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外面传来利刀一下一下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她悄悄推开了门,然后按照村长的嘱咐,从袋子里面抓了一把鱼饲料,撒进了池子里。
那金红色从池子里面跳跃而出,有力的尾巴在水面上拍了一下,水珠溅得老高,全都落在了宋眠的身上。
宋眠生气了,她转身离开,没看见池中那尾锦鲤,对她洒下的鱼食半点也不感兴趣。
它的眼中有光,根本不像是一条没有开智的普通鲤鱼。
鱼食在水中扩散而开,水下涌上几条黑色的身影,他们急哄哄的朝着水面的鱼食而去,没一会儿,就将水面上漂着的东西哄抢了个干净。
她循着声音走到了前院去,儿媳挺着大肚子,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案板上还有鱼的内脏,这种鱼的鱼卵和特别,听村长媳妇说,这是不能吃的,里面是脏东西,宋眠没见过,一粒一粒的米粒大小的透明颗粒中,有一块黑色的东西,盯久了让人有些不舒服。
宋眠别过了眼睛,问起了昨晚的事情。
她说:“小叔成家了么?”
那么晚,为什么要回来?
儿媳捧着碗,整喝着鱼汤,明明是奶白色的鱼汤,可是当她抬起头来,嘴唇却像是被血染过一样,成了鲜红的颜色。
小荷笑着说:“春生啊,他已经死了,就埋在后山那片坟地里,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他就是想家了,所以想回来看看,过阵子就好了。”
“你放心的住,河神在咱们家,他不敢造次。”
宋眠的后脊,有凉风吹过。
第34章
宋眠沉默了。
就是沉默了,
倒不至于惊讶,毕竟上辈子生活在一只妖怪的身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她是见过的。
小荷以为她是被吓傻了,
于是安慰了她两句,就又自顾自的开始喝起了鱼汤,村长媳妇翠兰招呼宋眠喝鱼汤,
鱼汤是乳白的颜色,
端到了宋眠的面前,
还冒着热气。
宋眠其挺纳闷,自己到底是哪来的,
是不是这个“二丫”与河里那些孩子的尸体,
全都是村子里的小孩呢?
既然是村子里的孩子,
他们死了,没人感到悲痛吗?
宋眠被高高升起的太阳照着,
但是却感觉不到温暖,再去看碗里的鱼汤,
上面原本漂浮出来的一块白色鱼肉,竟变成了带着骨头的红色生肉,那生肉纹理杂乱,冒着血花,
红白相间,
骨头像是被硬生生截断的,骨髓与蛆虫一起流出来,慢慢流进了白色的汤汁里。
宋眠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好在翠兰在和小荷闲聊着,
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宋眠离那鱼汤远了一些,挪动板凳的声音才引起了那两个人的注意,
婆媳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没了,就直勾勾的盯着宋眠。
“二丫啊,这是怎么了,是我熬的汤不好喝吗?”
宋眠猛摇头,端着那碗鱼汤说:“我去后院喝,顺便看看那条鱼怎么样了。”
一听说她是要去照看河神,两个人脸上阴森的表情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翠兰赶紧站起来说:“哎呀,那你快去吧,汤要是不够,我一会儿再给你送去一碗。”
宋眠摇头表示不用,然后站起来端着那碗汤就跑。
她一口气跑回了后院,直到看不见前院那对婆媳,才停下来,然后她伸手,毫不犹豫的将那碗汤直接倒进了鱼池里。
乳白色的汤在清冽的水上漂开一朵白莲花,随后花瓣像是烟雾一样打着旋儿袅袅散去,宋眠定睛看去,那块生蛆流脓的生肉又变成了一块雪白的鱼肉,在挂着暖阳的清晨和冰冷的湖水里冒着最后一点热气。
忽然,深处浮现一个金红色的影子,一条漂亮的鲤鱼窜出了水面,叼起了那块白色的鱼肉,又沉了下去。
宋眠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条鱼叼走了一块鱼肉……或者说是别的什么。
可不管是哪一种,哪有鲤鱼会吃自己同类的??
宋眠朝河里张望过去,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那金红的影子在地浮了上来,还恶作剧似的用尾巴排起水面,将宋眠的衣服给拍湿了。
宋眠生气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尊敬的管这尾锦鲤叫做河神,但是宋眠压根不信这一套。她觉得这东西是一个妖怪,还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不是女人?
因为昨夜在河里,他们贴在一起,她感受得很清楚,那个人硬邦邦的。
宋眠心中纳闷,又看看自己湿掉的衣服,觉得很生气,于是顺手就从池子边拾起了一根长树枝,朝那只鱼打去。结果这只鲤鱼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灵活,躲开了她的攻击不说,那探进水里面的枝条被一股大力拉扯了一下,然后宋眠再将它抽出来的时候,上面少了一截,还留下了一个齿痕。
她震惊的看着水中那深深浅浅的金红色影子,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宋眠离开了池子,推开了村长家的大门,决定在这个村子里面溜达溜达,在她的梦里,她的身体不会疲惫,就好像没有病痛一样。
大概是因为那尾锦鲤的缘故,村中的人们见了她都会主动问好,宋眠在村子里面随便的走着,偶尔听听人们聊天,偶尔朝门户大开却没有人的房屋张望。
有些人离开的太粗心了,门都没来得及关。
旁边的婶子见她朝那空房间张望,就主动热情的给她解释说:“这家人离开啦,嫌咱们村子穷,离开的时候匆忙,所以大门都没关好,风一吹,就把它吹开了,土全都落到里面去了。”
“他们不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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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不回来了吧。
这是个边陲小渔村,挨河近山,狭窄闭塞,平时不会有外人经过。
又走过一条小路,来到了一片稀疏的草地,村子里面的人大多打鱼为生,因为这里的土壤种不出好庄稼,只有野草有这么旺盛的生命力,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还能顽强的生长出来。
叫宋眠惊讶的是,她居然在这里看见几只羊羔,她还以为这里人人都下河撒网打鱼呢。
放羊的是一个老汉,那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稀疏惨白,皮肤干瘪黝黑,他戴着个草帽子,精神颓靡,呼吸沉重,一双眼睛只看着前面吃草的羊群,眼中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宋眠朝爱说话的大婶打听。
那女人看了老汉一眼,便说:“不用搭理他,那个人不捕鱼的,他儿子在河里叫大鱼咬死了,那天回家,他就把渔网剪破了,养了几只也是自那以后,村子里的人打着他们的鱼,而这人就养着他那几只羊,他们再也不来往了。
大婶说:“你年纪小,天天呆在家里,平时不往这个方向来,不知道也正常……别看了,一个臭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
宋眠盯着那个人的眼睛,总觉得那个人的眼中有股浓烈的哀伤。
他早已察觉到了她们在看他,但是隔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回看了她一眼,对视的一瞬间,宋眠觉得他的眼中有东西,但是她描述不出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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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打鱼的人们回来了,有河神庇佑,他们又开始大丰收了,晚餐依然是鱼,看着那些人大快朵颐,宋眠却没有胃口。
她从山庄的床上醒来了,大概是换了药的缘故,这次醒来,她身上并没有那种浓重的疲惫感。
宋眠睡的太久,没有力气,只能叫来红俏帮忙。
红俏说:“小姐,元少爷来过了,看您还睡着,就没有进来打扰,他说等您醒来,叫我派人找他,他来陪您说说话。”
宋眠并不想与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打交道,所以什么表示都没有。
结果,她没想到,元泰显然是在这院子里面有自己的眼线,她刚醒来不久,对方就回来了。
“眠眠,累不累?看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元泰坐在她的床前,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银线搓起来的链子上挂了一颗红宝石,模样相当昂贵,宋眠伸手接了,跟他说谢谢。
这可是花了宋家的钱买的,她不能不要。
元泰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他说:“眠眠,今天我去了暖春阁,听说过阵子,那里要开琼楼宴,这是小将军死在外面之后,侯爷第一次在外设宴,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热闹。”
元泰口中的侯爷就是传闻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关侯,这是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曾在战场上屡立奇功,也不止一次从刀口上救下现在的皇帝。
皇帝曾亲口对外人说,若不是有镇关侯在,他的江山绝不可能坐得这样稳固。
镇关侯唯一的儿子也是个年少天才,十二岁就带兵打仗,从军八年,未尝一次败绩,只可惜这人薄命,带兵穿过一座大山的时候消失了踪迹,那几千人的精锐全都没了踪迹,连一匹马都找不到。
人都说这位小将军已经死了,镇关侯和他的夫人全都伤透了心,很久都没再出门。
没了儿子,侯府就只剩下了唯一的嫡女,现在,人人都盯着这个女婿的位置。
人们都说,这琼楼宴,就是要给侯府的嫡女选夫婿的。
元泰坐在宋眠的床头,跟她说了许多城中的新鲜事,宋眠听了一会儿,又在元泰的陪同下吃了点东西,元泰端来了药,看着宋眠皱眉一口喝掉了,这才满意的离开。
他离开之后,宋眠叫来红俏,让她帮忙换了自己的衣服,刚才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她将药全都倒在了袖子的棉夹层里。红俏帮她做了事,又端来了大夫给的新药,宋眠这才喝了药,然后将元泰给的盒子打开,将那颗红宝石从银线上取下来,将东西送给了红俏。
红俏是跟着她长大的,是个非常忠心的人,她不肯要。
她固执的跟宋眠说:“我伺候小姐不是为了这些。”
可宋眠还是把那颗红宝石塞进了她的手里,她说:“你拿着,也给自己存在私房钱,别全都填到自己弟弟那里去。
红俏跟了她这么多年,宋家很大方,发得月钱并不少,可红俏穿着衣服还是三年前她送给对方的样式,她赚的那些钱全都贴补给家里了。
宋眠说:“你也要为自己打算,现在是我身子不好,等我以后好了,就带你读书认字,带你做生意,那样你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画个又香又圆的大饼,人家才能对你更忠心。
红俏是没想过这些的,她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宋眠。
但是宋眠又开始犯困了。
临睡之前,她鬼使神差的摸出了口袋里那颗金红色的鳞片,她将那颗鳞片穿了个孔,然后挂上了那条银线,将这串新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等她在村长家的后院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她始终待在后院,人们便以为她早早就睡下了。
宋眠躺在床上,还没起来,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寂静的深夜中,那叩叩叩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叩叩叩……”
“叩叩叩……”
有节奏的响着,不急不缓的响着。
不同于昨晚的沉默,今天晚上,门外那个人居然开口说话了:“爸,妈,开门,我是春生,我回来了。”
宋眠被那森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登时不敢动了。
门外的春生叫了一会儿,敲了一会儿,见始终没人回应,便自己打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村长家的大门真的被门外的人打开了。
宋眠在后院,但很奇怪的,她居然可以听见那轻巧的脚步声。
那个人一步一步的迈在地上,不急不缓的节奏,从容的走着,他在前院绕了一圈,伸手敲了敲里屋的门,门的后面是堂屋,堂屋东西分别住着村长两口子和春晖两口子。
春生很有耐心,敲敲门,又叫道:“爹,娘,我回来了,我是春生呀,你们给我开门吧。”
“大哥,大嫂,来给我开开门。”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
大概春生自己也觉得无趣,所以停止了敲门,开始在院子里面转。
宋眠把被子捂在了自己的身上,总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并不是她的错觉,那脚步声是朝着后院来的,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投向她的视线,是从窗口的方向投进来的。
宋眠对视线非常敏感,她感觉的没有错,那目光阴森森的,带着很多困惑。
宋眠没有回过头去,她不知道跟这样一个会叫门的死人对视会有什么下场,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春生的死与她无关,她不想成为这家人的替死鬼。
那道目光在窗口停留了很久,宋眠卷着自己的被子,脸冲着墙的一面,僵直着不敢动,甚至呼吸都不敢用力。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个人没来敲她的门,脚步声渐渐的远了。
外面的天亮起来,敲门的声音终于停止了,春生再次离开了。
这一次,院里的门被打开,宋眠发现,村长一家人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半点没有了昨天那样的从容。
“爹,怎么回事,春生昨晚为什么进来了,仙姑不是说,他的魂已经散了么?”
小荷被昨天晚上的声音搅得一夜没睡。
春生刚死的时候,半夜总会来叫门,小荷胆子小,害怕,于是村长就请来了仙姑,仙姑说春生这孩子念家,魂魄不愿意散去,就给村长画了一张符,让他将符纸埋在门口,这样,鬼就进不来了,时间一过,他自会去投胎。
仙姑说的没错,村长依言将那道符埋在了大门口,后来,春生果真没能进来。
现在,按照常理来说,春生的魂也该去了,怎么他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又能进门了呢?
春晖说:“爹,把门口挖开看看,不会有人动了那道符吧?”
村长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与春晖一起把大门口的土给挖开了。
挖开一看,一家人大惊失色,宋眠也悄悄看去,只见那黄土下面埋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纸,但是那道符四分五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了。
被挖开的泥土有种不同寻常的湿润之感,碎掉的符纸下方,还在一股一股的冒出水来,看着很是令人费解。
村长一家人正惶惶不安着,有人上门来了,那人气喘吁吁的说:“忠……忠叔,不好了,有老虎下山了!”
那种凶蛮的野兽会伤人性命,但是村子里已经几十年都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村长一听就皱起了眉,他问:“哪来的老虎,它伤人了?”
“是……是福贵的羊……他的羊被咬了……”
似乎是想起了那两只羊的惨状,那人竟不忍心再说下去,只叫村长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眠对昨天那个放羊人很好奇,于是也跟了上去。
还是那片稀疏的草地,昨天的四只羊只剩下了两只,除了羊,那裸露的褐色土地上还有两块被生生从肉上撕扯开的羊皮,沾了泥土和血的羊毛结成一块一块的脏污,血大片大片的撒在地上,这两只肥羊的肉和油脂全都不见了,团成一团的羊皮上还落了几块已经被啃碎的骨头,上面留着利齿的齿痕。
老虎这件事可非同寻常,几乎全村没出门打鱼的村民都来了,宋眠还在羊皮的肉膜上看见了几道爪印留下的痕迹,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腰上的指痕。
村民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两只羊的尸体上,没人注意昨天呆板木讷的福贵在抱着什么东西哭。
宋眠悄悄凑近了,就只听那老头喃喃着:“儿啊,作孽哟,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宋眠很想问问,这老头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脚下就踉跄了一下,宋眠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脚从一个泥坑里面拔了出来。
这一看之下,宋眠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她蹲下身去,从旁边找了一块个头较大的石子,然后用这块石头子朝那个小水坑挖去。
越往下,下面的泥土就越是湿润,宋眠挖了好几下,看见里面像是有水一样,在一股一股的往外跑。
和村长家大门口的一模一样。
宋眠丢了石头,左右看看,村子里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商量着看见老虎该怎么办,但是宋眠却开始提着裙子往回跑。
她一口气跑回了村长家的后院,后院宁静安逸,水面轻轻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宋眠发了神经一样朝着池子里面喊:“出来!”
她连喊了好几声,水面才终于出现一个金红色的身影。
宋眠紧紧盯着那条鱼,心中的怪异愈发的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