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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流筝老师!!车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嗡的一声——明雀浑身血液顿时倒灌。

    她僵硬地一点点回过头去,发现身穿长裙,气质文雅的关流筝就站在她们两米开外的厅外出口。

    明雀不敢想她什么时候在哪儿的,也不敢想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她对上关流筝微微含笑的目光,那瞬间——明雀强烈的自尊心被碎得一片不剩,被揉成垃圾踩在脚下,被人耻笑。

    像是被当众扒了个精光,被无数目光火燎燎地嘲谑着。

    关流筝站在原地,把手提包递给跑来的助理。

    她盯着明雀的目光含笑,却止于表面,毫无温度。

    她的潜台词很明显。

    感叹又可惜,只一眼,就把这个女孩子看到了底。

    明雀目光木然,崩溃了。

    她站在原地,寂若死灰。

    那一刻,她恨透了全世界,也厌恶极了自己。

    她只想逃到一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地方,切断所有联系,甚至是和娄与征的。

    她可贵又可怜的自尊心,容不下关女士一记眼神,也再容不下一个娄与征。

    …………

    和关流筝初见的那一幕,是明雀至今都想销毁掉的一次经历。

    体面是明雀独立于世界的最后一层底线,她做什么都努力,只想让自己一直能体面地生活。

    但那一次对视,几乎粉碎了她所有的自尊。

    而她却只能那么站在原地,看着关流筝离去。

    本来以为和娄与征分手后,让时间淡去,她也能慢慢忘掉那一幕。

    没想到,本来都快淡忘的回忆,随着这一次偶然遇到,全都色彩鲜艳地重返她的脑海。

    关流筝看着明雀,依旧笑得很温柔,透着成熟女性的魅力:“你也毕业了吧,在这儿工作?”

    “下班有时间吗?”

    明雀捏住手里的材料,调动身体里所有的勇气,抬头勉强一笑:“阿姨,好久不见。”

    “不巧,我这边还有点忙。”

    她和对方没什么可说的。

    她都和娄与征没关系了。

    “我今天的事也刚刚结束,可以等你下班。”关流筝接过助理买来的咖啡,给她放了一杯:“辛苦了,一个人到滨阳来工作生活,不容易吧。”

    这个女人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如果只是表面接触,会觉得她很温柔,很体贴,仿佛能通晓所有人情感的圣母一般。

    关流筝笔下的文字也是柔美的,融合时代背景的现实,角度特别地输出一些观点,不拘泥于爱情,也多谈论事业家庭,时代变迁。

    尤其受到女性读者的追捧。

    但是明雀却知道,这个人包裹在其内的犀利有多么令人后怕。

    凌厉,也无情。

    关流筝叹气,看了眼她身后的会展厅,探头去和助理说:“去帮我问问,这个活动的老板是谁。”

    明雀咬紧牙关,知道这个人不会放过自己了。

    她绝对有话要和自己说。

    “不用麻烦了,您有事可以直接说。”她起身,对关流筝示意会展厅外面的方向:“边走边说吧。”

    关流筝打量着她,微笑点头,让助理去驱车。

    明雀陪着她往迎宾车辆上下客的地方走去。

    五年过去,虽然自己仍然会被这个人的气场所震撼,却已经不再怕她。

    当初她是娄与征的女朋友,所以她无比在意关流筝对自己的看法。

    但现在她谁都不是,只是自己,就没什么可怕的。

    无所谓对方对自己的印象如何。

    两人站在有风的地方,周围的车辆来来去去,宾客来去谈论,没人关注她们。

    关流筝端着咖啡,戴上了墨镜。

    墨镜遮住眼睛的瞬间,她周身的气质变了些,说话语调淡了很多:“姑娘,你来滨阳工作多少年了?”

    “两年。”明雀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大学毕业就来了滨阳,也就是不到两年。”关流筝点头,偏身过来,点破:“娄与征去年年初才从英国回来。”

    “他一回来,刚站稳脚跟。”

    “就出现在了滨阳。”

    明雀一愣,漫上意外。

    关流筝摇晃着咖啡杯子,微微低头,语气下沉:“滨阳对比崇京,只是一座二线逼近一线的小城市。”

    “你说,他为什么非要到这里耽误时间呢。”

    “耽误时间”四个字出来,激得明雀眉头一抖,开口反问。

    “阿姨,您是不是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做什么呢。”

    这次换成关流筝停顿了,反问:“你的意思,你比我这个当妈的更了解他现在的情况?”

    “我不了解。”

    明雀盯着她的墨镜,无法捕捉对方的目光,反倒多了几分勇气:“但您非要和我聊几句,说明知道我和他有交集,我不隐瞒。”

    “我也多少知道他在做什么。”

    明雀想起他开的店铺,还有他在游戏公司的保密程序技术组。

    “如果您觉得娄与征会因为一个人,大费周章,完全荒废事业跑到另一个城市做些乱七八糟的,那说明您还不够了解他。”

    停了几秒,她忽然笑了,说:“他不向来是个喜欢一举多得的人么。”

    关流筝唇角往下掉了些,透过墨镜盯着她的目光玩味。

    “几年不见,你变得能说会道了。”

    “跟当初那个坐在我面前只会红眼睛的小女生,真是不一样了。”

    明雀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手指泛白。

    她保持微笑:“谢谢老师夸张。”

    “我虽然已经和他爸爸离婚了,但我仍然是他的母亲,这一点,他父亲否认不了,他也断不掉。”

    关流筝顺手把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扔到垃圾桶里,活动时腕子上的翡翠耀眼夺目,“姑娘,能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扎根,说明你的能力和魄力。”

    “我认可每个自强自爱的女孩。”

    她说完,看着明雀一转话锋:“但我还是奉劝,女孩子在感情上选择一个匹配自己各方面条件的男人才能幸福。”

    “够得太高,摔得越疼。”

    明雀从她的话里,从她的态度里,明明白白感受到了。

    关流筝打心眼里,从认知,从对这个世界的观念里——就看不起她。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阶梯上的人。

    关流筝愿意认可一个普通的女孩,不过三两句夸奖,不过几句鼓励。

    但是也仅仅只是自高向下的怜悯。

    五年前后,她都觉得小门小户的明雀配不上她的儿子。

    明雀可以匹配任何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但,绝对不该是娄与征。

    “他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关流筝挎着皮包,抚摸着上面细腻的纹路。

    “姑娘,别再执着了,你这么优秀明明有很多选择。”

    “我只是一个靠写书教课立足的女人,就算不同意也对你做不了什么。”

    她暗示明雀:“但有的人和我不一样。”

    方才还能勉强应付的明雀听完这些,防线一点点决堤,呼吸不禁随着过去的事变得压抑。

    …………

    晚上十点半。

    天气预报今夜本该降落的小到中雪始终没有开幕的迹象,昏黑的天阴沉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生冷的湿气。

    接到酒保打来的电话,娄与征从炼锋游戏公司开车赶到library酒吧。

    他看了眼腕表,车窗玻璃上不断接着淅淅沥沥的雪点。

    前方红灯还亮着,娄与征扶着方向盘,蹙眉纳了闷。

    她一个喝三杯就醉得断片的人,最近怎么跑酒吧跑得这么勤快?

    之前多少次喝多了酒难受得半夜叫胃疼,想吐又吐不出来。

    没事找不痛快呢?

    不长记性。

    绿灯亮起来的瞬间,娄与征单手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排在最前面的白色越野车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三分钟后,车稳稳停靠在酒吧旁边。

    这附近小酒馆和深夜食堂很多,他逆行于几个叫了代驾的酒醉客人,直向library走去。

    娄与征走进橱窗暗门,进了店迎宾的就是给他打电话的小哥。

    话还没说,他环视酒吧一楼,问:“人还在?”

    小哥点头,给他指了个方向:“小嫂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晚上七点钟到的,喝了不少。”

    娄与征瞄着远处窝在吧台边缘,靠着胳膊已经半趴下,缩成一小团的明雀,沉了口气,问:“比那次喝得多?”

    小哥回忆了一下,想起所谓的“那次”是哪次,点头:“没有那次点的酒度数高,但是她很了很多了,特调和shot加起来有六七个。”

    娄与征清楚酒吧酒单上每款酒都是什么程度,光是听到这个数量就皱了眉,“不是跟你说,别再开酒给她。”

    小哥为难:“征哥,人家毕竟也是客人,而且这些都是我给你打电话之前她喝的。”

    “小嫂子喝不了酒还偏偏喝得快,您赶紧接人回去吧。”

    “辛苦了。”娄与征说完迈了一步,又停下回头来,扫他一眼:“以后当她面儿别这么叫。”

    小哥俏皮调侃:“您不会还没追上呢吧。”

    他乜斜一眼。

    小哥立刻闭嘴,假装很忙扭头去服务别的客人了。

    吧台里的三位调酒师正忙碌,雪克杯哗啦哗啦作响,在他们手中翻飞,冰块荡漾着酒香,伴随着各式各样的调味配料的清香飘散在空气当中。

    立体音响放着爵士乐,越是轻快的节奏,就越像暴雪之前,在旷野之中不顾后果的轻慢狂欢。

    娄与征走到明雀身边,和调酒师们对视一眼,毫不留情夺过她紧握在手的酒杯,放在她绝对碰不到的地方。

    明雀阖着眼本来半睡不醒的,已经醉得晕乎乎,手臂撑着摇晃的头。

    手里的酒忽然被人拿走,她回了几分神,嗓音被酒泡得酥懒:“嗯……?”

    明雀懒洋洋地抬头,对上娄与征乌沉的目光,勾动唇瓣:“你怎么来啦。”

    “你也想……喝点儿?”

    她扭头,趴在桌子上,“都是借酒消愁……你应该没什么可愁的吧……”

    “那你喝什么酒……”

    明雀垂动眼睫的分秒间划过哀伤,手指敲着桌面,“你以前明明是不爱喝酒的人。”

    娄与征视线尽览她去够那杯酒的鬼鬼祟祟的动静,轻哧:“还知道买醉应该去熟悉的酒吧,我看你也不傻。”

    “明雀,你是不是猜准了一喝多我就会过来接你。”

    明雀趴在吧台上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酒杯,自顾自喃喃:“是啊……因为你是这家店的老板……”

    “我知道你是这儿的老板才来的……”

    酒精把原本各司其职的脑神经全部打乱,绕成一股解不开的绳。

    错乱的神经钩织成画面,让她又想起下午和关流筝女士的对话。

    她高高在上又满含怜悯的话萦绕在耳畔。

    【别执着了。女孩子,找一个和自己条件相符的男人才会幸福。】

    明雀微微仰头,瞥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怎么就是我执迷不悟了呢?

    你瞧,明明一直围着我转的人是他啊。

    从85岁她和娄与征第一次有直接的接触开始,到现在24岁在滨阳重逢。

    六年间,无数人无数次地告诉过她。

    她和娄与征不登对。

    她配不上他。

    今天下午关流筝女士再一次强调这一点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激起了明雀心底一股反叛。

    无数层自卑叠加起来,烧出一句反问词。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一句配不上,她就要永远待在那个被他俯视的位置上。

    她突然有点不甘心。

    明雀从吧台上缓缓爬起身,紧紧盯着娄与征看。

    他睨着,问:“怎么了?”

    见她不吭声,娄与征继续说:“还能自己走么,我送你回去。”

    明雀望着他的脸庞,忽然一笑。

    好像那几年间,她一直是这样仰望他的。

    半晌,她伸手,对他招了招。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又不聋,直接说不行?”娄与征以为她又要耍酒疯。

    结果他不动,明雀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招呼他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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