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而他们身处暗处，只分得星点光芒。那光被团簇竹叶切得细碎，在那冷玉似的脸上漂浮着，使他面容模糊。唯那双眼，始终清明，如山巅缭绕的冷雾，难融进半点暖意。
他松握着她的手，淡声问她：“亭下人应已等候许久，漾漾可要去瞧一眼？”
连漾一怔，这才想起他俩个头不同，所见亦不同。
她看见的是亭盖儿，可他早将亭下几人瞧得清清楚楚。
连漾心生懊恼。
小时就该天天摸门顶，好再长得高些。
“走罢。”
她挣开手，快步朝亭下走去，心底倒没丝毫慌张。
“过生辰嘛，人多自然更热闹。”
-
连漾刚踩着水上廊，亭下三人便齐齐抬眸。
述星仍是那副阴沉沉的模样，经水灯一照，更显晦暗，但多少能瞧出眉眼间的不安。
一见着她，他就起了身，拖着微跛的步子往外疾行两步。
不过还没出亭，就被述戈横剑作挡。
“急什么？”他收剑抱在怀中，坐姿颇为肆意，“莫非以为小师姐是来赴你的约？”
述星睨他。
“我不知仙长赴谁的约，可也瞧得出她如今来的是静心亭，而非那乱刮妖风的野竹林。”
述戈脸上偏还有笑，抬起戾眼乜向郁凛。
“那你应骂这狐狸精，问问他如何乱吹妖风。”
述星紧拧起眉。
“你怎的这般粗蛮！偷抢旁人东西不说，还要四处咬人！”
述戈眸光转冷。
“你莫以为小师姐在此，我便不敢对你动手。”
“占不得理就要动手？”述星压低声音，切齿道，“那强占人身份，骗得仙长恻隐的贼子难道不是你！”
述戈指腹一推，一截寒光陡现。
只是不等他拔出，便有一手慢悠悠伸过，正搭在剑柄上。
他顺着抬眸，对上郁凛那含笑的狐狸目。
“手拿开！”
“两位小郎君何须这般呈嘴上快活。”
郁凛慢条斯理地往下一压，使剑合鞘。
“既然是我师妹的生辰，何故吵吵闹闹，惹她不快。”
述戈听出他明劝暗贬，但还未发作，连漾和扶鹤便进了亭。
哪怕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连漾也觉察出气氛凝重，甚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
亭周设有禁制，要比外头暖和许多。她在桌旁坐下，看向述星。
果真如闻辞所说，他眼里泪意明显，鼻尖也红。
“小少爷，你不坐？”
述星没动，只仔细盯着她。确定她面色无异，灵息运转也正常后，他才迟迟开口：“仙长的伤好些了吗？”
“已快痊愈了。”连漾交叠着手搭在腿上，谁也没看，“为何约在这儿见面啊？”
她这问话没个指向性，郁凛将茶盏一放，先接过话茬。
“湖畔少人，以免叫人看见。”他懒懒掀起眼皮，似作揶揄，“却没想到，与两位小郎君恰巧撞上。”
述星脸色发白。
“我怎知你会定在此处。”他小声道，“这里离天阁最近，仙长身上有伤，自是不便多走。”
见他垂眸避着郁凛的打量，述戈拧眉。
不争气的东西，竟能被只狐狸精噎成这模样。
“我可没约在这儿。”他有意睨一眼郁凛，“那竹林比这破亭子不知好上多少。”
连漾再忍不住：“是啊，风再大些，我便能瞧见乱棍打狗了不是？”
被她呛这一句，述戈倒也不恼，反为她只应了他而心快。他神情间的悍戾消失得干净，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郁凛的目光在二者间游移着，最后顿在述戈脸上——
他的下颌印着两处齿痕，痕迹很浅，可也能隐约瞧见。
郁凛忽觉心仿佛被狠拧了把，疼得难以喘上气。
他移开视线，唇角还习惯性地往上抿着，只是眼底已不见笑意。
“连仙长，”
述星忽又起身，特意转至连漾身边，取出张符纸递给她。
“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也不知仙长会不会喜欢。”
连漾接过，仔细一瞧。
“这是……驭灵诀？”
“是。”述星耳根染红，垂眸道，“仙长可试着念符上口诀。”
连漾照做。
随她念完灵诀，那张符纸泛出淡淡的浅蓝光芒。随即，一只灵猫从中跃出，细着嗓子嗷了声，径直跳进她怀里。
那灵猫还不过巴掌大小，样似狸猫，耳尖流转着淡蓝色的气流。
“好小的灵猫。”连漾小心翼翼捧着它，眼底松泛出笑意，“我听二长老说灵猫都凶，它竟不咬人！我还是头回与灵猫离得这般近。”
灵猫模样似猫，实则极难驯服。幼时身量还比不过拳头，往后却能长成狮虎大小，攻击力极强。
饶是宗内擅养灵宠的二长老，座下也不过数只。
见她喜欢，述星悄声松开了紧攥的拳，说：“它还不过一月，仙长只需将那符带在身旁，不出三月，它便会认主了。”
看她抱着那小宠不愿松手，述戈拧眉，心底酸妒得很。
拳头大的小崽儿有什么好玩的？
他想了想，忽将手中锦盒塞回怀里，起身道：“我也有礼要送，小师姐随我去看看，好吗？”
连漾捧着那猫儿，头也没抬地问：“哪儿？”
“是处极好玩的地方，比那巽洲魔窟更有趣。”
她本没在意，直到听他提及巽洲魔窟，才抬了头。
“当真？”
那时他俩在巽洲魔窟，虽不能用灵力，又处处是魔物，却每时都过得自在。
“自不骗你。”
但她还没应下，扶鹤就在旁道：“漾漾，你伤情未愈，不便出行。”
郁凛猜出述戈多半是要带她去魔界，亦说：“师妹，他虽为魔，却不见得其他魔修会不伤人。”
“今日我师姐生辰，不与你们相斗。”述戈抱剑，挑眉道，“我既带她走，自会全须全尾地将她送回来，亦不会超出一刻钟。”
连漾更觉心动。
她这两天整日躺在床上，早待闷烦了。
而且……
余光瞥见郁凛在看她，连漾起身避开。
她也不想收郁凛的礼。
“扶鹤，”她将灵猫收回符中，说，“我就去一小会儿，一刻钟就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扶鹤的眸中松动出淡笑，轻声道：“若漾漾想去，自无需问我。”
连漾一笑，连声音都轻快几分：“如今住在你那儿，定要问你的。”
话落，不等其他人反应，述戈便催动灵诀，带着她一齐消失在原地。
-
再落定时，连漾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打得后退数步。
她勉强睁开眼，发觉自己身处一座浮岛上。
岛下岩浆层层翻涌，连天都烧得通红。
不过须臾，她额上就冒了热汗。
“述戈，”连漾扯开干哑的嗓子，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炎魔的地界。”
述戈手指稍动，遂有一庞然巨兽从翻滚的烈焰中浮出，嘶嚎着跃至另一处浮岛上。
那炎兽浑身通红，连瞳仁都如焰似血，皮肤纹路间不断泄出烈焰。
在那震天嚎叫中，他挨近连漾，在她耳畔道：“小师姐，这炎魔你可喜欢？”
总比那小不点儿招人喜欢吧。
连漾：“……”
不会吧。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侧过眸，望向那堪比楼阁的偌大凶兽。
它不住仰天长嚎，滴下的涎水堪比岩浆，扑出的阵阵气浪逼得她闭眼屏气，又退数步。
她在心底挣扎一番，还是觉得应当不会有人选这作为礼物，便如实道：“很……威风。”
述戈心喜。
果然！
他乱揉了把她的头发，说：“小师姐在这儿等着，我去将它捆来。”
？？？
“等——”
连漾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已消失了。
-
述戈落于浮岛，面朝着那炎兽。
还未动手，一只乌鸦便飞至他身旁，化形成人。
“尊上莫不是要将这东西送与小女是，怎的了？”述戈上下打量起那炎魔，思考着该捆哪处。
“不合适。”
“如何不适合。”
述戈已化出条赤焰长链，紧箍在那凶兽的颈上。
“你方才听见了，小师姐也说这凶兽威风，至少比那蔫鸟儿的东西强。”
乌焰：“……”
他简直再寻不着话。
“属下以为，尊上不如去人界随意挑条街，在那儿蹲守几日，仔细瞧瞧过往人的神情。要不了多久，应当就能瞧出人开心时是何模样，强颜欢笑又是何模样。”
述戈手中一顿，狐疑看他。
“你说小师姐在强颜欢笑？”
乌焰索性直言：“尊上从我私藏的宝物里随意挑一件送与小女君，也比这乱流口水的憨货强。”
作者有话说：
?
第
233
章
述戈感觉自己也被骂了一遭。
焰火通红，
他把链子一拽，说：“可它出生也不过一月，与那蔫鸟儿的东西又有何不同？若是因为身形有别，
它亦能变小。”
“哪怕变得指甲盖大小，
”乌焰面不改色道，“它亦是头指甲盖大小的、能流口水的小憨物。”
述戈心恼。
“那当如何，我总不能也去抓只猫来！”
“尊上先前不是备了礼么？有意寻去小女君的家附近转了几天，敲敲打打好几晚，
怎的又不送了？”
述戈别开脸。
那锦盒揣在他怀中，如这浮岛下滚动的岩浆，
烫得他无所适从。
又思及她将那幼猫小心抱在怀里的模样，
他拧了眉，声音发干：“她不会喜欢。”
“为何？”
“总之，
不会。”述戈索性连长链也一并弃了。
想来这炎魔也不会招她喜爱。
她本就厌他，
又如何会喜欢他送的东西。
乌焰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