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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曹哥哥,要不你带我一起走罢,我同你一起去东京,正巧我从前的同窗已入朝为官,咱们去了也有人接应。”季蕴心中一慌,挤出一丝笑来。

    “傻话。”曹殊低头,他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笑道。

    曹殊温和地注视着她,他的眼角浅浅泛红,强迫自己狠下心来,便别过视线,不忍再看。

    他一点一点地掰开季蕴的手,她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修长的手上,他的心陡然一烫,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直至二人的手彻底分开。

    “曹哥哥。”季蕴泪眼婆娑。

    曹殊不言,他站起身来,朝着祠堂外一步一步地走去。

    “曹哥哥……”季蕴猛地抬头,她急得想要起身,但跪得太久双腿无法使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曹殊远去。

    曹殊立时停下,不过他没有回头。

    祠堂内静默片刻,季蕴满面泪痕,轻声说:“一路平安,我等你,我等你回来。”

    曹殊攥紧双手,他慢慢地转过身,和她四目相对。

    他红了双眼,莞尔一笑:“好。”

    言罢,曹殊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头,颇为艰难地走至祠堂的门口,将大门打开。

    季蕴瞧着曹殊修长的背影,她浑身无力地趴在蒲团上,小声地啜泣着。

    门外的云儿和曹望闻见声响,顿时看了过来。

    “溪川,你出来了。”曹望见曹殊双眼噙泪,他暗自叹了一声,走上前几步。

    曹殊点头,他的目光瞥向一旁的云儿,叮嘱道:“云儿姑娘,还请你好好照顾你家娘子。”

    “奴婢会的,您放心去罢。”云儿颔首。

    曹家兄弟二人同云儿话别之后,便离开了祠堂,决定知会季惟一声就回去。

    待二人走至游廊上,曹殊沉默不言,他浓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苦涩,似是沉浸在悲痛之中。

    曹望频频转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时,倏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察觉有人走进,遂抬头看去,却登时一惊:“溪川,季二娘子来了。”

    第109章

    相思赋(九)

    曹殊眼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惫,

    他心中正因季蕴而难过,待闻见曹望的话,慢慢地掀起眼帘,

    瞧见季梧正静静地站在前方游廊的拐角处。

    园中秋色宜人,清风拂过,

    她的衣衫轻轻飘动。

    季梧顿住,

    她伸出纤柔的手扶住柱子,

    她眼闪秋波,

    神情有些恍惚地注视着曹殊。

    她知晓离开祠堂必定要途经此处,遂等候多时,

    只为见曹殊一面。

    自三年前退亲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现下所念之人就在她的面前,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曹殊微怔,他未料到会在此处与季梧碰上,

    感到有些意外,遂守礼地避开视线。

    一股奇怪的气氛弥漫在周遭,似是陷入了静默之中。

    “见过二娘子。”曹望低咳几声,

    他率先开口,

    化解此时的尴尬。

    季梧闻言登时回过神,她敛眸,面上带着妥帖的笑,点了点头。

    曹殊垂头,他的眼神平静无波,随着曹望一起向季梧颔首。

    季梧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见他神色淡淡,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弯唇道:“你们二人瞧过蕴娘,可是要家去了?”

    曹殊抿唇不言,曹望瞥了他一眼,回道:“是,待向季伯父告辞后,便就回去。”

    “曹,曹三郎君,不知可否移步至凉亭,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讲。”季梧心中不安,她睫毛颤了颤,鼓起勇气道。

    她怕现下若不同他讲,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曹殊沉默片刻,他抬头,温声道:“还请二娘子带路。”

    “曹三郎君,你请。”季梧松了一口气,笑道。

    二人缓缓踱步至园中的凉亭处,曹望则是留在游廊中等候。

    季梧迈上一层一层的石阶,她步履盈盈地走进凉亭中,回头看向身后的曹殊。

    二人站在凉亭中,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凉亭前植着一棵枫树,如今枫叶已经略微泛红,远远望去红绿相间,层次分明,宛如一副秋色的画卷,令人沉醉其中。

    季梧瞥向曹殊,便见他面容温润,身姿板正地立在亭中,衬得亭外的秋色都黯然失色,浑身却透着明显的疏离之意。

    她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曹殊暗叹一声,他漆黑的目光扫向季梧,嗓音温和:“不知二娘子叫在下过来,有何话要说,不妨请讲。”

    “曹三郎君,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季梧神色关切,她苦笑着问。

    “劳二娘子关心,尚好。”曹殊语气毫无波澜,低声道。

    “那就好。”季梧瞧着他冷淡的模样,她的笑容略微僵硬,喃喃道,“这些年我心中一直觉得对你不住,也寻不找机会同你讲。”

    “二娘子,一切都过去了,那就不必再探究。”曹殊抬头,他目光温和道。

    季梧闻言苦笑几声,双眼微微泛红。

    是啊,都过去了,可是她却还仍然停留在过去。

    “你在药斑布比试赢得魁首,我还未恭喜你。”季梧脸色惨白,轻声说。

    “多谢二娘子。”曹殊面不改色,语气淡淡地说。

    季梧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她慌乱地移开目光,挤出一丝笑道,愧疚道:“其实我今日来见你,更想同你道一声对不起。”

    “二娘子,当年之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曹殊知晓当年退婚之事季梧也做不了主,轻叹道。

    对于季惟当日登门侮辱,曹殊是恨的,但如今他却释然了,若是没有季惟提出退婚,就没有他和季蕴现今的重逢。

    命运无常,兜兜转转,或许在当日就已经种下因果。

    秋风吹进凉亭中,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

    “从前的诸多恩怨,早就说不清了,与其扰乱心神,不如让其随风而去。”曹殊静静地凝视着和亭外的枫叶,若有所思道。

    此言是劝季梧放下,也是劝曾经被恨意蒙蔽双眼的自己。

    “你不怪我就好。”季梧目光微动,她心中感慨良多,轻声说,“曹三郎君,现下你和蕴娘两情相悦,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性子怯懦自卑,如今却为了你不肯低头,看着她受苦我实在不忍。”

    “在下明白,今生绝不会辜负她。”曹殊深吸一口气,他眼中满是担忧,作揖道,“只是不日便要启程入京,还请二娘子照顾她,在下先在此谢过了。”

    “我会去向父亲求情放她出来,曹三郎君放心便是。”季梧垂眸,笑道。

    “天色不早,在下该走了。”曹殊瞥了一眼季梧,温声道。

    “好。”季梧抬眸,她深深地注视着他,扯起嘴角道,“曹三郎君,珍重。”

    “珍重。”他低声道。

    言罢,曹殊转身离开,季梧则是留在原地。

    话尽于此,当年曹季两家分道扬镳,想来在今日彻底翻篇,曹殊已经寻见一起并肩之人,而季梧独自留在过去,她执迷不悟,停止不前太久,现在也该放下,继续往向前走了。

    季梧直直地望着曹殊逐渐远去的身影,她眸光一黯,无声地落泪。

    曹哥哥,希望你此生平安顺遂。

    她暗道。

    曹望站在游廊里,他见曹殊走了过来,低声道:“溪川,谈完了?”

    曹殊不言,只是点了点头。

    曹望叹了一声,他回头望了一眼凉亭中,便见季梧黯然神伤的模样,眼神中带着几分异样。

    曹家兄弟二人向季惟告辞后,便离开季宅,坐上车舆回了书铺。

    云儿推开祠堂的大门,她疾步走至季蕴的身旁,蹲了下来。

    “娘子,您也别太伤心了,曹郎君只是进京,又不是不回来了。”云儿瞧着季蕴伤神的模样,她心中实在不忍,出言安慰道。

    季蕴双腿无力地跪在蒲团上,她的面上流露出无助和悲伤,泪水不停地往下淌,抽噎道:“我知晓,可是云儿,我心中难过。”

    云儿张了张口,她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

    “家里人都要我低头,曹哥哥那么好,我怎么可能放弃他?”季蕴转头,她满脸泪痕地看向云儿,苦笑道。

    云儿从袖中拿出帕子,她温柔地替季蕴将泪水拭去,轻声说:“是啊,曹郎君的确很好,娘子您今日见了他,也该放心才是。”

    一连过去几日,七夕佳节过去后,天气则是愈发寒凉,夜里忽而下了一场秋雨,瓦楞已经水色,顺着屋檐落了下来,远远望去好似珠帘,带着一股朦胧的美感。

    冰凉的雨水点点无声地打湿了庭院中的桂树,绿叶青翠欲滴,桂花犹如金子碎屑似的,纷杂地飘落满地,散发着一缕淡淡的清香。

    季蕴在祠堂悔过数日,她面色平静,心中却在担忧曹殊。

    云儿端着早膳走了进来,她将其放下后,便拍了拍衣衫上不小心沾染的雨水,笑道:“娘子,今年的桂花开得比往年都早呢。”

    “云儿,我叫你出去打听曹哥哥启程的日子,可有打听到?”她缓缓睁眼,问道。

    云儿一顿,她摇了摇头,笑道:“再过一段时日,中元皆就要到了,紧接着就是中秋,府里正在准备祭祖的事宜,听主母身边的女使说祭祖过后,便要邀请亲眷来府里吃酒,对了,主君近日和主母商量四娘子成婚之事呢。”

    季蕴点头,她被困在祠堂数日,外头的事一慨不知,现下听到云儿喋喋不休的,不由得神思恍惚。

    她暗忖道,因季老太太今年故去,想必季惟要大办一场,以尽孝心了。

    “按理来说,进京的日子府衙合该早早就定下,可奴婢出去向小厮打探了一圈,他们皆说没有消息。”云儿眼里带着一丝疑虑。

    “的确有几分奇怪。”季蕴颦眉道。

    “娘子放心,奴婢一有消息,即刻告知于您。”云儿忙道,“可惜您如今被禁足,不能前去相送。”

    季蕴闻言叹了一声。

    “娘子,您先用早膳罢。”云儿弯唇道。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日,至傍晚时分才止,但铅云低垂,想必夜里还有一场雨。

    天色渐暗,云儿点上灯,昏黄的烛光照亮祠堂。

    季蕴已在跪了祠堂数日,除却张氏和季梧偶尔过来看她,就不见有其他人来。

    季梧曾提了一句去求季惟将她放出来,随后就没有消息传来,定是季惟不肯,他的权威被公然挑衅,季蕴害得他在众人面前丢脸,这是存心要磨季蕴的性子。

    “蕴娘,你也知晓过刚易折,有时太过偏激并非好事。”季梧那日过来,叹道。

    在清凉山时,秦观止就曾直言她偏激,她却觉得她这不是偏激,而是对这世间的不公以及偏见愤愤不平。

    突然,祠堂的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云儿闻声,她急忙走过去打开门,便见季棉独自一人站在廊下,神色讶然道:“四娘子,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身边也没有一个人跟着。”

    “我来看三姐姐,又下着雨,就没叫萍儿跟着。”季棉扬起下巴,语气淡淡地解释道。

    “是。”云儿颔首。

    云儿引着季棉进来,对季蕴低声道:“娘子,四娘子过来了。”

    季蕴回头,她便见季棉慢慢地走了过来,有些疑惑地问:“四妹妹怎么过来了?”

    “三姐姐被禁足在祠堂这么长时日,我近来也闲着,就想来瞧瞧你。”季棉瞥了一眼季蕴,才发觉数日不见,她竟消瘦了这么多,不由得联想起自己当日也是如此。

    季蕴注视着季棉,见她神情真挚,并无其他的意思,便自嘲地笑道:“瞧我做甚,不过是被困在此处,当笼中之鸟罢了。”

    第110章

    相思赋(十)

    季棉踱步至季蕴的身旁,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供奉的牌位,便见案上香烟袅袅,

    气氛俨然是庄严肃穆,令人心生敬意。

    祠堂内陷入安静之中,

    而外头的雨声渐大。

    “不知三姐姐跪在祠堂数日,

    面对着列祖列宗,

    是何感受?”季棉转头,

    漫不经心地问,“会不会感到羞愧呢?”

    季蕴面色漠然,

    扯起嘴角道:“四妹妹为何这样问?”

    “不过是瞧着三姐姐受苦,难免想起自己当日也是这般跪在这儿,

    独自面对着列祖列宗,想来依旧是心有余悸呢。”季棉弯起唇角,哂笑道。

    “是啊。”季蕴抬起眼眸,

    她直视着季棉,感慨道,“原本我以为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

    现在倒是能体会四妹妹当日的难处了。”

    季棉皱眉,

    她看着季蕴一副坦然的模样,便沉默了下来。

    “天色已晚,外头又下着雨,四妹妹独自一人过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季蕴抽回目光,沉吟道。

    “当然不是。”季棉立即否认,

    她眼神略有缓和,神色不解地问,

    “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知我当日,却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四妹妹定然知晓伯父的脾气,你当初下定决心前,想必已经知晓会面临雷霆大怒,却又为何执意如此呢?”季蕴轻笑,反问道。

    季棉一噎,她瞪着季蕴,没好气地道:“我是在问你,你总是要扯到别人的身上去,如今都沦落至此了,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季蕴闻言见季棉闹脾气,暗自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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