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临走前还能听见下面两股战战的楚王,楚王年岁也不小了,肥胖的身子佝偻着,两鬓往下低垂着汗水,倒是显得有几分可怜。偏偏皇帝不会可怜他,语气皆是不耐烦,“看看你教养的一双好儿女!在如此关头上惹出这等祸事!”
齐镜敛背朝着众人,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话,嘴角牵扯出一个浅薄至极的微笑。
...
长乐公奉帝命而来,燕王入宫赴宴,郡主明明该在读书,往书房一趟却寻不见人影。
长汲着急的冒火,最终一行人在后花园寻到了珑月。
拂冬拽着桃树枝干往下择桃花,珑月则是慢悠悠捡着桃花。
如今正是落花时节,浅粉花瓣稀稀洒洒落下。
不知不觉间珑月裙摆间兜满了花瓣,那宫廷供锦织做的十二幅缠枝裙摆被弄得皱了,稀稀落落的桃花瓣点缀在裙上,鬓间。
她双颊粉红气色娇嫩,面容比那桃色都好上几分,不说上山下海,也是生龙活虎,半点瞧不出受伤模样。
珑月远远便瞧见了齐镜敛,她停了捡花瓣的动作从长廊另一端跑上前。
她不笑时候倒是有几分名门贵女娴静美好的模样,一笑起来眼弯的好似一对上弦月,眉眼稚气又美艳。
叫人只瞧着便知她往日有多明媚顽皮。
“齐大人也去宫中赴宴了不成?”珑月凑近后,琼鼻微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
齐镜敛锐气的眉眼含笑,朝着珑月说明来意:“陛下听闻昌宁郡主那日的胡为,已经罚过昌宁郡主,另赐下薄礼安抚安乐郡主。”
赏赐的珍宝皆是齐镜敛去挑的,他也不知这位安乐郡主喜爱什么物件,思来想来同他妹妹一般的年纪,是以他便以他妹妹往日里喜好的珍惜玩意儿寻了些。
珑月什么珠宝未曾见过?对这些女郎们极其喜好的珠翠珍宝也并没有几分兴趣,约莫是自小想要的都能得到,她喜欢却绝不钟爱。
可这是皇帝赏赐的,还是由着齐大人亲自送来,珑月还是很有礼貌的依次见了。
帝王赏赐自然是宫中珍品,极好雕工纯净无暇的羊脂玉佩,镶宝金的琉璃翡翠玉珠。
珑月郑重捧起一对小巧耳坠,明金为底胚,掐丝镂空的金亭活灵活现,六角坠饰坠着玛瑙、珍珠、红绿宝石,一瞧便绝非凡品。
她甜甜的抿唇笑,不调皮的时候看起来可爱又斯文。
珑月调皮的将两个耳坠挂在自己鬓间发上,“真好看,我可喜欢了,只是可惜我没有耳洞,戴不了。”
齐镜敛性子有几分少年人的桀骜,自然不会注意到这等小事,如今经她这般说,才猛地注意到这位安乐郡主的双耳耳垂光洁小巧,似莹贝一般泛着温润光泽,有几分可爱的圆嘟嘟的耳垂,上头却是空无一物。
他深沉的眸光似有温度,落在珑月耳垂上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连珑月都发现了有几分不对劲,她眨了眨眼睛,潋滟的眸光奇怪的转向他。
齐镜敛匆忙移开眸光,轻咳了声随意问起:“郡主捡了这么些桃花是要做香囊香薰不成?”
珑月道:“是啊。”
过了不一会儿,珑月便将兜里的桃花全腾给拂冬,使唤拂冬快些去蒸桃花糕,慢了桃花就失了香甜,她们白捡一遭了。
话说了一半,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自己方才为了附庸风雅,可是对齐大人说,那是用来做香囊的。
她耳朵悄咪咪的红了。
齐镜敛心中闷笑只当成没发现,也不戳破她,顺从的坐下,便瞥见石桌上摆满书本与纸笔,纸上依稀有几个字,想来便是这位郡主所写。
珑月才想起来自己的功课,有些慌张问道:“筵席何时散?我还有功课没写完呢.......”
齐镜敛不想竟有女郎这般大的年纪还操心功课的,只憋笑道:“.......郡主要不还是先完成功课?只怕离燕王回来也不远了。”
珑月想了想,到底是身子懒:“算了,我还没吃桃花糕呢,那便等晚上再补吧。我们聊到什么了?哦对了,你方才同我说陛下责罚了昌宁郡主?是如何责罚的?”
“陛下降旨,昌宁郡主降为县主,停了她的俸禄,并勒令她闭门思过。如此安乐郡主便安心休养,想必等那位能出来,第一件事也是朝您赔礼。”
昌宁何等毒辣之人,旁人不知齐镜敛却又几分清楚,如今算是踢到铁板了,估计京中畅快的小娘子不知凡几。
珑月听罢,道:“我才不要她赔礼道歉,她便是赔礼想来也并非真心。”
齐镜敛看着气鼓鼓的女郎,只充作是未曾听见。两人也算是相处过几日,他是天子宠臣,旁人对着他鲜少有什么喜怒哀乐,这位郡主却不是这般。
珑月又对齐镜敛说:“齐大人,你日后不要再叫我郡主郡主的了,我不习惯这个称呼。”
齐镜敛一琢磨,问她:“那我称呼您?”
“大人唤我珑月便是,我兄姐都是这般唤的。”珑月心道,若是叫昌宁郡主,哦不,现在已经是县主,若是叫那位县主大人知晓她爱慕的齐大人唤自己为珑月。
哈哈,岂非要气死她了去——
珑月嘴角扯开一个顽劣的笑容,齐镜敛不明所以却也爽快应下,十分风度的陪着小娘子说了会儿话便起身朝珑月告辞,“我还需入宫一趟,便先跟郡主告辞。”
末了又笑着加了一句:“珑月。”
珑月长长哦了声,“好,那齐大人再见。”
珑月瞧着齐镜敛的背影,这位齐大人身上的少年气明明很重,眉眼间也是意气风发,便是连姿态也是潇洒,奈何她总觉得这位齐大人是极其疲惫的。
虽步履从容,肩背挺直,该是万分有朝气的年岁,可那种疲惫纵他未曾言语,珑月也能察觉的到——
想来可不是?都道伴君如伴虎,连她在宫里住的那些时日对着慈祥的太后也不算轻巧,更遑论是成日面对掌管生杀大权的天子呢。
等齐镜敛一走,珑月便按捺不住与拂冬二人赶去了小厨房。
厨房内早有厨娘守在,珑月与拂冬二人干站在蒸屉前许久,等着厨娘将新磨好的鲜米糊混入牛乳槐蜜,再将洗净的桃花瓣一层层铺在米糕、蒸屉上。
滚滚水雾中,用蒸汽的余温将花瓣的香气萃取出来。
这般萃取出来的桃花糕,香而不涩,入口甘甜,回味无穷。
等一出炉,珑月顾不得旁的,捏着新出炉的松软清香的桃花糕,囫囵吞枣的吃进去了一连两个。
拂冬尤恐她烫着,一直在一旁劝她:“姑娘慢点吃吧,又没人同你抢。”
珑月急着说:“吃的慢了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拂冬并不理解自己从小到大伺候的这位主子的习惯,只觉得怪异,若说珑月有什么不符合她名门贵胄身份之举,有一样便是对待吃食。
旁人家的女郎都是猫儿鸟儿般的胃,吃一些便也足够,她家的姑娘倒是好,每每有好吃的总要将自己吃撑。
珑月也说不明白,她先将自己吃饱,后便听闻兄长回府了,珑月连忙端了一碟子的桃花糕跑去了郗珣院中。
...
窗外正是暮色四合,落日熔金之际,郗珣爱清净,园中四处栽着槐树,浓密枝叶遮掩着碎阳,如梦似幻。
内室沉香朦胧,门窗静掩,难得的昏暗清净。
郗珣素来不沾酒,如今却有几分酒醉之态。
宫中酒水猛烈,天子生性多疑,经过数次心腹背叛,如今更是疑心与他,在筵席中屡屡试探他。
几位皇子却按捺不住阵脚,几位相爷各自为政,自己甫一入京,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暂不是陷入皇储风波的时候。
他往后室沐浴数次,才将那些鹿血酒水热气平息了些,便靠上塌边阖上双眸。
日月交替间,他觉得身上有些凉,该是起来寻件衣裳,奈何今日他难得想懒一回。
他闻见一缕清淡的似有似无的桃花香。
有道轻盈像是小麻雀的脚步,哒哒哒地越离近越轻,最终不闻脚步声,只听见窸窸窣窣裙摆摩挲声。
过了一小会儿,他耳畔有道绵软清甜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很低,语调到了最后甚至是拖长了的暖风,吹得他耳畔温热、酥.麻。
“阿兄——”
“你是睡——了——么——”
作者有话说:
阿兄睡了,干坏事干坏事。
79
25、猛兽
不用睁眼也知,
这是小孩儿凑近来了。
十五岁的姑娘了,倒还总是那副傻憨的模样。
郗珣垂于身侧的指节颤了颤,倒是未曾睁眼。
他深感无力,
总觉得如何教那孩子也不会听,纵然那日自己与她说的那般明白......她那般乖巧,
他还以为是她听懂了,
日后会与自己保持距离了,教会了——
怎知,
她仍是我行我素。
半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酒水未能使他醉,他却宁愿有几分醉醺醺的模样,
对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郗珣总提不起任何警惕之心,他浑然的放松无比。
郗珣想,
恐怕世间也只一个珑月能叫他如此吧。
数年来未曾如今日一般慵懒而放松,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闹休了半数,
什么政务烦忧,钩深致远皆统统抛去脑后。
他生平头一次起了些玩心,学着小姑娘小时候总喜欢装睡的模样,在榻上阖着眼,无论她如何喊,
就是不睁眼。
“阿兄——”珑月凑去兄长左边。
“阿兄!”珑月又凑去兄长右边。
她见兄长紧闭双眸,
半晌也没见动弹一下,便知晓他是睡着了。
睡着了?珑月面上泛起了几分失落,
她跪坐去了床侧脚榻上,
将那叠桃花糕小心翼翼端着,
凑去熟睡的兄长鼻尖,
企图用那混着新鲜米糕、蜂蜜桃花的香甜去馋醒他。
她软绵绵的腔调故作凶猛地吓唬说:“阿兄再不醒来,
我就要将它们一块一块吃光光啦!”
兄长仍是不做一丝反应。
珑月其实心底也怕兄长醒来,阿兄仿佛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阿兄,他会沉着脸教导自己规矩礼仪,说不准又会询问起自己功课情况。
如此想来,珑月就觉得兄长就这般睡着也挺好的,这般就没人骂她了。
珑月想透后便自顾自吃起那方才舍不得吃完的糕点来,反正阿兄素来不喜欢吃甜食,那自己心意送到了便可。
这些自己便替他都解决干净呐。
光吃糕点是真的很腻,方才已经吃过两块了也早已过了嘴瘾,珑月便跑去圆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来喝。
喝着喝着忽然想到郗珣不叫自己在来她院子里的那句话。
不准自己来,自己还不是来了!
不准自己靠近他,他又怎知自己不仅靠近他了,甚至还在他的塌边吃糕点,喝茶!他通通都不知道!
珑月带着几分欢愉端着茶壶又屁颠屁颠跑回郗珣的塌边,放着屋内的案几不用,偏偏将郗珣躺着之处的榻当做案几,将茶水糕点依次沿着兄长的腰身摆上开吃。
自己就这般不合规矩,兄长睡着了也不会知道。
谁叫他喝醉了呢!
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百无聊赖地去瞧兄长熟睡的脸。
乌发发半湿未曾束起,曲折蜿蜒垂落在榻延一侧,优雅温润之姿,沉睡中更少了清冷棱角,多了几分随性放纵。
长而英挺的眉,鼻高挺唇轻薄,侧看犹如山峦的鼻坡山根往下有一处略突的骨节。
珑月咬着糕点,心道,这就是叫无数小娘子魂牵梦绕的脸吗?约莫是从小对着阿兄的这张脸,珑月并没有什么异常感触。
如今看看阿兄直挺高耸的鼻,再捏捏自己小巧柔软的鼻,珑月才忽的意识到一些差别来。
分明是同一个父亲,自己与阿兄的鼻子却生的区别甚大。
珑月仔细想来,兄姐们的鼻骨生的都格外高挺,高鼻深目。且兄姐们鼻中都有这块骨节。
她曾经听说书先生说过,鼻骨有这处骨节之人,听说是天生反骨,不孝顺父母,成日与人斗恶呢!
想来就是可笑的假话,这世上就阿兄最好了。
这般想着,珑月起了玩心,她擦掉手上的糕点屑,悄悄伸手过去戳了戳兄长鼻上那处好玩的凸起。
粗心的小孩儿未能察觉到,手下的兄长喉结微微颤动。
珑月眨眨眼睛,收回了作乱的手,她瞧见还剩下的最后一块糕点,虽嘴上总说着要吃光,但心里还是想要给兄长留一块的。
兄长在睡觉该怎么办?
那就自己喂他吃。
珑月用指腹撑开那微凉的薄唇,手指捏着一小块糕点便慢慢送进唇中。
叫睡着的阿兄也能尝尝味儿,可千万别说自己没有留给他。
少女指腹的温热柔软,依稀带着若有若无的香,那香犹如有灵性一般,沿着郗珣的鼻吸一股脑往内涌去,唇上的触感也仿佛开启了某处开关,使得他浑身僵直。
珑月不想她的糕点还没喂进去,兄长就像被火灼烧一般,猛地一颤,接着从床榻上弹坐而起。
她稀里糊涂的被兄长突如其来的坐立吓了一跳,连床榻边依着兄长摆放的茶水也尽数洒落去了床上,星星点点染湿了兄长的衣襟。
郗珣睁开双眸,那双清明的眼,何曾有半分的醉意?
映入他眼帘的是凑的极近的明艳白皙的少女面容,少女指上还捏着一小块糕点,如今被这番阵仗受了惊吓双眸圆瞪,粉唇晶莹。
身姿婀娜,轻拢纱衣,胸前鼓鼓囊囊如今随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惊吓高低起伏,乌发流云,发间浅落着一片红粉花瓣。
郗珣用一种珑月看不懂的眼神看着珑月,似乎有怔忪,有湍急,却又淡淡的像流云拂月,不带一丝涟漪。
他眼睫低垂,神情克制,下颌绷起。
珑月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严肃模样的兄长,她见到兄长湿了半边的衣衫,衣衫底下是一块块欺负的肌肉线条,延绵下去......
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哆嗦起来:“阿、阿兄,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撞到了茶水......”
珑月将自己的帕子从袖兜中掏出来,安慰起心情不好的兄长来:“拿帕子擦干就好......”
郗珣掩下晦暗的眼眸,伸出大掌攥着她捏帕子的柔软掌骨,嗓音克制而又严肃,将她连人带帕子往屋外推:“出去!”
珑月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听闻他醉酒,担忧他身子不舒服,好心好意送糕点来给兄长。
见他睡着了怎么也喊不起,便打算喂给他吃,像她这般好的妹妹简直打着灯笼也难找,结果竟是这般,好心办了坏事!
被人又不分对错的骂了一通!
小姑娘裙摆上也沾了茶水,屋外夕阳撒上她泛着绒毛的粉嫩脸颊和细颈,她浑身孤零零的,有种单薄无依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