之,这是凶手本人也不能预料到的意外,邻居报了警,在附近巡逻的警车快速到场,凶手仓皇而逃,没来得及杀死其中一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但是不幸的是,警察到场的时候母亲已经流了太多血,在被送到医院之后很快不治身亡。
幸存的孩子只有六岁,现在依然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纽约州的警方寄希望于他稍微被安抚之后可以向画像师描述凶手的体貌特征,使我们手上多一条可以追查他的线索。
而现在绝不是放松的时刻,以往这个凶手行凶一次之后会沉寂几个月再继续作案,他或许会对着那些录像回忆整个凶案进行的过程,直到录像再也不能满足他的刺激感之后才再次作案。但是这次案件发生了差池:他没能来得及杀死家庭中的妻子和一个孩子,就被迫落荒而逃了。
有些有控制狂倾向的连环杀手会为了案件中出现的计划外的失误而暴怒不已,而有的连环杀手则会因为自己没有完整地完成一场凶杀而备受强迫症的折磨。况且,现在有很大的把握推断,凶手在逃走之前没能来得及录下完整的录像,这也是个可怕的隐患。
可以想象,这种连环杀手绝不会在一次重大失误面前善罢甘休,他绝对会很快犯下另一起凶案来“弥补”这一次的错误。五大湖地区的所有警方和家庭都应该为此打起精神了,我们仍不知道这个杀手什么时候会犯案、会在哪里犯案,但是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正隐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一旦时间合适,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击致命。
我和我的同事们最近正是为这起案件加班加点地工作,在他犯下另一场罪案之前,我们需要搜寻到足够多的线索,这样才能在他下一次犯案之前把他抓捕归案。
不如说,未知的、可能受害的家庭的命运正掌握在我们的手上,而一个连环杀手自21年起就开始频频作案直到现在,已经令人不可容忍了。没人希望自己的城市里有一个连环杀手不断活跃甚至超过十年,出现那样的情况,往往是警方和侧写师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