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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夏泱泱轻笑了一声,抱着膝盖坐起,又把沈七扶了起来:“小道士,你到底为什么要绑我,还要我在那里躺上半天。”

    沈七深吸了一口气,却忽然说了声:“别动。”

    他双手被缚,却抬起袖子,伸手往夏泱泱头上去了。道袍宽大的袖子扫在夏泱泱的脸上,上头还沾着青苔,一股檀香混着草香,夹杂着桂花的余味就这样撞到了夏泱泱的鼻子上。

    “你不愿说就算了。”

    夏泱泱说,“声东击西,拐弯抹角……”

    沈七把手从她头上放下,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拈着一只绿色的小虫,拖到夏泱泱眼皮子底下。他眼神明亮,莞尔道:“你瞧,这家伙飞到你头上去了。”

    沈七把那虫子放到地上,然后说:“我来山上是治病的。因为修了这道门儿,服用那药才有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这视听言语,甚至这嗅觉,都是从你身上偷来的吧。”

    于是沈七便毫无保留,语气平和地把他对自己生平所知,尽数告诉了夏泱泱。

    最后,他摸了摸夏泱泱的头:“现在,我确信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再也没法把这事情做下去了。若是把你封在冰里,跟害你性命无异;不服药,我好歹也能活下去。自出生以来,我虽然活在混沌中,可是比起这世间清醒而痛哭者,已经强上无数倍了。这几年,权当上苍恩赐。我向来没什么朋友,这些日子和你相处,你就是我的至交好友。泱泱此后要好好过活,若是偶尔能来看我一下,就是极好的了。”

    作者有话说:

    沈七看了看日晷,掐指算了算,同夏泱泱说:“十年过去了,作者大病约莫治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接她吧。”

    夏泱泱心想:治好治不好两说,主要是医药费咱也付不起了。可那不当人的作者,咱们真要接回来吗?

    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154章

    夏泱泱拍了拍他肩膀,

    把沈七手里软绳解了,笑嘻嘻说:“算你这小道士有良心。”

    她瞥了一眼沈七,却抚着心口,

    幽幽叹了口气,

    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不说。

    沈七道:“你还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夏泱泱捋着地上长得长长的花茎,摸着上头的野花,也不摘下来,

    就单单揪着上头的花瓣儿,用手轻轻揉着。

    半天,

    她才看了一眼沈七,小声说:“咱们也不顶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人家都不敢信呢。”

    沈七踟蹰了一下,

    道:“你若不信,

    等会儿我就送你下山。”

    夏泱泱装模作样地跺了下脚,

    手指头拨弄着野花的花蕊,黄色的粉沾到手指上

    ,

    搓都搓不下去。

    “人家又不想听这个……”

    她小声嘟囔。

    这话若是正常人,合该是听得清清楚楚。可惜沈七服药已经一个月,听觉并不十分灵敏。

    只是他尚能看出夏泱泱还有些疑虑,

    说:“只不过这样匆匆下山,只怕你无依无靠。好歹做些打算,安顿好了再说。”

    沈七看了夏泱泱一眼,

    只觉得面前女子娇柔如蒲柳,

    怎堪风霜雨雪。但她总是冰魄,

    跟常人也该有些不同吧。

    他伸出一只手:“……你不妨跟我来。”

    一只大手,坦坦然伸到夏泱泱面前,她便哼了一声,揪住了他的衣袖。

    小道士展颜,白白净净的脸上笑容明朗。他牵着夏泱泱走到飞瀑前,撸起袖子,俯身掬起一捧水:“你看,这水虽然清凉,可谁也冻不成,封不了。你尽可以待到三九,就算不信我,我也无力对你做些什么。”

    夏泱泱噗嗤一笑,捧了他的手在唇畔,低声道:“对我做些什么,倒也不会无力……”

    她眸光流转,伸长了脖子,小口啜饮沈七掌中的水。

    水流随着她的吸吮微微波动,在沈七的掌心荡漾。

    水滴从他的指缝里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落在夏泱泱的衣裙上,很快就见了底。

    夏泱泱的唇舌蹭到了沈七的掌心,柔软灵活,像是小鱼的鱼尾,但是可比鱼尾温热多了。

    沈七心神乱做一团,不仅手心发烫,连手腕,手臂也发热,耳唇上好似火烧一般,好像她啜饮的地方,不是他的手,而是含了他的耳朵一般。

    他几乎想出尔反尔,但又觉得,如果自己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只要旁边有她,抚摸碰触,似乎日子也能过得下去了。

    夏泱泱却抬起头,眼神软得好似春水,满满都是信赖:“我可信了你了,你可别辜负我啊。”

    瀑布的水花溅到沈七的脖子上,凉丝丝的。他也不是一点自己的心思都没有。沈七从来都不是帝王之选,这样一个人,自从开智,脑子里灌输的都是仁义礼智信,清静无为。

    所有的一切,都是叫他做一个好人。

    所以,他没法对夏泱泱不仁慈。如果他从小被教导的是帝王心术,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帝王,那哪是人啊。

    可是沈七却是个人。他也知道,对夏泱泱放手的话,等他一点点失去感觉,就连他对她产生这些心思的根基,可能也不存在了。

    于沈七而言,无非是几句实话,一桩送人到山下的小事。

    然而按理说,非但至亲骨肉,便做不到这些。沈七也不明白,为什么对面是夏泱泱,这一切做得丝毫也不费力,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他用了她五年的血,就是为了现在还她自由一样。

    到了黄昏,老道归来,全然不知今天的事情。

    沈七一字未提,暗自保护好他跟夏泱泱的约定。

    临近三九天,夏泱泱暖室里的作物已经长势喜人。她本来想繁育些新的品种,攒些钱,不过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山下租了房子,沈七又给了她些银两。他身为皇叔,身上从不缺钱,以至于丰厚得把夏泱泱自己这些谋划,映衬得像是杯水车薪,徒劳无益。

    她收下倒也不是因为贪心,可是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总觉得比从前真实许多,贪生怕死了许多。有了这些银两,就觉得真真切切是在保命,不敢清高。

    在那个清冷干燥的冬季早上,地上的积雪几乎冻成了冰。

    沈七把夏泱泱带到铁索桥上时,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耳朵也有些背了。

    夏泱泱道:“你便送到这里吧。要不然,等会儿你自己回去,我也不放心。”

    沈七鼻尖泛红,耳根也红了起来,只是这天寒地冻,倒是掩盖了他羞赧之态。

    夏泱泱想再多说点什么,可是却又说不出口。

    他送她离开,明明是放了他自己的一线生机。

    夏泱泱伸出手,在沈七的脸颊上碰了碰。

    “那就后会有期吧。”

    她狠下心,转身走到那铁索上去。

    风萧萧,铁索在空中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她足底打滑,手牢牢攥紧铁索。她的手从未如此冰冷,哪怕封在冰中,也未有如此感受。大概,她已经跟平常人无异了吧。

    走到索桥中间的时候,天上开始落起纷纷雪片,风吹得好似银针,刮着人脸。夏泱泱望着空荡荡的山谷,心中却一片暖意——等走到头,就是一片新的天地了。

    她一步一步,不疾不徐,走到铁索那边,便转身回望。

    这时候,雪下得大了些。

    沈七月白色的道袍在风雪中模糊不清,乌黑的鬓发被风吹起,可隔着一道山崖,显得灰蒙蒙的。

    夏泱泱转身欲走,却看见小道士扬起手臂,用力招了招手。

    她便也朝着对面招了招手。

    可现在沈七,大略是看不清的了。

    下山途中,刚才她过得那铁索桥也不算最艰难的了。有些地方只有窄窄一条,一面是石壁,另一边却是悬崖万丈。

    夏泱泱一边往山下走,一边不免骂那沈七几句——好死不死,非要她赶着这种天气离开。若她一个脚底打滑,那还不如留下给他当药用了。

    但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打消了。被封在冰里,那还真不如死了。

    她花了两个时辰,好歹下了山,又按着沈七说得,找到了租住的地方。不过沈七到底木讷,居然给她租在了一处商户楼上。

    夏泱泱在那地方住了半月,就换了一处镇子边缘的院落。这院落的主人是个寡妇,平时给人浆洗衣服为生。寡妇对夏泱泱这租客也十分满意,平时做饭也都叫着她同吃。

    夏泱泱在镇子上考察了一番,便旧业重操,制起香来。

    她经历了几个世界,其实手上技艺也不少。只是她现在高调不得,若是开学堂,免不得招了人的眼光过来。

    虽说这镇子小,制香卖香,生意比不得从前在京城那等繁华的地方,但是勉强维持生计也还可以。

    夏泱泱经历许多,也想看看自己这个世界是何等模样,本有着游历名山大川的心思。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到了夏天的时候,也还在镇子里没有离开。

    连那寡妇都取笑她:“夏姑娘说攒够了钱就去游历,我看啊,不如在我们镇上找个汉子。其实这人啊,吃饭,睡觉,上炕头,到哪儿不都是一样。”

    夏泱泱笑起来:“姐姐可真算是想清楚了。可是吃什么饭,上什么样的炕头,跟谁睡觉,还是不太一样的。”

    她又反过来取笑那寡妇:“姐姐炕头空了也这么久了,怎么不找个人来一起睡觉?”

    那寡妇近来都跟街上屠夫眉来眼去,夏泱泱早就看在眼里了。

    谁知那寡妇却说:“我这炕头儿,自己一个人嘛,就自由自在,想什么伸展就怎么伸展。我横过来睡,竖过来躺,哪个敢管我?!

    但若是给哪个固定的人备下了枕席……”

    那寡妇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啐了一声,“那可真叫人受不了。那些臭男人都说,人生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我这死了老头儿,爽都来不及,难道还给自己再找个老头儿来伺候?”

    这寡妇平素就是个快活人,夏泱泱也同她一起笑了起来。其实寡妇一个,在这世间也是极为艰难,与其生受那些风言风语,这姐姐便索性放浪形骸。

    那寡妇笑了一阵,却又问她:“夏姑娘在这镇子里,莫不是等什么人同行?”

    夏泱泱抬起头,望着夏季湿热雾气中远处山峦模糊的影像,轻轻摇了摇头。

    那寡妇点点头:“也是了,哪有在这穷乡僻壤等人的。这里怕是没几个人知道。不过有一年,倒是有位皇叔过来。问我怎么记得,还不是那皇叔长得好看呗?不过,隔壁的小妹去山上采蘑菇,错过了这等好事。我跟她说,行路有来有回。等他回京,肯定还从镇子上过,到时候我一定拉着她去瞧瞧。不过,那个小皇叔居然没有从这儿再走过了……兴许是绕了别的路吧……”

    寡妇叹了口气:“不过,怕是再也看不成了。听说这小皇叔得了重病……”

    夏泱泱垂下头,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沈七怕是已经失去了五感。她也该去看看他的。

    “……怕是不行了。”

    那寡妇突然压低了声音,“啧啧,这人长得太好看了,真是老天都急着收啊。”

    夏泱泱知道沈七的病要不了命,急忙说:“大略只是病了罢了。皇亲国戚,好医好药,怎么会英年早逝?”

    “妹子,你是没看见城门处的皇榜吧。宫里到处找人呢,说是寻位女医,只有这位女医才能治病,还说她要是不来,皇叔活不过秋天。”

    第155章

    皇榜是真的,

    但是榜上说的是真是假,夏泱泱却不知道了。

    为了救皇亲国戚,诓人自投罗网,

    那些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她掐了下自己腕子,

    暗道:“可别对他心慈手软了,

    你可不欠他的。”

    可是午夜梦回,夏泱泱竟然扯着薄被辗转反侧起来。

    她身上穿的肚兜儿,身上盖的被子,身子底下睡的这炕,

    跟沈七都脱不开关系。

    她心里头知道,下山以来是挣了些钱。可是要是没有沈七帮忙租房子,

    没他给她接济那些钱,她到了山下,还不知会如何是好呢。人再聪明,

    可一无钱,

    二无势,

    她还能怎么样呢?

    夏泱泱一个翻身,

    双腿把薄被一夹,抱在怀里,

    把脸藏到里头去。

    “还不是他用了你的血……”

    外头蛐蛐儿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叫唤,夏泱泱觉得后背上一股凉风袭来,接着背上贴过来一只大手,

    隔着几根头发,在她背上轻轻抚着。夏泱泱扭头一看,却看见沈七一袭白衣,

    满头的乌发如瀑布般披在身上,

    潇洒中带着些许狂浪和放肆;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看着盘佳肴一般,

    叫人心惊肉跳。

    他垂眸笑道:“你后背这纹路,倒是挺别致的。”

    他俩好像在一个花房里头,沈七背后,是琉璃墙,琉璃顶。这屋子窄,两边是木台子,中间过道也就一人半宽,木台子上头除了花草就是瓶瓶罐罐儿。

    她自己蹲在地上,身上只披着头发。

    沈七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可是她后背上却蓦得一凉,被个东西扎了进去。热流从她背后淌了下去,夏泱泱听见沈七声音又清又磁:“这不可惜了(liao)了……”

    他的手在夏泱泱后背上轻轻一刮,却好像还不够,干脆在她背后吮了一下,把那残余吮了个干净。

    沈七把着夏泱泱的肩膀,把她转过来,夏泱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沈七轻笑了声,冰冷的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沾血的手罩在她的脸上:“你自己也品品,这东西可是稀罕物呢。”

    他把手指头轻轻点在yihua夏泱泱的唇上,偏着头,目光明若星子,从左往右,从右往左,轻轻拨弄她肉嘟嘟的下唇。

    ……

    可那沈七跟她认识这个全不相同,多少是让她有些怕的。梦里这个人,所作所为说不上是温柔,也并未尽兴,可是比夏泱泱从前做过的万千绮梦还要拨动她的心绪。她也不敢去猜,不敢去想,庄生晓梦生蝴蝶,想得多了,就不知道人会在哪儿了。

    夏泱泱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未亮,可是她怎么也躺不下了。蹑手蹑脚地去了灶房,从水缸里头舀了些水,把黏答答的小衣脱了,肚兜子从身上解开,在水里头泡了泡,就直接用这物事擦身子。

    她把自己收拾利索,披好了衣服,准备回房去。刚走到灶房门口,就听见那寡妇哼哼唧唧,跟唱歌儿似的。

    夏泱泱忍了笑,开始生火,把米下锅。

    这世上的人有百种活法儿,但是能够随心,已经是上乘了。

    又过了几天,夏泱泱换了身破烂衣裳,头上带了帷帽,背上一篓东西,就往那山里走,想去看个究竟。

    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既然放心不下,也没必要自欺欺人,好歹看个清楚明白,省得后悔。

    山上依旧冷清,连香客都不见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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