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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是啊,虽然他没有在见她第一眼就立刻爱上,但这些年来,除了她之外也在没有其他人能够走进他的心中。

    “为什么是我?”他拥着她在怀中,万千柔情蜜意在心头,去抚她的发,“我的名声着实算不上好,坊间的传言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敢直接表明心意的原因,姜书绾在他心中过于美好,让他总觉得配不上。

    “当年离开明州的时候说的话,自己都忘了么?”姜书绾直起身来,戳了戳他的脸,“是你告诉我,永远不要因为仇恨迷失了自己,女儿家也可自立自强,自尊自爱,不必委身依附于谁。我还以为你是看出了我那晚的心思,当时只觉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算了。”

    她也忍不住笑意:“后来这些话一直在我心上,我下定决心要参加女子科考,一定要靠自己给姜家洗清莫须有的罪名,为我父母伸冤。”

    谢植的眼眶有些热,起身握住她一双手:“绾绾,你做到了,光是这一点,你就比我要厉害得多,我到现在,还没有……”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止住了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姜书绾冲到了门口,看见的却是薛子望的母亲。

    她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一直盯着地上某处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

    “伯母!我是子望的师父姜书绾!那一日去你家吃过午饭的!”她焦急地对着门外的人喊道,半截窗户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小小一方天地。

    总算是有人来了,她必须要和谢植离开这里!

    鹊桥仙(4)

    原来那道门上根本就没有锁,薛子望不过是诓骗了他们,就像他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其实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骗过所有人的,包括自己在内。

    “子望,我的儿子……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阮芝怡已经泣不成声,扑在薛子望僵硬的尸体声大哭,“我不过是听你的去衙门里送了样东西,怎么一转头,你就已经……就已经……”

    生下薛子望后,儿子就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阮芝怡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字来,死死扒着尸体不肯松开。

    看着开封府的人把尸体搬走,也将阮芝怡一起带走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姜书绾却还是久久不能回神。

    地上空荡荡的,片刻之前,薛子望就躺在这里,尸体的形状怪异,好像一只织布机,再早一些的时候,他满脸愧疚,对她说,师父你骂我吧,师父我回不了头了,若是更早一些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安静却鲜活的小郎君,刚过完十八岁生辰,捧着她送的一套文房四宝,低着头羞笑。

    “万万没想到,最后他竟是这样的结局。”吩咐完下属务必处理妥当之后,谢植对姜书绾说道,只是她半晌没回声,于是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悉心询问:“在想什么?”

    她握紧着的拳头这才松开:“他给我们的是假药,应该是笃定我会抢在你前头去喝了。”

    谢植神色凝重,想了想还是宽慰她几句:“毕竟是你第一个徒弟,总有些感情的,我死了他诚心如意,你伤着了他总归于心有愧。”

    “不是这样的。”姜书绾摇摇头,“他一定觉得自己的心思无人能猜得透,即便是死也要把我们当成傻子再戏耍一遍,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目的。”

    这小白脸还有什么目的?谢植猜不透,也懒得去猜,但他见不得姜书绾继续为这人伤神,狠狠心便开口道:“那他一定是想,若我想保自己的命,你便会喝下这毒药,到时候不曾毒发身亡,你也已经看透了我的真面目,认定我是贪生怕死之人,从此之后不再与我来往。”

    姜书绾还是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为何要服毒自尽?”

    “这个嘛……”谢植想了想,“是无颜面对你了吧。他知道自己犯下那些罪状,你定不会饶过了他,心虚之下也只能选择以死谢罪。”

    “如果是这样,他不需要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也不用把那些案子的真相都告诉我们。”

    这么一回想,谢植倒是也来了兴致。小白脸毕竟是薛怀庭的儿子,莫非会跟这个相关?

    门外有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人报讯,是姜书绾从前的部下王公事:“左提刑已经将黄大林母子遇害一案审清楚了,黄阿婆是死于自己儿子之手,杀死黄大林的则另有其人!”

    姜书绾的脸色顿时煞白,几乎没有站稳,她的嗓音颤抖着:“如果告破的?”

    王公事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笑了笑:“如此迅速就将案子侦破,咱们京畿路还是头一回,左提刑兵不厌诈之计,看出了黄大林的小娘子有古怪,暗中命我们用钉子勾下那小娘子的衣衫一角,诈她说是在黄大林家中,捡到了一丝沾着血迹的布料,那小娘子吓得立刻就将所有真相供出来了!”

    “左茂勋果真是有些手段。”谢植喜出望外,又吩咐了王公事几句,说等事情了却之后再去与左公小聚后,便让他先走了。

    “刚刚粗略地看了他的尸体表象,死亡时间不过一刻钟之前,他一定是听见了我们说的那些话了。”姜书绾眨了眨眼睛,落下几滴泪来,她伸手想去擦,谁知道竟然越擦越多。

    “薛子望!”她几欲将一口银牙咬碎,似乎是对着一团空气说话,“你这般心思,为何偏偏不能早些用在正道上?”

    谢植不知所以:“绾绾,怎么了?”

    她竟是扑入他怀中,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滚落:“他也是在赌,盼着自己输,但却偏偏照着自己能赢在下赌注。”

    “赌些什么?如何算赢,如何又是输?”谢植被她越说越糊涂。

    一阵微风从窗外拂过,将他们的发丝吹乱,然后纠缠在一处,好似某个调皮的小郎君作怪,姜书绾恍恍惚惚,只觉得若是薛子望没有死,此刻会不会笑着走出来对她讲:“师父,你到现在,才算将我看透啦!”

    “怎样做,他都是赢了。”她哽咽着嗓子:“他一早就准备好了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我,也早就打算好了说完之后就自尽,只是偏不放心我,要替我也做好打算才肯走。若是你虚情假意,一瓶毒药也叫我看清你的真面目,自此以后不相往来,若是你真心,他把你我困在此处这么长时间,便是给左茂勋留足了时间查明真相,为你洗脱冤屈。”

    她深深看着谢植:“丹书铁券,可免其九死,子孙三死,这两条人命若是在你手上,定远侯便是怎样也不用担心了。”

    “赵元祈这狗东西!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谢植想起那一王说的那些话,不自觉背后都是阵阵冷汗。

    “怎么了?”姜书绾甚少见到谢植这副模样,脱口而出,“此事安王也涉及其中?”

    谢植冷冷一笑:“是啊,打着一手好算盘,横竖都是他赢。他早就知道,我已经看出了赵元思设计下毒杀了赵肃柔,便借着此事再来挑拨离间了我们甥舅,让我以为赵元思要再来害我,若我侥幸逃过一死,必然会要查明真相,到时候定远侯的事越闹越大,说不定就会被逼策反,替他打头阵。”

    姜书绾也是心头一冷,没想到安王的心机竟深沉至此,他当年设计挑唆二皇子害他父母,致使姜家三十二口人惨死,明明是始作俑者,还要在姐姐面前惺惺作态,扮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如今看来,他对姐姐也不见得能有真心,不过是想要侵吞姜家巨额财产。

    谢植觉得累极了,愤慨之后竟是无穷无尽的心寒,他不确定在这件事情中,赵元思是否真的无辜,还是打着作壁上观的态度。

    他应该高兴的,赵元思已经渐渐长成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善攻谋略,心硬如铁。

    但是他很累,一天都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

    “绾绾别动,且让我靠一靠——”他将额头靠在她的肩上,头一回露出疲惫之态:“我真的累了。”

    姜书绾一怔,而后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好,你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鹊桥仙(5)

    孟太后称病有些日子,许久未理朝政,突然传召姜书绾入宫,想来也是为了安王的事儿。

    薛子望死后,他的身份和那瓶宫廷禁药已经让薛怀庭无法撇清关系,在开封府的审讯之下,最终为了保住安王和他的女儿,薛怀庭一人认下了所有的罪名。

    安王亦无法独善其身,但不知为何一直迟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传出来。

    “绾绾,到这里来——”孟太后许久没有这样喊她,姜书绾走上前去,发现她面前放着一沓女子画像,旁边还有生辰八字。

    应该是拟定未来皇后的人选了。

    她心下了然,依言坐在孟太后身边,接过她递上来的其中一张。

    “已经过了九月,若再不定下皇后的人选,年底诸多事务来不及筹备。”她指了指画像上的女子,“瞧着是不是面善?等到了中秋宴,哀家准备召她入宫,给官家相看相看,绾绾觉得如何?”

    画像上的小娘子温润乖巧,也不失仪态大方,姜书绾瞥了眼生辰八字处,瞧见三个小字。

    卫锦茵。

    她也不绕圈子,便直接问:“如今定远侯的事儿尚未有定论,虽说黄家母子之死与定远侯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官家总归心中有芥蒂,若是卫家的娘子,恐怕他未必肯。”

    “除了你之外,换谁他能心甘情愿首肯?”

    姜书绾闻言大惊失色,慌忙从座位上起身,退到一旁躬下身:“太后娘娘,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下官时刻谨记君臣本分,绝无逾矩之意。”

    只听见孟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抓过她的手,又牵着她坐回来:“你慌什么,但凡你有一点心思,哀家都觉得是天大的喜事,若不是谢植三番五次来吹耳旁风,哀家早就放下老脸问你愿不愿意了。”

    提到了谢植,姜书绾倒也没有否认,只是依旧低着头。

    孟太后把画像收回去:“卫锦茵相貌虽不算一等一的拔尖,但她父亲是卫熙的亲侄儿,侯府家的亲眷,总归教养礼仪是在的,更何况,卫家的嫁妆可不是一般的丰厚。”

    她神秘笑笑,从那一堆画像的最下方,抽出来一样东西,压在最上头。

    “丹书铁券。”姜书绾认出来,颇有些意外,“他如何能肯?”

    “卫熙也知道的,自己还能活几个年头?这些年他做的那些混长事儿也把这铁券耗得七七八八了,就算没有这桩强占民宅的事,早晚还会有别的事。”孟太后看了看那铁券,“死物哪里能有活物来得牢靠?就算将来帝后真的生不出情份,但总归生得出孩子吧。”

    听孟太后此言,姜书绾再看画像上的卫锦茵,不免觉得有些恻隐。

    宫墙高深,轻易就困住人的一生,若是她终身陪伴之人不能给她慰藉,又怎能敌得过漫长的寂寥。

    “太后娘娘可是想让下官劝一劝官家?”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已经知道孟太后喊她过来的意思了,姜书绾有些为难,“但下官人微言轻,恐难以担此重任。”

    “薛怀庭的位置腾出来了,你觉得如何?”孟太后也是直接。

    “下官去了礼部尚不足月……”姜书绾没想到今日,一件事更比一件事炸裂,太后先是挑明赵元思对她的心思,又提到了谢植,现在更是直接把所有的筹码都搬了出来。

    “昔日谢植一日三迁,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孟太后正色道,“况且你这些年的表现也着实不错,燕山府路那样的地方都能把刑狱司管好,来了京畿路也能够持纲不避权豪,哀家信得过你,左相之位你当得起。”

    大宋女官之中,品阶最高的也不过三品,还是在九寺五监中,也非朝官,姜书绾只觉得脚踩在棉花上一般不可置信,孟太后竟这样抛出了桂枝。

    左丞相,当朝一品,从此后便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更是能够与谢植平起平坐的位置。

    可是谢植,她想到谢植,从这场虚幻中清醒过来,沉声对孟太后说道:“下官还想在礼部多历练几年,也不辜负太后娘娘苦心栽培。”

    孟太后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遂而劝道:“正是因为谢植在那个位置上,哀家更觉得你合适,其他人或威慑于他的权势不敢弹劾,或是与他有些私下来往不能对峙,但你不会,可还记得殿试后的宫宴上,你说过的话?”

    姜书绾点头,自然记得:“不辞身死济天下,愿以赤胆献獬豸。”

    “所以,有了心上人以后,初心就变了吗?”

    良久的沉默,她脑海中百转千回,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牺牲于权势争夺之下的大长公主,想到被逼上绝路的张如意,还有法理公正都帮不了,只能祭献自己的李秀宁与孟庆山夫妇,眼角微微有些潮湿。

    还有,还有那个让她难以释怀的薛子望。

    答案已经在心中,姜书绾轻声却又坚定地回答孟太后:“没有,从来没变过。”

    门外传来一声通传,竟是赵元思来了。

    他瞧见姜书绾倒也不意外:“姜爱卿也在,母后的身子好些了么?太医署可还在开药?”

    桌面上,明晃晃的一块丹书铁券,就摆在那里,赵元思走上前去拿在手中掂了掂:“到底是神宗留下来的宝物,沉甸甸的。”

    卫锦茵的画像原本被丹书铁券压着,这会儿因为他走路带风,飘起一角,赵元思没说什么,又把东西放了回去,面色隐隐不悦。

    “礼部没事做了么?瞧着你倒比从前在提点刑狱司时清闲不少。”他这话敲山震虎,明面上斥责了姜书绾,实际却是表达了对太后的不满。

    姜书绾领会孟太后的眼神,主动开口:“皇室婚仪,礼部需议拟服饰、器用、宴飨诸事,下官是来协理,并非清闲。”

    “皇室婚仪?谁的婚仪?你倒是跟朕说说?”不曾想被她顶了回去,赵元思衣袖一甩:“好好好,一个个都要造反,前脚谢植来请辞,后脚你就跟上,朕的婚仪,几时轮到你来作主了?”

    姜书绾苍白着脸退到一旁:“下官知罪。”

    只说知罪,却不请饶,赵元思的脸色更难看,当下就要发作,却被孟太后拦了下来。

    “原来是谢相给官家添堵。”孟太后上前去,“秋天人也燥一些,绾绾去寻伺候的宫婢,炖些梨汤过来。”

    “是。”姜书绾闻言,赶忙退了出去。

    赵元思心里更堵,看着她的背影对孟太后冷哼一声:“去了六部之后竟变得如此唯唯诺诺,礼部尚书干起女使的活儿来了,看来也难当大任。”

    “绾绾这是碍着我的面子,不好推辞。”孟太后也有些不悦,听出了赵元思是在指责自己。

    但他连忙堆出一个笑:“母后这是哪里的话。”

    孟太后指了指桌面:“你也瞧见了,人家已经是把老底都交上来了,面子里子都给足了,总归是要立后的,何况叔叔和侄子本就隔了一辈,再到卫锦茵这里,又多了一层生分,日后总归是你的人,用点心思,自然是把握得了。”

    她这一番话已经是挑明,既然赵元思不愿意纳孟家的娘子,就是怕将来外戚干政,定远侯虽有丹书白马之荣,但说到底也渐渐没落,他手上的兵权,也已经是儿子和侄子一人一半掌握着,若是把卫锦茵放在中宫,便是最好的制衡之道。

    方才见了姜书绾,赵元思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想想孟太后的提议,也不是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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