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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因为伤口表面之间挨上了这样的粗糙触感,阿尔巴利诺忍不住晕晕乎乎地嘶了一声。

    “按紧,”赫斯塔尔的声音悬浮在他头顶的某处,听上去不甚真切,仿佛沉在水下,“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你最好别死于失血过多。”

    阿尔巴利诺很想指出他知道怎么按住伤口,他毕竟也是上过医学院的。最后,他只是撑开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笑了笑:“心疼了?”

    赫斯塔尔白了他一眼:“不在我的计划里。”

    “是吼,不符合对你的侧写,钢琴师不杀犯罪分子之外的家伙的。”阿尔巴利诺模糊地笑了两声,而赫斯塔尔没理他,他听着对方走到房间那头的声音,然后——

    什么东西坠地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一股葡萄酒的果香飘散过来。

    “操!”阿尔巴利诺哑着嗓子叫道,“你摔了我那瓶酒吗?我才喝了不到一半!”

    “你真的觉得两个人在发生打斗之后不会碰掉那个瓶子吗?”赫斯塔尔反唇相讥道,“别天真了。”

    阿尔巴利诺在地上疯狂扑腾了两下,然后在发现疼得要死而且血还在不断往外流的情况下停了下来。他的声音里简直透着一股莫名的委屈:“你就这么打碎了一瓶跟我同名的葡萄酒吗?你到底有没有品位啊?”

    维斯特兰钢琴师有过那么多受害者,眼前这个可能是最纠结关于一瓶葡萄酒的小事的。

    “这不是个很妙的隐喻吗?”赫斯塔尔不为所动地冷笑了一声。

    “你等着吧,我会报复你的,”阿尔巴利诺警告他,但是鉴于前者的嘴唇惨白,这个警告好像没什么说服力。“等到做笔录的时候,我会说你戴了一个奇丑无比的滑雪面罩。”

    “我没看见他的脸,”阿尔巴利诺皱着眉头,慢慢地说,“他戴着一个滑雪面罩,不过他的身高和我相仿——可能比我更高些、更强壮些。”

    “眼睛的颜色呢?”奥尔加追问。

    这次阿尔巴利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然后他说:“光线很暗,我没有看太清楚……或许是某种浅色,反正不是黑色的。”

    奥尔加点点头,继续问道:“然后呢?”

    “我没太反应过来,然后他袭击了我,打了我许多拳。”阿尔巴利诺说,点了点嘴唇上的裂口和颧骨上肿起青紫的伤痕,他自己不一定知道它们已经变成了什么狰狞的样子,但是一定很疼。“然后还把我的头往墙上撞。”

    “钢琴师肯定抓着他的头发,用他的头撞了墙。”哈代说道,他往桌子上放了一张法医那边刚刚送来的照片:是在阿尔巴利诺的手术中拍的,阿尔巴利诺的后脑上有个四厘米长的口子,缝了好几针。

    医生清创的时候剃掉了伤口周围的头发,这让那道口子显得愈加狰狞肿胀。

    “天啊,这就说得通了。”贝特斯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们把那些照片取下来以后,看见墙纸的一处有些血迹,那些血一定是在打斗的这个环节上蹭上的。”

    “没有发现钢琴师的血吗?”麦卡德问道——其实按照程序,他不应该在这的。这不是个跨州案件,在WLPD没申请的时候FBI无权介入,而WLPD当然没申请。麦卡德BAU的同事们现在都坐飞机飞回匡提科了,就他一个人还留在这里。

    “按照目前的DNA检验结果,没有。”贝特斯苦恼地摇摇头,“连阿尔的指甲缝里都没有,钢琴师在行凶的过程中绑住了他的手,他连抓伤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哈代叹了一口气。

    “好在他没有脑震荡。”奥尔加安慰道,虽然在现在的情况下,这可算不得什么安慰了。

    “我当时头很晕,而对方一直掐着我的脖子。”阿尔巴利诺说道,“然后他骑在我的腰上,绑住了我的手腕。”

    阿尔巴利诺脖子上掐痕留下的淤青已经变成了紫色,根据淤青的痕迹可以面前推断一下凶手的身高,但是只能说那是个个子不矮的人,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这痕迹就紧贴在他的咽喉上,看上去像是一圈青紫的项圈,一个狰狞的耻辱印记。

    “你完全不知道他是谁吗?”奥尔加忍不住问。

    阿尔巴利诺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但是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如此:“我有些设想,奥尔加——他用左手出拳,他用一根钢琴弦绑住了我。我至少可以推测——”

    奥尔加伸出手,覆盖上了他的手背,阿尔巴利诺突兀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平静了下来。

    “抱歉。”阿尔巴利诺低声说,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下去,“……他用刀割碎了我的衣服,然后——”

    奥尔加握着他的手的手指收紧了些。

    “全程他都看着你的脸吗?”奥尔加小声说。

    “我也看着他的脸!”阿尔巴利诺猛然提高了声音,尾音颤抖,“在他一边干我一边用刀戳我的腹部的时候!我不能——我没有——”

    “嘘,”奥尔加低声安慰他,她又凑近了一点,“没事了,阿尔。”

    “我不觉得真的没事,”阿尔巴利诺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好在他很乐意掐我的脖子,所以我最后昏过去了——结束了,真是仁慈。”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听上去声音发抖。他没有让奥尔加挪开手,而是往枕头中更深陷了一点。片刻之后,他轻声说:“很抱歉,我估计我的证词也没什么用,我不能在提供更多证据了——除了我浑身上下可能都是证据之外。”

    奥尔加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知道他之后做了什么,对吗?”

    “你家这个蓝牙怎么连不上?”赫斯塔尔在书房那边喊道,这种紧绷的声音简直是他在这种时候最近于恼怒的喊声了。

    “你在开玩笑吧?”阿尔巴利诺气若游丝地喊回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好像不怎么流血了,这真是个好兆头,“你用受害人家的电脑和打印机打印拍着受害人隐私部位的照片,然后你还要问受害人本人为什么蓝牙连不上?!”

    赫斯塔尔没说话,阿尔巴利诺听见他鲜明地叹了一口气。

    “行吧,行吧,你先多试几次好吗?”阿尔巴利诺感觉到自己正对着天花板翻白眼,他声音里的讥讽浓得都要溢出来了,“我下次会更换设备的,如果你以后愿意屈尊再回来强奸我一次的话。”

    “……他拍了我的照片。”阿尔巴利诺缓慢地重复道,声音听上去跟不可置信似的。

    “恐怕是的,然后用你放在书房的打印机彩印了出来。”奥尔加点点头,同情地看着对方发白的面庞,“而且说真的,我们有点怀疑他是用你的手机拍的。”

    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你们在我的手机上发现其他指纹了?”

    奥尔加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摇摇头:“是技术部门检查之后得出的结论,你的电脑连过你的手机蓝牙,他那样把文件转移到电脑上了——但是我们没找到你的手机,定位也没有结果,有可能是他把卡取下来之后把它们都带走了。”

    赫斯塔尔一只手没戴乳胶手套,戳着阿尔巴利诺的手机屏幕,问:“密码是多少?”

    “你就算是个杀人犯,也是个特别没有礼貌的杀人犯。”阿尔巴利诺腹部的毛巾都被浸透成红色了,他的面色惨白,看上去很快就要晕过去了。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有精力嘲讽。

    赫斯塔尔严厉地看着他:“阿尔巴利诺。”

    “好吧,”阿尔巴利诺哼了一声,“是‘2’。”

    他听见对方给手机解锁的声音,或许赫斯塔尔想问这个密码对他有什么意义——因为这显然不是阿尔巴利诺的生日——但是他最后也没有问。

    对方示意阿尔巴利诺把腹部沾血的毛巾挪开,然后对着刻字的痕迹拍了好几张照片:阿尔巴利诺简直能猜到,这种强迫症得对着这些照片挑选好多次才能选出一张自己喜欢的来,希望那个时候受害者别因为流血已经死透了。

    “你作为一个在别人的身上刻bitch这种词还要把别人的裸照贴满一个房间的没品味的人,对这种细节真的有点太执着了,不是吗?”阿尔巴利诺哑着嗓子问道。

    “面对你,钢琴师也难免干出些没品味的事情来。”赫斯塔尔点点头,意思是自己拍完了,让他把毛巾盖回去。“更不要说从法律上来讲,是你教唆了我。”

    “哦,我教唆你让你强奸我,逻辑真清晰。”阿尔巴利诺说,他感觉到赫斯塔尔在他身边半跪下,把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膝盖上,手指在赤裸的皮肤上缓缓地打圈。

    “腿再分开一点。”赫斯塔尔的手一路摸下去,手指挤压着他大腿上沾着已经干涸了的血迹的软肉,竟然还能举着手机这样要求道。

    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不过最后依然从善如流了。

    “我其实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干。”阿尔巴利诺轻轻地说,他看上去好像勉强有些精神了,对于一个刚刚遭遇如此横祸的人来说,他真的非常坚强。“我不符合他挑选受害人的逻辑,不是吗?”

    “我也不明白,阿尔。”奥尔加小声回答道,他们已经录完笔录的录音了,奥尔加把录音给哈代发过去,现下,两个人都打起精神来聊了些别的话题。“况且,我不为此案做侧写了——你知道利益相关者不能参与案件的,咱们两个私交太深了,巴特担心因此影响我的判断。”

    她的声音里体贴地没有太多不满,虽然以阿尔巴利诺对她的了解,她为了争取自己调查钢琴师的案子的权力,非得大闹一番才能被哈代劝下来的。

    奥尔加当然会在乎自己的朋友,但是对她而言,她遭遇的那些案例和他们身后骇人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阿尔巴利诺问:“那侧写——”

    “麦卡德会做。”奥尔加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对麦卡德探员还是有些不满,“但是,最后可能还是我参加发布会去向公众解释那些侧写——在现有程序之下BAU不应该参与这个案子的侦查,WLPD又没有向FBI申请……在这种情况下,麦卡德出面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的。”

    “但是他还是很想做这个侧写。”阿尔巴利诺笃定地说,经过杀手强尼一案,他有点了解麦卡德的为人了。

    奥尔加哼笑了一声:“他想把维斯特兰钢琴师、礼拜日园丁还有世界上所有连环杀手捉拿归案,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我会退出这次案件的侧写。”奥尔加忽然说,整个房间里的人都看着她。

    哈代不太确定地问道:“奥尔加?”

    “我看着这些照片不太好集中精力,”奥尔加实话实说道,她用手指着桌子上那些CSI从阿尔巴利诺的家里取回来的照片,满目都是苍白的皮肤和鲜血淋漓的伤口,“我和阿尔的关系是你们之中最近的——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会犯错,而你们知道,我最不希望发生的就是在侧写上犯错。”

    拉瓦萨·麦卡德锐利地看了奥尔加一眼。

    “如果你愿意,我会尽我所能地为这个案子提供帮助。但是侧写方面,可能还是旁观者看得更清一些。”奥尔加叹了口气去,从她的咖啡杯里喝了一大口,然后忍不住为那味道吐了吐舌头,“我想麦卡德有些思路了。”

    “是吗?”哈代转向了麦卡德,“我什么都没想明白,钢琴师不应该选阿尔做目标才对。”

    “巴克斯先生对钢琴师来说是特殊的,”麦卡德皱着眉头说,

    “所有受害者中最特殊的一个——和那些被认为有罪的死者不一样——所以他被性侵了,所以他没有死去。”

    等到对钢琴弦的鉴定出来、确定凶手就是钢琴师之后,他也不得不开始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了。虽然奥尔加不知道对于麦卡德来说,是不是“阿尔巴利诺是钢琴师”的推断被推翻了让他更加不爽些。

    贝特斯点点头:“他不想让阿尔死。我们在阿尔的浴室里发现了一条沾着阿尔的血的毛巾,我们怀疑钢琴师曾经用那条毛巾给阿尔的伤口止过血。”

    麦卡德点点头:“这就是重点,钢琴师需要巴克斯医生活着以凌辱我们。”

    “抱歉?”哈代皱着眉头问道,他显然没明白。

    “巴克斯医生起居室里的那些照片、他腹部被刻下的那些字,那都是些侮辱性很强的举动;钢琴师对他怀抱些更针对性的怨气,这跟钢琴师杀死别的受害者是不一样的——那些受害者死了是因为他们有罪,巴克斯医生遇害是因为钢琴师对他个人有些……怨恨。”麦卡德慢慢地说道。

    奥尔加插嘴道:“他在阿尔的血泊里留下了一颗苹果。”

    “是的,”麦卡德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哈代警官,巴克斯医生之前参与过的最后一个钢琴师的案子是哪一桩?”

    “是理查德·诺曼的案子,就是那个黑帮老大被打扮成稻草人的凶杀案。因为后来等鲍勃·兰登被害的时候,阿尔正因为入狱的事情而休假……噢!”哈代惊呼了一声,眼睛睁大了,“在那个案子里,理查德·诺曼的心脏被一颗苹果代替了!”

    麦卡德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正是如此,巴克斯医生一直是负责钢琴师一案受害者遗体解剖的法医,对吧。”

    “你认为,钢琴师侵害他、羞辱他是因为他解剖了那些尸体吗?”奥尔加问。

    “因为他破坏了那些——那些艺术品,在钢琴师疯狂的想法里那是他殚精竭虑的艺术品,我不能理解这样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恐怕确实如此。”麦卡德声音低沉,里面充满了不赞同,“所以他必须活着,因为他要记住自己犯下的错误、得到教训。他被布置成了米开朗琪罗《创造亚当》的姿势,在这里,巴克斯医生是亚当、是被创造者,而维斯特兰钢琴师是掌握着这一切的上帝。”

    其他人保持沉默,奥尔加向着麦卡德露出了一个近乎像是笑容的奇怪表情。

    “这是他对执法机构的挑衅。”麦卡德总结道。

    在午餐时间到来之前,看上去又疲惫又恼怒的哈代出现在了阿尔巴利诺的病房里。这并不奇怪,最奇怪的一点是,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份报纸,等他在病床前站定的时候,看上去近乎是坐立不安的了。

    “怎么了?”阿尔巴利诺这个时候已经精神了一点,医生一小时之前来过了,告诉他身上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伤口,只是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治疗而失去太多血了。医生承诺道,只要伤口不会化脓,阿尔巴利诺只需要在医院里呆三四天,然后只要在伤口拆线的时候再来就好了。

    ——也就是他腹部被刻上的那些字,他和奥尔加并没有特别仔细地谈这个,显然奥尔加也不怎么像跟他说,他肚子上会有个什么侮辱性的字眼结疤。

    “你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吧。”哈代迟疑地问道。

    阿尔巴利诺轻轻地笑了笑:“奥尔加基本上都跟我说了。”

    “是这样的,”哈代显然在绞尽脑汁地措辞,“这个案子因为太特殊了,所以必然很轰动,它当然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哈代一回到警局的时候,就被一群长枪短炮的记者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不得不伸出手去遮住闪光灯的灯光,但是却无法阻止疯狂地往前挤的记者。站在最前面的那位操着一口有点口音的英语大声喊道:“我是《维斯特兰每日新闻》的特约记者里奥哈德·施海勃!请问这个案件是不是钢琴师所为,是不是有一位法医局的工作人员受害——?”

    在维斯特兰市,消息永远传得像风一样快。哈代是个好警察,但是局里真的有不少黑警——这个城市里的黑帮太多了,尤其是负责缉毒的警察那边,根本就到了不跟黑帮达成些协议不能好好活下去的地步。对有些警察来说,只要钱给的够,什么话都能说出去。

    哈代也只能庆幸,他对下属都很严格,至少到现在阿尔巴利诺的名字还没传出去。

    他只能大喊着“无可奉告”,一路强行挤出了闪光灯的海洋。

    奥尔加瞪着哈代,显然已经明白了,她说:“哦不,别吧。”

    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下,他肯定也明白了哈代的意思。他扫了一眼哈代手中的报纸,问道:“泄露了多少?”

    哈代干涩地吞咽了一下。

    “他们还不知道受害者到底是谁,但是无论如何,显然警局或者法医局中有人……”他虚弱地伸出手,把报纸递向前方。任由阿尔巴利诺把报纸从他的手指抽走、展开。

    于是他的手中就躺着一份《维斯特兰每日新闻》的报纸,散发着刚送印不久后的那种油墨味。

    头版头条上印着巨幅的彩图:那是本应该在警局内部流传的一张证据照片,取景框内是人赤裸的胸腹,那些皮肤上全都是细长的割伤。这些细丝一样的刀伤衬托着被刀痕深深地刻在人的腹部的那几个大写字母。

    十三刀——阿尔巴利诺漫不经心地想着。

    黑体加粗的标题耸人听闻地写着:《维斯特兰钢琴师犯下强奸案!受害人疑为首席法医官?》

    注:

    [1].英亩差不多有一万四千平方米。

    [2]关于绳结:

    称人结↓

    渔人结↓

    qq7724682

    整理78

    221--2

    2:8:29

    蛇

    2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尝试着挤过人群,在他手里抱着一束花的时候,这个动作变得特别困难。医院的门口依然蹲守着一群随时冲上去准备对着目标疯狂拍照的记者和摄影师,医院的保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生怕不小心放进来一个。

    《维斯特兰每日新闻》放出那篇报道之后,感觉网络和市民就一起疯掉了:办案人员、维斯特兰钢琴师、强奸案,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足以构筑出一场网络狂欢。

    WLPD当然不得不开了一场发布会,奥尔加·莫洛泽被推上去答记者问,说了一堆关于“钢琴师袭击了一个法医是因为法医破坏了他的作品”之类的鬼话,读每个字的时候都透着一股“我只是个无情的读稿机器”的调调。

    所以,之前几天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可以用来解释,赫斯塔尔身后这群虎视眈眈的记者到底想从这个故事里得到什么样的鲜血以滋养他们的读者。赫斯塔尔好不容易走到医院服务台,说出自己要去看望谁以后被一脸惊讶的工作人员检查了两遍证件,被玻璃门外的记者们盯得后背发毛。

    ——与所有如临大敌的工作人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本人。

    当赫斯塔尔走进阿尔巴利诺的单人病房的时候,对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电视,脸上挂着一幅应该是装出来的苦大仇深表情。

    其实平心而论,他们两个可都是前后脚跟连环杀人犯“搏斗”过的,身上都有几道缝针的伤口;阿尔巴利诺受伤多些,但大部分刀伤可以忽略不计。他到现在累计住了三天院,完全是因为警方担心他被记者们生吞活剥。

    ——以及,显然一个性侵案的受害者在大众眼里都需要更多心灵上的支持,这可能是他被围绕在一堆果篮和贺卡中间的主要原因。

    随着赫斯塔尔出现,阿尔巴利诺的注意力暂时从电视机上离开了,他看向赫斯塔尔,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说:

    “你手里那束花插得可真丑。”

    ——赫斯塔尔十分想把手中的花束直接砸在他的脑壳上。

    而电视上正放着警局那场新闻发布会的重播,发布会的内容成功遏制了赫斯塔尔的谋杀欲望:奥尔加的声音平缓又谨慎地在屋内流淌。

    “如同礼拜日园丁一样,维斯特兰钢琴师也把他的受害者当做向公众精心呈现的作品……”

    赫斯塔尔无声地用鞋尖磕上了房门,门紧闭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咔嚓一响,足以提醒别人他来了。有个配枪的警察守在门口,但是这个病房很贵,估计隔音不错,是以阿尔巴利诺看向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的确会从折磨受害人的过程中获得一种快感,但是侵犯他们并不是他获得快感的直接途径。在这一案中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追求快感,而是为了某种比喻意义上的表达:他轻视我们,为我们破坏了他呈现出来的作品而感到恼怒,于是就向他惩罚罪人一样,把同样的‘罪’加诸于我们身上……”

    说得真有道理,要不是这事就是赫斯塔尔办的,他简直都要信了。

    “这是奥尔加的侧写?”赫斯塔尔问道。

    “不,据我所知是那位拉瓦萨·麦卡德探员做的侧写。”阿尔巴利诺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回答,“奥尔加代替他出席发布会,以免媒体会因为一些程序上的问题质疑WLPD。”

    麦卡德探员,这个为了杀手强尼的案子来到维斯特兰市的FBI赫斯塔尔之前只见过一次,是在他被警方从杀手强尼手中“解救”的那个晚上的惊鸿一瞥。这位侧写师似乎在业内非常有名,办案能力又强,他没有在很多年前就介入关于维斯特兰的连环杀手们的调查,真是令人吃惊。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做的这个侧写——

    “如同我们拆解他的作品,他折磨这一案的受害人,用一种他自己本不屑于的方式侵犯受害人,并且骄傲地把受害人展示在我们的面前,为了对我们加以嘲弄——这是他没有杀害受害人的唯一原因。因为只有这样,这个作品不会腐朽、不会化为尘埃、无法被我们破坏;只有这样,受害人活着的某一天,我们都会回想起这耻辱的日子。”

    现在阿尔巴利诺笑吟吟地看着赫斯塔尔,就好像电视机在嘲弄他似的。

    “程序问题……”赫斯塔尔喃喃地说道,“要是警局正式邀请FBI介入此案,就没那么多程序问题了。”

    阿尔巴利诺向他夸张地挑起眉,分明是一副看八卦的表现:“你以为巴特真的不想吗?他可能是警局那些人里最想破案的一个人,但是他老大不肯——反正钢琴师和园丁的案子再堆在巴特手上几年,他就不得不因为工作不利而被调职或者降级了,又何必把这个皮球现在就踢给FBI呢?”

    “听你的说法,局里似乎有很多人看哈代警官不顺眼。”赫斯塔尔慢慢地说。

    他看着阿尔巴利诺抓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警局的副局长正直视着镜头,发表些严肃的讲话。阿尔巴利诺一伸手,病号服的袖口就往下滑了几寸,手腕上是一片钢琴弦深深陷入肌肤以后留下的惨不忍睹的淤伤。

    “非常、非常多。巴特完全不受贿,又没法买通;你知道在一个有这么多黑帮的城市里,当一个负责凶杀案的警长本来有多少油水可以捞吗?”阿尔巴利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啊,抱歉,我肯定你绝对是知道的。”

    他能把讥讽的话语说得语调十分甜蜜,弄得赫斯塔尔又想用花束砸他的头了。不过鉴于这个倒霉蛋的脑袋因为要缝针被剃秃了一小块,后脑勺上的头发怎么往下压都显得缺了个角,就靠这滑稽的场景,赫斯塔尔还可以勉为其难饶他一命。

    赫斯塔尔把花束放在床头柜上,站在床边俯视着这位法医,然后忽然问道:“那么你受贿吗,巴克斯医生?”

    阿尔巴利诺仿佛毫无戒心地抬起头来,发出了一个“嗯?”的鼻音。

    “帮人做假的鉴伤证明?作为专家证人的时候在证人席上撒谎?”赫斯塔尔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暗沉而柔软,“在解剖尸体过程中隐藏一两个小小的致死因素?这对你来说并不难吧,首席法医在法医局里毕竟是非常权威的。”

    “在一个狡猾的律师面前坦白这样的事情不太好,是不是?但是我觉得,假如说……我轻易可以做到,又可以逃避惩罚的话,又为何不去做呢?”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回答,向对方飞了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媚眼,“你会为我这个答案感觉到失望吗?——说真的,赫斯塔尔,在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曾渴求过正义吗?”

    是的,他们当然又会讨论回这个话题,当阿尔巴利诺·巴克斯手里可以拿着别人的把柄的时候,他当然乐意去揭开他人的伤疤。他的眼睑和嘴唇下面黑暗的地方当然还藏着关于教堂的玫瑰窗、忏悔室和弥漫的乳香味道之间的某些回忆,关于那架调音不准的旧钢琴,小镇里的童年时光。

    “我建议我们最好不要谈论这个话题。”赫斯塔尔低声说,威胁的意图无声而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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