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寻常手段不能杀死这条伪龙,不过既然崔安领旨前来,他自然有相应的方法。这几日里他已经搜集好了当地士族尚未销毁的罪证,这场龙灾也是时候结束了。在门窗紧闭的室内,周彣坐于上首,二师兄抱着妙妙站在门边,而崔安就在众人的围观下取出一个殷红色的细瓶。瓶身仅有成人中指的长度,质地清透,里面盛装着半瓶色泽漆黑的液体。
崔安拧开瓶盖,将黑液尽数倒进脚下的阵法之中。
这个阵法由挖出的沟槽拼接而成,里面填满了邪祟萃取液,呈现出五光十色的绚丽色彩。而当红瓶里的黑液混入其中,整个阵法都光芒大作,妙妙一时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她的视野重新恢复时,崔安已然远离邪祟阵,反而是周彣提着剑走来,剑尖抵着阵眼往下刺去。他的动作没有杀敌的紧绷,更像是某种古怪的祭祀仪式,行云流水地完成了最后的环节。
再度开窗抬头仰望,那条虚假的伪龙已经消失了。
事情顺利得有种不真实感。
妙妙很茫然,她问周彣既然这般简单,为何要在崧川停留这么多日。周彣听了笑着来捏她的手指玩,给她解释了:“本以为我的血够用,来了才发现这条龙抵达了由虚转实的边界,只有父皇的血能压制了。”
封在红瓶里的、由崔安一路亲自带来的漆黑液体,便是当今真龙天子的鲜血。
周彣说,崧川氏族不知从何拿到真龙骨,将其引入地脉再以邪祟灌髓。崧川是富饶之城,周围盘踞的邪祟极其繁多,近日又是旺季,这天时地利都占据了,还有龙骨这道真材实料,如此才造出了伪龙。
妙妙:“造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造出龙也造不了反,还是个牵连九族的大罪,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
周彣大笑。
“这个嘛,”他说,“这就是皇室机密了,妙妙当真想听?”
妙妙摇头:“算了。”她摸着二师兄胸前垂落的柔软金发,话题转到这上面,“这个能恢复吗?”
虽然金发黑皮相貌火辣,但是在人世里太过惹眼,对日常生活会造成很严重的影响。二师兄当剑山弟子时即使成日睡觉也有稳定收入,可他之前说了会被逐出师门一事,无门无派的江湖人想要立足总归会艰辛很多。
二师兄说:“待熔炼龙骨,即可掌控这份力量。”
这就是能随心意变换的意思了。
许流景在船上的生活闲散得无事可做。
有李郎中在,他不必给船员们驱邪,而船队返航也无需他的船只去前方探路,习惯了在风雨海浪中搏命的许流景闲得感觉身体都快长眼球了。
他和三只眼睛的心腹打了招呼,转角遇到五只眼睛的伤兵关心了下身体状况,去后厨催促九只眼睛的厨师让他快点杀鱼别磨蹭,顺便看了眼鱼身上扭曲蠕动的触肢。
不错,这条鱼很新鲜,炖出来的鱼汤想必滋味鲜美。
平安无事的日子过久了连筋骨都有点麻木,许流景只好增加平日习武的次数,内功真气流转周身,头脑似乎清明了些许,可惜短暂半息后又觉得快被闷出心病了。
许流景去寻李郎中诊治这个毛病。
这位自称李折水的年轻人能当上远洋船医,其本领相当过人,给许流景把脉片刻就开出了药方。他说这是长时间身处浓雾导致的癔症,平日里需得宽心休息多加调养,不能过于操劳。
许流景左耳听右耳出,他这职位就注定了不能休息,要是懈怠时有邪祟进犯一时调整不好状态就遭殃了,身为整座船的领袖,他必须以身作则维持清醒。
不过,他有些疑惑为何还在浓雾里?
根据前人经验,这浓雾带是隔开近海和远洋的边界,如同一道从北面海岸到南方的半圆环,虽然长度望不到头但宽度并不深,从西至东穿过这圆环只需三日左右的时间。
许流景的船已经在雾中航行了七日,途中没看见任何一艘其他的船只。
因为活人聚集易招邪祟的关系,远洋船之间往往维持着一定距离,尤其是快船,出次任务能大半个月都见不到其他人,可现在是在返航,穿过浓雾带就是近海了,他们得恢复出海时的船队阵型以免有船只遗漏被远归塔拒之港外。
许流景每日都有飞鸽传书与主船联系,得到的回复都是一切正常,不可多想。他只好继续百无聊赖地荒废时光。
有次与李船医闲谈时,许流景提起了回港后的打算。在外的游子难免思乡,他也想念数年未见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虽然规矩上不能与亲人相见,但上头允许寄点不涉密的东西经过检查再转交回家,他就想寄些积攒的饷钱回去。
李船医耐心听完他的絮叨,也谈起了他自己的亲人。
“我也数年未与妹妹相见,”比起许流景的喜悦,李折水较为忧愁,他看起来像个涉世未深的读书人,做事也瞻前顾后,“不知她是否还肯认我。”
许流景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姐妹怎会不认人?李小兄弟才是要宽心休息,莫要思虑太多沾了邪祟。
李折水面上浮现出温吞的淡笑。他轻声道:“那最好不过了。”
第50章
乖巧
崧川龙灾的善后事宜与崔安无关,他的当务之急是回京上报崧川世家的问题。虽然这个结果在出发前已然料到,但搜证流程还是得走的。
而周彣继续待在崧川,随时掐灭本地的一些苗头,等事情圆满结束再动身离开。
至于二师兄,他打算南下前往苗疆,路途遥远,多有波折。
妙妙上了崔安的马车。回程路上彼此尴尬沉默,妙妙有点不自在,崔安比她更不自在,有时不经意碰到手腕他就猛然抽回手,衣袖拂过她的手臂,像敏感多疑的惊弓之鸟。
在这般诡异的气氛里,妙妙不好和他甩脸色,只觉得赶路日子漫长得难捱。
车马行了数日,妙妙差点以为她真得陪崔安回崔府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了来自师父的信笺。
信中指明的地点,正是崔家车马预备停留的下一处驿站。此地是一处县城,天色将晚时他们进客栈歇息,妙妙在门口遇见了身量不高的剑山掌门侍剑童。
妙妙当即快跑过去把人抱怀里,询问道:“师父令你带我走?”
师父的侍剑童点头,牵着她的衣袖让她把人放下,妙妙松开手,这个稚龄童子再度脚踏实地,他站稳的第一件事就是系紧脸上的遮眼布带,然后再和妙妙说话。
童子说他此行往东海去走水路,问她可能乘船?若是不能,便回剑山罢。
现今的木船走河道颇为颠簸,妙妙没坐过这种船又无武艺傍身,当然会晕船。她觉得这是可以克服的小困难,决定跟着童子一起去东海。
登船两个时辰,吐得晕晕乎乎的妙妙想道,下次她一定不逞强了。
但是来都来了,不好半途反悔,她只好多睡觉休息,偶尔才和似乎各有心事的同船同伴见面。
这艘船是租借而来的,除去船上原本的人手,登船乘客只有妙妙、侍剑童和崔家兄妹俩。
气候转热,水路潮湿,成天都像是关在蒸笼里,妙妙又晕船,起先的几天很不好过。她发现待在侍剑童身旁能减轻身体的不适感,于是越来越黏着他,到她逐渐适应了坐船的时候,童子也适应了被她抱在怀里被当作小猫亲亲嗅嗅的生活。
不愧是师父的侍剑童,年岁尚小却性情沉着,他被热得发晕的妙妙咬着耳朵啃也不动声色,只有在被捏脸的时候会出声提醒她不可触落了遮眼带。
妙妙问过他为何蒙上眼睛,这童子郑重其事道掌门如此,她顿时理解了小孩学大人的心性,亲了口他软乎乎的小脸蛋以示夸奖。
百里容推门而入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妙妙的下巴搭在童子头顶,她的手捋起他的衣袖,握着小孩藕节般的手臂把玩,一时分身乏术,只好用眼神跟五师兄打招呼,开口问他有何事。
五师兄似乎有点语塞。他半分目光都没分给乖巧坐在妙妙怀里的侍剑童,只对师妹说行船将至岘原,听闻这段时日岘原局势不稳死了好些江湖人,提醒她小心行事。
船只靠岸,妙妙牵着童子的手下船时,五师兄在前方领路,崔婉落在最后。
崔婉坐船也闭门不出,这次总算出门见人了,在炎热日光下还戴着厚重幕篱。可即使是这种令人望之生热的打扮,面容身形都被厚布遮挡,她看起来还是个惊心动魄的绝世美人,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多望几眼。
有五师兄开路和崔婉吸引目光,妙妙一路上都无人在意,她在街边左顾右盼到处摸新奇物件,顺便买了串糖葫芦喂给童子,小孩冷静吃完了然后说这卖糖的是魔教中人。
妙妙顿时担心地问难道糖葫芦里有毒?
童子摇头。他说这魔教中人想必远离庖厨,熬糖混了许多盐。
虽然童子面无表情,但妙妙想了下小孩子被咸得皱眉的模样,顿觉他这副镇定的表情更惹人怜爱了,买了碗糖水,自己尝了再用汤匙舀了喂他喝。
童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就着妙妙的手含住汤匙边缘喝下糖水,像是安静舔水喝的小猫。
逛完整条街,随着五师兄进了一栋酒楼。在二楼单间雅座里,妙妙掀开珠帘,抬眼一看与自得其乐饮酒的四师兄对上了视线。
他当即展现出了笑意。“小师妹,”他说,“到四师兄这儿来。”
第51章
鲛人
四师兄的衣着较为清凉。
他穿着岘原当地服饰,前襟开至胸口,裸露的皮肤光洁如牛乳,妙妙被他揽着腰坐上他大腿时,她一低头就瞥见了男人的乳晕轮廓。
四师兄擦掉她鬓角的汗水,顺便亲她的脸:“师妹近来可好?”
妙妙推开了四师兄。
五师兄、崔姑娘和侍剑童还在旁边,真亏他当众都能做出亲密行径。
妙妙胡乱应付了几句,跑回去抱童子了。
两位剑山掌门弟子的会面,出于有要事相谈。妙妙抱着童子动筷时,两位师兄在饮酒交流,他们本来就话多,说到兴头上更是不带停歇,妙妙吃着鱼片,听了满耳朵的欢声笑语废话连篇。
不想搭理这两人,她一会儿喂侍剑童吃饭,一会儿抬眼观察崔婉。
用完午膳,四师兄领路去了他在此地的别院。开了库房,他搬出来一箱沉甸甸的货物。
箱子里堆满了珍珠。
岘原临海盛产珍珠,不过即使是在当地,这些圆润硕大的珠子也能算是品相难得了,更何况是如此沉重的整箱,数量多得有些不真实。
四师兄说这确实不是天然珍珠。
他随手抓起一把,日光映照着珍珠纯净莹润,而随着手指收拢,珍珠咯吱作响裂成碎片,指缝里淌出靛青色的浓稠液体。
五师兄有些惊叹。他再度打量货箱里的珍珠,顿时起了兴致:“杀了多少条鲛人?”
四师兄一面擦拭手心的珍珠碎片和鲛人蓝血,一面解答了师弟的疑问。
“一条,”他缓缓笑道,“它的每一寸皮肉都长满眼球,剐出了整箱鲛珠。”
自古便有鲛人泣珠的传说。
同为开了灵智的著名邪祟,鲛人的体格不如龙那般遮天蔽地。它们的身量与人相近,虽然咬合力和鱼尾颇为强劲但极其依赖水源,一条搁浅干渴而虚弱的鲛人甚至不敌普通的江湖人。而与龙不同的另一点,鲛人个体缺乏领地意识,它们是群居的邪祟。
毕竟落单的鲛人容易被捕杀,两颗鱼眼流泪时挖出可化作鲛珠,这鲛珠对习武之人而言是精进内功的大补之物。剩下的鲛人血肉虽然污秽杂质较多但鲜美异常,数百年来都得世家青睐。
至于这长满鱼眼、剐完珍珠就只剩一张皮的鲛人,以前从未有过记载。
五师兄若有所思:“想来其源头也是东海异动。”
此次东海之行是为了调查异动的来源,循着畸变鲛人的线索顺藤摸瓜,最后确定了一处地点。
清晨时分,众人抵达岘原城外荒废无人的海岸。妙妙站在滩涂边,遥远眺望从海平面浮起一半的太阳,同时望见一位坐在礁石上、衣衫被浸得半湿的陌生青年。
这人作书生打扮,身子骨瞧着弱不禁风,姿态却不显畏缩。他对着海面朝阳作诗一首,然后干脆利落翻身落地,衣袂翻飞间露出比海面更清澈透亮的双眼。
这俊秀书生与妙妙对视半晌,海水潮气和朝霞微光都仿佛是作衬的背景画面。
四师兄上前介绍道:“这位是薛兄,岘原本地人,擅长出海事宜。”
薛姓书生对众人浮现出温润平和的淡笑:“鄙人薛简,”他谈吐文雅,自谦道,“谈不上擅长,只是略通一二。诸位若不嫌弃,便随我来罢。”
岘原远归塔接收到远洋船的声音。
对这些掺杂邪祟低鸣的古怪声调进行清理分析,高塔中人得到了一段讯息。
“二十九船尽数平安归来”执笔记录之人突然停顿,他回头问副官,“今年出海的远洋船数目是二十九?”
副官点头:“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