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不容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近。越崚非风尘仆仆归来,丝毫不见疲态,双眸凛然气度卓绝,
身上策马驰骋沾染的尘灰非但没有让他显得脏乱,
反倒更添肃然与威势。
他刚进府就听闻三奶奶醒后一直等着,
他不到她就连饭也不吃,顿时熨帖又心疼,什么都顾不得了,
下马即刻回院子里来。
远远便见一道纤细较弱的身影在院门旁坐着,
身边围了小厮家丁也巍然不动,就那么坚定坐在风口上。
越崚非正要让她进屋去等,虽天气还暖着,风却不似前些天那么热了。就见她几步跑到院子边,气鼓鼓地说:“这才回来?说好的早点回家准备婚事呢。”
越崚非莞尔。
这小脾气闹得,
是不是说明她在等着嫁他。
抬手想在她的柔顺发上揉一把,忽而记起回来后还没沐浴脏得很,
就道:“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吃过饭我寻你。”
清语想了想,
答应下来。
她用膳的时候,觉得好吃的特意给他都留了份。等他沐浴完急急出来,发梢还滴着水,显然不等干一些就来寻她。
清语便拿了帕子给他擦。
越崚非不肯,拉过她的手让她歇着,“一会儿就要好了,无需这般费心。”又道:“我今日还得进宫回禀,或许晚上才能回来。嫁衣和一应物品我已经安排妥当,晚些派人查验后都会送到你这里来。”
过六礼的时候,他给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已经送到了鲁国公府,待她出嫁的时候就会跟着她一并回到逸昶堂。
其他的例如嫁衣和出嫁的发饰,还有到时候帮忙梳妆的十全夫人,都是他给安排的。
原本越老夫人想要帮她找,都被越崚非拒绝。他非要亲自来办,府里其他人也无奈,知他性子劝不动,索性由他。
为此越老夫人还忍不住感叹,说老三媳妇儿这般柔顺,遇到老三这么个强势不让人的,往后恐怕日子难过。
清语听三爷细细安排,却不肯先吃,知道他一会儿还得出门,若头发湿着可了不得,非得给他擦干了。而后净手吃饭,边听他安排边不住颔首。
越崚非把细则一一给她理清楚,而后道:“待到东西都送来后,顾卓送你去鲁国公府。你既是程家人身份,总得在那边出嫁才妥当。”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新郎新娘子在同一个院子,连接人的过程都省了,直接入洞房?
思及此,越崚非忽而脸热。忙去看清语,发现她专注于食物毫无所觉,方才暗松口气。
膳后两人各自忙碌。
清语接到东西后,让田妈妈收拢到箱子里,等会儿一并带去国公府。那嫁衣用金丝线绣成,华美艳丽,引得屋内阵阵惊呼。有小厮听后也好奇赶来,在门口略看一眼,都被惊到。
“我的老天爷。”奉砚大呼小叫,“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奉书拉了他几把都没拉住探头探脑的他。
奉剑觉得丢人,直接把奉砚拖走了。
到了申时初不过下午时分,清语刚让人把东西都装到车上,就听人来禀三爷回来了。没多久,越崚非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她忙迎了过去,“怎回来那么早?”
越崚非便想到刚才在御书房,皇上和太子都打趣他,说好不容易回来了,还几天就要成亲,可不多留他。
何况他出门虽久,却一直有密信送到宫中,陛下和殿下都知道了此案大概脉络。有甚其他事情也都可让手下人先汇报着,不至于让他副都统大人在成婚之际还得日日耗在政务上。
父子俩就赶他回了府。
这话却不好意思对未来小妻子讲。
越崚非斟酌道:“我成婚在即,陛下体谅,让我提早回来安排。”
说话间车子也装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已经打点好。
清语就拉着他一起坐上另外一辆车往鲁国公府去。
“我初次去那儿,虽见过世子却不太熟悉。”清语道:“若三爷能跟着我一道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越崚非自然是肯陪着她的,当即答应下来。
两人同坐车内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越崚非头回觉得和她在车内坐着热得慌。心烦意乱的,总也无法静心。稍稍撇眼去看她,却见她正襟危坐小脸紧绷,不由笑了,“很紧张?”
“是。”清语大大方方承认,“我怕露馅。”
她这个身份是冒用程家姑娘的。
她怕有人能戳穿。
越崚非就拉着她到怀里让她靠着,“不必担心。”他道:“贺家和程家办事十分牢靠。你就把自己当成那个程家走丢的姑娘,万事妥当。”
坐着依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宽慰的话语,清语渐渐冷静下来。便谈起婚事的各种需要注意事项。
待到车子速度渐渐慢下来,鲁国公府到了。
还没下车,就听到外头响起大呼小叫:“哎呀我的妹子哎,你可来了。我那妹夫在哪儿?妹子,来喊个哥哥听听。改日记得叫你亲亲夫君也叫声哥哥啊。”
清语一听就知道是世子贺安彦。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身边越崚非撩起车帘,淡淡道:“我敢叫,你可有命来听。”
贺安彦扭着晃着跑来的身影一顿,看清楚车窗那儿赫然是护銮卫副都统越大人,当即全身僵了僵,扭头就往回跑。
越崚非喝道:“过来!”
贺安彦停住步子,磨磨蹭蹭过来,扭扭捏捏的说:“我这不是和我表妹开玩笑呢么。呵呵……呵呵呵呵……”
副都统大人面无表情。
贺安彦垮了脸,“今儿我姐姐和贺家、程家都来了不少亲眷。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
说着面容一整,扬着下巴指向车内,“我的面子,就是我表妹的面子。表妹的面子,不也事关你越大人的颜面吗?”
越崚非瞥他一眼,懒得搭理这不着调的长篇大论,当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来扶清语。待到清语站定,方才指着贺安彦,与她道:“这是你那不成器的表哥。”
清语含笑福了福身,“哥哥好。”
贺安彦哽住。
越三媳妇儿确实叫他哥哥了。
越三爷确实让她叫哥哥了。
可这怎么听着就不太得劲儿呢。
鲁国公府古朴大气,处处透着刚硬冷冽的气息。清语步入其中,很难想象这样的宅子,这样的将门,居然养出了贺安彦这般性子的人。
贺安彦早已和越崚非商议过,给未来三奶奶安置在偏僻的一个小院里。这样人来人往的也不至于惊扰到她。
清语一路上没遇到太多人,由贺安彦引领着坐了小轿来到院中。这里各个屋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床铺都是新的。
贺安彦还得招呼府里暂住的两家各方亲眷,把小夫妻俩送到后就忙不迭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闻讯赶来。
几位妈妈见了来人都十分欣喜,甚至在向对方行礼后,忍不住跑着过来给三奶奶通禀。
“是大小姐!”妈妈们高兴道:“大小姐来京给三奶奶添妆了。”
清语听后顿时呆愣住。
越崚非知道她初次听闻贺家女眷前来十分意外。
其实他早就知道鲁国公府和程家会有女眷来京参加二人婚礼,之前没告诉她是怕她多思多虑而他没法在京中陪伴。现在贺家的大小姐来了,方才与她提起。
清语呆呆想了片刻,问:“是贺世子的姐姐?”
“正是。往后你要记得叫文泽表兄。虽说叫一声贺世子也无妨,不过在外人看来,叫表兄更亲近些。”越崚非纠正完才答道:“是他姐姐。我与贺小姐见过次数不算多,记不清了,约莫记得性子与文泽不太一样。”
清语颔首。
她透窗往外瞧着。来人大跨着步子往这儿行,五官与贺安彦有五六分相似,却比他更为英气。
正是鲁国公府的大小姐贺安锦。
越崚非道:“你借用了程家女儿的身份,她是知道的。我去与她说一声,详谈几句。你以后少不了与她家的交往。”
清语应声。
待到三爷出屋后,索性趴在了窗边。痴痴地望着庭院中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看她长身玉立,看她眉目中难以遮掩的一抹愁绪。
清楚曾经无数次幻象过与她相见的情形。想过叽叽喳喳围在她身边打趣,想过带她逛遍北疆大街小巷的吃食店,想过带她一起在草原上骑马玩闹。
就是没想到过会是此般情形。
彼此间居然成了名义上的表姐妹。
越崚非在庭院中和贺安锦说话的时候,就留意到清语在看着这边。见她一瞬也不挪开视线地凝视,本以为她看的是他。
没曾想他都回到房里了,她还在窗口朝着外面静静地看,显然方才眸中的也不是他,而是贺安锦。
“怎么了?”他觉得不太对劲,看她眸中蓄泪,忙温声询问,又道:“贺小姐说先不打扰我们俩的相聚了,往后再寻你闲聊。”
清语抬手捂住眼睛,轻轻摇头。
好半晌才稍微平定了下情绪,低声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嫂。”
贺小姐贺安锦,本该是她的嫂嫂。
当初哥哥去闽地跟着鲁国公学枪法,足足待了三年。后来鲁国公府派人去北疆商议两家婚事,爹爹娘亲都十分欢喜,问过哥哥意思后,把亲事定了下来。
她从未见过嫂嫂。
没想到第一次遇到,竟然是在哥哥已经去世了的情况下。
清语揉着眼角不想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太过悲伤,可再怎么努力,眼泪还是簌簌落下,根本控制不住。
越崚非没曾想事情居然是这样。
原来那时贺安彦所说姐姐的未婚夫人不在了,竟然就是清语的兄长。
冷静沉着如他,此时此刻,都说不出半个能够宽慰的字句。只能伸手将她搂入怀中,让她在自己胸前能够放声大哭,哭个痛快。
待到三爷回了侯府,清语留在鲁国公府待嫁。
这是紧张而又慌乱的好几日,她要应对两家的女眷们不时闲聊,还得与她们攀谈而不留痕迹。
关于程家走失这个女儿的成长过程,三爷和贺表哥已经帮她想妥当了,照着他们的安排来说就没漏洞。
待到出嫁的那天,天不亮就起来梳妆。
三爷为她请来的全福人居然是太子妃的母亲邓夫人。邓夫人十分和善,全程都把清语照顾得很好,不时在旁提醒着该如何做。
清语很感激她。
顶着盖头不吃不喝许久,听外面欢喜杂乱,听外面锣鼓喧天。清语的心里一开始还忐忑不安,后来就无聊地有些打瞌睡。
即便身边有许多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可这个时候她不能讲话,只能听,依然很想睡。
好在她没完全睡着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邓夫人让他背起新娘子。
他道:“表妹,哥哥来送你入那狼窝虎口了。你可不要怨哥哥啊。”
一听就是贺安彦的声音。
清语的困倦就被他给逗没了,在盖头下忍不住的笑。
女眷们就说他:“好端端的,提什么狼啊虎啊的,有你这样送妹妹出嫁的么。”
贺安彦觉得自己十分委屈,“你们这不也提到那几个什么啊什么的字了,还说我。要怨,大家一起顶着,不能单我一个。”
贺安锦看不过去了,板着脸说:“你背不背。这也是我妹妹,你不背我来也一样。”
说着,她真的就走到了清语跟前,蹲下身子指指后背示意妹子趴上来。
清语本还笑着,嘴角都还高高扬着,眼泪刷的下落了下来。好在有盖头遮掩,泪珠落在了衣裳上转瞬消失,没人注意到。
贺安彦忙过来抢差事,“我背,我背。姐,这可不好抢的啊,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就这么一次背的机会。你走,你赶紧走。我来。”
女眷们就都笑着打圆场。
贺安锦本就是看不过弟弟那不着调的样子,生怕表妹尴尬所以来救场。若弟弟肯老老实实办好这件事,她自然乐得让位置,当即答应下来。
其实此刻也不是直接要背上花轿的,还得向长辈行礼道别。因这个妹妹家里直系亲属都已经亡故,故而父母的位置空着,她只需向空位置拜别。
清语想到亡故的父母,心里颇不是滋味。
礼仪过后,贺安彦背起妹妹,送她上花轿。
路上他发现后颈凉凉的,应该是妹妹哭了,想了想低声道:“越三虽然凶了点,却人很好。你好好待他,他就能好好待你,莫怕。”
又觉这种宽慰的话太过无力,再作出凶恶语气,“若他敢欺负你,你来和哥哥说。哥哥帮你报仇!找他算账!”
清语忍不住笑了,说:“你怕他怕得不行。怎么帮我报仇。”
贺安彦一时语塞。
这时候到了轿子旁,他放妹子下来的时候说,“平时我怕他,帮你报仇的时候就不怕了。记得受欺负来找哥哥啊。”
清语笑着应了一声。
贺安彦隔着盖头看不到她面容,听她语气是高兴了,便也嘿嘿的笑。
来到常宁侯府。
她走出轿子,牵过红色锦缎,知道那一头是三爷便心安许多。
向长辈们行礼后,两人一并往洞房去。
虽然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但清语再次回到逸昶堂却恍若隔世。她从盖头旁边的空隙看到周围一切,发现这几日里,院子里快速修整过,很多东西都换成了新的。
三爷还得和宾客们吃酒,她就待在屋子里,接受各位亲眷的打趣。
等到越家的诸位女眷在她屋子里说完了吉祥的话语,越崚非就也回来了。他挑起红盖头,便见到烛光下她娇艳无双的面庞。
可惜脂粉太厚。
不然她会更好看。
“那么早?”清语小声问着。
越崚非就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急着和你吃酒。”
喜婆送上合卺酒,两人吃过,众人离开。
清语就由妈妈们服侍着褪去了钗环首饰,换上了干净常服。
喜宴设在了其他院落,逸昶堂里能够听到满府的欢声笑语。但那些好似隔得很远,被这儿的安宁所阻拦,留下这处独静。
越崚非也换了常服,拉着妻子的手走到东跨院那个小祠堂,一起跪在了简衡和简夫人的牌位前。
他低诉此般作为的无奈,也说了自己一心求娶,会待她好,望二老见谅。
清语什么也没说,眼睛湿润地听着自己刚刚成亲的夫君在那边低语。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能够说那么多的话。
那么诚恳,没有一个字是虚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