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良久,宋眠才一字一顿的问:“是不是你干的?”那条金红色的身影在水中游来游去,仿佛不理解岸上的人类在说什么。
宋眠觉得自己疯了,她居然在跟一条鱼说话。
但是,她又想起了那个水中的夜晚,她相信,那肯定是个男人。
宋眠心中憋着一口气,愈发的不痛快,她跑了出去,跑到了福贵的家里,原本挤满了人的地方已经空了,是村长把人都带走了。
福贵跟村里的人关系不好,这会儿根本就没人在意他是不是还在难过。
宋眠大着胆子敲开了那间茅草屋的房门,敲了好几下,福贵才出来开门,他怀里还抱着那个东西,离得近了,宋眠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牌位,大概是他死去的儿子的。
宋眠气喘吁吁的说:“把你剩下的两只羊卖给我。”
那个老头儿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有钱吗?”
宋眠愣了一下。
老头憔悴的面容呈一股青灰的颜色,眼角耷拉着,没有活人的神采。
他定定的看了宋眠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你被他们扔进河里,活下来了?”
宋眠想了想:“嗯。”
老头又问她:“你把河神请回来了?”
“嗯。”
老头长了张嘴,“你把它们牵走吧,不要你的钱。”
宋眠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老头凄惨一笑,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宋眠说话。
“都是报应……”
“砰”的一声,他把门关上了,因为力气太大,震得可怜的茅草屋不停的抖。
宋眠真的把那两只羊给牵走了,她没告诉村长一家,将那两只羊从后门带了进去,拴在了后院。
故意拴在了河边。
很快,夜深了。
宋眠听见了熟悉的敲门声,这一次,门没敲几下,就“吱呀”的一声,被人打开了。
前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春生从大门走了进来,开始敲里屋的门。
“爹,娘,春生回来了……”
门声响了一会儿,男人轻轻的说:“爹娘不应我,那我就自己进来了……”
“吱呀”一声,里屋的木门被推开了。
宋眠还听见了别的声音。
像是野兽在进食。
前院的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惊叫。
宋眠爬起来,推开了大门。
冰霜一样的月光下,池子中有个男人,他趴在岸上,长发一缕缕的垂下,柔软得像是毒蛇,那条金红色的长尾在月色下闪着璀璨湿润的鳞光,锋利的尾骨划开冰凉的水,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推开了绽放在池中的血花。
岸上的羔羊被锋利的爪子开膛破肚,那双肌理分明又纤长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拉,羊尸的腿便与躯干分离,肉中的纤维慢慢被拉扯开,红白相间的羊肉被撕成一块一块,整齐的摆放着。
池中的人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发现,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姿态优雅的进食着。
只是红色的血将那双唇染红,红色映衬的那张精致却惨白的脸愈发的像是在水中泡过的尸体。
宋眠在震天的惨叫声中,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经无暇去思考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再也不能动了。
这条鱼真的是妖怪。
但是……
那张脸…….
那是祁宗的脸。
第35章
那一瞬间,
任何语言都再也难以形容宋眠的心情,她看着那张脸,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记忆中的祁宗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大多数时间,都是祁宗黏着她,
宋眠不需要费力去寻找,
随时都可以在自己的身旁找到祁宗。
而外面的人,
他们全都知道,祁宗就是她的丈夫,
他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尽管宋眠从来都没有说过,
但是她同样很感谢有祁宗在她的身边,
她是依恋他的。
离开他在的地方,宋眠很不舍,
以至于就算到了新世界,她还是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是没办法,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现在还不能停下,否则事情就不会结束。
所以她在前进,
即便她根本没有记忆,
不知道为何而前行。
其实在沉睡之前,她是有想过的,会不会她的运气足够好,祁宗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但是她只梦到了这个古怪的村庄,和这些古怪的事情。
但是现在,
祁宗真的出现了。
就算是在一个古怪的村庄,一些奇怪的事情里面,但是他真的出现了。
宋眠有点呆傻的看着那张脸。
而那池中的人,也停止了自己进食的动作。
他被这个姑娘看得有些不舒服。
他在冰凉的池水中,他的体温应该是冷的,这也是最让他舒服的温度,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池水变得滚烫,烫得他开始不耐烦的用有力的鱼尾在水面上甩起波浪和水花。
“啪”的一下,他的力气可不小,溅起来的水花拍在岸上,直接将宋眠从自己难得惆怅的回忆里面拉了出来。
宋眠有点生气了,她一下子又觉得面前的人不是祁宗了。
心中生气,又见池面空空如也,那几片羊肉也被拽回了池子里面,宋眠干脆一转头,拎着自己的裙子就跑了。
前院的惨叫声一直都没有停止,她好像还听见了小荷的声音。
刚才注意力全都在池中那个妖怪的身上,宋眠根本没听见谁在惨叫,想到小荷有可能会出事,宋眠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管这家人有多么不对劲儿,小荷肚子里面的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宋眠不愿意看见无辜的人出事。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前屋,闹剧已经停止了。
宋眠看见,堂屋的门口,村长的媳妇翠兰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睁大了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但是额角磕出来的血已经汩汩流满了身下,染湿了衣裳,村长如临大敌的站在门槛后面,紧紧盯着小荷的肚子。
小荷受到了惊吓,脸色惨白,肚子好像也很疼,她惨叫着,抓着春晖的手,让他救她。
春晖很着急,他的手已经被小荷抓出了血,他问:“爹,咋办啊,要不我把仙姑请来吧,小荷肚子里还有孩子啊!”
见村长不说话,宋眠将小荷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问:“村子里有没有大夫?”
见宋眠来了,村长这才开始动了,他有些慌张的地下了眼睛去,对春晖说:“去吧,把仙姑找来,让她给小荷开一份安胎药。”
春晖跑了出去。
对于村长一家来说,这一夜过得极不安稳。
小荷出了一身的冷汗,还在发烧,她不停的低低哀泣着,找不到丈夫,就抓着宋眠的手。
宋眠心中着急,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医治孕妇,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擦掉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
春晖匆匆去了,又匆匆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药,是仙姑给小荷开来安胎药。
他还拿了一个药丸,小荷吃了之后,就安静的睡着了。
宋眠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心中打鼓,不知道那仙姑到底会不会医术,毕竟从埋在门口的那道符纸来看,那女人似乎是个邪门的人物。
春晖去煎药了,宋眠再出来的时候,倒在门口的翠兰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淌在泥灰地面的一大滩暗色血迹。
春生来过了吗?
宋眠左右张望,没有看见任何来人的痕迹,她转了一圈,担心小荷自己躺在那里出事,所以又折了回去。
小荷只安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做噩梦了,她的眼泪滚滚落下,神情慌乱无措,即便是在沉睡中,醒不过来,也扬着自己的手脚又踢又打。
宋眠想要摁住她的手,但是小荷却像是受惊一样惊慌失措起来。
“别过来……春生,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娘……娘我错了,刚才是爹推你的,你去找爹,你们都别来找我啊!!”
宋眠瞪着眼睛,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她的脑中回想起了刚才翠兰那个老太太倒在地上晕死过去那一幕。
原来村长的老婆不是被鬼害成那样的吗?
看着这样的小荷,宋眠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猛烈跳动着,她觉得小荷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喝了药之后醒不过来了,她觉得这是两回事。
宋眠抓着小荷的手,试探性的问:“小荷,春生呢,他不是进来了吗,他在哪儿啊?”
仿佛是被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小荷就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又大概是宋眠平静下来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荷果真稍微震惊了些,她不安的皱着眉头,重复宋眠的话,陷入了回忆之中。
“春生……春生……”
“对,”宋眠耐心的问,“春生呢?他不是进门了吗,他现在在哪?”
小荷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又重新变得痛苦了起来,她扭曲着一张年轻又恐惧的脸,把宋眠的胳膊抓出了血痕。
“别……春生……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要!!!”
“你快出来!你别待在我的身体里,你别动我的孩子!!!”
小荷的嗓子都已经哑了,但她还是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
她紧紧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了刚才的场景之中。
她和丈夫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他们被敲门的声音吵醒,那敲门的声音越来越近,春生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春生一下一下的敲着门,他轻声说,他要自己开门进来了,小荷简直快要吓死了,她紧紧抓着被子,甚至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但是她依然能听见外面那些细微的响动。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听见了春生的脚步声。.
小荷不知道春晖如何了,但是她一动不敢动。
她只在门被打开之前,听春晖说,“千万别动,也别睁眼。”
她听见春生打开了她房间的门,她听见春生一步一步往他们床的位置走来。
春生就站在他们的床头,他们头的正上方,他弯下腰,开口的时候,不属于人间的阴凉慢慢喷洒在他们的头顶,让小荷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她怕死了,但是她谨记着,她不能动。
“哥?嫂子?”
春晖茫然的叫着,语气中,似乎非常无助。
但是小荷就是不敢动,哪怕她身上的冷汗,已经快要把厚厚的被子给染透了。
没有得到回应,春生似乎有点苦恼,他在原地走来走去,每一步脚步的声音,都像是踩在了小荷的心上一样,小荷不敢睁开眼去,也不敢大声尖叫出来。
春生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是无可奈何的离开了。
她听见他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不同于他们房中的安静,她的婆婆先叫了起来,紧接着,对面的房中一阵混乱的响声。
听见自己亲娘的叫声,春晖终于没法儿再装下去了,他一把掀开了被子,跳下了床去,乍然有风侵入,已经浸透了的汗将小荷冻得发抖,她也顾不上自己,匆忙爬起来,挺着肚子笨拙的朝外面跑去。.
小荷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公公将婆婆推到,她的亲人躺在血泊里。
而春生,那个鬼,他双眼黑洞洞的,没有眼珠,却流下两行血泪。
小荷想,她婆婆从来都是个沉不住气的,刚才,大概就是这个模样,所以才把婆婆吓得叫了起来吧。
而那只鬼,茫然的盯着地上,又茫然的转过头来,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小荷,忽然笑了。
他转过身来,直直朝小荷撞来,甚至又春晖的阻止,都没有用。
那只鬼一头撞进了小荷的肚子里,紧接着,小荷就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小荷的话又碎又混乱,但是宋眠好像听明白了,原来小荷变成这样,并不是单纯的受到了惊吓。
她大概才想出来了刚才的事情始末,门口拦着鬼怪入门的符纸破了,春生走进了家里来,敲开了里屋的门,惊慌之下,村长将自己的老婆推了出去,翠兰不稳的踉跄几下,摔倒磕在了挨着门的椅子上,头破血流,当场死掉了。
小荷吓得尖叫了起来,而春生……那只鬼,他又看见了小荷,他朝小荷冲过去,然后一下子撞进了她的身体里。
宋眠觉得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也没法找人去求证,她觉得村长和春晖不会跟她讲实话,这个村子实在是有太多秘密了。
春晖回来了,端着一碗黑绿色的药汤,有浓重的苦涩味道,那味道把宋眠都惊得后退了一步。
春晖感谢了宋眠,然后礼貌的说:“二丫,你可以离开了。”
要不是她现在成了照顾河神的神仆,他绝对不会对村子里面的野丫头这么客气。
宋眠走了,她打开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春晖正掰着小荷的嘴,强行给她灌药。
说来也厉害,那药刚一灌进嘴里,小荷立马就安静了,不再哭也不再闹。
宋眠出了屋子,回到后院,此时已经将近黎明,一层朦胧的蓝色笼罩在后院,一切都显得静谧,只是晨曦的光实在微弱,还没来得及照到后院的池塘。
池中平静无波,连虫鸣声都没有,宋眠却站在池塘边,往里面看去。
她的心情较之刚才平静了不少,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人只是一张脸像极了祁宗,可是宋眠却不会这样轻易就上当受骗,说不定对方只是一个可以看透人心的妖怪,所以故意装成那副样子来迷惑她呢?
心中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一阵水声哗啦啦的响起,她的手腕一疼,人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宋眠惊呼一声,“噗通——”所有的声音就全都消失在了水里。
一条金红色的长尾像是灵活的蛇一样在水中搅动漩涡,宋眠被那条像是祁宗的鱼抱在怀里,她的小臂有点痒,穿过对方浓密如海藻一般的长发,她才看见,他的舌头正在舔舌氏她胳膊上的血痕。
他好像很喜欢她的血。
但他只是那样轻舔,并不像是对待那些羔羊,要撕开它们的皮肉,喝尽它们身体中的每一滴血。
宋眠又开始迷惑了。.
水中的一些都像是隔了一层迷雾一样,有一种朦胧之感,在这样的水中,对方的容颜——那浓重的眉、危险的眼、高挺的鼻、鲜艳的唇……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
宋眠恍惚的想,她就是在梦中,这不就是她的梦吗?
见面前的人类神情呆滞,男人慢慢蹙起了眉,他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人好像不能长久在水下呼吸。
他舔了舔唇,看着那瘦削一样的小臂,实在有些意犹未尽,可当他那锋利的爪子抵在细嫩的皮肉上的时候,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正当他想要把这细皮嫩肉的姑娘重新放回岸上的时候,那个人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得一下子推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