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眠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她婚后与刘宗是怎么相处的。她说:“刘宗教我写字,让我看他书房里的书,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阿樱点点头,说:“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宋眠很关心的问:“那你呢?”
阿樱耸耸肩,说:“我还是老样子,平时在家里干干活,然后等着嫁人。”
宋眠看着她,直到把对方看得很奇怪,才终于开口:“等嫁人?”
“是啊,”阿樱说,“如果运气好,嫁一个像刘少爷这么好的人,跟你一样幸福,就更好了。”
宋眠握着阿樱的手,忽然开始想不通。
她思考的时候,本能的低下头去,目光触及阿樱放在膝头的手。
宋眠僵住了。
那双手白皙,不算细腻,但是却不私一双常在家中干活的手。
她伸手,握住了阿樱的手。
阿樱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赞扬着她与刘宗的缘分,忽然停了口,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没事,”宋眠不露声色的翻开了她的手,没有在掌心找到那颗熟悉的红痣。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四周漆黑的夜瞬间将这座小屋吞没。
阿樱将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开来,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你也早些与丈夫回去吧。”
宋眠心不在焉的应声,藏在袖间的手一点点变凉。
他们在门口送别阿樱,华丽的马车随着消失的人影一点点走到她的面前,站在她身旁的刘宗笑着握起她的手,轻声说。
“眠眠,咱们也回家吧。”
第6章
刘宗握着她的手,奇怪的低下了头,他将宋眠拉进了怀里,用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将她包裹,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手这么凉。”
宋眠呆愣了半晌,然后嗫嚅着说:“没事,可能是风太冷了。”
刘宗抬头看了看冰白色的残缺月亮,低下头说:“是凉了,咱们回家吧。”
他牵着宋眠的手,将她带上了马车。
宋眠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外面是漆黑的,里面亮着一盏煤油灯,随着车子的摇晃,灯影在车壁上飘飘摇摇,隐约现出男人藏在黑暗中的半张脸,灯光加重了他的轮廓,令那双眼睛在深夜中显得幽邃。
原本,宋眠已经被美色迷晕了头,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她的丈夫好看,不管怎样都好看,但是现在,喜爱欣赏美色的她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眼眸。
刘宗似乎也累了,他斜倚着,眼睛微阖,看着是快要睡着了,但是宋眠总感觉他在看她。
黑夜中,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嘈杂的响声,但是宋眠却觉得自己的双耳像是被糊上了一层膜。杂音统统不见,只剩下轰隆作响,仿佛是从她的脑中想起来的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她佯装睡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若不是车中太过昏暗,别人一定可以看见她颤个不停的睫毛。
宋眠根本就睡不着,她在绞尽脑汁儿的想,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逼真的梦呢?
阿樱为什么不是阿樱,如果阿樱不是阿樱,那么今天她在家中遇到的所有人,还是真的吗?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人是如何做到的?
数不清的谜团在宋眠的心中拧成了一个绕也绕不开的疙瘩,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额头又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肩膀突然传来的力道将她吓了一跳,宋眠猛地睁开眼睛,刘宗那张英俊的脸近在眼前。
见她一副惊恐的模样,刘宗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问:“做噩梦了?”
宋眠想,这可不就是噩梦吗。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刘宗将她的手握住,说:“下车吧,到家了,喝口参汤,休息一下。”
两个人下了马车正往里走,刘府道路两侧亮着精致的雕花灯盏,沿着蜿蜒曲径汇成一条灯河,灯与园中的花树交相辉映,随处都是一副令人迷醉的夜景。
但是宋眠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夜景,她还是魂不守舍的。
走到岔路的时候,白天守在书房的小厮朝俩人跑来,然后恭敬的对刘宗说:“少爷,少夫人的画已经裱好了,您看挂在什么地方合适呢?”
刘宗转头看看宋眠,问她:“眠眠来选个地方么?”
宋眠的喉咙发紧,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一点都不想去,她想躺回床上去,继续梳理这诡异的一天,但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却与脑中的想法截然相反,她点了点头。
刘宗看起来是很开心的模样,拿起那副画在房中左右比划,最后还是转回头来看向宋眠,一副等着她出主意的模样,俨然一个宠妻的好丈夫。
此时,宋眠已经将指甲掐进肉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看向正对着书桌,对着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大气山水图一指,轻轻说:“我想挂在这里。”
为了掩盖自己沙哑的喉咙,她还故意咳嗽了好几声。
刘宗半点犹豫都没有,大手一挥,直接将那幅昂贵的山水图给从墙上扯了下来,然后谨慎的将宋眠随手的涂鸦给挂在了那里。
连画的大小都不一样,相较于原本的布置,实在是有点滑稽了。
宋眠看刘宗,刘宗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都不再看地上那幅用了许多鲜艳名贵的宝石材料做成的山水图,跟宋眠说:“回去喝参汤,千万不要感染风寒。”
宋眠就任由他抱着,离开了书房。
临走的时候,她留意到了桌子上的物件儿,要不是那东西真的很像算盘,宋眠根本就想不到,这东西是个算盘,因为那上面的算盘珠子怎么看都像是白玉。
见宋眠的目光落在那把玉算盘上,刘宗笑着说:“是刚叫人从库房里面找出来的,我觉得你该是对算账感兴趣的,以后得空了教教你,府上的账就交给你来管了。”
宋眠没说话。
夜晚,她躺在刘宗的身边辗转反侧。
宋眠想,不管躺在她身边的丈夫到底是不是她的丈夫,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都不是想伤害自己的人。
否则,依照他着诡谲莫测的本事,他有能力将她杀好几个来回的,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但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宋眠真的想不通,她没钱,一穷二白,甚至在家中都是个不讨喜的老二,还是个被父母一心想要嫁出去多换些钱的女孩,她实在想不到,刘宗到底图她什么。
宋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来想去,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刘宗图她的脸。
她真的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出手了。
紧接着,宋眠就开始思考她现在的境况。
首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所以不可能说逃跑就逃跑。
其次,退一步来讲,就算她能逃跑,她要去什么地方?跑回自己的家里么?
出了这样的事情,刘家那边是否会改变主意暂且不说,如果真的回到家去,她的父母亲一定会再把她卖一次。
平心而论,就算是真的去了刘家,她也不一定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她不一定有这么好的吃的喝的,又这么好的衣服穿,也不会有人教她写字,有人教她算账。
宋眠将所有都在心中罗列了一遍,最后发现,暂时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起码,起码在这里,她是自由的,可以做想做的事情,还有人教她有用的东西,这样,将来逃离这里,原来的家庭回不去,不想再嫁人,她也有更多本事养活自己。
宋眠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格,骨子里就懒得为没发生的事情乱担心,所以处理好这个情况之后,她便开始犯困了。
迷迷糊糊,当月亮在空中慢慢模糊,黑蓝色的天空慢慢被光涂浅之前,她终于沉睡了过去。
当她的呼吸逐渐均匀,一直睡在她旁边的男人终于睁开了双眼,在黑夜中,他的目光贪婪的在身旁之人的身上流连。
刘宗纤长的手指捻起了女孩一缕带着香味的黑发,慢慢的把玩着,尚未完全消失的月光悄悄顺着床帐的缝隙钻进来,调皮的落在女孩若凝脂一般的脸蛋上。
那只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刘宗几乎要在着寂静的深夜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很想将手指放在女孩的侧脸上,轻触这张令他无比着迷的皮囊,但却又惟恐惊扰了她。
于是他只是安静的看着。
一直到床张缝隙的那一丝月光变成黎明的第一次曙光,那道光更低了一些,照在了刘宗的脸上。
那张完美到令宋眠无法抗拒的人脸上,出现了如玉瓷龟裂一般的裂纹。
裂纹是青紫的颜色,在苍白的面皮上,显得十分狰狞可怖,再也不见任何谦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而脸的主人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目光从宋眠的身上抽离,没发出任何声响的下了床,走出院子,走至宅邸花园之后。
刘府的清晨,刘宗口中哼着悠闲的曲子,顶着那张快要烂掉的脸,旁若无人的在园中行走,路过的家丁丫鬟全都视而不见,各自做着自己的活计,就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安宁清晨。
刘宗走到了花园的尽头,先开了长长的藤萝绿帘,走入了一个被山洞半包围的池边,池中盛开着红到发紫的妖冶花朵,长而尖的花瓣,硬而粗的尖刺。
昨日为他裱了画框的小厮手捧着一个水壶,正在往池中浇水。
那壶中的水相雨滴一样洒在花瓣上,是血红的颜色。
刘宗附身,一只手抓在最近的花朵上,长刺扎进手心,却没流出血。
他撕下一片花瓣,一口一口的将它嚼碎,吞下。
当最后一片花瓣被吞入口中,刘宗那张龟裂的脸已然如最完美的玉,又是那副英俊迷人的模样。
他手中我这带刺的画,偏头问旁边僵硬着脸浇花的小厮:“厨房做了什么汤?”
小厮低下了头去:“少爷,今早做的是枸杞鸡汤。”
刘宗不耐烦的看着他:“没见昨天的甜汤,少夫人多喝了半碗么?”
她明显是爱吃甜的。
小厮吓得几乎要将手中的水壶扔出去。
刘宗阴郁的转身,扔掉了手中已经变成一杆枯径的花朵,冷冷的留下了一句话,抬脚便走。
“叫厨房重做。”
第7章
宋眠这一夜睡得并不如新婚那一夜安稳,她还做了些梦,梦里看见很多人,她在大街上走着,那些熟悉的背影与她一样,也在大街上走着,宋眠是个很懒的人,才走了几步她就觉得有点违和。
周围很安静,按理说,这么多人,该是闹哄哄的才对。
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加快了脚步,想要追上那些人。
宋眠不擅长这些体力运动,所以跑了几步就开始喘粗气,宋眠不死心,越是追不上前面那些人,她就越是想追。
于是,在她玩儿了命的奔跑下,她总算是追上了走在最后面的阿樱。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去,想要拍一下阿樱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就像是有预感一样,在她的手落下之前就转过了头。
宋眠被那张脸吓得花容失色,连退了好几步。
这根本就不是阿樱,而是一张没有脸皮的人脸!!就像她那日在花园恍惚之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面前的“阿樱”似乎很恼恨自己被人发现了真面目,狰狞的朝她伸出手来。
宋眠被她推了一下,像后面倒去。
一股失重的感觉袭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扑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怎么了?”刘宗的声音中带着担忧,他坐在床边,帘帐半开着,温暖的太阳光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体上,她的眼中有了光,身体也感觉到了一丝温暖,这才恍惚觉得自己又回来了人间。
见宋眠始终沉默,刘宗有些担忧的捧起了她的脸,凑近了问:“做噩梦了?”
宋眠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个梦中,刘宗那张总叫她看不够的脸凑近了,她却还以为是那无脸的怪物在给她设套,让她从一个怪物的手里逃到了另一个怪物的手里。
宋眠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可是……
根本推不开。
刘宗见她双眼无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又捏了一下她娇嫩的脸蛋,宋眠感觉到疼痛,双眼终于可以聚焦了。
刘宗问她:“做噩梦了?”
宋眠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意开口,刘宗似乎有些无奈,也不逼她说,只是转而说道:“看来吃饭吧,饿不饿?”
饿了。
宋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已经睡了一个上午,所以是有点饿了。
宋眠披了衣服,跟刘宗一起来到了吃饭的小厅,紫檀木雕花的小圆桌上摆了好几盘精美的菜肴,她看了一眼,都是她这些天吃的比较多的。
看得出主人很用心,记住了全部她爱吃的东西。
宋眠不知道这是小芝还是刘宗。
因为一早起来就吃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所以宋眠是开心的,吃了几口,食欲就上来了。
而刘宗,他坐在她的对面,自己手中的筷子始终就没怎么动,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宋眠香喷喷的吃东西,就好像这样就能填饱肚子了。
宋眠一开始的注意力全都在食物上,可是刘宗的注视实在不加掩饰,她想要装作不存在都困难,于是宋眠只能沉默着咽下口中食物,然后抬起头来看刘宗。
“你怎么不吃,这些全都不能吃么?”
她还记得小芝跟她说过的话,说刘宗因为身体的缘故,许多食物都无法入口。
刘宗摇摇头,说:“小芝跟你说什么了?”
宋眠就把小芝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刘宗笑着说:“那不是真的。”
这下,宋眠终于停嘴了,她反问:“不是真的?”
“嗯。”
“那是因为什么?”
刘宗似乎非常苦恼的模样,他说:“是因为从小吃了太多的药,所以味觉已经乱了,吃不出食物的真正味道。”
看着对方垂眉失落的模样,宋眠的心脏止不住的软了一下。
她震惊,继而在心中大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知道她的丈夫不对劲、有古怪,却依然会因为那张过于和她胃口的脸而心软。
宋眠犹豫了一下,又抬起眼睛看刘宗,然后,她拿起筷子,给刘宗夹了几样她爱吃的东西,然后跟他说:“那也要吃一点,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不吃饭是不行的。”
她还没摸清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对他好点总没错。
果然,刘宗的笑更好看了。、
他跟着吃了小半碗饭。
大概是宋眠吃饭的样子太香了,所以他竟也开始觉得饭菜有滋味起来。
吃完了饭,宋眠跟刘宗一起在书房里面学写字,刘宗给了她一沓字帖,叫她临摹,宋眠吃撑了,躺着也不舒服,干脆就拿起笔开始写字,写字静心——从前总听宋游这样在家里说。
但是宋眠觉得,这是对有钱人才适用的说法。
像是宋家那样还在为生活奔波的人家,宋游写字就紧紧是为了赚钱而已。
一开始练字的时候,她脑子里面确实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刚才想到宋游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在想,自己现在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样的地方来,那么真正的刘家没有得到为儿子冲喜的新娘子,会不会怪罪于宋家,要把那笔丰厚的彩礼收回去。
她不见了,爹娘会不会难过。
宋眠想了半天,觉得她那对一心想要把她嫁出换钱的爹娘应该是难过的,但更多的应该是没了钱,没法为大儿子凑出成亲的礼钱、以及小儿子没法去学堂的那种难过。
她又想,哪怕是这样,起码她的爹娘不像村头张大婶那样,随便打骂子女,她起码是平安的长到了这么大。
可是一旦感受到过脱离那个家的自由,宋眠就不愿意回去了,就算是逃出去了,也不能回家。
罗安一定会说她为家里人蒙了羞,被人掳走的新娘子,就算她清白的回来,别人也不会觉得她还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