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谢小满知道自己是螳臂挡车。但是如果你长期的被人压迫和打击。如果不变得唯唯诺诺,那就会倔强异常,她显然是后者。那时的她,只觉得人生一片绝望。半夜里月明星稀,她走在蚌山上,漫无目的,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明明想要回田地是为了全家做打算,但是父母或许只把她看作是惹祸精一般的人物,她是没做到,但这个世界上追求公理和正义就是错的?那为什么哥哥读的书里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呢?
或许是她矫情吧,她就是不喜欢自己这一辈子总是被命运扼住咽喉。明明大多数人家的女儿都是这样过一辈子。可为什么他就不一样呢?仿佛灵魂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般!
命运或许又不想扼住她的咽喉了,直接给她来了一箭,擦着她的脑袋飞过,打乱了她的发髻。
此时晨光熹微,她听到有远处有人找过来,道:“正甫,快过去看看。那好像是个小娘子,没伤着吧?”
谢小满终于转头,借着稀疏的阳光,看出那是一个一身胡服的中年男子,身后一堆甲士,不过,谢小满的第一感觉居然是,这人长得还挺俊的。
算了,她本来就是个怪人。
不过怪不怪的,谢小满觉得她人生十六年的运气都用在此处了。因为走的是山间小路。超出了御前班直的防御范围,竟然让箭术精进的赵官家一箭把人家小姑娘弄得披头散发。
然后她遇到的一切问题,全都不是问题了。
或许因为谢家的事儿吧,赵官家在庐州又多停留了几天。再三召集各地亲民官,强调法治建设的重要性和宗族拆分必要性。甚至说出了后世一句名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莲藕。”
谢家父母千恩万谢,但当谢小满被带到行在陪官家聊了两个下午,他们简直觉得站都站不稳了。这意思可是太明显了。
刘洛洛找到她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县里州里都怎么说你?”
谢小满回答的非常平静,“无非就是说官家看上了我,要我给他当娘子呗。”
“难不成你愿意?你的志向不是像惠济局总裁张莲张郡君做出一番事业,或者是易安居士那样教书育人吗?”
谢小满笑的有点儿讽刺,“要不是官家做主。只怕我的人生就这样毁了。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就罢了,现在还发这样的白日梦吗?”
她不想破坏唯一朋友的单纯,所以有一句话没有说。如果官家对你哪怕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容得了你拒绝吗?
赵玖如果听到这话一定会喊冤,他是有点意思,可你要不愿意朕还会跟个小姑娘计较。要不怎么说人就是贱皮子呢,当大学生那会,看到古装剧里喊什么自由平等就觉得矫情但来了十七年,真的见到了敢于反抗命运不公的女孩子,又觉得挺可爱。
于是,赵官家离开庐州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位谢才人。无数和谢小满一起长大的人家,再也不说她性情怪异了,只是跌足悔恨,没多多和谢娘子亲近亲近。
因为谢娘子临行之前就和父母说了,“既然我服侍官家。那咱家就是外戚,以后有事无事都不得炫耀,更不要让我知道你们碍不过情面,答应了别人什么事下,我是一概不会认账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哥哥恢复了功名,是要参加科举的人,你们如果不怕连累他,大可不必听我这个不孝女的话。”
父母只觉得闺女一如既往的执拗脾气,却再也不敢跟这位天家贵人顶嘴,只好诺诺称是。
倒是杨沂中听了汇报,心里不住点头,觉得这是位明白的嫔妃。
不过,谢小满还是没能跟着赵官家去看一看巴蜀风光。倒不是她魅力太大君王从此不早朝了,而是朝廷里大名鼎鼎的吕公相病重,官家生怕见不上最后一面,赶紧原路返回了。
燕京大内富丽而又宽大,谢才人被安排进了玉华殿,首先要给吴贵妃和潘贤妃请安,前者还好,贤妃却几乎酸的能酿醋,“妹妹可是官家登基后第一个自己选的嫔妃,以后还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呢,只怕我们这人老珠黄的相见也排不上队了。”
谢小满虽然倔强,但也不是傻子,初来乍到,当然是忍着了。不过很快她就发现潘妃说的也不全错,至少,来巴结她的人很多。
但她一概没有例会就是了,她不想惹麻烦更是这样的脾气。赵官家精疲力竭之余,让她捶背,很是表扬了她的作风,不过,“你初来乍到,这样就不怕得罪人!”
谢小满感谢自己从小读书,“只要我不得罪官家,别人又奈妾何?”
赵官家啧啧称奇,不过道:“别人也就罢了,鹏举这辈子就没给人送过重礼,他次子媳妇是九江郡王的亲妹妹,怕你记恨才会如此,你就给朕一个面子,别让他难堪。”
谢小满还能说什么,只是心里有点冷而已,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难道你是因为真心入宫,有得到,必然也有付出,因此她主动通过大公主表达了一定善意,也就罢了。
不过或许是贵妃太贤良,贤妃太闹腾,她这样还带着点乡野活泼爱看话本子更爱自己动手的小娘子就很得人喜欢,反正赵官家是喜欢的,真能在一下午全跟她讲原学教她怎么改进榨汁木锤。
因此,赵官家的子女也好,朝廷重臣也好,见了她不管心里如何,面上都很尊重。
但有一些事是谢婕妤控制不了的,建炎十八年,申王吕好问过世。
建炎二十一年,前公相李纲去世。
建炎二十二年,国朝治水第一能臣赵子偁累死在任上。
建炎二十五年,宰执天下二十年的首相赵鼎告老还乡,未几病逝于归乡途中。
……
每当和这些重臣永别,赵官家总会特别的无力和悲伤,毕竟,那都是与他共历时艰,闯过重重难关而来的人下,情分不是后来人能比。为此他一两天不愿意说话,偶尔还能喝进点去她调制的饮品。
因此静塞郡王还道:“娘子兰心蕙质,远不是我等粗人能比的,还请多宽慰官家,他的龙体才是国之根本。”
她一个没忍住,说了一句大实话,“杨郡王,你都劝不了官家,我怎么可能劝得了?”
杨沂中一时语塞。
又过了许多年,这位心思八面玲珑的静塞郡王也走了。多年熟人,谢德妃听闻有些叹息,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杨郡王知道官家和皇家太多的秘密,如果走在了官家后面,等待他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想必他这么聪明的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但即使是她也没有想到,杨沂中的死会对官家打击这么大,谢小满亲眼看到这个侍奉了几十年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了下去,渐渐的开始耳聋眼花,甚至记不清楚事情。
建炎四十四年,赵官家传位太子赵旭,为天下避讳,新天子改名赵昶。
退休之后的太上皇越发任性,迁都是他迁的,却非要去中都汴京住几年,新官家都给他跪下了也没拦住这一辈子轻佻的老父亲,只能请太上德妃好好照顾。
为此还要给谢家子弟恩荫,但一如既往地被谢小满推辞了。
没错。谢小满这一辈子最被外臣称赞的地方,就在于从来没有为家人谋求过任何权势富贵,这点连升级为皇太后的吴瑜都比不上她。
谁又能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女子最后的坚持呢?
汴京风光也很好,神奇的是赵玖回来后精神也好了不少,银川公主赵君佑带着女儿回宫探望,他还讲起来鄢陵之战后还于旧都的事。
那一刻,谢小满觉得他身上仿佛有光,带着家国浴火重生的少年天子留在了时光里。
谢小满觉得这样也很好,直到有一天赵玖问她:“这一辈子,你跟着朕,后悔吗?”
谢小满愣了,“太上皇这是什么话?”
“你从小不就是想当张淑懿(张莲谥号)那样的人,后来你的手帕交刘洛洛果然去了南阳开办女学,可你却因为朕,困在这深宫里一辈子啊!”赵玖什么都知道。
谢小满一怔,然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您还记得潘贤妃吗?她临终的时候,妾去看她,她说她这一辈子就是要得太多,偏偏德不配位,连本来已经得到的都失去了。妾遇到官家才活了下来,得享荣华,生育沈王昕,喜欢的东西可以研究一辈子,还要如何?”
是的,她这一辈子不圆满,但是,她知足。
赵玖听后,半晌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但落日余晖之下,帝妃二人终究什么都没有多说。
第168章
番外七:金戈铁马辛弃疾(上)
辛弃疾从懂事开始,就有一个遗憾,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生三十年随当今的官家追亡逐北,扫金灭夏,像韩秦王那样的“赢得生前身后名。”
大约十几岁左右吧,他这话被在御营骑军服役的老爹辛文郁听到了,嘲笑道:“就你?还能跟韩岳李吴几位亲王相比,那我得回章丘看看,咱家祖坟是不是冒青烟,不对,是不是喷火龙了?”
正在青春期的小辛同学受不了这等嘲讽,回了一句,“翁翁不是早说了吗?他有个因为当差不利被从御前班直赶到了骑军的儿子,可想而知祖坟里冒的是黑烟才对。”
同样可想而知,他那次被老爹揍的不轻。
其实说来辛文郁实在是冤枉,那次御前班直驻防上,他没有任何纰漏,只是因为官家眼力臂力太好,一箭射飞了一百多米,正好惊吓到谢娘子一位,杨郡王最容不得的就是官家的护卫出现任何问题,当即就不顾任何人的求情把他给踢走了。
谢娘子后来听说过其倒霉事迹,觉得和自己有点儿关系,还难得开了一次尊口求情。不料赵官家却道:“辛文郁其实是个不错的将才,他老在御前里也是埋没了,正好去别处建功立业,也不枉朕和他君臣一场。”
赵玖自认为确实是好意,但却不知道辛文郁因此差点被老爹赶出家门,连新上司曲端都觉得这样护驾不力的玩意儿着实是个废物,纯粹看骊山之变中表现优异才给留下的。
不过,曲端更看好的明显是辛弃疾这个小子。坦白说,小辛同学的弓马和武艺并不算顶尖级的,至少和岳云王世雄还有差距,但有的时候那种天生的勇武和将才就像锥在囊中,根本无法掩饰。
虽然非常不爽,但是曲大都统也得承认,他的亲儿子和干儿子都比不上人家的天分和勤苦。有一次,曲端和小辛谈话,“小子,你将来最想做什么?”
辛弃疾特别恭敬的回答,“自然是像各位大王一样,为王前驱,斩敌酋于马下,开疆拓土,保境安民。”
曲端嗤笑:“你个毛还没长全的,跟老子做什么官样文章?现在海内俨然,你上哪儿去找仗打。看你是个不错的苗子,怎么小小年纪就浮夸至此。该不会是从韩世忠那里学的臭毛病吧?”
没想到小辛正色道:“曲郡王,这是哪里的话?小子所言句是真心实意。官家先复祖宗之地,再雪燕云百年恨,现在恢复汉唐旧域,只要勤学苦练,哪里没有王事可以让我尽忠?西辽虽算盟友,但其太后秉性不定。东西蒙古各有野心。西南恢复州县后也不安稳,正该是我辈儿郎为国报效的时候,郡王怎么能说我浮夸之言呢?”
曲端这辈子难得被个14岁的半大小子给噎住了。但是仔细看了看,仿佛又觉得这样自信的孩子,才是他们创造盛世的动力。于是找来辛文郁,压根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自己要把辛弃疾举荐到东京武学去培训了。
话说为什么是东京武学而不是燕京武学呢?因为经过多年的改良,普遍默认,燕京武学是直接进行武举的地方,而东京武学更多的是勤学苦练之地。
在东京的日子在小辛看来并不难熬,反正就是上课、比武,再加上军事演练,偶尔还会请几位退休的老资格军官来给讲讲实战经验。但唯一不满的是。他们并没有什么真正能够实操的机会,顶多是分双方演习一下。
兵部右侍郎兼任武学判官陆游曾经跟他们讲,这一味读兵书,只会把自己练成赵括,要找实战的机会,就要抓住每一次演习,而同时也要记住,真正上了战场,总会惊慌和不适应,但你挺得过这一关,才是真好汉。
但很不幸,尽管辛弃疾跟曲端说的言之凿凿,但大宋境内实在是很平稳。唯一一次算作实战的经历,或许就是郑州山区闹盗贼,他们负责配合当地衙役去剿匪。不过一共三十多个匪徒。实在和他想象中的战争场面有点儿出入。
对此,好朋友陈亮安慰他说,“国家安定,是黎民百姓之福,我们应当为官官家贺。大宋这么大,早晚有你我武人出力的地方。就像当年的汤阴郡王岳驸马,谁能知道他就是出使个大理,结果就扬名四海了。”
辛弃疾受到鼓舞。越发努力的勤学苦练,终于在二十岁那年通过了武学所有考试,得以拿到了去燕京的资格,参加了建炎三十三年的武举。
结果他的表现太过优异,从初试到复试都是第一名,而且比第二名拉的好远,等到最后一场殿试时,百无聊赖来陪官家的秦王非要跟他试试。弄得辛弃疾吓得不轻,赵玖也吓得不轻。
这个良臣啊,朕知道你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你要考虑一下,今年你72岁了呀。骑马摔了算谁的?
不过,小辛同学很快调整好了状态,居然跟秦王说,“小子生平素来崇敬秦王。若能得您指教,三生有幸。不过,若是我有幸赢得一二招,能不能请秦王答应小子一个请求?”
“什么啊?别婆婆妈妈的。”
辛弃疾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个,小子此次来燕京,父母只给了住宿的钱,但最近喝酒交朋友有点儿多,囊中羞涩,要是我赢了,秦王能不能帮我把账结了?”
韩世忠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辈中人啊,放心,不管你输还是赢,你的账包在我身上。不过刚才我好像没大听清楚,你叫啥名字来着。”
“小子名叫辛弃疾。祖籍济南府人士。”
“噗”赵官家忽然出了状况,把人家谢娘子好不容易给他榨出来的西域石榴汁吐了个干净。
他拼命安慰自己。哎,这辈子你应该也不用把梦回吹角连营或者把栏杆拍遍了,更不会高呼“杀贼”而死了,从这点儿来说,咱也不欠你的对吧。
至于这个《青玉案》嘛,咱们都很敬佩宗忠武的嘛!
不过再一了解,这小子居然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御前班直统领,现任御营骑军统制辛文郁之子。他不禁感叹,老天爷还是耍了他。
但回到当下的比试,居然还真是韩世忠赢了,无他,终试比的是沙场歼敌能力。虽然说都是假剑,但身经百战的韩秦王对付一个小菜鸟,光凭经验就能赢得漂亮。
再说,辛弃疾也不敢用杀招。
然后,韩世忠说话算话,不仅把辛弃疾的账给结清了,授官之前,还把人和陈亮邀请进自己家里居住。整日里切磋兵法传授经验,直言自己发现了一个大才,都是被曲端给耽误了这么些年。
弄得获鹿公主宜佑回宫和老爹抱怨,自家阿舅已经走火入魔,就差要和这位小辛探花结拜为异性兄弟了。还完全无视了人家的父母。正准备在燕京将门之间为他挑一个好媳妇儿。
赵官家嘴角直抽,“回头我跟他说。不过宜佑啊。良臣有没有和他讨论诗文啊?”
旁边的燕王妃(其实人尽皆知的太子妃)韩氏惊讶道:“父皇果然明见万里,我爹爹自从见了辛探花,就觉得自己那首破阵子写的不够好。非要让辛探花给改一改才舒服。”
赵官家觉得自己有点不舒服。决定赶紧给辛弃疾找点事儿干。
第169章
番外八:金戈铁马辛弃疾(中)
赵官家很快发现,有的人名留青史,那是有必然原因的,换句话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比如说建炎三十三年的新探花辛弃疾,在授官问题上,就引起了各个部门的关注。
简单来说吧,经过二十多年的轮换。御营各军的低级将官,基本上都是武举出身,正卒提拔也得考试呢,这极大的提高了平时素质和战斗素养。但现在还在带兵的几大军头,哪个不是历经尸山血海练就火眼金睛的,看不出来这是个好苗子,都抢着以成例为由要他。
而武学方面则以小辛同学的文武水平均衡,建议他留校当教习。
弄得赵官家十分郁闷,把人叫到自己跟前来,问他有什么想法。
辛弃疾虽然注定会名留青史,但现在毕竟还嫩,一时有点晕头转向,简单来说就是有点飘,平常喝酒写词已经有点“看轻万户侯”了。不过好在他是一个赵官家狂热粉丝培养大的孩子,所以天子当面,还是老实道:“君为臣纲,臣自然是听官家的。”
赵玖看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少年,看着燕京永定河引进来的活水,清清楚楚地看着水中的他双鬓已经发白。让他本来想耍一耍孩子的心忽然就淡了,跟他感叹,“当年朕被金兀术在淮水,发誓再退一步就让……就死在江东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大好年华,可那时候朕可没机会骑马客京华,和各位大将名臣谈论古今,想着的只有大宋怎么办,又该怎么稳住大局。”杨沂中一阵紧张,最终继续面无表情。
短短几句话,辛弃疾先是被他说的肃然起敬。而后又有点面红耳赤的羞赧,最后尽皆化成了一腔豪情。刚想发布一些自己生不逢时的遗憾,结果又听到赵官家的御音。
“朕刚遇到你父亲的时候,他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不过当真是个人材,骊山之变,是把朕给打蒙了,他确实果断,带上朕就跑。不过,你可绝对想不到,他救驾之功如此之大,向朕求了何等赏赐?”赵玖说着已经带了一点笑意,显然是想起了当年。
小辛态度那叫一个端正,“家父不仅身为大宋子民,而且是官家的御营将士,救驾乃是分内之事,本不该提出任何赏赐的要求。虽说是子不言父过,但臣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赵官家的心情忽然被这小孩给逗好了,一脸玩味,“是吗?那朕今日可要少一位新科探花了,毕竟你爹当年对朕就一个请求。那就是让朕说服你祖父。三媒六证求娶你母亲。”
辛弃疾同学的脸彻底绷不住红了。当年父母结合的种种困难,他可是知道的,要是为了这件事儿……他自己回去扇自己两巴掌行不行?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这孩子表现确实不错,但是玉不琢不成器,不要因为一时的被人追捧就忘了自己的初心。凡事必有初,你的行卷朕看了,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还有斩敌万里,不劳范公燕然勒石,我辈自有长枪在手。这是大好男儿的志向,但俗话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还有道考题是额外出给你的,看你是不是真如自己文章中所说的那般,有雄心壮志,可保境安民?”
辛弃疾赶紧叉手,正色道:“请官家吩咐。臣必尽心尽力。”
“好。朕这里正有一件不大不小的差事,东边日本这两年不安生。这么点一个国家,居然分了两位天皇。争权夺利的搞得民不聊生。你可敢效仿当年的岳云?出使日本,告诉他们,若是再不能约束倭寇浪人朝居民和拿到本朝许可之日本商人的劫掠杀戮,朕可就要派海军去了!”
是的,由于赵官家这个穿越者不讲武德的走私行为,日本浪人这个词儿提前了几百年出现在了历史上。且这两年随着天皇势力不断下降,又是愈演愈烈之势力。
这些强盗也好海盗也好,祸害自己国家也就算了,还时不时到中国沿海一些小村庄甚至防守虚弱的城镇来杀人抢劫,并且勾结东南地区一些占据着小岛屿的海盗。这就让赵玖非常不能容忍了,而且他以自己多年的皇帝经验发誓,这些倭寇敢上岸劫掠,背后要是没有他们什么幕府征夷大将军的支持,他就真是可以去和晋朝司马衷比一比智商了。
辛弃疾眼睛都要放光了,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自从岳云二十年前立下的传奇功劳,之后无数的年轻军人,谁不想像他一样大展神威,纵然知道跟人家有差距,但是也不妨碍心向往之。
何况小辛探花自己觉得。抛开家世不提,自己比当年的岳云应该差不多少……吧?
“臣愿效仿驸马,不,汤阴郡王,扬我天朝国威于海外,若辱没使命,再不入中华之地。”
“可别”赵官家明显是开玩笑,“你万一留在日本或者去当海盗,那朕可真要头疼了。”
辛弃疾斗志昂扬地去准备了,鸿胪寺卿杨万里是不可能出使的,这次除了鸿胪寺少卿岳雷,还有辛弃疾的好朋友陈亮以及文化水平相当高的陆九渊、朱熹和穆王妃(二皇子之妻,张俊嫡女)的一大帮亲戚。不用说,顺便去做买卖的。
出发之前,大家当然要磨合拜访一番,其中岳雷作为主官,理所应当的受到了其他年轻人的一致拜访,这让半辈子活在父兄背影下的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本能觉得这是一群了不得的年轻人。弄得他五弟岳震鄙视,以及愤愤不平,他为啥不能去。
已经卸下枢密院职责在家种地的岳飞听说之后非常不给面子,“我如果没记错,你已经两次武举落榜了,又不肯踏实从正卒做起,怪得了谁?也不要想着去找你大哥二哥走后门儿,老夫已经和他们说了,谁要是敢徇私,我打断他的腿。”一身粗布带着斗笠的岳王爷说话,还是这样大义凛然。
岳震泪奔,作为岳家的孩子,得到父爱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但不管怎么说。这年的秋天,他们一行人还是启程南方,先礼后兵嘛,要是一开始就从海军基地天津港出发,显得我们礼仪之邦不够大气,于是咱们去建康港口出发。
别人还好,辛弃疾可是标准在西北长大的,头一回发现原来沿海地区的日本人这么多。岳雷还教育他,“其实早在建炎初年,不少日本武士就为官家赤心骑,后来多有平氏,源氏子弟来大宋求学甚至定居,他们也是深受倭寇之害,却比我们更懂东洋人,所以要带一些人去。”
他是正使,自然说了算,何况人家也在理。不过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在凑在一起,不出去看看那是不大可能的。尤其是辛弃疾,向来好诗文。游览著名的北固亭时,忽然有感而发,提笔写到。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岳王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经得周围众同僚目瞪口呆,竟然连叫好都忘了,结果辛弃疾也着实不给面子,写完上半阕却久久不能下笔,弄得岳雷都忍不住问道:“幼安,如此豪情,怎么不写完,说不得将来和秦王《破阵子》齐名呢!”
“写不下去了。”辛弃疾也不藏着掖着,把笔放下,对众人道:“各位,非弃疾媚上,而是写到此处才发现,自古帝王,哪有和官家一般生生从淮河打到辽东的,刘裕孙权之流,占据半壁江山,从未一统中原,哪能与之相比?因此这词就写不下去了。”
他侃侃而谈,说的大家若有所思,却不得不承认他着实有道理。其实,他们中最年长的岳雷也是靖康年间才出生,又有谁能知道当年那种情形之下,偏安之论是何等的昌盛?
无论如何,九月十九微落霜。分享正好。大宋使节团正式向日本海港出发。
第170章
番外九:金戈铁马辛弃疾(下)
尽管岳雷很紧张,辛弃疾很兴奋,但他们到达了日本平安京之后,一切安好,真没有什么浪人武士或者权贵赶来驿馆撒野。甚至连正式的接待晚宴都出现了后白河法皇和现任天皇。堪称客气至极。
但别说使团里一堆名留青史的人物了,就是跟着来赴宴的御前班指里都觉得这父子俩人不对劲儿。
既然一时不知道该跟哪个官方机构接洽,那么就没空听他们胡扯,大家各自出去通过不同的领域搜集信息,这也是大宋多年来外交总结的经验了。
没有想到的是,在日本率先出头的不是文武双全后世号称词中之虎的辛弃疾。而是陆九渊和朱熹两个冤家对头。
简单来说吧,这两位衙内都是恩荫出身。朱熹是枢密副使刘子羽的养子,陆九渊是礼部尚书陆九思的弟弟,俩人从国子监读书开始就是知名人物,都非常有自己的观点。朱熹崇拜吕好问吕申王,认为“天理即物理”,而陆九渊主“心即理”说,尝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稍微长大一点儿之后,就是互相写文章,攻讦对方的观点,指出对方的纰漏,很难说赵官家这次派他们一起出使不是希望俩人赶紧滚蛋,让自己去太学的时候清静一会儿。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好歹也知道这次来不是争论学术的,在不断的和日本儒生交流之后,纷纷梳理了自己的观点,汇报给岳雷。
论数据分析能力,岳雷是不行的,但这不是有辛弃疾吗?还有一个已经被军事统计司看中了的陈亮,他皱着眉头说:“看来平家的人没有和我们说谎,白河上皇大权独揽,今天皇为夺权与其父勾心斗角,前些年日本叛乱盛行,武家地位大涨,而今天皇即位之后,决心亲政,以至于和他父亲关系是越搞越僵。他为了团结力量,甚至不顾后白河上皇的反对,娶了近卫天皇的寡后多子,也就是自己的叔祖母为妻室,以致伦常败坏。但这虽然不好听,但背后的势力却也让后白河上皇十分头疼。”
岳雷被这关系雷的不轻,还是陆九渊道:“说来还是这小岛国制度奇葩,听说前些年还有什么天皇上皇法皇并立之事,整日学我们宋人的典籍、书法,甚至绘画,就不知道天无二日的道理吗?”
朱熹和他唱反调已经成为了本能,当即反驳说,“小国寡民,画虎不成反类犬。他们这狗屁不通的制度,管来做甚?关键是他们这样争斗,以至于大权旁落,武人跋扈,弄得咱们东南沿海不净。这事怎么解决?这才是本次出使的目的。”
这话算说到点子上去了。他们现在面临着一个问题,日本这个小国到底谁说了算?谁能阻止武士们不要装扮成倭寇去打劫?
至于什么法皇、上皇、天皇,还有藤原家。这事儿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主要目标。
岳雷虽然踌躇,但毕竟历练多年有些主张,想了一想,道:“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往本官这里投帖子,其中就有平家家主平清盛,此人当年乃是官家的赤心骑出身,最是仰慕大宋文华,他平家也在海贸中占了不少股份,因此肯定是不希望海盗劫掠发生的。若不然,先会会他。”
这个道理就好像是赵官家指定了几个沿海口岸。然后和指定的日本大族以及天皇家族做买卖,别人想分一杯羹很难,才会产生海盗事件。但问题是,这也不是赵官家临时起意,当年签觉华岛赦约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的。
当然,时移世易,这份条约可能已经不太适应两国的关系,但问题是不管是大宋还是日本,都觉得为了日本让大宋改条约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别问,问就是国力和文化侵略。
你知道日本自天皇以下有多少人是精宋分子吗?
正好平家冬日举行赏梅雅集,岳雷就把辛弃疾等人带着去了。这说到武士道文化,终于到了辛弃疾的主场。人家一把雁翅刀打败了现场所有贵族子弟,喝酒把别人都灌醉了自己还在那儿咏梅,更让平清盛胜开心的是,他发现这个了不起的小伙子居然和他一样,都是宋朝官家的忠实粉丝,俩人说的可投机了。以至于要不是岳雷一直保持着清醒。这辛弃疾说不定就被平清盛招为女婿了。
当然,最后这一句是开玩笑的这。岛国的审美和中原王朝不同。反正是大宋使团的人实在搞不懂,这些贵族女士都把牙涂的黑不溜秋的是啥意思?看着就很有逃跑的冲动!
但老天爷的不公平之处就在于,辛弃疾醒了酒之后,非常客观的和岳雷等人分析,“岳少卿,下官觉得咱们不用再跟平氏接触了。”
岳雷一怔,道:“幼安,这话怎么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