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身黑衣的男人如攀墙蛰伏的蜘蛛,不知在洞顶注视了多久。一击不成,利落的暗杀不得不转化成缠斗,他却没再用剑,而是抽出宽阔长刀从空中砍下。魔教教主的蛊术和身法闻名江湖,如果不能迅速得手并脱身,与他近身搏斗时用讲究取巧的轻剑会非常不利。而长刀更便于力量压制,在当下更为趁手。
杀手的刀法练得精妙,在如此磅礴的刀锋下奚见雪只能且战且退,衣袖扬起时被割断一截,小臂也被真气席卷的风刃划破了几道伤。
被逼退到根系末梢时,奚见雪连发冠都有些松垮了。他抹了把手臂流血的伤口,随手勾着破裂的皮肤边缘将其拉开,顿时鲜血如注,喷溅出大滩刺鼻的鲜红。
血液离体,从中钻出窸窣作响的小虫。虫群微小而密集,瞬间钻入纯白根系中消失不见。
奚见雪这次的短暂停留便是性命攸关的破绽。杀手沉默着逼近,真气翻涌灌入长刀,其凌厉攻势掀起破空的声响,眼看对方避无可避。
刀刃被阻拦了。
这件事显然出自杀手的预料。此地是人世之外,是天阁之底,除了奚见雪和他再无旁人,而有能力拦下他刀刃的
是从根须生长出的纯白人形。
这人形外表粗陋,没有具体五官,四肢也像是泥土捏成的崎岖长条。它从根系脱落,抬起类似手臂的部位卷住了杀手的刀。
看似软绵的举动,力道却强悍得难以撼动。
“其实我也很意外。”奚见雪看到杀手果断松手弃刀拉开距离,嗤笑一声,“操控活人的蛊,居然对这些玩意儿也有效。想来这就是所谓的运气站在主角一方吧?”
奚见雪合掌,从他身旁开始,周围的白色人形一个接一个脱落、站起、径直对上杀手的方向,如同蠕动扩散的白色浪潮。整个地下空洞瞬时转化成了他的虫群巢穴。
“好了,燕回,不妨说点好听的。”奚见雪说,“万一我心情好,就留你一命爬回剑山了?”
第36章
宴会
幻境中人不知岁月。
从早到晚与鹤九皋耳鬓厮磨形成习惯,妙妙逐渐适应了那浓烈的香炉气息,伏在他衣袖下喘气时不再有眩晕,而是闻到熟悉气味时肉体就因为条件反射而兴奋。
太熟悉了。在香灰味里被男人抵弄至无数次高潮,幻境将人对时间的感知拉长至模糊,恍惚间产生一辈子都沉浸在放纵欲望中的错觉,以致于到最后仅是被鹤九皋抱在怀里,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分泌性液,顺从等待情事的安抚。
直到幻境结束意识回归现实世界时,在道观的香炉灰气息里,妙妙习惯性分开腿去勾观主的腰,被解开衣带按在腿上入到最深。
硬珠压过稍显干涩的阴道,腹中泛起难言的饱胀。她抬头去亲鹤九皋的唇舌,努力用肚子吞吃着他的性器,被掐着腰摆弄得严丝合缝的时候,她含混着说观主真是道貌岸然。
即使明知是幻境,可在鹤九皋令人心神摇曳的容貌和形成催情般条件反射效果的香灰气息里,她的身体也被他玩弄成了这般热情甜蜜的情态。
而观主还是那副清冷出尘的云端真仙模样。他很少有表情,调情的话也不多,只有那在插入前就滴水的性器表明了暴涨的情欲。
在初见的蒲团上,云观观主的黏腻精液尽数射进了她的体内。
道观门扉被敲响时,妙妙已经穿好衣裳,走过去开了门。
敲门的果然是五师兄。
五师兄提的食盒里放了糖水和甜糕,他说师妹同观主论道数个时辰可有收获,妙妙嚼着糕点没回他。五师兄便笑,说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家了。
不等妙妙出声拒绝,五师兄揽住她的肩膀,隔着衣裳摩挲鹤九皋留下的痕迹,低声劝说:“三日后定国府的赏花宴,历年来都有京城适龄男女借此相看的风气。家父与定国公交好,我和婉儿到年龄了也该去走动,可婉儿昨年赏完花回来就病倒了,现今如何都不肯再去。”
“好师妹,”五师兄笑着说,“帮师兄一回?”
妙妙捧着糖水碗喝:“我又不是你妹妹。”
五师兄捏她脸:“师妹怎么不能算义妹了?是崔家来的女眷就行了,情分到了,旁人不会在意那些。”他屈指敲了敲见底的碗,“礼仪也无关紧要,不懂的不掺和便是,顶着崔氏名头没人会来为难你。”
说得轻巧,妙妙还是不愿:“那我要是与人闹矛盾了?”
五师兄拿出手帕给她擦嘴,继续相劝:“小师妹怎会犯错?定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事,师兄替你教训他。”
妙妙:“说得好像师兄是京城第一恶霸。”
五师兄大笑。他还当真考虑了:“那些家里看重的早几年就相好了姻亲人选,来赏花宴的多半不是长子,我都揍得。”
崔家这对儿女到了年龄还未定亲的情况其实很少见,儿子是在剑山习武耽误了,女儿是性情孤僻死活不肯嫁人。
话说到这份上,妙妙对当下王公贵族世家子的相亲会也有点兴趣,最后还是答应了。她说:“五师兄欠我一份人情。”
五师兄说好,师兄可记着了。
定国公半生没做过大事,最明智的选择是当年娶了皇帝的姐姐。
三十五年前先帝驾崩,皇子皇孙死了个遍,最后让一个边关来的藩王捡了皇位。新帝登基时年岁尚小,连京城官话都说不好,一口方言惹人发笑。
当时文武百官都没指望这小孩能坐稳龙椅,都以为是剩下那几个正值壮年的藩王及其背后世家还没斗出结果,有人趁机提溜了个傀儡上来,反正小孩身骨弱,哪天染个风寒就没了也很正常。
幼主的姐姐正逢出宫建府的年纪,这事一度成为京城上层的烫手山芋。首先身份要高不可辱了皇室脸面,其次尚公主就赔掉了往后仕途,虽说也有人愿意享这清福,可又能享多久?
定国公当时是国公次子,他接过这桩麻烦事的时候还得了好些人的怜悯。后来那些怜悯他的人死得都比他早。
皇帝用了五年坐稳皇位,再用了三十年收拢权力,时至今日,早已无人再敢试探天威。
与纵情享乐寻仙问道的先帝不同,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很少造访后宫,这些年下来只得了两个皇子和一个皇女。
五师兄承诺妙妙他能揍遍赏花宴,是因为他知道大皇子在崧川赈灾,二皇子从不参与这种宴会,最大的难事排除了,至于剩下那些,反正他是崔安唯一的儿子,只要不闹出杀身之祸崔大人都不可能放弃他。
五师兄很有底气,妙妙也安心了。
事实证明不能安心得太早。
定国公府赏花宴上,贵女们聊的都是妙妙听不懂的话题,那些七拐八绕的社交辞令她也不想听,揣了盘点心就躲去清净地了。
这盘点心做得花样多,有寻常花糕也有妙妙没吃过的口味,她咬到一块粘牙粘手的点心,只好仔细把手指沾到的粘糕舔了干净。
吃完时抬头一看,隔着竹影和山石缝隙,对面石桌前坐了个男人。
男人先前或许在品酒,此时却只是注视着她,手里酒樽微斜,酒液不慎溢出泼洒了衣裳。
第37章
师娘
妙妙有点尴尬。她想假装无事发生直接溜走,那石桌前的男人却请她过去。像是偷吃零食被家长逮了个正着,她莫名有些紧张。
这男人相貌端正神态平和,衣服用的是妙妙认不出来的稀有料子,骨节宽大,扳指经年累月磨得光滑,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王公贵族。
离得近了,男人的身高带来了压迫感。剑山少侠们都长得高,可他们要么说着话就把她拎怀里,要么会附耳过来同她逗趣,就连大师兄那等冷淡严肃的性情,他面对她时也会收敛了通身剑意。
而眼前这男人显然没有收敛的意思。不知如何形容他的眼神,他应该看人如家畜看惯了,即使想缓和态度引诱目标也表现得生疏,目光专注诡异得令人心里发毛。
这种人说话往往不会说得太直白,然而妙妙的情商不足以去理解话里的隐喻,他讲了几句话见妙妙只会茫然回望,索性略过言语试探,直截了当问她是哪家的女儿。
妙妙说崔家。
这人略一思索:“崔家婉娘子?”
外男问这种话已经能算冒犯了。妙妙感觉不妙,这桩麻烦是她招惹到的不必牵连崔婉,于是她否认了,说只是与崔氏沾亲带故上京访亲而已。
男人便说他是周竑,又说一见如故之类的话,话里话外都是相中了人的意思。妙妙甚至觉得要是她现在点头,这人能直接把她带回府上成亲。
太古怪了。她又不是使人一见钟情的美人,对如此热烈的好感只会感到怀疑和无措。
妙妙沉默了。周竑不知考虑了多少,他解释道并非客套话,确实有故人气息。他问她,可认识江湖剑山掌门李折水?
妙妙回答说认识。
周竑的神情略松了些,他说,那便好说了。
“我是李折水的徒弟。”这气度不凡的男人始终注视着妙妙,如同饥饿数日的野兽盯紧落单猎物,他不紧不慢道,“小娘子身上有师父的气息,恕我冒昧,莫非是我的师娘?”
周竑十二岁时死了父亲,武功高绝的少侠杀了走火入魔的父王,来去未曾惊动任何护卫。
这是周竑以常识判断出的情况,而他肉眼所见的场景是月光化作丝线探入室内,将一团蠕动肉块绞成了碎末。如同熟透果实砸落在地飞溅出满室汁液的肉块,这就是他的父亲。
周竑当时仍然冷静。在邪祟阴影中生活数年的人或疯狂或习以为常,而他是后者。
他自出生起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人血中流动的污秽,树梢生长的团块,还有城外盘踞的庞然虚影。这份能力随年岁渐长而越发不受控制,到他年满十岁时,他已经看不见人了。
在周竑眼中,乳娘逐渐化作滴落黏液的肉条,兄姐们是大小不一的吵闹怪物,而他父王的那道苍老身躯在记忆中淡去,剥落成血肉黏合的肉块。
周竑知道这是他自己生了病。所有人都依然正常,出问题的是他的眼睛。他曾经仓皇逃窜出王府,然后目睹满街的畸形怪物在如常人一般生活,入眼所见的没有一个同类,他行走在阳光下,却如同困在阴曹地府。
后来周竑捡了个皇位。他头戴冠冕坐在高位,望着下方穿官袍着官帽的肉块们互相攀咬,他只能沉默等待。再后来周竑把皇权攥到了手里,可他仍然只能和流着脓水污血的肉块臣子们年复一年相处。
他行至顶峰,他拥有一切,他无处可去。
周竑到年纪时开了后宫。美人画堆积如山,他随手抽了张,画上是位螓首蛾眉的少女,绕过屏风见到的是血管毛发构成的团块,他习以为常。
后妃诞下皇子时周竑去看了眼。裹在襁褓里的新生儿,被说眉眼肖似陛下的他的亲生子,在他眼里是长满鳞片的爬行怪物。
有时周竑会想,为何这眼疾不能再糟糕一些?为何他照镜时望见自己还是活人?如果他也变作血肉污秽,是否能更适应这诡异世界?
直到此时,周竑混乱了数十年的眼睛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他看见了活人。
在这如阴曹地府的可怖人世中,在他已然忘记除自己之外的活人该长成何样的时候,在他连梦境都被邪祟污染的穷途末路,他与仿佛命中注定的少女相遇了。
周竑甚至不敢松懈半分。他怕移开目光,一切都如泡沫碎裂。他的心跳快得比登基之时更为剧烈,他的头脑比判处前右相死刑时更为清醒,他在地府徘徊数十年,当他注视着那洁净无暇的神女时,他终于回到了人间。
他想,再也没有比这更深刻的一见钟情了。
“小师娘,”周竑说,“何不坐下长谈?”
第38章
讨厌
妙妙不喜欢周竑。
权势地位、掌控欲,还有近乎于贪婪的目光。小师娘三个字由他说出,比起对长辈的敬称,他更像是在念着隐秘的情人。
还好他目前不打算撕破脸皮,在妙妙明确表示抗拒时,他没有莽撞地行强抢民女之事,似乎矜持而体面地放过了她。
周竑只是塞给了她一枚珠子。
这硬珠原料不明,不是金银玉石也并非珍珠,整体呈现殷红色,对着光能瞧见内里的流沙颗粒。
妙妙攥着红珠匆忙逃离了宴会。
这件事表面揭过了,妙妙心里却放不下。本来该等四师兄来接她或者寄信回剑山求师父差人来一趟,可她在崔府过得有些不安,当下就想向五师兄辞别,拿点盘缠自己上路。
数次扑空后,妙妙意识到五师兄在故意躲着她。
崔府由国公府重建而成,高墙隔绝里外,护院轮班严密,正如庞大的牢笼。
妙妙出行都有丫鬟随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崔府主人的眼皮底下。被人软禁很不好受,她心里压着火气就折腾周围的眼线,一会儿说要吃冰碗一会儿又说要新鲜荔枝。
崔氏虽是高门,但现下还没到开库房取冰的炎热时节,主人家练武热着了也只是差下人摇扇。至于荔枝,自从南北商道随运河发展开来,对鼎盛世家而言南果倒也不算稀罕物,主要还是时节尚早价格偏高,崔家虽然富裕但从不铺张,要是奢靡名声传进圣上耳朵,那就不是钱财的问题了。
妙妙的无理要求被转告给崔大人,他听了,说了声娇气。下人正要告退,却见崔大人捻着棋子,平淡吩咐他按照李娘子说的话去做。
只要留李妙在崔府,其他要求都一应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