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饭兜又汪地吠叫,哒哒哒跑得更欢了,把浅滩的鱼尽数逼入深水。顾茫:
汪汪汪!!!
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炖成狗肉汤。
果然温柔不行,和记忆里的自己一样来硬的,饭兜便乖了,呜地一声夹着尾巴,战战兢兢上了岸。而后猛力地甩去了自己身上的水珠儿,坐在湖滩吐着舌头晒着太阳,绿豆小狗眼来回盯着顾茫看。
顾茫这段时日功夫拾回来不少,虽然灵力是回不到巅峰了,不过身法却已然较初时高了很多,不一会儿就捞了三条又肥又壮的草鱼。
不过草鱼虽大,却不是烹菜的最佳肉质,顾茫想了想,便举着网兜绕过几座嶙峋高耸的湖中山石,往桃花潭的另外几处寻觅。他有时候脑子很好使,有时候又很呆滞,譬如这会儿,他的头脑便又有些蠢笨,一路涉水,一路喊道:
鱼,快来鱼。
===第70章===
大老远的鱼听到动静都跑没影了。
顾茫拂开石崖垂落的碧藤,刚转过一个拐角:鱼,快来
谁?!
陡然一个昆山碎玉般的嗓音响起,音色磁性好听,却饱含狠戾威胁。
顾茫吓了一跳,本能地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得金光一闪,一道法咒在他膝前几寸远的水面上炸开,猛地惊起巨浪水幕,水影模糊中,一个白色的影子翩然掠上了湖中帘洞。
玉珠飞溅,水帘湍急,好不容易那法咒激起的水柱才止歇平息,顾茫连连呛咳,却听那人清冷森然道:抬头。
顾茫又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水,这才眯着眼睛举目望去依照他恢复的记忆来推断,一般这种在桃花深处沐浴被人偷看会恼羞成怒的大抵都是些绝色美人。而顾茫骨子里又很有些怜香惜玉,于是他忙道:抱歉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来捉
鱼还没说出口,就见得凌空一道水练袭来,二话不说重重扇在了顾茫脸上。
顾茫猝不及防,直接被那美人的惊人力道隔空扇得栽进水里,连喝了几口湖水,这才踉跄地爬起。
美人嗓音冰寒彻骨,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顾茫心道我倒是想看,但是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别看比较好。
随即又想:不对,是你邀请我看的,我不看反而显得我心虚。
最后才想:咦?这个声音怎么
有点耳熟???
他扶着湿滑的岩壁,和饭兜似的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睁开透蓝的眼睛向帘洞的大青石上望去。
顾茫:
美人确实是美人,可惜是个男的。
还是他见过的。
是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有着和墨熄一样的毛病,泡澡不爱把衣服脱光,都爱披着件浴袍下水。这时候他已经往自己湿冷的浴袍外又披了件白衣,一双漆黑剑眉之下,凤目微微下睨,眸色比桃花潭的水瞧来更冷。
顾茫沉默一会儿,拱手道,抱歉大哥,打扰了。
慕容楚衣冷冷道:你站住。
大哥还有什么指教吗?
慕容楚衣抬手一点自己的衣衫,细长白皙的手指尖燃起一簇火光,在那光芒映照之下,他的湿衣一下便被烘干。慕容楚衣往石洞的一块青石上坐落,抬眸瞥了顾茫一眼,说道:过来。
大家都是男子,看一看也不会吃亏。顾茫颤巍巍地,要是你不乐意,那要不要不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顾茫试探道:那要不我也脱了给你看?
慕容楚衣凤目一瞪,说道:谁要看你?过来。
顾茫只得过去了,他没有慕容楚衣那么好的轻功,只得手脚并用爬上那个有点高又有点滑的高台,期间滑下来了两三次,这才狼狈不堪地蹭了上去,而慕容楚衣始终没有来拉他一把。
上了石台,走到慕容楚衣身边,离得近了顾茫才发现慕容楚衣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不禁一愣。
你怎么了?
慕容楚衣闭了闭眼睛,说道:你,去趟姜府。
顾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去姜府干嘛?
问姜拂黎要一味镇心草。回来交给我。
这人连请和行不行都没加,以至于顾茫一时以为是自己的分内之务,哦了一声便转身要走,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道:不对呀,为什么要我做这件事?
慕容楚衣道:因为你正好路过。
这话说的,跟话本上那些神经老道士似的,逮着一个少侠就说小友你我有缘你跟我回山修行去吧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拽上就走。
顾茫不乐意了:我又不欠你的,你刚刚还打我,我干嘛要给你帮忙。
慕容楚衣指尖光泽一动,神情狠戾,似乎又有什么毫不容情的招式要使出,冷然瞪着顾茫道:你去是不去?
顾茫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啊,你怎么了?
不等他说完,慕容楚衣指尖的光芒便熄了,他低头以袖掩口,竟咳出细细的血沫来。
顾茫惊道:你生病了?
慕容楚衣还要再做强势之态,但他尚未出声,就蓦地呛出一大口黑血,哑声道:我我在这里修炼一事顿了顿,他缓了口气,眼中闪着固执的光泽,切不可不可告诉岳府
不告诉岳府?
慕容楚衣明明已经这么虚弱了,神情姿态竟依旧能如此锋锐,他咬牙道:绝不,能说。
你答应我。
顾茫大抵是被这人的气场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慕容楚衣得了他的应允后,就像是绷到极致的弓弦,答允入耳,心力蓦散,他阖目倒在了湿冷的青石岸面,竟昏了过去。
顾茫呆呆地瞧着他,半晌弯腰,戳了戳慕容楚衣的脸颊,但见那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庞冷得犹如玉石,说不出的骇人又可怜。
顾茫喉咙咽了咽,有些紧张:我去给你找药就是了,你,你别说晕就晕啊兄弟。
第75章
始之欲
镇心草?
药师府内,
姜拂黎搁下手中书卷,抬起杏目,
来回审视着还背着鱼篓,浑身湿淋淋的顾茫:你替谁要的?墨熄还是慕容怜?
是慕容楚衣两个字还没出口,想到对方失去意识前对自己的要求,顾茫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既然点头了,
那就要按答应的来做,于是改口道,
就不告诉你。
姜拂黎微微眯起眼睛: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知道。治病的。
是可以治病,但也可以害人。姜拂黎说,镇心草是半魔半凡的花种,虽有麻痹镇痛之效,
但毒性亦不可小觑。这花在我库房里堆积如山,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给你也无所谓,
不过
顾茫举手道:我保证不拿它下毒。
姜拂黎冷笑一声:下毒?如今我就在重华,
你要是敢在我眼皮底下整什么幺蛾子,我敬你是条汉子。
顾茫奇道:那你不过什么?
不过你问我要镇心草一事,我会告知你的主上羲和顾茫盘算一番,心道慕容楚衣此刻昏着,
性命要紧,
等他把人救活了,再将这一节与慕容楚衣讲清楚就好。
于是满口答应了,
跟着姜拂黎去库房取了草药,待姜拂黎煎好,便立刻揣着药壶折返回桃花湖深处,找到了还躺在那里的慕容楚衣。
慕容楚衣看起来非常虚弱,清俊的脸庞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肌肤摸上去都是冰冰凉的。顾茫把他半抱起来,拧开壶嘴,一点一点地将药汁灌到慕容楚衣口中。
这过程可太不容易了,慕容楚衣虽无意识,但却会时不时地咳嗽,药汁喝了一半呛了一半,还蹙着眉头喃喃着些什么。
顾茫听到他一会儿在唤姐姐,一会儿又在念岳辰晴的名字,神情一直都很痛苦。
顾茫虽与他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终究是心软,于是就顺着摸摸他的头,哄他。
姐姐
顾茫就道:姐姐在,乖啊,乖。
慕容楚衣道:辰晴
顾茫就道:是是是,我就是那只小白鸟,四舅乖啊,来,还有一点药都喝完吧。
到了最后慕容楚衣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像是困在某种梦魇之中,他一把攥住了顾茫的衣袖,眼珠在合拢的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着,长睫毛像黑凤蝶的蝶翼,不住颤抖。
不不要
什么?
你慕容楚衣的整只手都在痉挛,修颀秀长的手背筋络暴起,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你
顾茫怔了怔,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鼻子:我明明在帮你,你怎么还这么凶巴巴地骂人?
慕容楚衣却犹困噩梦中,他紧捏着的骨节越来越苍白,忽然一声低哑地闷哼,仿佛在梦里受了痛楚和屈辱,他阖着的眸梢有些红了。
孽畜
顾茫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到底在骂谁?你姐姐还是小白鸟?
但慕容楚衣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顾茫又多陪了他一会儿,他的呓语胡言才逐渐低下去,再过了约摸一炷香的辰光,慕容楚衣才不再说话了。镇心草的药汁开始起效,他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紧皱的眉头也终于一点点地松开。
顾茫把他半抱半拽着,摆到石台的干燥处,将他放平了,让他躺得舒服点儿,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身边,托腮道:唉,草都给你吃完了,你什么时候才睁眼啊?
又等了好一会儿,慕容楚衣还是双目紧阖,不见醒转。
顾茫就叹着气,托着腮,来回地打量着慕容楚衣的容貌。
这慕容楚衣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修雅清俊,气华神流,顾茫读书少,具体也形容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人虽五官深刻,英气逼人,但眉宇间俱是仙气,那气质当真和画本里的龙女似的,广袖一摆人间落雪,总而言之两个字,好看。
再加两个字,耐看。
于是顾茫又耐心地托腮看了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真是再耐看也看不住了,顾茫扭头问饭兜:咱俩真要一直这样守着他吗?我倒是不介意可公主还在家里等着我去给他煮鱼呢。
饭兜:汪汪汪!
顾茫点头道:你说得对,龙女是外人,公主是内人,所以我们还是先捉鱼吧,反正草也已经喂给他了,他要是醒不过来,也不是我们的错。
汪汪!
于是顾茫就继续下潭捉鱼。
之前被慕容楚衣一道水练抽得摔倒,捞上来的三只胖头草鱼都跑没影了,接下来的运气也不是特别好,兜兜转转寻觅了好半天,只抓到几只刺多柴瘦的小鱼。
眼见着暮色西沉,炊烟四起,顾茫不禁有些郁闷。
没想到他忙活了老半天,竟是无所收获,他拄着网兜站在湖中,夕阳像是天穹洗罢的胭脂铅华,浮腻在这波光粼粼的水面。
不应该啊。顾茫叹气道,书上不都说,好心有好报?为什么我好心救了小龙女,却没有肥肥的鱼送上门来报恩?
正百思不得其解着,忽听得身后清冷如玉叩的嗓音响起。
你胡说些什么?
顾茫惊得跳了一下,一边回头一边又退两步:你终于醒啦?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踏水凌波而来的正是慕容楚衣,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竟没有半点刚刚虚弱昏迷过的样子。
顾茫不禁感慨道:这镇心草还挺有效,才半天功夫,你就已经大好了。
慕容楚衣轻哼一声,身姿轻盈地掠上了岸,凤目往顾茫身上一扫,见顾茫还穿着湿哒哒的衣裳,于是指尖微抬,金光浮动。
等光芒暗下去时,顾茫又惊又喜地摸着自己干燥的衣裳,而后笑道:多谢,你真是个善人。
慕容楚衣却不跟他废话,只问:你今天是来这里捉鱼的?
是啊,我家公主病了,他吃不下饭,我就想抓点新鲜的肥鱼,给他做个菜。顾茫揉了揉鼻子,一家人就要互相帮助嘛。
慕容楚衣剑眉微蹙:公主?梦泽公主?
顾茫连连摆手:是墨熄公主。
看来这个失去心智记忆的神坛猛兽倒也不是故意嘴欠,管自己叫小龙女,毕竟连墨熄这种铁血战神都被他当头按了个公主的绰号。
慕容楚衣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顾茫身上移开,站在湖畔边负手迎风,说道:你上岸来。
顾茫不明所以地拄着网兜上岸了。
慕容楚衣问:要什么鱼?
顾茫依旧不明所以但十分诚实地回答:鳜鱼。
几条。
多多益善。
多了浪费。慕容楚衣道,五条我看差不多了。
?顾茫奇道,你要干什么?帮我捞鱼吗?
捞这个字实在有些折煞重华痴仙慕容楚衣了,要知道这位可是连岳钧天都难测道行深浅的炼器大师。
只见得慕容楚衣广袖轻拂,一支银箭破空而出,那箭游曳极快,在桃花池中一潜无踪,而等它复又击水而出回到岸边时,银箭已展至丈长,上头串着五条鲜活肥腴的桃花鳜。
顾茫微微睁大了蓝琉璃般的眼睛,他看看鱼,又转头看看慕容楚衣,半晌一个字简单粗暴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崇敬。
操
无怪乎把曾经顾帅爱说的脏话都逼出来了,实在是敢情他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天,还不如慕容楚衣一挥衣袖一弹指?
慕容楚衣指尖微动,鱼尽数进了顾茫身后的竹篓,而银色灵箭则消失不见了。慕容楚衣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了罢。
顾茫摇摇头,瞪着金色余晖中这个白衣临风的俊美男子。
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里想什么,嘴上也就说什么了,于是道:难怪小白鸟这么崇拜你。
===第71章===
慕容楚衣微微蹙眉:白鸟?
就是岳岳岳那啥。顾茫苦恼地一抱头,唉,我又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岳辰晴?
对对对!就是他!顾茫一拍手,笑道,难怪他喜欢追着你跑,大哥你真厉害!你这个嗖嗖嗖,捉鱼大法,能不能也教教我?
慕容楚衣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把手摊开。
顾茫照做了,慕容楚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银针,放在顾茫掌心里。顾茫奇道:这是什么?
听音箭。慕容楚衣道,给了你五十枚,此箭可以随意变幻大小,听令而行。够你捉鱼了么?
顾茫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够了够了!你真阔气!而且还是个好人!说完忙小心翼翼地把银针放进乾坤囊里,再把乾坤囊仔仔细细地收进衣襟里,简直像一只费心藏肉骨头的小狗儿。
藏完之后,又再次道:谢谢好人!
慕容楚衣不习惯有人觉得他是好人,一直以来,重华百姓都觉得他不近人情,只是个近趋狂热地追求着炼器之道的重华之痴。他因此神情有些僵硬与不自然,沉默片刻,错开话题道,今日你见过之事,不可与任何人说起,尤其是岳辰晴,不要告诉他。
顾茫点了点头,但是又道:好说好说,但有一个人恐怕瞒不过。
谁?
墨熄。顾茫道,姜药师说镇心草也能做毒药使用,所以我问他要这味草药的事,他一定会告诉墨熄。
慕容楚衣思忖片刻道:没事。我会自行先与羲和君说明,此事你不必再管。你只消记住不能再告诉第三人。
那万一墨熄先问我呢?
你照实回答即可。
好。顾茫答应了,答应完之后忍不住问了句:你的身体现在没事了吧?
无妨,以往桃花湖足够压制,今日实是事出偶然。
哦可你这个毛病小白鸟他们都不知道?
慕容楚衣淡淡地:知道一些,但不多。其实也无甚大碍,只是岳辰晴一直刨根问底,我不想理他,所以请你保密。
这话漏洞实在太多,而且保密的理由太过牵强,只有傻子才会信。
但顾茫跟傻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于是顾茫信了,并且很诚恳地和慕容楚衣举手发誓绝对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辞别慕容楚衣回到府上,天色已然大暗。
李微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左顾右盼,见他披着一肩暮色归来,不禁喜怒交加,急着上前道:你怎么回事?打鱼还是养鱼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顾茫把背篓脱下来递给他看,笑道:抓了五条胖鱼,来得及的,厨房借我用用。
住到羲和府这么久,顾茫还从没有处理过鱼,但他记得该怎么做。在他已经回忆起来的零星片段中,他烹过许多用鱼做成的菜肴。于是顾茫琢磨着自己料理食材的记忆,很快地就拾掇出几道菜来,装进食盒里。
出了厨房大门,瞧见李微正杵在外头等着,顾茫问:他还在书房吗?
是啊,一下朝就进书房了,什么都没吃过。
顾茫就拎着食盒道:那你看我的。哄师弟我最拿手了。
李微喜道:哦
哦了一会儿,觉摸着顾茫口中的称呼不对,又造了反,于是又严厉地嗯?了一声。但顾茫已经拎着食盒行去了廊庑尽头。
灯花无声地流淌着,铜台灯油积潭,烛光流照着墨熄线条冷硬、棱角分明的侧脸。
如今北境的战事虽已平歇,但终究不是长久之事,燎国与重华的这两年休战乃是迫不得已,两强相争互相削弱,如今各自都看出周围其他邦国蠢蠢欲动的心思,若是再这么消耗下去,恐是白白让渔翁得了利处。
所以休战归休战,其实两个国家还在各自较着劲,比的就是谁先恢复,谁恢复的元气更足。君上这一年时刻都在关注着燎国的举动,墨熄手上的这份奏报就是重华暗卫搜罗来的,内容涉及了燎国的许多魔物魔种,内容翔实且颇为血腥,看得墨熄眉头大皱。
正阅着一种魔种遗花八苦长恨花的详注,忽然灯影摇曳,顾茫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他桌前。
墨师弟,吃饭了。
墨熄抬眼道,放下就好。另外不许这么叫我,训你几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顾茫却不听他的。
对付这人不能和他讲太多道理,硬碰硬是最好的。顾茫于是装聋作哑,揭开食盒,把里头的菜肴一一拿出。
墨熄皱眉道:胡闹什么?
顾茫道:我不胡闹,你看你的书,我吃我的饭,我给你剩一半就是了。
你要跟我一起用膳?
顾茫眨眨眼睛:难道没有一起用过吗?
之前在大厅,两人虽也在同一桌上吃过饭,但一桌归一桌,和吃同一个食盒里拿出来的菜肴毕竟是不一样的。
顾茫学着自己记忆里的腔调,说道:唉,我也是没办法,伙房里没啥好吃的了,只能蹭你的。羲和君你就行行善,大人有大量,分我一半,好不好?
见墨熄颇为无语,他又努力添把火。
而且今天的菜都是我做的,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害你?所以我先吃为敬,给你试个毒,让你吃的开心,吃的放心。
墨熄瞪着他道:你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但还是由着他去了。
于是顾茫就喜滋滋地把做好的四菜一汤一顿简食哐当哐当摆在了墨熄一尘不染的紫檀书桌上。
菜还热乎着,冒着香气,虽然只是些家常小炒,不比厨子做的精致,但闻着味道却很好,色泽也都清爽诱人。
一碟水晶肴肉,肉片切得薄透,边缘的肘皮柔嫩糯软,配着磨了些姜末的镇江醋。一盘菱藕炒青莴,嫩菱与碧青的莴笋爽滑可口,蔬汁鲜嫩。再一盘油焖春笋,脆嫩的笋尖油汪汪裹着稠香酱汁。汤倒是简单,只煮了一碗竹荪花菇口蘑汤,缀了几片青翠欲滴的嫩叶,几片提鲜的火腿,是养胃的靓汤。
而从最后一笼食盒里端出的,是一盘糖醋鳜鱼。鱼佐以切得细碎的姜丝辟腥,清蒸过后,滚油一浇,爆出浓香,乃至鱼皮边沿脆黄,鱼脂丰嫩,这时再以熬制浓稠的糖浆醋汁淋覆在鱼身,一筷子下去,莹白剔透的鱼肉与凝脂微微颤动,裹着酸甜可口的糖醋芡汁
好吃。顾茫筷子甩的不亦乐乎,一点都不给正在垂眸看书的墨熄面子,鱼肚子的肉都归我了。
如此吧唧吧唧地吃了一会儿,眼见着他真的要起筷把醋鱼肚子上刺最少肉最嫩的位置全划拉干净,墨熄终于忍不住把竹简合上,抬手一把捏住顾茫的手腕。
顾茫腮帮鼓着:干嘛?
墨熄盯着他,毫不客气地把他的筷子从他手里夺过来,拿了旁边盛着自己米饭的碗,把这块鱼肉收归了自己碗里。
顾茫虽心头暗笑,脸上却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为什么抢我的?!
墨熄没好气地把筷子还给他,拿起了自己的那双:不然怎样。难道等着你吃完之后,我啃你的骨头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狠狠咬了口鱼肉,森森的白齿和啮之狠戾的动作配上啃你骨头这种有着歧义的话,莫名的就让对桌的顾茫打了个寒颤。
拆你之骨,咽你之血
这样强占的姿态与眼神,令顾茫的颅内隐隐抽痛,一些肢体交缠的记忆模糊地闪过,紧锣密鼓地似有弦扣着额侧,仿佛在亟欲告诉顾茫
是的。曾几何时,就是这个看似清冷的男人,如野兽般以白齿寒牙,将他一骨一血,占为己有,拆吃入腹
他看着墨熄那张清俊的脸,从高挺的鼻梁,到色泽淡薄而线条性感的嘴唇,猝不及防间,心跳便忽地漏了两下。
这种感知让顾茫隐隐觉得心口有哪里不对劲,燥热的、不安的、像有一捧火死灰复燃从柴堆里生了出来,又像有一簇嫩新的芽儿,被四月的春风不疾不徐地缓慢地揭开。
他忽然又想起那段关于弱冠之夜的回忆,那个时候,墨熄的嘴唇曾经贴住了他的,明明是那么柔软的触感,却让记忆里的自己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可墨熄没有觉察到顾茫异样的目光,他专心地吃着鱼,那色泽淡薄的下唇沾了些酱汁,他不经意地舔了一下。
就这一下,顾茫轰地心头烫热,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与原始的欲望他竟有些想要凑上去,轻轻碰一碰墨熄的脸颊和嘴唇。
他甚至都不明白这种欲念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胸口起了这一丛火苗,而只有这么做才能平息自己的浮躁。
他喉结微动,犹如幼兽试探危险,小心翼翼地探寻着,向浑然不知的墨熄悄悄靠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茫茫:主上你在找什么???
墨熄:以前你给我的弱冠礼。
顾茫茫:要那个做什么?
墨熄:甩给你自己看,相信你能自学成才。
第76章
家旧事
他喉结微动,
犹如幼兽试探危险,小心翼翼地探寻着,
向浑然不知的墨熄悄悄靠了过去
对了。
忽然墨熄一抬头,打断了顾茫的小动作。
下月初三是岳辰晴的诞日。
啊?顾茫吓出一身白毛汗,根本没有听清楚墨熄说了什么,只如梦初醒般仓皇避开他的目光,
耳朵有些红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哦哦
心跳余韵未消地怦怦跳着。
他在想,自己刚刚这是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生出如此的冲动与欲望。要知道成狼之间的互相啃咬代表着征服与屈从,
自己和墨熄之间呢?也是这样吗?
他试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渴望征服墨熄可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征服。是要墨熄对自己低头下跪?
不。不是的,他对此毫无兴趣。
还是要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顾茫蓦地回过神来:啊?嗯!在听,在听。
墨熄皱着眉看着他:你耳朵怎么红了?
顾茫挠挠耳朵:我我我热、热的。
不知他究竟什么毛病,而且饭吃得差不多了,
墨熄便搁了筷子,与顾茫吩咐,我们要给岳辰晴送一套贺礼,
我最近抽不开身,
你与李微留心着吧。
嗯顾茫顿了一下,为什么要给小白鸟送礼?
墨熄的脸黑了大半:你不是说你听了么?
听漏了。
墨熄磨着牙重复道:下月初三,是岳辰晴的诞日。
顾茫这回总算反应过来了,蓦地睁大眼睛:小白鸟过生日啦?
嗯。墨熄应完之后,
注意到顾茫眼睛发亮,
不由有些无语。
他知道顾茫喜欢看别人家的喜事,无论是寿诞还是婚娶,
他都爱极了凑这份热闹。之前洛梨君的公子娶亲,新娘礼队仪仗浩浩荡荡穿城而过,顾茫不得随意出门,听到锣鼓喧闹,就爬上了屋顶趴在瓦檐边上边磕瓜子边看人。路人鼓掌叫好,他也跟着在屋顶上鼓掌叫好,等到后来天黑了,墨熄允许他出门走走,他便高高兴兴地在砖板缝里找白天人们丢下的花生松子桂圆干,满满地揣了一兜回来,还兴高采烈地要分给自己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墨熄对硕鼠茫道,但恐怕你要失望了。
啊?
岳辰晴过生日,岳府从不大设筵席,也不会有糖果炒货洒在路上给你拣。
顾茫果然沮丧了:哦
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可是小白鸟明明很受家里宠,他们为什么不办?
墨熄喝了一口热汤,说道:与岳辰晴的出生有关。岳辰晴的母亲是王室宗亲,而当年她正是因为生岳辰晴难产过世的。
顾茫微微惊讶,随即又明白过来:所以岳府不给白鸟办宴席,是因为小白鸟的爹爹还没有忘记小白鸟的娘亲?
墨熄淡道:岳钧天又岂是这般有情有义的人物?你要说他是为了祭奠亡妻,那是断无可能的。只因慕容凰再怎么说也是王族之女,就算故去多年,岳钧天也得买王室的面子,所以自己儿子的生辰,能从简也就从简了。
原来是这样顾茫喃喃着,掰着手指算了几遍,忽然惊讶道,那如此说来,慕容楚衣也是王室?
墨熄淡淡的,他不算。
为、为什么?他明明也姓慕容
墨熄道:重华所有贵族的衣物,袍袖口必然缀着金边,慕容楚衣的却只绣着银边。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顾茫认真道:因为银白衬他,他好看。
墨熄的脸微黑:你以为选美呢。
那是为什么?
墨熄道:慕容楚衣非是王族血脉。他是他姐姐慕容凰也就是岳辰晴的生母从前收养的一个弃儿。慕容凰年轻时去城外寒山寺礼佛,离寺路上遇到这个被丢弃在佛门山阶外的孩子,心觉有缘,于是将他收作弟弟照养,并禀明先君,赐了慕容楚衣国姓。
顾茫叨叨叨地重复了两遍,终于反应过来,蓝眼睛睁大了:小龙女是捡来的?!!
你不要再给别人随意乱起绰号。墨熄头疼道,岳辰晴也就算了,慕容楚衣那个性子,要是听到你管他叫小龙女,非把你活剐了丢到炼器炉里去当原料。
===第72章===
顾茫摆手道:没那么夸张,小龙女人很好,我今天还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顾茫也知自己说漏嘴了,遂忐忑不安地望着墨熄,希望墨熄没留意到自己刚才讲的内容。
可惜天不遂人愿,墨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可能错过这点讯息,他眯起眼睛盯着顾茫:你今天见过他了?
眼看瞒不过,顾茫只得无比狗腿地双手抱臂,拱手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羲和君好英明。
你不必谄媚我,你见他做什么?
顾茫只得把今日在桃花湖边偶遇慕容楚衣的事情告诉了墨熄,他记着慕容楚衣的叮嘱,说得很简略,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他原以为墨熄听到这件事情会多少有些惊讶,却不料墨熄只是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何苦。
什么何苦?
墨熄道:几日前,岳辰晴曾来找过我,问我借一本燎国的《神魔百草集》,说是在找一味能治百病的草药。不过这本书我半个月前就借给了修真学宫的管事,也不知道岳辰晴会不会跑去问他要。
顾茫眨了眨眼睛:所以小白鸟知道他舅舅的病状已经好几天了?
不止好几天。墨熄道,岳辰晴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他四舅身体有些不太好,跟随我去北境戍边,也是想替四舅找找有没有什么异邦良方。但岳辰晴自己也清楚慕容楚衣不希望别人多管闲事,于是只背地里默默地找药。
顾茫惊异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那慕容楚衣怎么说这件事小白鸟只知个大概?
慕容楚衣这么说也没错,因为岳辰晴只知道他舅舅生病,却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无法对症下药,所以他才会想要去寻那一种百病可愈的仙草。
顾茫茫然道:慕容楚衣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他
墨熄叹了口气:因为他们关系向来不太好。岳家的家事就是一笔烂帐。
顾茫不说话了,坐着默默盘算了一遍江夜雪,岳辰晴以及慕容楚衣之间的关系,最后只得抱着脑袋叹道:想不通,不想了。
墨熄睨他一眼:你想不通什么?
顾茫就掰着手指和墨熄捋:我在想他们为什么关系不好啊。你先来看看慕容楚衣,慕容楚衣明明是小白鸟的阿娘救回来养大的,可他为什么要去讨厌他姐姐的孩子?
这种人情世故,从前顾茫是一点即通,现在却懵懂无知,反而要墨熄跟他解释。
墨熄道:很简单,慕容凰对慕容楚衣而言,亦是师,亦是姐。慕容凰名义上虽称之为弟,却待他如若己出,将他看得犹如自己儿子一般重要,她嫁入岳府时,还特意禀请君上让慕容楚衣相陪。这也是慕容楚衣为何会住在岳家的缘由。
顾茫点头如捣蒜:懂了,也就是说小白鸟和小龙女,说起来舅舅和外甥,其实更像是大哥和弟弟。
不错。墨熄道,对于慕容楚衣而言,慕容凰是他的恩人,她在世时,慕容楚衣与她朝夕为伴,承习她道,对她敬爱有加。他自然希望她得到一个极好的归宿,可岳钧天那个人
墨熄抿了抿唇,并不愿再多对此人做出评价。
顾茫却了然道:是个坏人。
墨熄道:岳钧天在感情上的名誉当时不算太好。慕容凰与他是早年间两方父母指腹,早有婚约。但岳钧天生性风流,十六岁时便因与琴女授受成孕,纳之为妾,育有一子。
真厉害。顾茫喃喃道,这是还没和慕容凰成亲,就已经有妾了,不但有妾,还有孩子了。
琢磨一番,又问:那孩子就是江夜雪吗?
嗯。墨熄不爱谈论男女之事,多少有些尴尬,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