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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岑稚许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面对他不言的冷淡,她也不恼,滴溜溜的视线得寸进尺地移至他几分钟前才扯松的领带上。

    原先系的是什么领结她没注意,只觉得谢辞序真是耐看,锋利的喉结旁泛着不明显的酡红,大概是解领带时太过粗暴,磨红皮肤也不在意。

    禁欲的气质一旦被打破,必然会衍生出更加轻纵的反差。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象中循规蹈矩。

    “谢先生的……”

    “岑小姐,安静一点。”

    谢辞序冷着一张脸,屈指疲惫地揉着眉心,制止了她对于他身体的赞美。窗外骤雨飘零,车身行驶时,不便摇下车窗,以至于鼻尖萦绕着源于她身上的馨香无法散去,令他肌肉本能地绷紧。

    不能继续逗弄他,岑稚许有些遗憾,她坐直脊背,定了个闹钟,自顾自地接起来,语气为难:“师傅,我都快到上车点了,你才让我取消订单,根本没地方躲雨。要不你绕个路过来?我可以加小费。”

    挂断电话后,岑稚许在手机上胡乱滑动,屏幕冷蓝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懊恼至微微出神。

    “地址。”

    听见这道低磁的声线,岑稚许抬眸,眼中闪过不解。

    谢辞序很少重复同样的语句,如果坐在他旁边的是哪个下属,恐怕他已经让人下车了,他压着不虞,难得温声解释:“我派人送你。”

    “会不会有点太麻烦?”

    对于她这副装模作样的犹疑,谢辞序拆穿,“要是真觉得麻烦我,你就不会上车。”

    岑稚许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跟司机说了小区名字,还不忘说了两声谢谢,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唯独对他算不上多讲究。

    司机是跟在谢家的老人,连京城的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岑稚许报的小区户型虽小,但地段靠近东三环,就算是租金也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那附近到了傍晚挺堵的,夜里车也多。”司机说。

    岑稚许善解人意道:“您把我扔在路边就行,我坐一站地铁过去,还能剩半小时的时间。”

    回天禧苑也要走东三环绕过去,两者单从地理位置上隔得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论环境和视野天差地别,一个刚好能将CBD繁华夜景尽收眼底,一个建筑密度极高,更偏向于刚需。

    怕暴露谢辞序的住宅位置,司机不敢轻易应承,岑稚许脊背挺直,侧目对谢辞序说:“谢先生,你觉得呢?”

    谢辞序看了眼腕表,“没事,我们正好顺路。”

    岑稚许报的位置是庄晗景的公寓,要是谢辞序起疑,倒也说得过去。不然让她临时捏造一个价位符合她人设的小区,还真是有点难。

    事实证明,晚高峰期开车是最错误的选择,整个东三环路段堵得水泄不通,管它六位数还是八位数的车,通通都动弹不得。

    岑稚许一到这时候,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加上谢辞许一言不发,前排他的司机和助理也不是能攀谈解闷的个性,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以往车内都是她和庄晗景,岑稚许睡觉不老实,脑勺一寸寸往旁边滑动,等谢辞序结束完线上会议,肩侧多了只毛绒绒的脑袋。

    少女的发丝如同绒毛般抵在他的下颚,有些痒,钻心地往心脏深处探。

    异样的陌生情愫让谢辞序喉结微不可闻地滚了滚。

    他蹙紧眉梢,低声,“岑小姐,你越界了。”

    声量不大,却满含威慑力,就连正在用AI协助整理会议纪要的宴凛都听出了谢辞序正处在发怒边缘。

    车内只余一片沉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谢辞序用了三秒的时间,确认她没有装睡。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太没有警惕心,在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车上陷入沉睡。

    谢辞序从容矜冷的面上浮出被压制的不悦,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说服力,也没能让她转醒。

    短短几秒的时间,谢辞序已然度日如年,他烦躁地握住她纤柔的手臂,试图将她旁边推,哪知岑稚许从鼻尖溢出一声很低的嘟哝,像是撒娇,又像是不满,猫似的软咛。

    谢辞序从没遇到过眼下的情景,不耐的意味更浓。

    “岑稚。”

    他冷声唤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就偏偏记住了她的名字。

    “晗景你好吵……!”

    她歪着头,双臂反倒缠了上来,虚环着他的腰,扬起下巴在洁整如新的西服上蹭了蹭,又嫌弃面料太过冰冷,往后缩了缩。

    天生姣好的容颜,哪怕未着粉黛,也让人很难移开眼。她的唇色是很干净的淡粉,此时却泛出海棠艳色,紧贴着男人的领带,柔软可欺到变了形。

    大概真的是他的西装不够细腻,才会让她蹭一下嘴唇就变红。

    谢辞序呼吸乱了几息,可惜罪魁祸首俨然不知。

    终于将她推回原位,车内重新陷入寂静,谢辞序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压制浮生而出的躁意。

    ……

    到了她报出的目的地,足足等待了十几分钟,岑稚许才悠然转醒,只是头有些痛,像是先前淋雨玩脱的征兆。

    果然,苦肉计这招,还是不太适合她,白白让自己受罪。

    岑稚许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澡睡觉,因此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和谢辞序极限拉扯,道谢的话有气无力,显得有些敷衍。

    她倒是好,来去自如,全然不知道刚才倚在谢辞序肩侧时,怎样逾矩,更不知道谢辞序因此一整晚都心浮气躁。

    刚走了几步,正要给庄晗景发消息,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撑着黑伞叫住她。

    是谢辞序的助理。

    “夜里太凉了,谢总让我给您送件外套。”

    岑稚许没有接,本能地看向窗门紧闭的车内,暮色深重,他甚至不愿意出面,却把他的西服外套借给她。

    总不能是为了让这场邂逅有来有回吧?

    宴特助将西服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时,谢辞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萦绕扰乱他心神的气息仿佛挥之不去,他不太想继续看见这件西服,将领带扯下,随手掷于旁座。

    “她说了什么?”

    宴特助只能如实相告:“问了我的名字,说改天请我吃饭。”

    谢辞序静水流深般的眸子里涌上一丝清浅的戾气。

    第6章

    陷落

    洒了他一身。

    岑稚许并不知道自己犯懒没有接过谢辞序西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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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宴特助带了小小小的困扰。

    从师姐那要来了合照,她随手调整了下光线,本来想给人物简单修一下图,照片放大缩小,可谢辞序的五官太出彩,琢磨半天也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她索性不带任何杂念地、纯粹地欣赏了一阵,路过复印店时顺手洗了出来。

    带着庄晗景去看工作室装修进度的时候,她从onthego手提袋里翻效果图时,封了胶的照片不甚掉落,沾了层灰,庄晗景捡起来看一眼,啧啧称奇:“你这进度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搞到了合照?”

    岑稚许面无表情地用湿纸巾擦干净,“这么多人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暧昧。”

    庄晗景联想到岑稚许昨晚无缘无故跑到她闲置的公寓那休息,稍一推测便琢磨出事件走向,猜测两人既然偶遇,再怎么着都有让人送回家的戏码。

    “想不到谢辞序看着跟个冰块似的,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还行吧。”岑稚许说,“估计没开窍呢。”

    昨晚下车前,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意味深长,好像她哪得罪了他一样。就算是堵车浪费了一些时间,也不该摆出那种表情吧。

    想不通,岑稚许倒也不内耗,“过几天我搬点东西去你那,就算是假的,也得装个像样,让房子勉强有点生活气息。”

    庄晗景把那套房子当酒店,十天半个月去不了一次,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比她离开京市那年显得冷清许多。

    听出她嗓音有点不对劲,庄晗景顿时又有些不大高兴,犹疑道:“你该不会为了谢辞序故意淋雨吧?”

    岑稚许耸耸肩,没说是,但也没否认。

    庄晗景从她游刃有余的表情里看出端倪,饶是知道岑稚许有势在必得的节奏,身为闺蜜,也免不了在心底给这段将来可能看似不平等的感情扣上几分。

    “谢辞序再难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要是让岑阿姨知道,铁定要板着脸训斥你。”庄晗景说到一半,想起谢氏庞大的财团,摇摇头说,“没准还要撮合你和谢家联姻,到时候一辈子被绑死,想再自由就难了。”

    恋爱可以随时谈,没感情了就一拍两散,结婚可不一样,利益如蛛丝缠绕拉扯,不再是两个人的事情。

    提到岑女士,岑稚许多少还是心虚,她回来也算不得多隐蔽,大手一挥全款买下这套庭院,刷的是她爸账面上的卡,不至于惊动岑女士。

    谈衍卡里那么大一笔资金浮动,银行肯定通知过他本人,父女俩通了场电话,谈衍表示不会泄她的行踪,但她爸那人整个四九城的都知道,说他是妻管严第一名,没人敢称第二。

    消息传到岑女士那是迟早的事。

    现在只能是能逍遥快活几天算几天。

    岑稚许面上不显,心里笼了层柔雾似的,只说:“小打小闹而已,传不到她那去。”

    庄晗景倚在栏杆旁笑,“我还以为你收心了,结果还是在试?”她咂吧嘴,咬到重音:“谢辞序你都敢试?”

    岑稚许懒散的目光扫了回去,“别把我说得像情场浪子一样,哪场恋爱我亏待过谁?”

    该喂的资源、该给的人脉,一样不少。

    “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又不缺这些东西。你有的,他也有。”

    岑稚许:“是啊,他有的,我也有,彼此势均力敌。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怕他吃了我,还是我吞了他?”

    庄晗景被岑稚许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说得心服口服。

    虽说是中式庭院别墅,二楼的三面全景落地窗融入了一点现代元素,月光灰的瓷砖色调柔和,庄晗景一上楼就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模样。

    岑稚许见她左逛右瞧的,不时穿插几句犀利点评,问她:“喜欢吗?”

    “来之前我还以为楼上布局很紧凑,没想到意外地还不错,比你之前看的都要好。”庄晗景说。

    岑稚许:“喜欢的话,给你做珠宝工作室。”

    庄晗景从小就喜爱各种宝石,大学时跟着岑稚许受邀参加宝格丽的亚洲品牌晚宴,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开始自己尝试画设计稿,还开了个网店,不过由于原料品质并不低,一直不温不火。

    她们这群发小,哪怕是看上去游手好闲的,谁没开个酒吧工作室。不过庄晗景一直觉得自己没这方面天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零花钱还是从她哥那要。

    环绕在一群双商极高的精英之间,庄晗景很多时候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反正当个败家子也没什么不好。

    别人要是说什么,她两耳一闭,纯当听不懂。

    “你的客户人群定位比较高,我这里环境好,又用不着那么大面积,正好留给你做展厅。”岑稚许故意揶揄,“租金给你打一折,穷鬼也负担地起。”

    庄晗景嚷嚷道,“你居然好意思收我租金!”

    “哦,原来是嫌我贪财。”

    “但是我不懂营销,也不懂管理,听起来就好废脑细胞。”庄晗景已经开始头疼了。

    “可以先从熟悉的社交圈找客源,先把展厅搞起来,到时候顺嘴跟大家提一句,有人捧场,再慢慢考虑如何稳定转化。”

    庄晗景想想还是算了,哀嚎着哼了起来:“岑大小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见庄晗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怂字,岑稚许压下唇角,鼓励她:“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你觉得自己不行,还有比你更不行的,怕什么,搞砸了大不了重来呗。”

    任她如何劝说,庄晗景始终摇头拒绝,岑稚许没强求,两人下午没什么事,打算去做个美甲。

    岑稚许偷摸从地库里把她那辆粉色法拉利取出来,豪车在京市很常见,不过改成贝壳粉的并不多,一路碰到好几个开远光灯闪她的。

    一辆迈巴赫硬要插队,还摇下车窗对她们吹口哨,岑稚许不疾不徐地打灯变道,丝毫没受一点影响。

    察觉到庄晗景的目光,岑稚许抬起眼皮,“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有阿稚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理智,冷静,永远做自己,就像是她的风向杆。庄晗景把手举过敞篷外,感受风声在指缝呼啸,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欢迎谈家小公主杀回京市!”

    听到久违的称呼,岑稚许耳尖有些红,觉得很丢人,“能不能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嚎?”

    岑稚许虽跟随母姓,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都叫她谈家小公主,以此来表示对谈衍的尊重,以及对岑女士的敬畏,时间久了,大家反倒习惯这么称呼。

    只有身边亲近的人会叫她阿稚。

    两人打打闹闹,手部护理刚做完,店长就面带微笑告知岑稚许,有人找她。

    这家店的美甲款式很新,审美也好,颇受不少名媛贵妇偏要,岑稚许经常光顾,因此电话打到这来也不算奇怪。

    接过电话时,是从没想到的熟悉嗓音。

    “回来了?”

    “我们谈谈。”

    岑女士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宝贵,行程更是排到满,也许早上还在外滩谈天说地,中午就踏上了前往南半球的私人航班,见到人人敬畏的女总裁,岑稚许扯起笑容。

    “听说你跟傅家二公子分手,人家为了你,走上了仕途。”

    面对女儿,岑琼兰语气温和些许,保养得体的面庞上坦然留下岁月的痕迹,皱纹是她征战杀伐的勋章,她并不避讳,也没有特意去做医美。

    岑稚许还以为先兴师问罪的,会是她休学回国的事,没想到谈及感情,她随口一说,“他走什么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岑琼兰哪里不明白她,“你随口说的话,他当真了吧?”

    当初两人的事水到渠成,岑稚许又不吝啬夸赞,说傅斯年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儒雅,清正,家境和教育环境的缘故,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点许多人没有的风骨,男人身上有一点风骨是利器,轻描淡写杀人于无形之间,最适合做外交官。

    傅斯年有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从某种意义上说,跟刘老的坚守很像,因此岑稚许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负担。

    她并不觉得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会为了爱情昏头。

    哪里知道,世上不缺头脑清醒的聪明人,同样也从不缺疯子。

    岑稚许表情不太好看。

    岑琼兰叹气,她的目的并不在这个,宽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爱玩也正常,

    依譁

    年轻人不多经历几段感情,哪里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只不过,你逢场作戏……”

    岑稚许纠正,声音难得乖巧,“不是逢场作戏。”

    岑琼兰笑笑:“那就是动真感情了?”

    “哪来那么多真感情可以动。”岑稚许说。

    岑琼兰:“都传到我这了,你自己也觉得不体面吧?这次碰上傅斯年,或许还要算你眼光不错,人家情绪稳定,对你的挽留也隐晦。要是碰上死缠烂打,跟你闹个鱼死网破的,你又怎么办?”

    岑稚许咬唇,没有说话,岑琼兰看穿她的心思,“我并不干涉你谈恋爱,你想玩,往高了玩,天塌下来都不要紧,有我给你兜着。”

    “……妈妈。”岑稚许小声唤她,有些意动。

    岑琼兰特意把她叫来,重点全在后面,“我只是想告诉你,游戏开始前,彼此都要对规则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还想全身而退,太贪心。”

    岑稚许原本没怎么听进去岑女士的话,眼前只一闪而过谢辞序那副又劲又不好惹的面孔,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始,就要谋划退场的路吗?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岑琼兰的助理就过来提醒她该和亚太区的CEO谈话了,只能匆忙结束对话。

    令岑稚许意外的是,岑琼兰没有责备她,只是停了她那张无限额的黑卡,大有让她施展拳脚之意,尽管没有明说,岑稚许隐约领悟过来,要是完成岑女士留下的试卷,她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再受到约束。

    临行前,岑琼兰拢了拢昂贵的毛衣开衫,对她说:“阿稚,你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才会质疑我的安排。对赌协议晚点发到你的邮箱,想好了再回复我。”

    ——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你会变成下一个我。

    岑稚许读懂了岑女士的话中含义。

    她并不觉得一定会成为谁,哪怕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脉。

    “一路平安。”

    -

    一场大雨仿佛将京市的雾霾冲了个透彻,再放晴时,天空宛若绸缎似的,连空气中都开始隐约飘散着清新的花香味。

    五年一度的SUMI国际珠宝答谢宴搭建在一座豪华游轮上,受邀名单都是权贵名流,内场和外场都有安保严格值守,里头再如何繁华,也没办法窥视。

    谢辞序不喜交际,要不是家里逼迫,也不会支着腿在角落里品香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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