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宋眠的手艺不怎么样,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她收了小灯,端着那碗汤朝自己的住处走去。那朵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低低的口申口今夹满了歇斯底里的戾气。
宋眠端着那一碗鸭血粉丝汤,走到了那盆花的面前,耐心的自言自语:“你别叫了,也别哭了,我知道你难受,你瞧,我给你做了汤,既然你喝不下水,那不如试试这个?”
宋眠总觉得这邪门的花是有灵性的,它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果然,话音刚落,那歇斯底里的低吟戛然而止,恼人的声音消失,空气都仿佛跟着凝滞了一下。
宋眠不知道这朵邪花已经被她给整不会了,她拿起勺子,往花根上浇了一勺汤。
这要是被傅洁看见,肯定会尖叫着骂她是疯了。
宋眠又不自觉,为了表达自己对小妖怪的关心,还苦口婆心的劝:“这是我亲手做的,就算你不喜欢喝,你也千万不要死,大不了我再想办法……”
她絮絮叨叨的,在活人面前没这么多话,没人的时候,倒是对一株花没完没了了,而这株本该由热辣滚烫的浓稠鲜血浇灌开花的冷艳美人面,也不知道是被她的那句话给安抚了,竟然真的止住了自己的声音,变得安静了下来。
宋眠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朵花。
它好像并没有很开心。
但是它起码……
不叫了。
宋眠说:“我喜欢甜味,所以我在里面加了糖。”
她虚心请教:“你喜不喜欢甜的?我下次给你熬甜汤。”
第21章
宋眠就这样跟她的美人面一起喝掉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被刘府和祁宅的厨子给养叼了胃口,她觉得自己做的鸭血粉丝汤很难喝,她实在难以理解那朵美人面是怎么在喝了几口刷锅水一样的汤底之后不但不发疯,反而还老实下来的,宋眠觉得她要发疯了,她必须去找点好吃的才能治愈自己。
她离开的时候,看见傅洁原本紧闭的房间大开着,很显然,她也出门了。
宋眠想了想,在房间里面留了一张纸条。
她端着那只只剩下一个底子的碗,看着东方红彤彤的太阳,慢慢走上大路,迎面是两个穿着很贵气的年轻女孩子,宋眠从他们的对面走来,即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朝旁边的女人撞了一下。
“哐”的一声,瓷碗落地,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那汤底也溅了几滴,到了女孩子的衣服上。
“哎呀!”
路上响起一声娇呼,她的同伴立马朝宋眠瞪了过来:“你没长眼睛啊!”
她的话有点抱怨,但语气算不上是恶劣,显然也是个有眼色的,看见宋眠穿戴华贵,不像是这里的下人。
“对不起对不起……”
宋眠马上道歉,态度十分诚恳,还从身上摸出了钱财,塞到了女孩子的手里。
见她态度这么好,又赔了钱,两个人的心气这才顺了一些,转身离开。
宋眠看看地上的瓷碗碎片,又看看远去的两个女孩子,神经病一样的咧开嘴笑了。
刚才那连个女孩子对她发火了,与她遇见的小乞丐不一样,这说明,这里是真实的。
一瞬间,宋眠的肩膀松了一下,突然觉得就算是死了人,这里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这里是真实的。
她松了一口气,朝吃饭的地方走,昨天就听傅洁说了,湖心岛这里宴宾客的餐食很有意思,所有的餐食都会摆放在竹林前的空地上,种类很多,客人拿着自己的碟子自取喜欢的食物就行了,宋眠很想尝试一下,她觉得这种吃饭的方式又新奇又好玩,还避免了因为需要保持礼貌而吃不到一些食物的困扰。
由于昨晚的命案,这里没有那么热闹,宋眠在一个侍女那里取了稍大一些的小碟子,望着热腾腾又琳琅满目的食物,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想了想,她先吃了一个鲜花饼开胃,然后又给自己装了八宝饭和卤肉浇头,寻常的漂亮姑娘是不会这么吃的,早上就吃得这么油腻,很容易长胖,但是宋眠现在很有胃口,她不在乎那个。
吃完了小份的卤肉饭,她正要再喝一碗甜粥,就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叫声惊动了林子前的宾客们,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上的食物,朝动静传来的地方跑。
宋眠看了看不远处的骚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物,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碟子。
从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脑中忽然就开始闪现祁公子的床上空空如也的画面。
宋眠加快了脚步。
这次的死者是昨日在宴厅跳舞的头牌,这个姑娘是花楼里最能赚钱的姑娘,要不是黎王砸了大价钱,老板娘是绝对不舍得放她离开花楼,来到湖心岛跳舞的。
身为花魁,女人有自己单独的小房间,身份也比寻常的舞女高一些。
今天早上,她带来的小丫鬟来敲门,想要叫她起床排练。
湖心岛上有不少大人物,每一场舞都要用心对待。
小丫头胆子也小,听说了昨天晚上死人的事情,一夜都没睡好。
她想,她的主子昨晚太累,所以早早睡下了,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昨晚死人的事情。
她敲了门,又叫了几声,不见里面的应答。
小丫头心里打鼓,一咬牙,就推开了门。
昨晚黎王命人将河边一代全部封锁,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河里发现的尸体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
房门大开,晨曦送来缕缕舒心的清风,清风像一双温柔的手,饱含深情的拂过吹落的丝绸床帐,床帐光滑细腻的纹理上开着一朵一朵白色的水仙暗绣。
银丝的绣线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之下泛着粼粼的光,光华流转,随着清风舞动,与圣洁的银白格格不入的红随着舞姿掀开,铁锈的血腥之气像是一股劲风,将温暖的阳光都吹得阴冷。
床帐上的红色已经凝固,再也无法滴到地上,但是地上却有一只垂落的胳膊。
纤细的身体血淋淋的躺在那,身下的被子已然被暗红染透,暗红的尸体上寸寸斑驳模糊,姑娘那光滑美好的皮囊被整齐剥下,只留下了僵硬与冰冷的一团血肉,以及一双瞳仁散开,惊恐到极点的双眼。
“啪!”
小丫头手中的水盆落地,她声嘶力竭的叫了出来。
……
宋眠跑得慢,她赶到的时候,屋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宋眠气喘吁吁的,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和穿着铠甲拿着长枪的侍卫,心里不停的打鼓。
她往高处站了站,使劲踮起脚尖,看见了床上的血和散落的床帐,尸体已经被带走了。
傅洁在人群后面看见了她,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朝她凑了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快回去吧,女孩子可别看这个,太吓人了。”
宋眠问:“住在这里的姑娘死了?”
看那房间的布置就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一个女孩子。
……又是女孩子。
宋眠皱起了眉,忽然,她看见了祁公子,那人就站在黎王的旁边。
此时,黎王的面色简直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了。
昨晚死了人,所以他特地加强了守卫,本以为那跳河逃跑的贼人不会再敢来犯,却不想,临到头来,还是没有防住,湖心岛上又死了人。
宋眠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的一瞬间,就像是心有所感一样,祁公子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不知他与黎王说了一句什么,黎王也看了宋眠一眼。
黎王的身体不好,被这件事一觉和,从早晨开始就咳嗽个不停,那张脸高峰时如纸的苍白,他原本是个美人,可因为那副病态的苍白,宋眠竟觉得他笑起来有点可怕了。
忽然,她的脸颊疼了一下。
宋眠“啊”了一声,祁公子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来,还伸手捏住了她的脸蛋。
宋眠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的手下挣开。
祁公子眯着眼睛说:“看见什么好东西了,看的这么入迷?”
宋眠觉得这人实在心大,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开起了玩笑。
她说:“这个姑娘,是与昨日那两人一样的死法吗?”
男人说:“是。”
宋眠又问:“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祁公子大概有点纳闷她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老实回答说:“昨晚。”
宋眠的心脏狠狠往下坠了一下,她抖着嗓子,瞪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问,那你昨天在哪。
他也是昨晚就消失了呀。
宋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勉强阻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这里人太多了,她私下质疑祁公子可以,但若不小心让旁人给听了去,哪怕没有证据,这人也会立马成为人们宣泄心中恐惧的对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他不管在做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的谎言辩驳。
所以宋眠没有冲动。
但祁公子还是通过她闪烁的眼神读到了他眼中的怀疑。
他单手搂着宋眠,将她带离了人群,离得远了一些,才悄声在她的耳边问:“你怀疑是我做的?”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那种若隐若现的低喃,让宋眠觉得头皮发麻。
凑得近了,这人身上那股浅淡的香气也随着话语慢慢将她包裹了起来,宋眠瞬间出现了一些晕眩的感觉。
她的眼睛失焦了一瞬,世界变得模糊的时候,她仿佛对上了那双总在暗处窥伺自己的眼睛。
如此之近,伴随着那股香味,她好像看到了那双眼睛下面潜藏着的,基于喷薄而出的浓厚欲望。
宋眠推开了他,祁公子非常配合的松开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叫宋眠离开他的怀抱,从远处看去,两个人就像是在打情骂俏一样。
既然话是他主动说开,宋眠忍不住,干脆也不再克制自己。
她捏着祁公子的袖子,低声问。
“你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人……”
“……是不是你杀的?”
第22章
祁公子愣了一下,他对上宋眠那双包含怀疑的眼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
在外面当着外人的面,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将自己的脸埋在宋眠的颈窝上笑个不停,笑得宋眠头皮发麻,不停地转头去看黎王和那群正站在死者门口的人,生怕他们看见这个精神病的举止,而开始怀疑他。
怀疑归怀疑,她现在跟祁公子是绑定的,如果真叫人怀疑祁公子杀了人,那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宋眠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你别笑了,我问你正事儿呢。”
祁公子终于不笑了,宋眠开始将他往外面拖,这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宋眠沿着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黎王的方向,宴席上见过的卫振峰与卫夫人也站在人群里面,他们站在最前面,就站在黎王的旁边。
发生了这种惨绝人寰的时间,卫夫人那张花儿一样的脸也是惨白的,她那副模样,连宋眠见了人忍不住想要轻声安慰她几句。
祁公子说:“卫大人很生气,悄悄告诉你,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黎王都怕他,有这二位下令封锁整个湖心岛,谁也不敢反抗。”
宋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卫振峰。
卫振峰那张脸长得还算周正,看着就正气,但是他左边站了黎王,右边站了那位貌美如花的夫人,在两个人的衬托之下,他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可宋眠还是盯着卫振峰的那张脸看。
此时,卫振峰正严肃着一张脸,听手下的人向他禀报屋中的线索。
凶手是个很厉害的人,哪怕不是在那种泥泞的河边,他都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痕迹。
宋眠看得出来,很多人都开始害怕了,尤其是女孩子,接连死了那么多人,死状那么凄惨,还全都是姑娘,这些人大概已经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了。
但是黎王有命令,岛上所有出口都被重兵把守,加之那位神秘的大人坐镇,这些人有口难言,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住在这里。
宋眠打算回去了。
即便尸体已经运走,可是那股血腥之气还是没有散去,在这里待着让人不舒服。
男人就任由她拖,无赖一样的趴在她的肩膀上,娇小的宋眠差点让他给压吐了,她不得不大着胆子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他才稍微收敛一些。
宋眠恨不得现在就咬死他,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就是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两个人一路回到了住处,关上门,宋眠快要累死了,她翻着白眼儿给自己倒水喝,祁公子这才终于发现她离开之前给她留下的字条。
他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起那张纸条,他看着上面没有一点风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圆乎乎的字,笑了一声,随意道:“一点长进都没有。”
宋眠猛地看向他。
祁公子放下字条,被宋眠那种幽幽的目光看得发毛。
宋眠慢吞吞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对方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傅洁的字好看多了。”
更何况,傅洁也不会给他留字条。
可是宋眠没有善罢甘休,她又问:“那你又没见过我写字,你为什么要说我没长进。”
祁公子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慢悠悠的说:“我见过你在管事那里签的名字,有问题吗?”
宋眠微微一笑:“没问题。”
可是她只在那里摁过手印。
这人是真的不过问宅中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把祁家这偌大的家业撑到现在的。
宋眠心中始终埋在湿润土壤中的怀疑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开始发芽了。
就像宋眠对“怀疑”的一贯理解一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人们就会将怀疑对象的一举一动都对号入座,他的表情、他说话的习惯、他与她暧昧时候的小动作,他懒洋洋的歪在她的身上,一句话都没说,那副安静的模样,让宋眠觉得他像是一只正在晒太阳的慵懒大猫。
他的一举一动,她全都看在眼里。
真的,真的很像刘宗。
想到这里,宋眠悚然的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人在通州成的身份尊贵,所以这些天来,她没遇到一个直接唤他名字的人。
那么,祁公子这个人,他叫什么呢?
宋眠几乎脱口就要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但是她生生止住了。
一开始,掉进妖怪的全套,就是因为对方知道的太多,而她一无所知。
现在,她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下午,宋眠趁着祁公子午睡,偷偷出了门,她要去找傅洁。
但是湖心岛太大了,傅洁又不是她这种能在一个地方窝很久的性子,所以宋眠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
她走累了,就随便走进了路边的凉亭,找在里面值班的小丫头要了一碟点心喝一壶茶,打算歇一会儿。
现在,黎王将湖心岛全面封锁,人们不敢有怨言,只能苦中作乐,凑在一起说话,反正,现在没人敢落单了,也随处都可见巡逻的士兵,这多少让人心中有点安慰。
亭中还有个常在黎王身边的幕僚,他与几个通州成开花店的老板们围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声音挺大的,所以宋眠也听见了。
他们当中有人说:“要我说,这杀人凶手就是个无耻的采花贼,否则死的人怎么全都是貌美的女子呢?”
另一个马上反驳道:“胡说,怎么可能是采花贼,你见哪个采花贼有这种手段,再者说了,那好色之徒图的只不过是色相,他们不敢杀人,杀人也不会用这样毒辣的手段!”
大家各执一词,争论了半天,又有一人说:“那贼人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作案了,要我说,咱们现在都在一起也是好事,不但白天要在一起,晚上也要凑在一起,大家都到一出去,点上灯,周围还有士兵把守着,就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都是不敢出门作乱的,只要他敢出来,咱们人多力量大,一人一脚都能把他给活活踩死!”
这个人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是呀,人多力量大,只要他们晚上全都凑在一起,不要落单,还有士兵保护着,任凭那贼人有什么手段,那么多人,他总不敢动手了吧?
赶紧就有人撺掇那位幕僚道:“吴先生,您是黎王身边的人,不如您去劝劝黎王,想个办法,把大家伙儿全都给凑起来吧,您看,现在岛上有这样的事情,就算到了晚上,大家也睡不着的,不如就全都待在一起,这样多安全!”
吴先生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也开始思考了起来。
其中一个胆子挺大、身材壮硕的花店老板说:“我看这样挺好,因着这件事,咱们的花节都取消了,不如就把它挪到晚上去,到时候大家都凑在一起,顺便把今年的花王比出来,也不枉费大家这一年的辛苦,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嘛。”
“对对对,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