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好一个忠仆!好一个主仆情深啊!”先前递茶的老嬷嬷尖酸刻薄地说,“不过,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家姑娘还在夏府里头金枝玉叶地养着?你给我看清楚了,这牌位上供的是谁?真是笑话,你说谁跪就谁跪?!”
那姨娘坐在位子上,闭起眼睛,面无表情地转着手里的佛珠。对这老嬷嬷的所作所为,明摆着是默许了。
夏泱泱早知如此,廖家人针对地是她,这事儿梅香替不了。
“跪自然是我跪,敬茶也是我来敬的。”
她声音凄楚,可是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眼泪来。身板儿笔直,细长得脖子挺的像天鹅一般。
梅香拧着眉头,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夏泱泱伸出手,捏着手帕,轻轻给梅香抹去眼泪,颤声道:“你哭什么。我成了亲,给公婆敬茶,这是好事。你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原主有梅香这等忠仆,夏泱泱也不禁动容。
不过,夏泱泱看见那个钉板儿,心里头就有了计较。
这东西,别人不懂,夏泱泱在上一条世界线里可是了解了个透彻。
这钉子板密密麻麻,看着骇人,可实际上钉子越多,承重分散了,就不容易伤人。这玩意儿也就是哄这些深宅大院里养着的人,若是去街上转转,那胸口碎大石的杂耍艺人,也常搞这套。踩上去,躺上去,唬得街坊一愣一愣。
只不过这东西若是像梅香那般,急匆匆跪上去,怕也会伤得不轻。一旦着力不均,就难免戳伤皮肉了。
夏泱泱知道廖明月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端着那茶就跪了上去。
廖明月在屋子外头,也不禁吃了一惊。
他在门口冷眼旁观,是没想到夏泱泱真的会跪上去。夏泱泱这副身子长得柔弱小巧,委屈起来,眼睛红通通,鼻尖儿也红通通,生得像只小白兔一样,像是有个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吓得昏死过去一般。
廖明月做的是特务的行当,朝中哪位大员家里没有他的耳目?
夏将军要嫁夏泱泱到廖家,手下的人自然是自动把这位千金的生平禀报给他。不过薄薄一张纸,写得无非是她娘是怎么个来头,外祖家如何,又说这千金十分安静,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他手下的探子是何等人物?若是盯着哪位,一天吃喝拉撒,说了什么梦话,都能一一记录清楚。可既然说不清夏泱泱什么,那这位千金,果然是十分安静。
廖明月心里头一是惊讶,二是狐疑——她如何有这般胆识?
夏泱泱皱着眉头,佯作强忍剧痛,端着茶杯的手都在发颤。
她断断续续地说:“公公,婆婆,二位再……再上,请受……受下媳妇儿这盏茶。媳妇儿一定……恪守妇道……一心待夫君,与他白……头到老。”
说完这句话,夏泱泱脸色煞白,已经是满头冷汗,她把那杯茶撒到地上,已经好似支持不住般。她这也不算全是装出来的。那钉板虽说不一定会伤到人,可是跪上去确实极为不舒服;而且身子平衡又不好掌握,稍微不慎,就真的皮开肉绽了。
夏泱泱仗着上一个世界线里,好歹是用过戏子的壳子,平衡感好过寻常人许多。可到底用的这身子是没练过的。
所以说完那句话,确实也几乎耐不住了。
那姨娘好似满意般点点头,却又说:“廖相夫妇泉下有知,应该心中快慰。”
梅香便要去搀扶夏泱泱起身,可是那姨娘却又说了:“廖家满门一天冤死。当时除了廖相夫妇,廖家的老祖宗也一同去了。你也该给老祖宗敬杯茶的。”
那张供桌上最前头是廖相夫妇的牌位,后边一排,约莫有六七个。
按这姨娘的说法,八成是想让夏泱泱一个个地都敬了。要是这样一来,她的腿怕是真要变成筛子了。
这个时候,“笃”得一声,乌木拐杖点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廖明月拄着乌木拐杖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身着朱色圆领袍,白净的面皮显得愈发清冷,一双乌黑的剑眉飞进黑色的纱帽里,薄薄的嘴唇比那朱色的官服还要红润。
他眸子一扫,这屋子里就好像结了冰。
夏泱泱原本觉得这厅里已经足够安静,廖明月进来之后,她才发觉,刚才还有人微微晃动身子,还有人捡了桌子上的干果在口中咀嚼……而现在,那些声响都不见了。
廖明月的目光在夏泱泱身上掠过,最后却落在了那位姨娘身上:
“一大早就听见这屋子里头闹闹哄哄,哭哭啼啼。知道的是我娶了亲,不知道的,以为这边儿强抢了民女呢。”
也不知道廖明月是如何能够做到既冷漠又阴阳怪气的,总而言之,这话听得叫人耳朵里头好像塞了一把子碎木头碴子似的不舒服。
他给自己斟了盏茶,拄着手杖走到夏泱泱身旁。
对于一个瘸子来说,他走路的姿态可以说是极为利落的。
廖明月居高临下地看了夏泱泱一眼,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施施然跪在了夏泱泱旁边的木墩子上。
这对儿木墩子其实是廖家常用的,廖明月自身残疾,全家又被冤惨死,自幼就用这法子激励提醒自己,莫忘了家仇。
“儿子昨日成亲,现在带着媳妇儿给廖家的列祖列宗敬茶了。”
廖明月对着那牌位,手腕一抖,将盏中茶水泼洒在地上。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居然十分好看。夏泱泱咬着嘴唇,居然忘了膝下难忍,看得出神。
廖明月对着那些牌位的模样,虔诚得像是个佛子。可惜夏泱泱向来喜好美色,专注得是他那张几近完美的侧脸。
袖子底下,她的手指轻轻摩挲,忍不住描摹起他侧面的起伏和弧线来。他的脸上还有些孩子气的柔软,在唇角驻留。再过几年,这柔软散尽,余下的大略是一张刀削般冰冷又冶艳的容颜。
廖明月敬完茶便起身,看着夏泱泱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你还跪着做什么?”
夏泱泱知道不用再跪,被梅香扶着站了起来。
她人无大碍,那裙子却已经被扎得破破烂烂,可是那姨娘成心折磨,又让她站在一旁,对她着实训了一会儿话才放夏泱泱回房。
那姨娘看夏泱泱走了,说:“司掌,怎么不叫她再多跪一会儿?”
廖明月道:“后天要带她回门,之后又要去宫里谢恩。真伤得重了,太过麻烦。”
那姨娘点点头:“也好,总之这夏家的女儿在咱们府里头,来日方长。”
夏泱泱跟春梅回到小院儿里,那春梅就急急忙忙想跑出去想要找个大夫给夏泱泱看腿。夏泱泱安抚她:“不过是些皮外伤,大夫也不用,你去找些药膏就好。”
那春梅过了一会儿,就憋着嘴回来:“姑娘,她们说家中没有伤药……还说就算有,也不给夏家的人用。”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争取让这个狗子得瑟起来。
第121章
梅香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
道:“我去求求姑爷……”
夏泱泱道:“何必这样为难他。我腿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伤,只是破了些皮儿罢了。你找些止血的草药来就好了。”
要是运气好,这梅香撞上廖明月,
廖明月自然就会看到廖家下人是如何欺负人,
而她主仆二人又是如何忍辱负重,
委曲求全的。
人心总是肉长的,廖明月就算恨她。可是到底,夏将军是夏将军,夏泱泱是夏泱泱。何况,
还是个被夏家推出来的弃子,没人疼的小可怜儿。
梅香过了一阵子就回来了。她草倒也采了,
可是没那么巧,她一路上都没看见人。
夏泱泱摆摆手,这事儿倒也没多紧要。遇见了廖明月,
对着他哭哭啼啼一通挺好,
但没遇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看了看梅香找回来的草,
挨个放在鼻子底下闻,
专拣那些味儿大的,捣碎了,
然后在一边备着。
夏泱泱又是这么盘算的。新婚第三天要回门,到时候她一定会跟廖明月同轿。这药味儿大,免不得熏得他开口问,
倒时候再扮作隐忍可怜,告诉他夏泱泱连药都不敢求,这可多让人心疼啊。
新婚第二天倒也风平浪静,
夏泱泱在床上卧了一天,
廖家那姨娘居然也没兴风作浪。
夏泱泱估计因为明天就要回门,
廖家的人也都不敢做得太过分。到了晚上,夏泱泱用了饭,正一边喝着清茶,一边给梅香说故事听。
这丫鬟忠心耿耿,夏泱泱也颇为喜欢。她正讲到那魔女解开寒冰的封印,破冰而出,要把那负心汉杀得片甲不留时……卧房的门突然被“吱扭”一声推开了。
乌木拐杖墩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股子秋风混着枯叶的味道,和廖明月一起从外头到了这屋里头。
他竟然会来夏泱泱小院儿里头!
夏泱泱眸子里的讶异转瞬即逝,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垂着头,低声道:“梅香,快去帮姑爷宽衣。”
廖明月这会儿已经解了纱帽下来,又把身上披风卸了下来,放到梅香手里。他身上依旧是朱色的官服,一双黑色的靴子紧紧贴着小腿,把裤子绷得紧紧的。
夏泱泱从桌子前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夫君是刚从外头回来?”
她瞧了廖明月一眼,却又红着脸,匆匆把头埋下,却露出雪白的一截脖子。
夏泱泱不知廖明月今天晚上会过来。
况且明日是要回门的,免不得耗足心力。她原本打算早些歇息,所以未施粉黛,露着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儿,脑后发髻也已经拆了,黑缎子一样的乌发在发尾用根藕色的绸带束着,懒懒地垂在肩旁。
她身上罩着件宽大的月白披衫,起身的时候,左肩稍稍滑了一些,可是夏泱泱好似浑然不绝,反而用手从披衫里头反抓着衣襟。白白细细的手指头从里头只露出来一点点儿,像是几只小兔子,好像多露出一点儿就会被人发现一样。
她问:“那夫君可用过饭了?要不要叫梅香去厨房做碗汤?”
夏泱泱侧着身子对着廖明月,又是急急忙忙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细小,但仍能听出她又羞又怯,吓得发颤。
她做足了一个初嫁女儿的情态。夏泱泱阅人无数,可这原主到底是个养在深宅大院的女子,除了她父亲弟弟,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男子。
廖明月身有不足,也是个陌生男子,还是她的夫那清俊的小郎君嘴角一挑,凤眼弯起,脸上挂了一丝笑:“饿是饿的,不过倒也不必给我弄什么吃的……”
他示意梅香退下,然后靠近夏泱泱坐下。
“你的腿……是否受了伤?”
昨日还冷如冰霜,今日却面露微笑,嘘寒问暖,实在比他横眉冷对更令夏泱泱惴惴不安。
“没有大碍,破些皮罢了。”
她垂着头,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声音细细的,一副大声说话都不敢的样子。
廖明月说:“破了皮?上了药没?”
“梅香去了……”
夏泱泱顿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梅香给我采了些草药,敷上就好了。”
廖明月突然停止了腰身,攥紧了拳头:“定是府中下人欺你……真是岂有此理!”
他突然俯下身子,把右手轻轻地放到夏泱泱的腿上。
手掌的温热隔着薄薄的织物抚摸着夏泱泱的腿上的皮肉,叫她禁不住身子一颤。
廖明月道:“你怕我?”
夏泱泱垂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他用手在夏泱泱腿上按了按:“莫要怕我。”
廖明月的手白净修长,手指甲圆润晶莹,透着粉色的光,一看就是精心修剪过的。只是手背斜斜的一条疤痕,像条血红的蜈蚣爬在上头,看起来不算狰狞,却有些妖异。
廖明月自幼长在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伤?
不用多想,就能猜出这八成是那位夏将军的杰作。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药瓶儿来,星眸盯着夏泱泱,柔声细语地说:“让我看看。”
右手在夏泱泱腿上揉了揉,就往她裙子的缝隙里走,中指和食指把裙缝儿一分,就往裙子里头滑了进去。
夏泱泱的呼吸发颤,连胳膊都有些滚烫。
她转了头,朝着桌上的一只小匣子看了一眼。
那小匣子里头装了两个木头小人,能合在一起,也能分开。
出嫁前,夏家的教习嬷嬷拿着这东西给她着实讲了一番夫妻之道。夏泱泱嫁的这人是个太监,这夫妻之道,是行不了的。可是也不能不讲,若是不讲,夏夫人怕这女儿什么都不懂,若是廖明月不当人,害她身子,叫她吃了大亏,就悔之晚矣了。
最后,那嬷嬷说:“道理就是这样的道理,可是人有千百种。听说姑娘那郎君十分不同,可是也不过是这千百种之中的一种罢了。”
这话也就只能说这么多了。说白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廖明月这儿,本来是没有路的,但走得多了,总能开辟出一条新路吧。
夏泱泱想着给廖明月这儿开天辟地,可是廖明月那只手,分明是想在她身上开山凿路。
她既然是准备去歇息了,裙子底下就没着袴裤。廖明月的手一进去,就碰着了夏泱泱的滑溜溜的皮子。
廖明月虽然是个太监,可是伺候人的事儿干得不多,更没有伺候过嫔妃。皇上召妃子侍寝他倒是在外头候着过的。
皇上和他年龄相仿,血气方刚,畅快淋漓之时,难免叫人听见些动静。光听那动静,倒叫人也分不清是快活了,还是难过得要死过去。
只是风消雨止,见那帷幔中两人姿态神情,倒是如何,也不用再猜,都写在脸上。
那时候皇帝和他还都比现在要小上几岁,有些事儿,皇帝不便跟别人说,想倾诉,就跟这一起长大的小太监说。
廖明月听过女子身体之美,可他手往夏泱泱身上一碰,宛如琼脂,好似白玉,世上竟然再没有一样的物事可以比拟,叫廖明月心头一惊。
若这壳子里头的,还是夏将军那个大家闺秀的女儿,怕是要在心里头问上一句:哪有这样看人伤口的?
夏泱泱咬着嘴唇,屏着呼吸,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一会儿功夫,腿上就湿漉漉,潮乎乎的。明明是秋天,这屋子里头已经有些凉了。可是她竟然出了一身汗,衣衫黏在后背上,脸蛋儿也好似火烧一般。
廖明月盯着夏泱泱的脸,见她好似情动,眸子里闪过一丝森寒的光,就把手抽了回来。
他拿起那小瓶子,打开瓶塞,刚要把那药粉倒在手上,突然微微一笑,把那瓶子又放到夏泱泱面前:“这金创药极为好用,叫梅香给你敷上。明日还要拜见岳丈岳母,早些休息。”
廖明月站起身:“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今晚就歇在书房。”
廖明月推门离去,门外已经是繁星点点。
秋风把他脸上的热气吹散,让他爽利了许多。
廖明月今日在监察司内提审了一个人。
这人已经被关押了十来年。他曾经是个官员,以酷刑著称。
他本来该死,可是廖明月却留着他,只为将他曾经的酷刑一一奉还给他。
不过廖明月今天给了他一个痛快。
因为,他回答了廖明月的一个问题。而这个回答,廖明月很满意。
廖明月问他:“要如何折辱一个良家女子?”
那人说:“这人间惨事,莫过于叫人失去最在乎的东西。你说小偷手脚不干净,匪徒残暴,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夸奖称赞?
这良家女子,确实最容易被折辱的。何谓良家,要仁厚恭谦,要宽宏大量,要端方正直……任那一项破了,都算不得良家,岂不是处处死穴?
可是若只是侮辱了清白,这女子总还可以以死明志。惨是惨了些,可还不算惨到底。临了她尚可以自我安慰,既然舍了性命,总该在世间留些清白。
又有人觉得,让这良家女子沦落风尘,大抵是最惨的。惨是惨了,可她乃时势所迫,心底总还有些清高的……”
那人见廖明月蹙眉,笑了起来:“廖公公是聪明人,要怎么做,还用老夫再说吗?”
廖明月摊开手心,将两只小丸儿拍入那人口中——答案,他已经有了。
引她,诱她,却不给她。
让她从心底里生出那些渴求和期待。
等她沉迷其中,再让她身败名裂。
让那夏将军一并名誉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