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唉——”“我不清楚。”
赵福生摇了摇头,语气温和的道:
“但我们出发前,我看了大范收集来的资料。”
十里坡内情况复杂,其治下不止是有村庄,山中还有好些个寨子。
根据几十年前的人口户籍查录,整个十里坡内共计有七八千村民之多。
就算距离上一次查录户籍的时间久远,几十年的时间内人口数量有缩减,但至少仍有几千之巨。
赵福生看向张传世:
“你也来过这里,应该清楚这里的人口状况。”
张传世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这里真发生了鬼祸,且没有活口,那么这里的鬼——”
剩余的话赵福生没有再说,其他人也明白她话中之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当初蒯良村鬼案时,庄四娘子仅只杀了蒯良村的几百余口,便已经晋阶成了灾级的大鬼。
如果十里坡整个被屠,杀了如此多人的厉鬼早成气候。
若是仍盘衡此地,后果不堪设想。
‘咕噜噜!咕噜噜!’
几人心中沉甸甸的,被这个话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唯有蒯满周年纪最小,仿佛对自己当下的环境并不在意,仍乖巧的后背靠着赵福生的手,拿了两根枯草编织着。
‘呼——’
就在这时,一道阴风再度从外刮入庙中。
鬼马发出一声嘶鸣,本来正玩着稻草的小孩倏地坐直了身体,望向庙外处。
张传世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转头看向庙门的方向。
他隐约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庙的方向靠拢。
简易灶膛内的火焰被风压制,锅内的沸腾声也一下小了许多。
‘咚咚咚。’
几声急促的鼓点声传来,接着有人喊了一声:
“好香、好香。”
荒山野岭,山中孤庙。
本来庙内只有赵福生一行,大家谈及沉重的话题正是沉默的时候,冷不妨突然响起的这道喊声几乎吓得张传世肝胆俱裂。
几人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原本肢体松驰的刘义真肌肉紧绷,一下将按住了鬼棺,正欲将其背上。
接着就听到那鼓点声越来越密集,‘咚咚咚咚咚。’
声音并不是很大,却又急又快,赵福生几人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一旁双手抓着稻草编了一条扭曲古怪的草绳的蒯满周突然拉了一下赵福生的手,说道:
“拨浪鼓。”
“拨浪鼓?”赵福生愣了一下,脑海里飞速闪现出拨浪鼓的模样。
随后庙里众人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接着一个有些尖锐的女人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有光!有光!罗六,你看,干爹庙有光。”
那妇人听着声音还算年轻,她说话时声线略高,本来就有些刺耳,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的荒野之中,便更加的响亮了。
“是真的有光,这下好了。”
先前那喊着‘好香’的男人再度出声,接着两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赵福生几人坐在庙内,便见远处有两道人影从浓雾之中缓缓走来。
这两人还未到,身影已经率先透过雾气映入几人视线之中。
“真是说不得。”
赵福生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嘴里轻声的道:
“一说没人,这不,马上就来人了——”
张传世见此情景,不止不觉得高兴,反倒有些害怕:
“大人——”
只见那雾中两人走了出来,隐约可看清是一高一矮两道影子。
从先前对话的声音,庙内的赵福生几人能听出是一对男女在说话,可此时隔着那若隐似无的雾气,又似是觉得那对身影高矮不大对头,其中一人十分怪异,身影既矮且宽,只到另一人的腰部。
赵福生聚精会神的盯着这两人看,看着这两人逐渐进入庙里光亮照耀的范围,待能勉强看清这二人外形时,便一下怔住。
只见那矮小的人面庞隐在雾中,看不清楚岁数。
赵福生从先前说话声判断,猜测这个矮的应该是个男人,一头乱发在头顶扎髻,额头系了一圈发黄的汗巾,上面簪了朵诡异的红花,花中似是探了两根触手似的东西,随他走路一晃一荡的。
此人身穿青色对襟短袄,袄子四处破洞,不知名的草絮从破洞口钻了出来。
他下身的裤子也破,仅至脚踝上方,露出冻得已经变色的脚。
男人的肩膀上扛着一根扁担,扁担各拴了两根麻绳,麻绳套了两个长方形的黑色木箱子,看样子颇沉,那男人走路时一晃一晃的。
他一手扶着套在扁担上的绳索,一手拿了个拨浪鼓,鼓身刷了红漆,左右两端由寸许长细绳拴着的红木粒随他手指转动间一摇一摆的撞击着鼓面,发出急促如雨点般的‘咚咚咚’声。
一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但二人看到庙内亮着火光的刹那,那女人下意识的侧身躲到了男人身后。
【第301章
怪异夫妻】
第三百零一章
那女人比男人高了半个身体,就算是往他身后躲,也被庙内的镇魔司几人看了个正着。
庙中火光映照下,只见她身材略有些丰腴,穿了一件青底碎花上衣,下身则配黑红色花纹长裤。
相比起那侏儒似的男人,这女人的装扮无疑要好看了许多。
她的头发挽起来了,作妇人装扮,纵使赵福生等人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先前的说话声听来,至少也是三十往上的岁数。
双方一见面,便都各自露出警惕之色。
张传世立时起身,先是看了一眼这两个靠在一起的闯入者。
庙内燃了篝火,点了蜡烛,火光顺着敞开的门往外照,将外间空敞的坝子都照亮了,也把这两个陌生的男女身影纳入光影之中。
在张传世视线下,这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相互依靠,像是两棵长矮不同的大树。
“大人,有影子。”
他看到影子,心下一松,转头向赵福生轻声说了一句。
赵福生也注意到两人脚下的影子了。
她看了刘义真一眼,又摸了摸蒯满周的头:
“满周?”
蒯满周皱着眉,望着这两人,没有说话。
但小脑袋却像是感知到她的呼唤,在她掌心蹭了两下。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刘义真也道。
孟婆只是淡淡看了这两人一眼,便自顾自的撕着手里的咸肉,扔进煮粥的罐中。
‘呼——呼呼——’
屋外寒风直吹。
那两个相互依靠的陌生人过了半晌冻得受不住了,都不由自主的跺了下脚。
他们缩头脑袋试探般的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庙门前拴着的马,又将目光落到庙内的五人,接着那女人掐了一把身材矮小的汉子。
汉子疼得将手一缩,脸上露出怒容,接着转头看向庙内几人时,笑着喊了一声:
“不知这几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他单脚站立,另一只脚背在小腿肚上蹭了两下,才又重新站稳,讨好的对屋里的人道:
“我们是十里坡内的货贩,已经走了一天山路,这会儿又冷又累,能不能进这庙里歇个脚?”
这两人先前未现出影时,见到庙中火光,说话可没这么客套。
此时站在外头不敢进来,应该是看镇魔司人多,所以心生忌惮。
张传世与刘义真都看向了赵福生,赵福生目光晦暗莫名,半晌后,她点了点头:
“出外遇到了就是朋友,这山中野庙又不是我们的家,自然大家都有资格歇脚。”
她这样一说,张传世就冲着两人喊:
“进来吧。”
两人一听他们首恳,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往庙内走。
那矮汉子罗六在路经庙门前时,鬼马抬了下头,发出一声响嚏。
他身高还不足马的前肢高,一见这庞然大物,吓得不轻,躲在女人的身侧,贴着另一边门框快步进了庙中。
‘哐。’
他一入庙内,便将挑在肩上的担子卸下了。
两个箱子还有些沉,落地时发出一声沉甸甸的脆响。
这男人卸下重担,发出一声松快的低叹,接着转动脖子与胳膊,又揉了揉肩颈。
“老兄,你这箱子不轻啊。”刘义真抚着棺材,不动声色的打了声招呼。
男人听闻他说话,转过了头。
他年约三十,四肢矮小,双腿短肥,且膝盖外拐,一双腿呈罗圈状,手臂也短得惊人。
但他的脑袋却大,一双眼睛像是青蛙般的外鼓,长得有些吓人,但配上头上戴的汗巾与那朵夸张的红花,又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转头看向赵福生几人,目光先是在刘义真身边放着的可怕黑棺上扫过,接着露出晦气又害怕的神色,喊了一声:
“见棺发财。”
喊完后,似是怕刘义真等人心生不快,连忙又露出讨好的笑容,解释着:“诸位别恼怒,我们是走乡蹿户的卖货的,平日有些忌讳,,见了棺材说句吉祥话,讨个彩头。”
刘义真并不介意,只是靠着棺点了点头。
男人的眼珠灵活的在几人身上不着痕迹的扫过。
镇魔司此次鬼案出行了五人,共三女两男,其中孟婆、张传世都是上了年纪的。
从外表看,赵福生年纪轻,唯一令那男人有些忌惮的,估计就是靠着棺材的刘义真了。
他目光落到蒯满周身上,怔了一怔,接着露出笑容。
‘咚咚咚。’他蒲扇似的手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拨浪鼓,两个小鼓点左右飞转,撞击着鼓声发出脆响。
但小孩只顾着拿稻草编绳,头都没有抬起来。
“几位客人是哪里的?”他不愧是货郎,嘴巴能说会道,虽说镇魔司几人没有说话,但他却主动打破了沉默。
“是万安县来的。”赵福生笑眯眯的应了他一声,目光并不闪避的盯着这货郎看。
他可能早被人看习惯了,面对她如此直勾勾的眼睛,也并不扭捏。
只是目光在看向几人面前的篝火时,露出渴望之色,接着吞了吞唾沫。
“原来是县里来的贵客。”他笑了一声,又挑着货担往庙的另一端让了让,接着招呼女人过去一起坐。
女人的年纪比他大了许多,看样子至少是四十往上了,头发梳在脑后成髻,以一根木钗定住。
一长漆黑的长烟杆以一根细绳拴着烟袋,垂挂在她腰侧。
她坐到了货郎身边,目光还在盯着五人看,其中落在蒯满周与赵福生身上的视线最多,直看得人有些不舒服。
“你看什么?”
女人看了多次,本来就对他们的到来有些警惕的张传世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不由喝斥了她一声。
货郎听了这话有些紧张。
那女人受了喝斥,却毫不怯场,笑着说道:
“这位大哥也莫紧张,我看这姑娘穿得好看,就多看两眼了。”
她说得也坦然,没有躲躲闪闪的。
说完后,又更直接的看向蒯满周:
“这孩子长得俊,几岁了?”
女人之间要想打开话题,提及孩子是最容易的。
但她这话可踢到铁板了。
蒯满周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小丫头一向都不大理人。
孟婆等人则是看向赵福生,以她为主。
赵福生笑着问她:“关你什么事?”
她的这话令得货郎与女人一下怔住。
赵福生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吵架,可这话可太硬了,半点儿都没有客套的。
女人有些尴尬:
“是我唐突了。”
她说完,脸色阴沉了下去,挤了挤货郎:
“进去一些。”
货郎听得出来她愤怒,却不敢出声,屁股挪了挪,让她坐下后,这才打开货柜,从里面取出一个油纸包的东西。
内里藏了半个干巴巴的粗粮饼,他取出来,万分不舍的撕了一截递到那女人手中。
女人目光落到了孟婆手里拿着的咸肉上,又闻了闻空气中的肉粥香气,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饼子接过,小小的咬了一口。
赵福生也在打量这两人,见二人自顾自的坐到角落吃饼,不由问:
“两位是夫妻吗?”
她的话令得女人吃饼的动作一下顿住。
先前女人释出善意要与她交谈,被她生硬的顶了回来。
明明她自己态度不佳,仗着城里人身份不愿与乡野货郎交谈,这会儿问起别人身份时,竟然半点儿不好意思的神色都没有。
女人的嘴角撇了一下,眼里透露出一个讯息:这是什么人呀!
赵福生被她鄙夷,却并不在意,而是盯着两人看,等二人回答。
货郎自己也撕了块饼,将剩余的一小块饼重新包起来,这才道:
“我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