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们都还年轻。”“我到法定了。”
“你家里怎么说?”
“他们都同意了。”
“但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两三年后你们照样有可能离。”
“没可能。”
邱忆柳抿了口茶,沉沉地看着桌对面神情不变的沈听择,“你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沈听择点头。
邱忆柳没再说话,她松了脑后的挽发,起身进房间。过了半分钟,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往沈听择面前搁,眼神无声地在说打开看看。
沈听择照做,他伸手拆开信封的口,拿出里面那张很薄的纸。大概是过去很久了,边缘有些发黄,还残留着烟灰簌落的痕迹。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小半面,笔锋锐利,扑面而来一种淡淡的压抑感,他一眼能认出那是裴枝的字。
不长不短的几行字,沈听择花了整整两分钟才看完。角落里的立式空调仍在卖力地输送冷气,客厅里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几近窒息。再抬头时,邱忆柳已经红了眼眶,明显在极力忍着眼泪,身体微微发抖。
邱忆柳忘不了搬出陆宅的那天,南城多云,天晴着,温度却依然很低,很冷。
她意外地在裴枝房间里翻出了这封遗书,落款是三年前。
她根本不敢去问裴枝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陆嘉言把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出咖啡厅的,一想到曾经有无数个失去女儿的可能,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我欠她的太多了,”邱忆柳深吸一口气,稳住身体后重新坐下,看向沈听择,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如果可以,算阿姨求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别让裴枝一个人。”
沈听择沉默着把那封遗书撕碎,“阿姨,这种事永远不会再有,裴枝以后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我保证。”
那天后来,裴枝没跟沈听择回去,她说想留在这儿和邱忆柳睡。沈听择没说什么,只在临走前亲了亲她的额头,留下一句我明天来接你。
晚上十点,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光灯,床头玫瑰味的香薰在很慢很慢地挥发。裴枝背对着邱忆柳,耳边是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但她知道邱忆柳没睡。
翻了个身,她借着周围的光线,细细地凝视着邱忆柳的脸。不比从前的风韵犹存,这几年邱忆柳明显老了很多,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妈。”她的声音很轻,但被寂静的夜放大,“今天中午,你和沈听择说的话……我听见了。”
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着眼的人睫毛狠狠颤了下,她睁开眼。
母女俩就在这片昏沉中对视。
裴枝小幅度地摇头,“妈,我没怪过你,你也不欠我什么的。”
邱忆柳看着她,声音有点哽,“可是妈妈一点也不称职……”
连她病了都不知道。
“但是你很勇敢,你保护了我。”裴枝伸手帮邱忆柳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说:“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往前看。”
夜很深,也很静。
邱忆柳就着裴枝的动作,抱了抱她,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好,妈妈以后哪也不去,就在这里,你累了,受委屈了,就回来找妈妈,知道吗?”
裴枝鼻子有点发酸,轻轻地嗯了声。
“去了北江,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吗?”
“嗯。”
-
那天过后,裴枝和沈听择在南城又待了两天,见了很多人,是沈听择一中的那帮朋友。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周渡,裴枝有些恍惚。
沈听择说,他一个物理天才,现在却沦落到去电竞战队里当技术顾问,混得挺没出息的。
周渡闷了口酒,不客气地嗤他,“就你这个顶级恋爱脑有出息?”
说完还要扯着沈听择细数,这些年,因为女人,进过两次ICU,撞报废两辆车,不知道缝了多少针,干过多少蠢事。
沈听择笑着回他一句我乐意。
结束刚过十二点,沈听择喝了点酒,但没醉。
两人打车回的公寓。
门开了又关,裴枝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沈听择弯腰一把抱到沙发上。夜色朦胧,月光在飘动的纱幔间如水般晃进来,衬得裴枝裸在外面的肌肤更白。沈听择进状态特别快,几乎是在裴枝捋着头发解扣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行了。吻了将近五分钟,裴枝喘着气让他进来。他就用手肘撑着沙发靠背,另一只手按着裴枝的腰,从后面很缓很慢地进。
然后再到床上,裴枝的手臂软绵绵地搭着他的肩膀,眼睛有点红,整个人可怜得要命,求他慢点,轻点,又让他别忘了明天要回北江。沈听择怪她不专心,俯身在她耳边撂一句不会误机之后,就剥夺了她叫停的权利。
于是这个晚上,汗水交融间,裴枝彻底有了一种要死在沈听择身上的感觉。昏睡过去之前,她听见沈听择叫了她好几声老婆,还有很多情话,一如既往的让人耳热。
喜欢死了。
回北江之后,天气开始降温,一阵凉过一阵。
温宁欣错失新人奖后,没有外界意料中的消沉,她模特出道,凭着优越的时尚资源大杀四方,换条赛道她依然是女王,名气越来越响,连带着时常光顾的许挽乔的酒吧也变成了粉丝打卡点。许挽乔乐得自在,敞开大门欢迎,宋砚辞有空就来陪她,楼上的休息室充满了两人欢爱的痕迹。
到那时,许挽乔才明白,爱也可以是做出来的。
她爱宋砚辞,很爱很爱。
辛娟靠着这些年的奖学金帮家里还清了外债,同时也断绝了和家里的关系。可说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狠话放完,她还是难受得跑到许挽乔这里来买了醉,遇到了现在这个男朋友,长得有点像沈听择,但冷暖自知,旁人没有立场去评判什么。
梁逾文和严昭月在上个月结束三年恋爱长跑,见过家长,不出意外会在十月订婚。这事在朋友圈里官宣后,他还在群里欠揍地艾特了沈听择,结果当晚受苦的是裴枝,她被沈听择压在床上,特别委屈地要了补偿。
相比之下,夏晚棠和陈复的结局显得有些惨淡,她坦白了一切,也和陈复分了手,远走西北,入职那里的飞行器制造中心,裴枝在和她的最近一次联系里,得知了陆嘉言去美国进修的消息。他一个人走的,没让任何人送。
许辙仍在国外浪着,他还是不信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狗屁爱情观,凯莉给裴枝寄来了一跨张洋明信片,是她在加州看日出的照片,峡谷间金黄澄澈,很震撼。
沈听择依旧很忙,应酬也多,但每次晚归都会给裴枝带小点心,冻柠茶或者菠萝包。她笑着说会胖,他就总有一千种法子哄她吃。
而这一年寒潮降临的时候,裴枝的刺青工作室挂牌了。
卓柔淑被她挖了过来,当驻店,加上她之前积攒的客源,温饱不愁。空的时候她和罗世钊的联系也没断,该她得的国际大奖一样不落。
裴枝这个名字,现在响亮得不得了。
林映之又找到了借口在裴枝面前晃悠,只不过每次她前脚刚到,沈听择后脚就好巧不巧地赶来,一个有意无意的眼神似乎就能把她凌迟。
好不容易逮到沈听择出差的时候,林映之找裴枝要在右臂上纹一截枯枝。
裴枝皱眉问她怎么纹这个,她说为了纪念她夭折的爱情。
那时店里就她们俩,气氛微妙又僵凝。
见裴枝不动,林映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可爱?”
裴枝懒得搭理。
“行,不逗你了。”林映之从手机相册里挑出自己真正想纹的一串英文——
Love
me
like
my
demons
do.
手机递过去后,林映之捧着脸看向裴枝,“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但也早就放弃你了。”
裴枝抬头,和她碰了下视线,没搭话,林映之就继续说:“沈听择我可惹不起,他想搞死我,太容易了。”
顿了顿,她又感慨起来:“你说你,不混这行太可惜了,脸蛋身材老天爷赏饭吃,还有一个沈听择能给你兜底,谁有你这样的资本啊?”
但裴枝还是那句话,我没兴趣。
-
沈听择出差回来那天,裴枝开车去机场接他。
黑色大G打着双闪停在航站楼外的路边,裴枝双手环臂地靠着车身,针织衫短裙,腰间的银色链条垂荡,外面套了件风衣,耳骨上又戴起了钻钉,长发被风吹扬,看过来的眼神懒意横生。
等他走近,她才挑眉笑了笑,勾着他的脖子旁若无人地接了半分钟的吻,凑到他耳边说一句我好想你。
沈听择恨不得现在就把命给她。
两人上了车裴枝也没急着走,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听择,问他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听择看了眼手机。
11月17
号,他的生日。
他早忙忘了。
那天傍晚,车一直往南开,穿过城区,最终在近郊的半山腰停下。
两人在还算宽敞的车内抱着亲了好一会儿,直到夕阳收拢完最后一抹,裴枝呼吸不稳地别开脸,把头埋在沈听择颈窝,感受着身前身后的冰火两重天。
直到挡风玻璃外太阳彻底落山了,天黑了。裴枝撑着沈听择的肩膀坐起身,两人下车。夜间的山风迎面吹来,沈听择问她冷不冷,裴枝笑着摇头,然后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到车前的观景台上。
观景台上视野很好,足够他们看清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月光笼罩,泛着云淡的银色,而头顶,是山间没被污染的大片星空。
裴枝被沈听择从背后抱住,她用手指着最亮的那颗,眼睛也很亮地问:“这个礼物喜欢吗?”
沈听择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什么意思?”
裴枝闻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在沈听择怀里转了个身,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启齿:“意思就是,它是属于你的。”
夜风真的很大,吹得沈听择眼睛都有点红。
他怔愣地看着手里的信封,深蓝色,特别像浩瀚银河。慢慢地拆开,里面有好几张卡片,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Star
Name
Deed
X-
Pluto
沈听择-17th
November
2023
Right
assion
44h
37m
19.23s
Deation
-18°57′13.48″
这是一张恒星命名的证书,盖着IAU的官方印章。后知后觉到,他的女朋友买了一颗星星送给他。
裴枝见沈听择久久没回过神,她失笑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额头相抵,轻声说:“男朋友,生日快乐。”
心脏一下又一下猛烈地跳动,沈听择紧紧回抱着她,声音莫名有点哑,“怎么想到买这个?”
“我问过许辙,他说你当初很想学天文,但后来放弃了。”
而是选了金融学。
所以裴枝都明白。
她踮起脚,细密地吻着沈听择的唇角,笑道:“你所有的遗憾,以后我都会一点一点补给你的。”
那晚接近凌晨的时候,天空飘起了一场小雨。
两人在布满潮湿水汽的车里接了一个特别绵长的吻,再也管不了窗外渐大的雨势,裴枝只能无声抱紧了沈听择的脖颈,感受他慢慢往下,越亲越深,她的手无力地抓着椅背,脚踝也被握住,汗开始流,然后无声无息地融化在这片潮湿里。
模糊里只剩下车身摇晃。
-
北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裴枝飞去了东京,参加一个为期二十天的雕塑交流展。
除去中间分手的三年,两人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以至于临走前一晚沈听择缠着裴枝,感觉怎么都要不够,一遍遍在她耳边说我舍不得你。裴枝就笑着哄他,说很快的,等你办公桌上那盒巧克力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话虽这么说,可当飞机真正升至四万英尺的高空,裴枝看着城市高楼缩成一片剪影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块。
她自嘲地扯了扯唇,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矫情了。
问空姐要了个眼罩,裴枝一觉睡到了目的地,下机前她才知道原来坐她隔壁的是一对新人,来东京度蜜月的。他们手牵得特别紧,说两句话眼里浓情都快要溢出来,幸福得叫人羡慕。
裴枝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终于在第三分钟后,她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承认,她就是想沈听择。
特别特别地想。
这种情绪在下榻酒店之后才好不容易消散了一点。裴枝把行李放好后,一个人下楼,打算找点东西吃。
那时是东京时间下午五点,国内也就是六点。她给沈听择发了个微信,问他吃饭了没有。但等了会儿,那头毫无动静。
裴枝只当他忙,把手机放回口袋。
酒店楼下刚好是条著名的商业街,日式风情的布景,霓虹灯一盏盏亮起,人潮喧嚣,城市繁华和烟火气杂糅在一起。
裴枝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路过一家居酒屋的时候,停住脚步。思考两秒,她掀起帘布走进去,里面光线更暗,情调也更足。
有服务生迎上来问她几位,裴枝比了一根指头。落座后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依然很安静的,她眨了下眼睛,又做了一番自我开解,才把手机重新锁屏。
没什么胃口,最后只点了一份鳗鱼饭和橘子花雕甜虾。
等菜上桌的间隙,裴枝刷了会朋友圈。
今晚国内正在举行风云盛典,温宁欣如愿夺回了最佳新人奖。辛娟也获了一个学术奖,正在许挽乔那里庆祝,夏晚棠在西北看日落。
每个人看起来都过得很好。
裴枝挨个点了赞,再切回微信聊天界面的时候,她看见置顶那个聊天框有了一条新消息。
是沈听择问她在哪。
她回了一个反问号过去。
Pluto:【我下机了。】
很短的四个字冲进裴枝的视线,她怔住,惊喜伴着疑惑纷至沓来,她问什么意思。
这次沈听择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来。
裴枝接通,还能听见他那头嘈杂的声音,“沈听择。”
“嗯,是我。”他低笑了下,“在哪?”
裴枝报了个地址给他,然后他撂下一句等我,就挂了电话。
两道菜也适时上齐,裴枝叫住服务生又加了几个菜,等沈听择到的时候,一切刚好。
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肩身带着风尘仆仆,所有疲惫在看到裴枝的时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化解掉了。
沈听择挨着裴枝坐下,两人靠得很近,短暂分离的思念在紧扣的十指里一点点散去。
吃完饭,沈听择牵着她,裴枝问他的行李呢,他说还在托运。
就这一问一答,裴枝全懂了,她抱着他笑,“傻不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