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马钰一怔,赶紧传令去了。番外陆游之身老沧州
虽然说大军孤军在外,但是岳母去世的丧讯终于在腊月前传到了岳云这里。
前文已表,岳云是个实打实的苦孩子,在没有父亲支撑的岁月里,生母抛弃孩子,他可以说是被祖母一手带大的。听到这个消息,他如何不心碎难过,男儿泪下沾襟?
但大战在即,身为军人,他也不可能向韩世忠请假回家奔丧,只能在看押张浚的小院子外边低声啜泣,默默朝着东北方向磕头。
谁无亲人长辈?几个青年将官看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儿。陆游就主动过去说,“应祥,回去休息一晚上吧,今夜我和王兄替你值夜。”韩世忠让张浚烦的没有办法,只能安排这些低级将官轮流看着他,以防这人想不开逃跑或者自杀啥的,今天正好轮到岳云和王世雄了。
岳云知道自己今天的状态实在不好,不适合干这项工作,闻言点了点头,“那算我领陆兄这个人情,回头我们换班儿。”
王世雄自然也没有意见,这是人之常情。
岳云次回去找黑纱绑臂,张浚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跟两位小将诉说自己的军事理念,弄得别说王世雄,就是初出茅庐的陆游都傻眼了。
张相公啊,您怎么说也是本朝枢密使,有没有点儿军事常识啊?就按您这军法,我们平常演习那都是必输无疑的,还怎么用在实际战场上?更别说这还是深入别国作战,西南复杂的山川和瘴气您不考虑一下吗?
怪不得你上回差点掉进暗河里去呢!
王世雄实在受不了了,拉远了陆游几步,低声说:“务观,你还是离得远些,年纪小出来的人别被他这一套整的……算了。”好好的名将苗子还嫩着,可别被带歪了,他看着都过不去。
“可元帅让我们……”
“十步一个哨兵呢,张相公身边就一个小厮,他能跑到哪儿去?还是真会自尽?这是秦王让我们轮流给他做个见证,到了朝堂上证明可不是他欺负人。”
南越地形复杂,按说极为靠南的地方就是在河边,但是盖不住前头一座高山。形成了局部气流,晚上还挺冷的。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各从军中拿了些酒来暖暖身子。王世雄夙来海量,好几杯下肚根本无事,但陆游到底还是娇养一些,竟然迷迷糊糊的有些睡意。
王世雄对秦王最为忠心,对这张枢密的罪早受够了,根本没有叫醒陆游的意思。
却说陆游似真似幻,亦真亦幻,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他是世家子,家里从曾祖父起就世代出进士。听母亲说是他出生在他们全家进京的船上,所以取名叫陆游。
然而,天地间的变化,并没有给他畅游的空间。靖康之后,父亲和叔父抗金勤王不成,只好携家眷南迁山阴。国家的不幸、家庭的流离,这些事情迷迷糊糊的,但好像都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后来,可是官家为什么没有北上南阳,和韩岳二王战于鄢陵,进而入东京呢?他怎么会定都临安避让金狗锋芒呢?这真是胡说八道了。
那种情绪陆游此生从没有过,但好像有点儿像悲愤。
但为什么这么真实呢?真实的好像发自心底一样。
梦里的一切都以片段的形式出现。他少年用功读书,虽然以祖上有功恩荫,但一直想考举考试,报效朝廷。
但朝廷里有一个奸相叫做秦桧,他不仅害死一心北伐的岳王爷,还阻断自己的仕途,让陆游只能把满腔悲愤写在纸上。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生活中唯一的美好,大约就是和表妹唐婉那断断续续的恩爱时光,可惜即使这里的一点甜也被母亲打断。唐婉和他最终离婚,另嫁他人。
当今的官家竟然没有死嗣提前退位,他又得罪了新帝的潜邸之臣,被一贬再贬。
一朝又一朝的新帝继位,他恨自己为什么这样年老。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能够万里从军戍边。但又恨自己为什么这样能活,眼看中原万里江山,臣民为胡人所奴役,北伐,北伐,终究是梦一场。
他最后只能把一腔悲愤写了一首诗又一首诗,渴望后人记住这偏安政权的悲愤与不甘,期待有识之士能光复大好河山,这样的话,即使他身死魂灭,转世为人,相信灵台中也会有那么一丝喜悦。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翁。
梦中的陆游大为惊恐,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这是梦,他现在正在红河边上为国打仗,流血牺牲都不怕。拼命的想醒来,可却醒不来。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自己,头闲置伞,无所事事和老友煮着扶离账,一步一步在山间踏寻。什么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老子不要过这样的生活,我要杀敌报国,我还年轻。
忽然,他好像又去到了杭州,不对,梦里那地方叫临安,是朝廷的都城。人人都苟安着活着,他的《平戎策》居然只有张浚这个朝野知名的常败相公欣赏。
当真是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他百无聊赖下竟然也无所事事,只等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陆游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恐惧,顾不得马上就要和唐婉再次相遇了,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睁开眼睛。一看眼前仍旧是高山和密林,天空蒙蒙发亮,他竟然紧张过度,大喝一声。
这可把王世雄和屋里睡着的张浚都吓了一跳,走过来问道,“呀,务观,怪我不周详,没给你盖个被子,你怎么出了这么些汗,还是冷的,这地方可缺医少药的,万万不能病了,快去烤火。”
陆游现在可不管自己病还是不病,要是梦里的事情成了真,他死了都不甘心。赶紧夺过王世雄手里的酒,喝了两口,又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两把,确认自己还是清醒的,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张浚也有些担心起来。隔着窗户问,“务观,你没事吧?可别是前几天去找我的时候中了瘴气。”
陆游没空跟他计较这个问题,诚挚的对着锁着的小院说,“相公,放心吧,陆游没事。这几天,我一定常常来探望相公。一直等到吕经略来。”
张浚被他噎了个半死。气的又开始拽文骂起来。
陆游打定主意不走了,梦中的新帝以张浚为都督,主持北伐。陆游上书张浚,建议早定长远之计,勿轻率出兵。张浚置若枉然,派大将李显忠、邵宏渊领兵出击,收复灵壁、虹县,进据符离,因李邵不睦,国朝军队大败,偏安之论随即甚嚣尘上。
张相公,就是您回去把我赶到阴山去戍边,也别想走出这个小院去作战室了。
第147章
为了大宋忍辱负重
总而言之,鉴于张浚的神奇操作,韩世忠的大军被迫停止了一段时间,但那也只是针对主战区的在。沿海地区,李宝的攻击从未停止。
这交趾可不是当年金国,没这么大国土和人力,韩世忠固然要担心兵员和粮草的问题,但是他们难道不担心?
要知道这时的交趾并不是后世越南的全境,还有占城国在南、大理国在西北对他虎视眈眈呢。交趾地理西北高,东南低,境内有六七成为山地和高原。如果宋军从广南进军,的确会受到瘴气、高山密林等种种困扰,但是如果从海上进军。南部密织的河流和平原反而会成为他们极大的优势。
反正韩世忠和李宝都挺后悔的,早知道河网这么密集,就该从张荣那里多借些人马和小船只来。
看来还是年代久远了,那些舆图都老旧了,啃了那么久的书本,不如实际打一仗。
但对交趾来说已经很要命的是,李宝选择的进攻地点下龙湾,距离胶州也十分近,一旦宋军彻底突破红河,两面夹击,等待交趾李氏的就只有一个结果:灭亡。
此时的交趾国王,他们自称的大越国王李天祚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虽然被母亲抱着坐在朝堂上,但是根本不明白底下朝臣为什么有一种如丧考妣的悲伤和纷乱的争吵。
说来也是合该交趾倒楣,建炎九年,赵官家高歌北伐的时候,他们神宗李阳焕因为长期沉迷酒色而导致致青年驾崩,三岁的李天祚继位,是大越的第六个君主。大越的君主们在宋朝看来,仍然是交趾郡王,而面对北伐大胜后国力空前的宋朝。大越国也只好对外自称交趾郡王,不敢再怎么样。
但这孤儿寡母临朝必有乱臣贼子,恐怕也是东亚的老传统了。
不过嘛,交趾的情况稍微有一点特殊下,和太后黎氏的生活方式有很大关系。
少主临朝,母壮子幼。垂帘听政的太后黎氏,不管是出于个人私情也好,或者是为了维护自身地位也好,竟与权臣杜英武私通。而当时担任太尉的杜英武掌握着李氏王朝的军政大权,南越地区本来就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他们如此肆无忌惮,自然引来许多人的不服。
结果就是一个占卜师翁申利自称是仁宗李乾德的儿子,借助大理的军队,一度占领了交趾的北部,但杜英武指挥得当,在去年击退了叛军,如果不是大宋强势的出兵,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庆祝胜利了。
哪里像现在,太尉杜英武都是靠张浚瞎指挥才逃得一条生路,大军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黎太后看着满朝悲观甚至投降主义都出来了,一拍桌子怒道:“当年宋朝远征就是败在我们的瘴气和山地之下,难道如今他们就不怕了?各位卿家就算不想想我们李朝国祚,难道愿意投身宋国为奴婢?”
不得不说,她还是有点儿政治水平的。
不过也只是有点儿而已,国相苏宪诚就没有过惯着她的意思,直言道:“太后,到了如今这部田地,谁也不必再自欺欺人。当年宋朝虽然止步红河,那也是给后人积攒了无数经验,而当今的宋朝天子竟然能亲征灭金,不是那宋神宗,自然也不会把咱们这些地理障碍放在眼里,说不得早就有了对策,何况两路并进,咱们就算一时拦得住陆军,难道又拦得住海军吗?到时李氏宗庙不保,臣一死以谢先王便是。太后也不必说这样的话。”
苏宪诚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大臣,在早期平定翁申利叛乱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且十分年轻崇尚儒教,在臣子们心中非常受推崇。他此言一出,一些年轻的将帅们自然牢骚满腹。话里虽然不敢明着指责太后,但意思已经传达的非常明显了。
杜英武本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喝退他们,但是你身为一个大将军几乎被俘虏,更使得全军覆没,自己在军队内部的威望就已经大减,还怎么压服朝堂?
还是李氏家族一位辈分高的族老出来做了和事佬,“苏国相,杜太尉,大家都先熄熄火吧,咱们这个时候再艰难,难道比得上对面赵官家逃到淮河上托孤更艰难吗?此刻正该是精诚合作的时候,不能自己人先内讧啊!不然,各位就算是去见了历代先王,也不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何况没到求死的时候,干嘛不求生?”
这人年纪都八十有余了。历来去大宋受气的都是他派自己的子孙,因此很有几分人望。各位大臣都给了面子,不再争吵。黎太后虽是主,也是晚辈,更不会不给他脸。
杜英武毕竟百战大将,分析起局势来,“海军那边李宝不是蠢货,咱们本想用当年的法子诱他大败,没想到他却提前判断了潮汐,反将了我们一军。水军这边产损失也极为惨重。只是有一点不知为何,陆军那边却停止了进攻。按说他们竟然能到红河边上而损失不满一成,那就不是惧怕瘴气?”
他说的当年的法子,是指五代十国时期,南汉发动的白藤江之战,南汉皇帝刘龑,不顾天时,命令儿子刘弘操率水军进兵,从海口(下龙湾)进入白藤江。
当时的南越统治者吴权,在得知南汉军队到达白藤江之后,命令手下的军士砍伐树木,制造木桩,并在木桩顶端包上锋利的铁皮。吴权将这些木桩插在白藤江入海处的险要的江心里,同时在河岸一带设下伏兵。
战争中吴权佯装败退,南汉军队中计深入白藤江,结果潮水退去,大船被划破,又中了伏兵,哪有里不败的道理。
吴权击败南汉军后称王,建立吴朝,这个唐朝时的故土就这样慢慢走向了独立。
无独有偶,在发觉李宝也是想通过下龙湾来进军时。交趾内部不约而同的想用当年的方法同时坑宋军一把大的,但问题是人家李宝虽然学问不高,为了这次战争也是准备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典故?就算不知道,海军都干了十几年了,潮涨潮落怎么防备,还能不知道吗?
所以结果就是李宝根本不用大船深入白藤江江面,而是采用铁皮小船划着去。命精通水性的军人以猛火油做猛攻,冬季北风本就猛烈,更是江面一片大火,交趾兵马几时见过这样的神兵利器?什么伏兵也吓得纷纷跑散了。
对此李宝表示,要不是张枢相把那另一部分猛火油作给耗光了,老子还能再深入。
国相苏宪诚也缓了口气道,“宋朝的确不像以往那般好糊弄好打发了。但是族老说的对,是宪诚过于激烈了。目下还是应该想办法死中求活。”
也不知道天上什么菩萨,佛祖保佑,他这句话说完,忽然有人道:“太后,太尉,国相。有小股宋军自缚前来投降。”
大殿落针可闻,都这个局面了,还有宋军肯投降,我没听错吧?
还是苏宪诚有城府,“宋军局势大好,他们为什么投诚?难道觉得我朝中人都是傻子,想来行间谍之计吗?”
“回国相。按那人自称叫做邵隆,乃是曾经的宋国大将,但卷入了骊山之变,降为苦役,此次赵宋宰相张浚视他为叛逆,想在战场上害死他,为求活命,才带着家兵和家眷一起投降我大南越国。”那通传之人尽职尽责地说到。
交趾毕竟臣服宋朝百余年,国内的汉族文化通那就不止一两个。而且这两年被吓着了,一面和大理打的欢实,一面也无比关注着大宋官家的动向。自然知道那场叛乱,叫来专门的使者一核对信息,诶,还真对上了。
那为了求胜,就不得不见见这个邵隆了。
当然,谨慎起见。国主被抱了下去,只留下太后,其余一些无关紧要的臣子也自动屏退。邵隆光着膀子绑着自己,身边带着个青年,一见面就哭道:“臣乃罪人,其实大宋待我不薄,但为了自家儿子性命,只好对不起官家了。官家呀,臣一定于地下向您请罪。”
演技没有他精湛的“儿子”马钰只好死死把头埋下。
都是为了大业,为了大宋。
但秦王你就是欺负人,十七八岁的青年将官,武功好的又不只是我一个,凭什么让我来配合当他儿子?这事儿可千万别传回去,不然自家老头儿还不打断他的腿,那还不如跑到终南山去修道呢。
罢了罢了,王副都统说了,只要办好这一件事儿,就把他提溜回前军去。
第148章
九分真一分假
如果不是陆游还没有写出那首名作,殿内不少饱学之士肯定会想到那句,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能在这里的谁也没有文学家那么单纯,都是玩政治的,真会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事儿吗?
杜英武看着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的大汉,道:“你若真心投降,我倒有个问题得问清楚。不是听说你之所以冒犯你们官家,就是因为听信了楚巫的谣言,因自己无子而求子嘛,那你这么大的儿子哪来的?”交趾人汉话说得很好。
邵隆哭啼道:“天可怜见,降人并不是无子,而是儿子生一个死一个。这孩子本是我那原配发妻所生,当年金人侵占家乡,我与兄弟忙着聚拢乡勇,他们娘儿与我失散了,生死,生死不知我哪里想到还能有活路。若不是为了他……呜呜…”
马钰这个时候只好接上,“小人本是随母亲改嫁,又因继父吃得开,合家去了京东路济州。大宋收复失地后小人也是一腔热血,报名从了岳家军,开始也颇受重用。但是纸里包不住火,身世为王贵所知,他便容不得我,将我赶回了武学。这次是走了王世雄的门路,才跟着一起出征。没想到枢密使张浚奉旨监军,知道后对我等父子不假颜色也就罢了,明知红河夹道是个死地,贵军……大越国军队埋伏极多,还命我等前去探路,如是者二,死伤极重,降人父子才知道他是存心要我们死啊。”
张浚的名气虽然不如李纲,但人家好歹是大宋正经宰相。儒家讲究一个主辱臣死,赵宋官家大度,饶了邵隆,只怕他心里过不去,存心想让他们死在外边,带入忠臣思维,真是很好理解。
不过,“你们若想投诚,总得拿出点儿实际的来,现在的局势大越弱而宋强,可有什么情报计谋能助我?”
“降人不过是一个都头的职位,平常也只是做些送死的活儿,确实不知内情。”邵隆苦笑道。
马钰一看杜英武有些嫌弃,但是苏宪诚却面色不变,赶忙道:“小人之前未和父亲在一处时,曾经因为武艺被韩世忠看中过,做过几天传令兵,倒是知道一个隐秘。”
这下大家可都来了兴趣,齐齐盯着这个年轻人,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韩世忠这个人出身西军,虽然忠勇天下无双,深得那位赵宋官家喜爱,但有个极大的毛病老是改不了,就是每次境外作战,杀人无算,几乎算屠城。上次在燕云就惹了大乱子,这次若不是灭西夏的岳魏王守母孝,未必轮得到他来做征南元帅。可正因为韩世忠这个毛病,赵官家不得不给他配个监军张浚,这张浚本是本朝兵法大家,可韩世忠全是自己悟出来的野路子,两人不和,都向赵官家告状。赵官家终究是更偏心韩世忠多些,已经下令让广南经略使吕祉来接任监军一职,张浚不服,联合他一手提拔起来几个封疆大吏抗议,为此才有半个月内不能进攻的事。”
这话信息量就大了,倒是杜英武几个武将却嗤笑道,“张浚算哪门子兵法?大家说他是你们春秋时的赵括都抬举了他。”
你才赵括,人家赵括是战国末年人,还精通汉学呢。马钰暗暗吐槽,面上却道:“是是,小子并不通晓军法,只是胡乱学了些,就觉得张相公那办法又是铁索连江又是火烧连营挺唬人的。再说他毕竟是枢密使,管着全国武人,韩世忠仰仗圣宠不怕他,我等小人物却是怕的。”
听得交趾内部不少大臣暗暗点头,心道这倒是句实在话。
这内行听门道,苏宪诚就皱眉道:“火烧连营,那是三国时陆逊故事。铁索连江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小人没几天就被赶走了,再无听到后续。只是军中无人不知二位不合。”
接着,杜英武和苏宪诚对视了一眼。东一句西一句问起来,什么大宋横山地理啊,岳家军军纪啊,李宝王贵各自来历性格啊,甚至连马钰和岳云陆游王世雄的关系都问到了。
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听得太后黎氏皱眉,觉得无聊至极,但又不好干涉两位重臣,好不容易问完了,杜英武说:“很好。你说的这些或许有用,但你们现在是什么打算?”
“既然来大南越国投降,自然看贵人们的安排。”马钰道,邵隆还是一脸痛苦。
“你就不怕我等派你出战,首先迎战宋军。”杜英武再次嗤笑。
马钰却是苦笑了,“那也是无法的,只能照办。只是宋军若是看到我父子是来降而不是死了,只怕防备会更多些。”李逵统制教我,骗过别人先骗自己,九分真里一分假。
他二人终于被带下去,暂且羁押起来,因为你这么贸然投降,纵然看起来诚意十足,也不得不让人防备一二。
有儒臣看不过去,“呸”了一口,“无君无父的东西,就算这人说的是实话,但赵宋官家对他可谓仁至义尽,他尚且能为生死而出卖家国。就算是真心来投降的,难保哪一天也不会出卖我们。”
苏宪诚倒是平静,“这种人的确不是东西,但是只要他帮我们解了眼下的难关就成。”
说吧,与太尉杜英武对视了一眼。虽然是政敌,但是到了国家危亡的时候,两个同样有军事才能的人还是听出了关键信息:张浚。
要是任由这位宰相这么发挥。别说宋军也就两三万人,就是十几万大军也能被他给霍霍没了。
何况,宋军出兵选择的时机选择的好,冬天正是密林瘴气最薄弱的时候,毒虫也不遍地走,一旦错过正月,到了春夏这些北方人可就没那么容易待了。粮食运输也是大问题,一旦不能速战速决,胜利的天秤就会往他们这边儿摇摆。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能让张浚不要回去继续干扰韩世忠等人呢?显然韩世忠没有那么怕他!
当然是让接替他的吕祉不要来就好了,至于怎么不叫他来,交趾北部虽然被宋军占了,但交趾还是有残余部队藏在深山里呢。
众人散去之后,走出大殿。大洋海迎面吹来,仿佛吹散了他们心中的一些阴霾。而这风是不会随着这些人的思想停下,一路吹到了红河北岸。到了张浚这儿可就是凄风苦雨了,没有别的原因,广西南路经略使吕祉到了,他被赵官家的密旨要求回京。
韩世忠本人喜于行色,底下将校不敢说话,内心也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张枢密使。
吕祉到底多年木党,扶着张相公好好安慰了几句,却无法抚平他武侯梦碎的内心,只好命人服侍相公,他自己走到了洋洋得意的韩世忠面前,道:“元帅,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韩世忠正在兴头上,也没空给他下马威,“好说好说,吕监军看我等杀敌灭国就是。”
“元帅,官家这里还有一道口谕是给您的。”吕祉也不是没话找话,都在边境干了三年了,他也想立功回中枢好嘛!
韩世忠一怔,本能与半跪接旨,却被吕祉扶住,接着又吩咐别人出了中军大帐,低声但清晰地道:“陛下说,韩良臣,你听好了,朕要的是你灭其国而收其民,如果你滥杀无辜,导致民乱频繁。朕就夺情岳飞去接替你的位置。听明白了吗?”
话都这样说了,韩世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心想说官家不公,却也不敢,只能含着慢慢的苦涩道:“臣明白,臣接旨。”
同时肚子里不敢怪官家,却把岳飞这个大小眼骂了无数遍,心想老子明天就派你儿子出战。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怨念太深重,远在千里之外的汤阴,冰天雪地里的岳飞正在老娘留下的地里,整理地窖埋藏萝卜,居然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弄得李娃不住嗔怪,你再怎么着也不用亲自再干这些活呀。
第149章
浮桥渡红河
韩世忠此人,天下皆知,是没接受过什么系统的军事教育,也不像岳飞那样勤于学习,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官家都觉得他更加适合小型作战发挥个人勇武,比如斩了西夏驸马全身而退之类的,而指挥大军团作战并不一定能取得好的结果。
在原本历史上也的确如此,十万大军对金军打输了,结果凭着八千残兵打了个黄天荡之战,差点活捉金兀术名留史册。
但不能总是拿过去的眼光看一个人,赵玖本人也是肯定韩元帅为了实现自己的灭国大计所进行的必要知识补充。毕竟,但凡古之名将,不断求知的能力就是必备技能,否则谁也不能啃一辈子老本儿。
他的确被张浚烦的不轻,也确实因为瞎指挥造成了一部分损失,但要说大半个月来没有军事作为全是因为这位武侯粉丝,那张相公可就真是锅背大了。
原因其实也简单,韩世忠也在根据地理和风土人情考察怎么打。首先就是瘴气和密林的问题,这个是中原人一时无法克服的,没有什么好说。但话又说回来,安南这个地方就算从赵佗算起,人类活动也一千多年了,既然别人能住,那么就表示开发就已经到达一定程度,总是有能叫他们适应的地方,能行军的地方,只是被分割开了而已。
韩世忠这些日子主要派遣各路人马,就是想把这些点连成线。保证自己的进军路线和撤军路线。毕竟这和岳云上次在大理小打小闹不一样,那次一是大理不敢真捅刀子,二是内部有带路党。
现在没有了这些优势,韩世忠自然得摸清楚,国朝熙宁年间几十万大军停在红河被山川地理逼得最后不得不折返,不就是吃了这样的亏嘛!
所以才说邵隆的话里九分真一分假,韩元帅确实派了不少小分队勘察地形,也确实不能保证每个人都平安无事,毕竟大将难免阵前亡,至于故意让邵隆去死,那就纯属他诋毁张浚了,还等着你们野战军出力呢!
到了十二月底,韩世忠亲自打马去了红河边上看了看,虽然天气炎热不会结冰,但是肉眼可见水位还是下降了,他问身边的随军御史赵士诚道:“到底哪里水位最浅两岸最近,你确定侦查好了,又来了一万兵马运粮参战,俺可是耗不起了。”
这话说的,到了交趾把人家三熟稻子割了当军粮的好像不是您一样,赵士诚心里吐槽,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道:“下官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是汪主事可是赵通判亲自带出来的,必然不弱于国朝之初的樊若水。”何况秦王您都砍了多少战俘验证这个消息了,要不是战时早参奏了。
樊若水,在宋军灭南唐的时候勘测水文,在采石矶浮桥渡江,跨过了南唐最后一道天险,尔后曹彬围城金陵一年,彻底灭亡南唐。
坦白来说韩秦王是看不上曹彬的,但是这么说无疑也是个好兆头。他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天空飘下些雨点来,淫雨霏霏在这个季节还真是少见,韩世忠一行人都是玩军事的,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担心下雨之后这潮泽之地该如何,熟料韩世忠却哈哈一笑,一身甲胄闪着冷冷的幽光,更让这位骨骼高大的将军豪情万丈不让少年时,“看来是知道大难将至,连这地方的老天都要哭鼻子了,岳云,明天按计划行事。”
岳云出列,郑重接令。
韩世忠看了眼广袤红河,桥梁皆被交趾军所毁,冷笑一声,终是没有多说。打马带着众人回了营帐,匆匆给赵官家写了密札,又命令早睡造饭。
按照邵隆秘密送来的情报和这些年的渗透,韩世忠也摸透了,交趾如今共有三个兵团,说白了就是水路两军加上野战军,一个是苏宪诚西山军团,有禁军五万,乡军十万,分布在红河平地之西的丛林中,就是等着跟你打丛林战的。
第二个是大罗军,名义上由国主李天祚率领,实际属于李氏宗族统领的皇家禁队。有禁军十二万,分部在红河三角洲,拱卫首都大罗。
第三个就是中部的西海军,无需多言,就是太尉杜英武直属,刚刚被李宝崩掉了牙的水军海军一体化军队,这个邵隆实在摸不到,但据李宝王贵估计也得有十来万人。
可以说,交趾也是有能人的,知道一旦过了谅山到红河,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天下无双的宋军,所以兵力早就集中在红河南面了。
这个数字韩世忠没有通报全军,毕竟现在算上增兵也只有三万五千人,要是听说对面十倍兵力,寻常人真是没信心,但是韩世忠真不怎么怕,要是这么算,靖康之变是怎么输的?
什么,你说那是宋国国耻,反正都十倍讨要回来了,老子才不在意,谁在意谁就输了。
第二日一早,岳云亮起了自己的“大宋名扬侯岳云”大旗,带着大约三百人在红河北岸弄出大动静,寥落破旧的几条退役战船和搜刮来的十几条渔船,趁着晨雾击鼓而进,一副要过河决一死战的架势。
而在几十里外,赵士诚看着汪应臣亲自拿着水图指点,何处深浅、何处疾缓、所用桩柱的长短、水面的宽窄,完全依据他平这些时日以来观测的水情制定,待浮桥搭好顺流而下,至他所择之下正好可以搭住两岸,桩柱一下,便可牢牢固定在水面上。
交趾再差劲儿也是一国,自有宿将,很快看出宋人是佯攻的,拿着岳云的名头唬人。对岸守将已经有不好预感,奈何天地公平在于冬季雾气久久不散,好不容易能令人沿河巡弋,终于被他们发现宋人正在红河上搭建浮桥,且两岸陡峭,难以立足,箭矢也被冬日北风吹歪,不能阻止宋人建桥,守将大惊之下忙命人快马赴大罗传报,浮桥渡江这个典故大家都知道,万里长江都能过,何况红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