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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她断断续续道:“你若……再骗我呢?不想,帮你解开……什么封印了。”

    她每个字都落得轻,却堪比狠砸的巨石,将述戈砸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

    好一会儿,他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我不知晓那截魔骨是封印,漾漾,我不知道。”

    连漾仍没应声,小半截身子已滑至虚空。

    扶鹤觉察出不对,忽问:“漾漾,内里也在塌陷?”

    “没有。”连漾小声说,“你们走罢,我躺会儿就出来了。”

    送入灵力的间隙,扶鹤忽被莫大的慌惧攫住心神。

    这滋味分外陌生,令他无所适从到嗓音发颤:“若真为魄核,漾漾,不妨信他。”

    连漾却道:“我不知真假。”

    述戈直直望着前方的虚空,视线没半分偏移。唇角甚至习惯性地稍稍往上抿着,似在笑。

    而后,他往前挪了步。

    近乎蹭过地面,沉重到提不起步。

    在那一步落地的瞬间,他成了把铁钉,被突来的重锤敲得佝偻了身。

    他浑身都在抖,喉间几乎不受控地、毫无预兆地涌起股腥甜。他生生忍下那血,泪却无意识地往外流。

    “是魄核,千真万确。小师姐,你再信我一回,好不好?只此一回,若我骗你,断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只此一回!”他跪在那幻境旁边,语无伦次地求,“漾漾,往那魄核里送缕灵息好吗?我不骗你,我……这幻境被人动了手脚,你不想弄清是谁吗,你不能,你不能……”

    长廊被虚空无声而静谧地啃咬、吞噬着,那团揉皱了的符纸随之掉落。

    那团明黄掉入虚空,又碎为齑粉,如星星点点的金芒散开,回荡在廊中的一点哭音也彻底消失。

    又是一片死寂。

    连漾望着那细碎到看不见的金芒,怀疑的心渐渐归于一处。

    她低叹一气,终还是将一缕微弱的灵息送入了那炙热到不容忽视的魄核里。

    在灵息融入魄核的瞬间,她身下的地板彻底坍碎。

    亦是同时,一只手破开幻境,精准而稳当地紧紧抓扣住了她的腕。

    仅在半空晃荡一回,她就被拉了出去。

    周围声响急速涌入耳内,连漾被突来的光亮刺得闭了眼。

    她原以为自己摔在了草地上,等适应那光亮,抬了眼睫,才发觉是述戈充当了“垫子”,将她护在怀中。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屏了呼吸,却连面颊都在抖。双臂张在两旁,并没碰她。若叫旁人看来,只会觉他滑稽又古怪,像极朝天露腹的乌龟。

    唯有他自己清楚,是不敢动,更不敢挨着她。

    方才还好模好样的人,眼下却伤得极重。

    殷红的血从肩上,从前腹,从浑身的无数伤口大股大股往外涌着,止不住似的。

    述戈的眼眶烧得更红,活像死过一遭,心里疼到喘不上气,说不出话。脑子里也空空荡荡,不知作何反应。

    见她出来,扶鹤登时收回灵力,再合掌结印。等关住仙冢冢门,他快步走至她身旁。

    他跪伏在地,神情如往常一般平静,瞧不出丝毫异样。

    亦是在他近身后,连漾忽感觉到心痛难忍,仿佛有双大手狠拧着她的心脏,令她难受到几欲呕血。

    泪水比血落得更快,她闭着眼忍了会儿,忽然意识到应和上回一样,与契灵线有关——她眼下的情绪,是源于扶鹤。

    她虚弱唤他:“扶……难……受。”

    “很快便好了,漾漾,再不会难受。”扶鹤轻声道。他反复平稳着心神,忍着那蚀心的痛苦,一手托着她的背,另一手小心翼翼抄在她的腿弯。

    述戈护着她的腰,戾眼看他:“你做什么!”

    “自是疗伤。”扶鹤声音作冷,“若不想伤她,便让开。”

    待述戈松手,他将连漾抱至树下,又化出一方松软垫子。

    他呼吸一阵,竭力克制着手的颤抖,帮她一一处理着伤口。

    述戈慌忙跳起,跪伏在她身旁。

    他鲜少使用疗伤的法诀,便只能一手贴在她腹上,尽力帮她止血。

    “我没事。”连漾半眯起眼,仔细回忆着幻境里的细节,虚弱道,“虚妄境被人动过,甘戟知道此事,想来那人和他应有勾连。我割了绺头发,是甘戟的,如探查上面的灵痕,兴许能发现什么。”

    述戈垂着通红的眼,说:“好,我知晓了,定会查出来。”

    连漾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又拿出子刃。

    原本锋利的宝剑被砍出了不少齿痕,刃面也暗淡许多。

    她目露歉疚,道:“抱歉,剑弄坏了。”

    扶鹤一手托住她的脸,轻声说:“无事,待灵力恢复,剑刃亦会修复。”

    话落,他又伏低了身与她离近。

    连漾别开脸,“有血。”

    “没事。”扶鹤亲着她的面颊,温声道,“漾漾,安心歇息,很快便会好了。”

    连漾半抬着眼睫,恍惚一阵,视线落在天际西垂的太阳上。

    她犹记得爹娘被杀那日,太阳很大。

    明晃晃的,梦里也总挂在天上,落不下似的,刺得眼疼心慌。

    她直勾勾盯着那夕阳。

    直等最后一点余晖隐没在山头,她才攥紧了那把断发,呢喃道:“太阳落下去了。”

    -

    两天后,云方天阁。

    连漾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看向床边剥橘子的闻辞。

    “怎么就你一人,翘翘呢?”

    她这两天在扶鹤这儿养伤,因着仙冢一事,扶鹤不能时时陪她,闻辞和祝翘便一直待在这儿,半步不离。

    闻辞往嘴里丢了瓣橘子,说:“她出去了。”

    “去哪儿?”

    “先不说这个。”闻辞压了下被角,“你今年生辰打算怎么过?”

    “生辰?”

    “是,生辰!”闻辞瞪她一眼,“你可别说你把这事给忘了。”

    连漾没什么精神地往被子里一缩,闷声道:“不打算怎么过,无聊得很——翘翘到底去哪儿了?”

    “真不过?祝翘可就是为这事忙活去了,天天问我该准备些什么。”

    连漾又露出眼睛,眸底隐见笑意:“真的?”

    “骗你做什么。”闻辞将眉一挑,也跟着她笑,“若不是你伤没好全,那鹤君又说这殿中离不得人,我也随她一起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229

    章

    闻辞对这事兴致颇高,

    他把椅子往前一拉,双臂交叠着搭在床沿。

    “不如猜猜我备了什么礼。”

    连漾睨他,“你要再送我虫子泥巴,

    我就塞了你吃!”

    “怎的便叫虫子泥巴?”闻辞大惊,

    “那都是上好的宝贝!”

    “对你来说是宝贝,对我可不是。”连漾抬手打了下被子,“总闷在这儿好没趣——咱俩也去山下集市逛逛吧?”

    “鹤君说了不行。”闻辞忽想起什么,“连漾,

    那鹤君真是你的剑灵吗,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竟能住在天阁。”

    在风城时,

    他倒见过一回她的剑灵,只记得那人厉害得离谱,

    其他却不作了解。

    连漾撑着床铺起身,

    “出去了我就告诉你。”

    “别想唬我。”

    “怎么就唬你了。”连漾压低声音,“你想想,我待在这儿是不是为了疗伤?”

    闻辞愣愣点头:“是啊。”

    “他们给我的药确然能疗伤,

    可闹得我心燥。若不想法子下火,闷在心里是不是给闷坏了?”

    闻辞思索一阵:“好像的确有些道理。”

    连漾继续劝他:“咱俩出去转转,下火不说,

    顺便去看看翘翘。你了解她的脾气,放她一人出去,就不担心她与别人吵起来么?”

    “是……吧。”闻辞犹疑,“可是——”

    “可是你怕被人发现?”连漾接过他的话茬,

    已掀开被子往床下走了。

    闻辞颔首应是。

    “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怯事了。”连漾化出条绳子,

    将他的手给捆了,

    拽着他往外走,

    “要被发现,就说你是被我硬绑出去的。”

    ***

    两人吵闹着到了山下集市。一路上,连漾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俩。但每每回头,又瞧不见丁点儿人影。

    没走出两步,她再度觉察到那灼背的目光。

    她转过身,正要细瞧,就被闻辞拽了把。

    “快看,那是祝翘吧?”

    连漾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祝翘正蹲在一排菜摊前,挑拣着什么。

    她选得认真,往竹篓里红红绿绿塞了不少。她身旁还蹲了一人,是个面生的蓬定宗女修,正满脸笑地与她说话,似在帮她挑菜。

    祝翘虽没什么表情,可偶尔也会应一声。

    “她旁边那人是仁东树的妹妹,她俩昨天刚认识,看起来倒能玩到一块儿。”

    闻辞瞥了眼连漾,见她看得出神,脸上又不见多少情绪,便以为她不开心。

    他拿手肘碰了她一下,以作宽慰。

    “她既然已能化成人形,往后免不了与其他人来往。”

    可他想的恰然相反。

    连漾点头,眼中多了些浅笑,真切道:“她能交到朋友,是好事。我心底高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闻辞怔住。

    半晌,他抬手揉了下她的发顶,笑说:“你做的已足够多了。”

    话音刚落,他忽感觉到一股威压迫来,又重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连漾却毫无异样。

    他心觉奇怪,垂了手四处张望。

    但刚垂手,那感觉就没了。

    他又尝试着拍了下连漾的脑袋。

    果不其然,那威压再度袭来,且更为强烈。

    闻辞垂手。

    威压消失不见。

    再拍头。

    他竟觉像被塞进了逼仄一角,背上顷刻间便渗出冷汗。

    连漾被他拍了两回脑袋,拧眉睨他。

    “你做什么呢?”

    “连漾,”闻辞神情严肃,“你最近是不是招上什么鬼了?”

    连漾踢他一下,“招你这讨嫌鬼!”

    “我说真的,你不知道——那是谁?”闻辞余光瞥见祝翘身边忽多了个人,疑道,“好像在哪儿见过。”

    连漾视线一移。

    仁东树的妹妹不见踪影,祝翘则站在摊边,怀里抱了个小竹篓,眉眼沉沉。

    被她不快乜着的,竟是郁凛。

    他没像往日那般身着红袍,而作青蓝箭袖打扮。那颜色出乎意料地与他相衬,少了些懒散作派,更显矜贵。

    只是面容太过苍白,唇上也不见多少血色。

    连漾蹙额,快步上前,将祝翘护在身后。

    “师兄找翘翘有何事?”

    起先见着她,郁凛的面色明显好转许多,眼底也松动出笑意。

    可当看清她脸上的警惕、排斥之色后,他忽觉如坠冰窖,刚起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净。

    “我……”他的嘴角尚还勉强抿着笑,声音却干涩,“我是见祝翘姑娘在这儿,便想问她,可有看见师妹。”

    连漾看向祝翘。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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