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伯父……”季蕴愣住,不禁淌下泪来。
“不必留情,给我狠狠打!”季惟抬眼,满脸无情地命令道。
小厮闻言,他见云儿身上的布料已经渗出一丝血,拿着板子的手颤抖几下,便闭上双眼,狠心地再起打了下去。
云儿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哀叫声逐渐虚弱起来。
于氏颦眉,劝道:“官人,打了这几下就够了,再打下去怕是不行了。”
季惟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像是没听到于氏的话似的,冷冷地看着院子。
“主君,云儿好歹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你这要是打死了,妾身怎么向兄嫂交代呢?”张氏面露不忍,她看向季惟,扯起嘴角道。
“既进了季家门,就是季家的下人,弟妹你可得思量明白啊。”季惟瞥了张氏一眼,语气淡淡地道。
此言一语双关,看似是在说云儿,其实是在警示张氏。
张氏闻言神色一僵,她自然听出季惟的意思,可云儿自幼就跟着她来了季家,这么多年了也有感情了,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云儿被打死呢?
她急得要站起身,下一瞬双肩却被孙老媪按住。
张氏顿住,她颇为不解地回过头,却瞧见孙老媪神情冷静地朝她摇了摇头。
季蕴神色怔怔地注视着季惟,她纤细的手攥紧衣袖,没想到季惟会如此冷酷无情,不由得令她毛骨悚然。
“伯父,当真要打死云儿吗?”她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
季惟不作声,他打量着季蕴哭得满面泪痕,只是冷哼一声。
季梧突然站起身来,她面带不忍,柔声道:“父亲,云儿罪不至死啊。”
“你们都不用来求情。”季惟不为所动,冷声道。
季棉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她听着云儿的惨叫声,攥紧手中的帕子,顿时想起接下来就该轮到萍儿和钱媪婆了。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季蕴沉默起来,她知晓季惟已经拿定主意,是不会放过云儿了,遂拭去面上的泪水,悲愤至极地笑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来。
张氏看向季蕴,欲言又止:“蕴娘……”
季蕴瞥了张氏一眼,她面上浮现几分苦涩,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疾步走至院子里。
季惟一惊,他见季蕴竟然还敢藐视自己,随即火冒三丈道:“孽障,你要做甚?”
季怀唬了一跳,同张氏急得站起身来。
小厮见季蕴视死如归地走过来,他的板子硬生生停在半空,迟迟不敢打下去。
季蕴没看小厮一眼,而是在云儿的面前蹲了下来,她瞧着云儿满面痛色,唇上没有丝毫的血色,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娘子……”云儿抬起眼皮,她看向季蕴,颇为艰难地道。
“云儿,是我害了你。”季蕴伸出手,轻柔地掀起云儿垂下来的发丝,哽咽道。
“奴婢没事……”云儿挤出一丝笑来,安慰道。
季蕴见云儿现下都这般情状了,竟还不忘安慰自己,她的情绪瞬间就崩溃了,一滴泪珠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她慌乱地别过头,红着眼直视着厅中的季惟,略抬高嗓音道:“你们今日要打死云儿,不如将我一并打死!”
话音刚落,前厅中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像是被季蕴的话震慑住。
“娘子……”云儿唤道。
季蕴闻声回头,她轻描淡写道:“云儿,你别怕。”
季惟大怒,他气得站起身,来回徘徊,冷笑道:“你用不着威胁我!”
这些时日来季家就没有安宁过,今日更是闹得鸡犬不宁,季惟当真心累。
“不是我要闹。”季蕴摇头,苦笑道。
“你打量着我真不敢打你吗?”季惟猛地抬头,怒视着季蕴,咬牙切齿道。
“伯父当然敢,您是一家之主,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都看着您的脸色而已。”季蕴嗤笑一声。
“你……”季惟指着季蕴,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当日是二姐姐,今日是我,不知来日会是谁呢?”季蕴掀起眼帘,轻声道。
季梧脸一白,她静静地注视着季蕴,突然觉得自幼怯懦,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变了,变得好陌生。
“你这个孽障……”季惟猛拍桌案,脸色沉了下来。
“蕴娘,莫要胡言乱语。”张氏瞧见季惟满脸怒气,她心急如焚,一时不知该如何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得都是实话,只是实话总是难听的。”季蕴淌下泪来,她面色冷静地看着众人。
“来人,继续打!”季惟脸色骇然,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着,厉声道。
小厮面露犹豫,他拿着板子迟迟不敢打下去。
“混账东西,愣着做甚,给我打!”季惟脸色铁青,冷声呵斥道。
小厮自然明白再打下去人会不行的,可季惟执意如此,他也是听命行事,便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拿着板子打下去。
季蕴眼见板子要打下来,她的呼吸一窒,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用背挡在云儿的身前。
小厮大惊失色,可板子挥了下去,要收手已经来不及,就狠狠地打在了季蕴的背上。
季蕴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她疼得脸色发白,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娘子……”云儿一惊,但她如今动弹不得,只能慌乱地喊。
小厮吓得将板子扔在地面上,满脸惊恐地急忙跪了下来。
前厅中的众人瞧见这一幕都不可置信,场上霎时慌乱起来,脚步匆匆走了出来。
“蕴娘,蕴娘……”张氏疾步走到季蕴的面前,她慌乱地扑了过去,满脸恸色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样?”
季蕴面容虚弱地回头,喃喃道:“母亲,我没事。”
季怀打量着季蕴的伤势,他手足无措地站着,颇为不安地叹了一声。
他如今就季蕴一个独苗,可万万不能有错失了。
“不长眼的东西,你怎么还真打?”张氏面带愠色,她怒视着小厮,骂道。
“二大娘子恕罪,恕罪,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厮满头冷汗,求饶道。
“你的确不是故意的,要怪只能怪……”张氏慢慢回过头,目光冷冷地扫向身后的季惟。
季惟未料到季蕴真会挡在云儿的身前,他的脸色有些僵硬,不敢作声。
“官人,住手罢。”于氏瞧完季蕴的伤势,她面露不忍,劝道,“打了都打了,不如就算了。”
“什么算了?”季惟闻言心里窝火,他瞪着于氏,声色俱厉地争辩道,“我若是今日不惩戒一番,那家中往后岂不是要乱套了?”
“你还想怎么样,是要打死她才满意?”张氏恨恨地看着季惟,冷笑道,“妾身自嫁到季家,对你向来是敬重有加,你今日莫非是看着二房绝了后才甘心吗?”
季惟瞧着张氏咄咄逼人的模样,他敢怒不敢言。
“家姑尸骨未寒,你就这么对蕴娘,你别忘了,她可在上头看着你呢。”张氏柳眉倒竖,怒极反笑道。
“你……”季惟脸色一白,他吓得连退几步,险些没站稳,幸好于氏及时扶住了他。
季梧瞥了季惟一眼,神色焦急道:“婶母,此事日后再说,现下最为要紧的是去寻郎中来瞧瞧蕴娘的伤势啊。”
“你此言有理,来人,将蕴娘和云儿带回清晖院。”张氏点头,她冷静了下来,冷声吩咐道。
季惟见清晖院的小厮手忙脚乱地将季蕴和云儿抬了出去,难免回想起张氏方才的话,他的脸色难看不已。
钱媪婆和萍儿惶惶不安地跪在一旁,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她们知晓自己今日也是难逃一劫了。
天色已暗,医馆的女郎中被小厮请至清晖院。
主仆二人都受了伤,她们各自躺在床榻上无法起身,等待女郎中查看伤势。
“郎中,蕴娘如何啊?”张氏掀起帷幔,她神色关切地询问。
因云儿的伤势最重,女郎中方才已为她看过,现下正在查看季蕴背上的伤势。
她闻见张氏的话,便回过头来,轻声道:“三娘子的伤势没有方才那位重,上些药即可,但平日还得养着,再伤口结痂前切莫碰水。”
“我明白了,多谢。”张氏脸色缓和下来。
帷帐外的季怀,大房的姐妹二人闻见女郎中的话后,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前头那个姑娘伤势过重,怕是要养一阵子了。”女郎中嘱咐道。
张氏点头,应了一声。
女郎中写完药方后,便拎着药箱子离开季宅。
天色愈暗,残月悬挂在天际,皎洁的月光照了下来,世间万物好似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季宅灯火通明,而曹家兄弟一行人的船已驶出崇州府的地界,行至运河上。
运河上船只众多,大多数是来往南北的商人,将货物贩卖到东京城去。
曹殊掀起竹帘,从船舱中走出,缓缓地踱步至船板上。
他抬头望向天上的残月,莫名感到不安。
一阵夜风吹过,吹起他的衣袍。
此情此景之下,曹殊想起季蕴,他的唇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心中的相思更甚。
第115章
玉京秋(五)
天色愈沉,
却意外地月朗星稀,只不过入了秋,夜里寒凉,
河面上起了风,吹着生出一股凉意。
不远处的船上灯火辉煌,
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丝竹管弦的乐声。
曹殊站在月下,
他身形颀长,
只披了一件薄衣,
额前的几缕发丝被夜风吹散,显得颇为轻盈。
他想起季蕴今日回去后,
季惟怕是又要为难于她,不免替她担忧起来。
曹殊轻叹一声,
他抬头,凝望着那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上,
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显得格外神秘。
想来来中秋将近,世间之人团聚,
不知那时他所念之人该如何度过,
许是同家人在院中拜月娘,届时可会思念他呢。
思及此处,曹殊的心中涌起一股惆怅之意。
“溪川。”
这时,身后突然一阵传来惊讶的唤声。
曹殊思绪回笼,他闻声回头,便见曹望掀起竹帘,
正讶然地注视着自己。
“这么晚了,你怎地还未睡?”他走了出来,
低声询问。
“睡不着,便出来吹吹风。”曹殊抽回目光,语气淡淡地说。
曹望点头,神色关切道:“你身子刚刚痊愈,且现下夜里凉了,你可不要在外头吹太久的风,冻着了可就不好了。”
“我有分寸。”曹殊抿起一丝浅笑,轻声道,“长川,你既起来了,不如同我说说话?”
曹望自然没有拒绝,他踱步至曹殊的身旁,叹道:“我知晓你心中不好受,但人生本就是有舍有得,等你想开之后,自会觉得如今不过尔尔罢了。”
“是吗?”曹殊神情恍惚,喃喃道。
“还记得那年,你刚从庐山回来时,家人团聚在一处,当真是欢喜,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曹望垂眸,他的面容隐匿在夜色中,不甚分明。
“想不到兄长还记得。”曹殊望着远处的河面的银辉,轻声道,“原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如今看来心中定还是难过的罢。”
“难道你放下了?”曹望微怔,转头道。
“当然没有。”曹殊扯起唇角。
“既然没有,那就要将此仇铭记于心,直至彻底揪出当年陷害曹家的幕后黑手。”曹望注视着曹殊,沉声道。
“我自不会忘。”曹殊眸光一暗。
夜风缓缓地拂过,吹起他们的衣衫。
“昨日你去牢狱见曹平川,可有问出什么?”曹望神色疑惑地看向他,急忙问道。
曹殊微顿,他敛眸,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绪,随即摇了摇头。
“曹平川这家伙,肯定知晓当年之事,却眼睁睁看着曹家遭难,实在是可恶。”曹望闻言颓唐起来,他越想越气,冷声道。
“如今他恨透了我,就算他真的知晓幕后黑手是谁,恐怕不会告诉我的。”曹殊面色平静道,“昨日我去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别灰心,定还有旁的蛛丝马迹,只是咱们还未发觉。”曹望思忖片刻,出言安慰道。
曹殊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曹望,他的神色略显缓和。
乌云遮掩住明月,河水潺潺,拍打着船只,河面上渐渐地起了一层白雾。
一连过去数日,中元祭祖过后,季宅却依旧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之中。
自从那日后,季惟的脸色就没好过,下人生怕受牵连,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季梧和于氏多番来劝,都没让季惟消气,于氏后来就干脆不管了,她实在不想瞧季惟的脸色,倒也乐得自在。
清晖院。
季蕴的背受了伤,她在床榻上趴了好几日,等到伤口结痂后才痊愈,而云儿伤势过重,至今还不能起身。
“娘子,您怎地来了?”云儿瞧见季蕴过来,有些惊讶道。
季蕴缓缓地走过来,她在床沿前坐了下来,神色关切道:“我来瞧瞧你,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了?”
“好些了。”云儿抬眸,乖乖地答道。
“总归是我害你挨了这顿打,原本你不必遭这个罪,都是我的错。”季蕴瞧着云儿毫无血色的脸庞,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满脸自责道。
“娘子,您莫要自责,奴婢没事。”云儿伸出手,她握住季蕴的手,轻声道。
“你不用安慰我。”季蕴敛眸,苦笑道。
“那日见着您这般护着奴婢,奴婢就知道是值得的。”云儿感动不已,笑道。
主仆二人交谈片刻,孙老媪得知季蕴来了耳房,遂急匆匆地走至耳房里来。
季蕴抬起头,她看向孙老媪着急的模样,纳闷道:“孙媪,何事如此慌张?”
“回三娘子,张娘子听闻你受了伤,特地过来看望你,现如今人就在正堂坐着,你快随老奴去见她。”孙老媪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