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拿着毛笔的人莫名感觉有些反常,他定神注视着浸湿纸张的墨迹,“二十九”三个字似乎有点扎眼,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今年确实是有二十九艘远洋船出海,现今平安回港,应当是值得大摆庆功宴的喜事。
于是他不再计较,记录好信息,对下属传令道:“该去迎接我们的英雄了。”
第52章
上岸
妙妙一行人登了船。
领路的薛简外表是文弱书生,他对岘原周边的海域却颇为熟悉。
船只行驶在平静海面,溅开微弱水声。妙妙无聊得拉着侍剑童翻花绳,玩腻了就用红绳给他扎麻花辫,童子坐在她怀里任由她摆弄。
中午吃了熏肉饼,傍晚煮了粥饭,到日落西山时,船只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今晚夜色黑沉,不见星月。一座小岛安静矗立在海面,起伏土坡像是某种沉睡的异兽。
渔船靠岸,薛简点了火折子踏上地面,众人跟随他沿着滩涂一路寻索,最终在嶙峋礁石间找到一些木头碎料。循着痕迹进入一处凹陷坑洞,火把贴近了,照亮出大船的残骸。
这原本是一艘修筑得伟岸的高船,不知出于意外还是其他原因撞上礁石,半个船身因此粉碎,剩下的残骸也被乳白怪石分割得七零八落。船身断面尚未被海水泡烂,看起来事发不久。
而在这样的废墟下,有断续的敲打声传出。稳而沉重,像是钝器击打木头的声音。
童子牵着妙妙的手站在队伍最末,薛简和四师兄上前搬开木头残骸,五师兄抱着双臂站在崔婉旁边,神色不明。
掩盖的残骸被撬开,木头砸落进水里暴露出底下埋藏的事物。
妙妙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应该是个活物。薛简手中的火光映照在那东西头顶,燃烧的油芯忽然晃动,他后退一步,有些无奈道:“仁兄,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抽出挂在腰侧的匕首,刀尖对准那活物猛然刺下。
血液飞溅。那东西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
薛简抽出匕首,甩掉刀刃鲜血,回头对众人淡笑:“好了,它现在不会袭击人。”
妙妙跟着上前查看。鞋履和衣角都被污水浸湿,刺鼻的鱼腥气扑面而来。凭借火光,她瞧见了那东西的一部分。
那是一个面目崎岖的类人生物。
他的眉眼近似活人,双眼紧闭唇色发白,单看这部分甚至称得上五官端正。可他的脸上遍布血痂疤痕,有些伤疤像是刚长好就被撕开,血块糊了一层又一层,可怖且可怜。
他的脖颈被薛简的匕首刺穿,腥血淌过皮肤上的鳞片,而在他腰腹下方的部位没有人腿,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模糊的鱼尾。
这条鲛人看起来死透了,当妙妙凑近了观察时,他竟然猛然睁开了眼。妙妙一惊,她没来得及避让,只见这鲛人嗬嗬喘气,从破损的喉咙发出浑浊低鸣:“快逃。”
他的眼球失去光泽,神智混乱不清,垂死之际艰难地传达出讯息:“不能听,不能看,不能想,快离开,他上岸了”
这条鲛人的嗓音猝然中止。他头一歪,彻底中断了最后一口气。
这时蹲在鲛人旁边的四师兄从废墟里翻出了一块木牌。牌子做过防水处理,擦掉表面污血便能看到镶刻的字文。
“许流景。”四师兄念出身份牌上的字,若有所思,“这姓名有点耳熟。”
五师兄解答了他的疑问:“大师兄的侍剑仆青蒿原名许念平,如果不是重名,这应该是他那位从军的兄长。”
青蒿身为买来的仆从对剑山效力,而大师兄为人宽容,他不仅允许青蒿与以前的家人联系,还为侍剑仆代写了数封家书。这种事瞒不过四师兄和五师兄的眼线,他们就是在青蒿的家书上见过他长兄的名姓。
也就是说,现在倒在众人面前的鲛人尸身,原本是个活人。
剑山地势较高,即使入夏也并不炎热,但弟子们顶着日头练武还是会出一身热汗,休息时就聚在树荫下纳凉。
剑山弟子多是年轻人,平时面对师长还能端着仪态,师长一走就闲谈打闹惯了,弟子甲编排了长老笑话逗笑一片人,这时有人望着树边野花叹息一声,那位弟子甲就挑眉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忧愁的弟子乙:“好久没看见小师妹了。”
众人的笑声慢慢消失了。
有人说:“是啊,好几个月了。”
另一个人接道:“说是陪沈四师兄回乡探亲,怎么要这么久?”
弟子乙忧心忡忡:“沈四师兄那人你们别传,算了,非要传出去我也没办法,反正我还是要说这话。”他有些不爽地啧了声,“沈四师兄在剑山就成日霸占小师妹,我上次望见师妹想打招呼,他赶紧抬袖把师妹挡了,他那心思,当谁看不出来。”
大家纷纷附和。
弟子甲胆子大,连长老都敢编排,说起掌门亲传也不客气:“沈四师兄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他这次带走师妹,还能把师妹还回剑山吗?”
众人听了这话,都和弟子乙一样愁云惨淡了。
虽然心情低落,但还是得练武。授业长老和沈三师兄去而复返,弟子们赶紧起身集合铺开阵型。
人心到底难以控制,面对沈三师兄那张和带走师妹的罪魁祸首一模一样的面容,即使知道这位是尽职尽责从不勾引师妹的好师兄,他们也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
去洗了趟澡,刚回来就挨了几个冷眼的沈空明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算了,师弟们练武辛苦,或许是因此不满,他身为师兄该体谅才是。
比起这等琐事,沈空明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师父闭关,二师兄、四师弟和五师弟都不在剑山,掌门一脉的职责落在了大师兄和他身上。
今日和大师兄闲聊时,大师兄说他有意下山历练,沈空明听了总觉得心里有些古怪。大师兄当时在批改弟子课业,神情是和往日如出一辙的平淡,可沈空明直觉认为他不像是要去游历。
宁可把掌门大弟子的责任抛下,也要离开剑山去达成之事,究竟是什么?
沈空明心下疑虑再多,他也不能阻止大师兄下山。
数日过后,李玄晖在清晨和侍剑仆青蒿一同离开了剑山,他没带多少行李,只是背着那柄重剑。
沈空明在山门送了行。他望着大师兄的背影,忽而抬高声量问了句:“大师兄此次出门,何日归来?”
李玄晖回话道:“归期未定。”
大师兄和侍剑仆的身影隐没在山石转角。
沈空明回过神。其实他想问的不是归期,而是大师兄此次出门是否要去寻仇,但他斟酌半晌,最后没能问出口。
他不希望听到不想要的答案。
第53章
插足
薛简处理了鲛人许流景的尸身。
眼球剐出成鲛珠,鱼尾肉和鱼骨整齐切好装袋,其余的人身脏器就地掩埋。
文弱书生做体力活时,两位剑山弟子在悠闲聊天。五师兄提议兵分两路,留两人在岸边看守渔船,其余人入岛探查。
经过考虑,众人一致决定留妙妙和侍剑童回船。
望见众人身影消失在昏暗夜色中,妙妙抱着童子坐在渔船上,周围太过安静,她随便找了个话题:“这里能钓鱼吗?”
童子用稚嫩嗓音认真回答:“此地邪祟过重,鱼鸟易受惊。”这话就是不方便钓鱼的意思。
妙妙哦了声,又问:“现在就我们两个,要是有邪祟过来”
童子抬起脸看她。这小孩脸颊有点肉,眼睛圆而大,像是搓好的糯米团。小小的糯米团向成年人妙妙保证:“我会保护你。”
妙妙笑着亲他的脸,啵啵两声,左右各留一个口水印。
妙妙提及邪祟只是玩笑话,却不想当真灵验了。
仅在眨眼之间,头脑突然发晕,耳畔萦绕鸣响,眼前出现大片光斑,这套流程熟悉得她当时就反应过来是有邪祟梦境降临。
妙妙抱紧童子把他护在怀里,用残存的理智想道,乌鸦嘴真是要不得。
妙妙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学校离家远,父母工作忙很少管束她,爱管教的哥哥出国留学有时差,妙妙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轻松惬意。
唯一有点困扰的是男朋友何云章很黏人。他一天能发大量消息,没课时就来她学校门口等她,每逢周末更是缠着人在外约会,开学半个月同寝室友都会戳着她的肩膀打趣说又去见你老公了?
妙妙被戳得缩肩膀,很不好意思。
这般循规蹈矩的普通日常持续到期末。期末对废物大学生是一道考验,妙妙临时抱佛脚拼命学习,每天与何云章打视频电话的时间也延长了,彼此戴着耳机不说话埋头看书,妙妙有不会的题目就问他。
同一间寝室的做题水平都差不多,妙妙不会做的室友大多也不会,她从何云章那儿拿到解题思路转头讲给室友听,大家起哄说这下沾了妙妙的光了,做完题的休息时间笑闹成一团。
妙妙这段时日也对何云章的室友有了些了解。她原本以为能考进那所学校的都是热爱学习的人,却得知包括何云章在内三个人在意成绩,剩下那人不是上课睡觉就是旷课打游戏,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和出门聚餐,考试还挂了两门去补考。
这人轻松得过分的大学生活主要出于他没有升学和求职压力,混四年等毕业去留学回来就能继承家业,他出生起就站在何云章竭尽全力往上走都到不了的顶峰。
妙妙:“有钱真好。”
不过他再有钱也与她无关。她的家境和外貌都平平无奇,无论怎么想都和这种人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所以当妙妙去何云章学校门口等他时,秦兼过来搭讪说同学你好我对你一见钟情能不能和我谈恋爱,妙妙疑心自己听错了。
秦兼笑着重复了遍,耳骨钉裹着亮晶晶的阳光,就像他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妙妙婉言拒绝说有男朋友了,秦兼仍不死心,非要刨根问底,妙妙实在不堪其扰只好说了实话,然后这个自来熟的大帅哥露出更热切的笑容,他说:“那巧了,我和何云章是朋友,这多有缘分”
妙妙转身走了。
秦兼连忙追过来,又是道歉又是软磨硬泡,非得拿到妙妙的联系方式才肯离开。
等何云章赶来时,他解释说临时有事耽误了,再问妙妙脸怎么这么红。
妙妙低着头,说太阳晒的。
妙妙和秦兼的关系从初遇起就不正常,在她觉得何云章太黏人的感情懈怠期,秦兼就像一团热烈燃烧的火蹿进她的手心。他见多识广,精通各种娱乐方式,出身优渥相貌过人还舍得下脸皮插足感情当第三者。
妙妙本来不想搭理他,可秦兼实在会说话,有时她察觉到何云章表现出与哥哥相似的掌控欲,正心烦气闷时看了眼秦兼发来的消息就被他逗笑了。
秦兼提供了很多情绪价值,相处的边界从冷待到偶尔回应,再到她遇见烦心事时主动和他倾诉,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成了关系紧密的朋友。
从朋友到情人只需要酒后脸颊发烫的吻。
当时在秦兼闲着没事开的酒吧,没营业,暧昧光线下只有第一次当调酒师的秦兼和按照他给的定位找来的客人妙妙。
妙妙喝醉时秦兼还有点意外。“这么一点都能醉,”他戳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感叹道,“这样搞得我好像心怀不轨的坏人。”
妙妙反问:“你不是吗?”
秦兼坚持:“我是心怀不轨的好人,心里想想就行了,不能真的趁人之危”
他的话没有说完,中止于妙妙凑上前贴在唇角的亲吻。
她咬了他一口。于是秦兼的坚持就像泡沫破裂了。
其实妙妙没有醉得发昏,她只是趁着酒意越过了安全的界限。
秦兼和何云章是不一样的。
如果妙妙在吃饭时说她想去看极光,何云章会给她夹爱吃的菜,吃完饭再来做详细计划以确保假期的旅行能顺利开展。而秦兼会当场放下筷子过来牵她的手,说好啊,说老婆想什么时候走?现在行吗?
热烈而不轨的感情,像是甜蜜馥郁的酒液,并非生活必需品却又无比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