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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怕什么?”

    赵福生笑了笑,看向庞知县:

    “我们是被放逐之县,暂时不能向朝廷上税纳贡,后面如果朝廷来人,到时一切再商议,反正有我在。”

    她的话给了庞知县极大的底气,庞知县点头:

    “一切照大人的话办。”

    “不过我们这一次重开商贸,有些钱能收,有些钱不能赚。”赵福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卖的如果只是寻常物品,可以适当将价格放低,头回亏本,主要是为了让这些商人下回能再来。”

    她的话令得庞清一连怪异的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赵福生的来历不是谜。

    在这个鬼案频发的时代,读书不是唯一的生路,反倒驭鬼者这样拥有了非凡力量的人物则凌驾于一切之上。

    庞清最初对赵福生的印象是出身低微的乡下女孩,因差阳错拥有驭鬼力量,掌控了一个县。

    虽说庞知县将她吹得天花乱坠,但庞清一开始并不是完全相信,他唯独因为庞知县的一句话而动念:赵福生实力强横,愿办鬼案,且情绪稳定,暂时没有失控风险。

    到了万安县后,庞清发现一切果然如堂兄所说,这位大人脾性真诚直接,既有驭鬼者威严,却又没有阴冷诡异的压迫感。

    直到今日聊起经商,庞清才发现她思绪转得很快,谈起经商贸易,并没有因此接不上自己与庞知县的对话,反倒对这样的场面似是十分习惯,隐隐掌握了主动权。

    他心中好奇,但又不敢多问。

    之后几人又商议了一番修葺码头事宜及一些其余杂事,庞清的工作量极大,急于去盘点预算,因此先行离开。

    等他走后,庞知县也坐不住了,他也还有不少公务要办。

    “上回大人提到过招揽人手从黄岗村、封门村附近入手,我近来正在令当地屯镇的人清点百姓户籍、名册。”

    说到这里,他露出头疼的神情:

    “近几年朝廷的差事越发不好干了,许多良田荒了,不少刁民落草为寇,无粮无钱便出来打家劫舍,许多村庄十室九空,一些户籍早就空了,根本对不上号。”

    而朝廷的税收则是按照户籍来。

    万安县近些年鬼案闹得十分严重,大权又握在镇魔司令司手上,这些令司大多命短,在生时暴征狂敛,根本顾不上民生。

    县里的户籍命册,还是四十多年前整理过了,名录、人数及田地早就不准确。

    但按照朝廷规则,税收的数目则按名录算。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她性情也有几分了解,此时壮着胆子打趣似的诉苦:

    “以黄岗村为例,四十七年前,村中共有967人,这些人一共需要上交税银——”

    他熟悉的报出一连串的数字:

    “但这个户籍名册肯定不准确。”

    这样的时代人的寿数短暂,许多人已经死了,新生儿未必能在短时间成长为劳动力,但税赋如山,村里的人仍要按照967人的税额照缴。

    一部分人逼于无奈,逃入深山落草为寇,剩余的村民则要负担起更重的税赋。

    如此一来,便形成恶性循环。

    “很多人根本不信官府的檄文,近来招纳壮丁的事情不顺,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官府的阴谋,只是想骗他们下山将人抓捕归案。”

    庞知县说到正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而且不少人开始捣乱,往檄文处泼洒大粪,散播谣言,说是官府要征税。”

    百姓愚昧,许多人不明就里,听到谣言便开始携家带口的逃蹿。

    提起这些事,庞知县的脸色异常难看。

    “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当地人打破这个僵局?”

    这是庞知县的任务,赵福生倒没有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恼怒。

    她深知万安县的情况非一两天恶化造成,要想将其治理,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调整过来的。

    只是庞知县为她干活,她便索性出言开导了他两句。

    庞知县恭维道:

    “大人说得不错,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找了个姓郭的当地人,想请他帮忙拉拢几个附近威望较高的村老作保——”

    他说到这里,又开始皱眉:

    “开始他做得不错,哪知昨天他托人捎口信给我,说是这个事儿他做不来,让我另外再找人。”

    赵福生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你找人办事,给钱了吗?”

    “给了。”庞知县知道赵福生的为人,不敢怠慢,他一见赵福生皱眉,立即起身回话:

    “给了三百钱,说了让他帮忙说合封门村的村老及黄岗村的一部分人,他答应得好好的。”

    “那他收了官府的钱敢反悔?吃了熊心豹子胆?!”赵福生的脸色沉了下来。

    万安县的府衙库房空空,庞知县再是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福生接管镇魔司时,万安县的府衙差役们已经好几个月晌银发不出来。

    她拿到士绅们的赞助后,一笔银子就送到了府衙,解了庞知县之难。

    可以说如今的万安县开销都是她的钱!

    有人竟然敢拿了她的钱不办事,真是反了天了!

    赵福生一拍桌子:

    “这样的恶劣风气可不能涨了,如果他没有理由,将这姓郭的先抓起来再说。”

    庞知县还是第一次看她沉脸发怒,一时被震住,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知所措,还没说话,赵福生自己略微冷静了片刻,来回走了两步,抹了下额头:

    “他说反悔的原因没有?”

    庞知县后背发麻,额头冷汗一下就沁出来了,答道:

    “他倒也不是存心的,托人送话来时,说的是他家里有人失踪了——”庞知县此时感应到赵福生给人的慑压感了,连忙回话。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他没有撒谎骗人的话,便是情有可原了。”

    【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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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二章

    只是庞知县自己对于这些村民的品性都不大认同。

    他越说越觉得这刁民恐怕是携款私逃,只是担忧赵福生恼怒。

    她毕竟是驭鬼者,生气的后果与一般人截然不同。

    庞知县以往与她相交,见她时常笑意吟吟,便逐渐放松了警惕,今日话一说出口,见她发火,心中顿时就后悔了。

    正胆颤心惊想办法补救间,却见赵福生重新坐回了原处,并没有勃然大怒,继而情绪失控。

    外头艳阳高照,府衙的厅堂里有些清悠。

    蒯满周安静的跪坐在离赵福生不远的地方,上半身趴在茶杌上,一半身影沐浴在阳光中。

    一切岁月静好,不像是有厉鬼失控的架势,庞知县心中提起的大石松了松。

    他率先认错:

    “如果这姓郭的跑了,是我识人不明的缘故,之后那三百钱,由我的俸禄补足。”

    “不是这个问题。”

    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看庞知县吓得面色发白,不由微微一笑:

    “私对私、公归公,我们讨论的是公事,你怕什么?”

    庞知县勉强也挤出笑容。

    他不说话赵福生也能猜出他心中念头,淡淡的说道:

    “我暂时还不可能失控。”

    赵福生端起茶杯:“但我毕竟是个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恼怒、发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庞知县听了这话,怔立原地,一时间脸色青红交错,露出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神色。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老知县的神情,偷偷喝茶不出声,享受他的不知所措。

    半晌后,庞知县双手作揖:

    “大人教训得对,是我错了。”

    话虽如此,但庞知县的态度却一下拘束了许多。

    他如果与于维德等常人交往,偶尔争辩两句,兴许双方若是意见不合,还会说个脸红脖子粗。

    但与赵福生相争辩,他则如脖子上套了个绳索,总是胆颤心惊的,身体的反应总比思绪更快。

    赵福生性情精明,将庞知县的反应看在眼中。

    普通人对于驭鬼者的恐惧非一日形成的。

    尤其是庞知县身为官员,遭遇过鬼祸,对于厉鬼的害怕是深入骨髓的,他形成的观念哪有可能因自己三言两语便被打破?

    她笑了一声,接着将话题重新引回庞知县提到的‘姓郭’的人身上:

    “你再跟我说说这姓郭的。”

    “是。”

    老知县双手作揖行礼,在赵福生目光注视下,他躬身回道:

    “这个人姓郭,单名一个威字,他原是封门村中人,世代在村中居住。”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识已经小半年的时间了,对她的性格也是有大概了解的。

    知道涉及正事,她性情谨慎,喜欢收集详细的线索。

    就算是一些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愿意耐心倾听,绝不会斥人啰嗦。

    庞知县自己也是一个仔细、谨慎的人。

    在选用郭威之前,他也不是胡乱花钱点人的,而是经过探查。

    此时在心中将郭威的生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他才说道:

    “封门村与蒯良村、庄家村这样的宗族制村庄不同,村子里多姓人口混居。”

    因封门村的村民并非亲戚,也不像黄岗村一样有共同利益,因此村子里的村民并非铁板一块。

    “47年前,当时在任的县令曾统计过封门村的人口,在册记数一共有1124人。”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意外道:

    “这封门村竟然是大村落了。”

    “在当时算。”庞知县点头:

    “但因为村子各位其主,因此还算好管理。”

    他说到这里,又道:

    “不过统计户籍的时间太久远,中间我查过档,这村子发生过一桩鬼祸,死了不少的人,后面纵使有村民还在,但是这个户籍数仍是不准确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封门村以前发生过鬼案?”

    “在四十三年前发生过。”

    庞知县点了点头:

    “镇魔司应该也有记录。”

    镇魔司储存过往卷宗的档案室早前因府衙里鬼祸爆发,而导致档案散乱。

    一部分记录往年案件的卷宗被玷污、损毁,不过随着这几个月以来镇魔司重新走上了正轨,大部分的卷宗被人整理收录,已经归纳置案了。

    此时有了庞知县的具体年份提醒,赵福生要想找到过往卷宗便十分便捷了。

    她应了一声:

    “我稍后便去寻找卷宗看看。”

    庞知县行了一礼,接着说道:

    “如果大人没找到,我到时也可以请师爷抄录一份。”

    “好。”赵福生没有推迟,向他点头示意:

    “你接着说。”

    “是。”庞知县恭敬的答了,才接着道:

    “我在雇佣郭威之前,也曾打听过他的底细,他家祖上四代都在封门村居住,早年记录他们是湘南人,是因水灾逃难至此地安家落户的。”

    因为是外来人口,一开始不好融入村子,很是老实。

    到了郭威这一代时,郭家人已经老实得近乎有些窝囊了。

    “他们人口简单,胆子也不大,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是半点儿不敢干的。”

    庞知县这里所说的‘作奸犯科’是指落草为寇。

    封门村与黄岗村离得近,黄岗村走货的人多,时常雇佣一部分青壮年为他们所用。

    赵福生从武少春口里探听过,这些被走货人雇佣的人手段不大干净——也就是说,这些村民并非老实的良民。

    接下来,庞知县说的话也验证了赵福生的猜测:

    “这些村民在平时就种地,一旦收成不好,或是听到哪里有货郎入村,这些村民摇身一变,拿了武器便能变成匪寇,劫杀来往货郎。”

    庞知县说起这些话时,脸色有些冷。

    他身为朝廷命官,对于这些行事无法无天的刁民容忍度极差。

    可惜万安县近几年来越发不成气候。

    大汉朝日渐穷困,朝廷手中无钱,养不起兵丁,发放不起粮草俸禄。

    万安县没有朝廷养的军队,要想调兵剿匪,需要向上一级的徐州府申请。

    而军中贪污成风。

    若要请来这些大爷兵们,少不得县府衙要准备大量金银器物。

    且随着朝廷对于镇魔司、地方驻军将领的约束力下降,这些兵丁可非善茬,若是到时一来,失去控制,说不定是要杀人掠货祸害女人的。

    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之后万安县的数任知县虽说明知封门村附近有匪徒,且村民苦不堪言,但府衙一直不敢向上州府部门申报,就怕到时后患无穷。

    在这样的环境下,封门村形成两个极端:

    “一是悍匪横行,打家劫舍;一是老实良民,既要向朝廷缴纳税贡,又要时不时应付匪徒的劫掠。”庞知县说到这里,都不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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