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曹默吓得脸一白,想说的话登时噎在喉咙里。“算了。”陈密致听得心累不已,他扶额,摆了摆手道。
“大人不同你计较了,你还不赶快谢恩?”郑铭闻言,冷声道。
“是,草民谢过大人。”曹默垂头,惴惴不安道。
郑铭冷哼一声后,这才作罢。
“来人。”陈密致抬手,他低声吩咐衙役将证据递给曹殊,询问,“曹殊,你可想好了?”
曹殊颔首:“若草民拿不出证据,但凭大人处置。”
衙役得了命令,拿着证据走至曹殊的面前。
这一刻,场上立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集在曹殊的身上,针落可闻。
曹殊掀起眼帘,他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证据,映入眼帘的是四君子的纹样。
片刻后,他垂眸,低声道:“回大人,草民看完了。”
陈密致瞥了衙役一眼,衙役立即颔首,将证据收拾妥帖,退了下去。
“你可看出什么了?”郑铭关心则乱,迫不及待地询问。
曹殊面色如常,他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曹默神情有些僵硬,他的心瞬间七上八下,眼珠快速转动着,手紧紧抓着衣袍。
“为何不答话?”陈密致没有耐心等待,直接问道。
曹殊闻言缓缓抬头,他目光沉沉,弯唇道:“回大人,草民只是在思考该如何说。”
陈密致皱眉道:“本官没有耐心同你耗,你速速说来。”
“大人,不知曹默今日的药斑布可在?”曹殊淡然地与陈密致对视,他笑意微敛道。
“你什么意思?”陈密致不解。
“曹默先前说证据是他所画的纹样,不如现下就将他今日的药斑布以及证据放在一处对比一番,您就明白一切了。”曹殊神情耐人寻味,一字一句道。
“你说这些话是要讲究证据的!”曹默颇为恼怒道,“曹殊,你刚刚当众说拿不出证据来就要随大人处置,你现下看完了,不说证据在何处,反而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分明是在拖延时辰。”
“是啊,证据呢?”陈密致冷声道。
“回大人的话,证据就在曹默的证据里面。”曹殊不卑不亢道。
“荒谬。”曹默咬牙道。
“你怕不是在开玩笑的罢?”郑铭有些不大相信道。
“草民是认真的。”曹殊语气坚定道。
郑铭看向陈密致,低声劝道:“大人,如今都已到了这般田地,不如就应了曹殊所言。”
“不行,草民不同意!”曹默反应激烈,严词拒绝道。
陈密致陷入骑虎难下的境地,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明说拒绝,只好点头同意了。
衙役将曹默的证据,以及曹殊和曹默二人今日的药斑布,小心翼翼地各自放在陈密致面前的桌案上,映入眼帘的是曹默的证据,虽是样稿,但线条明晰,图案丰富饱满,对比曹默的药斑布,当真是天上地下,俨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一位官员略微迟疑道。
“证据的纹样和曹默今日所画的纹样,我瞧着怎么不太一样啊。”另一位官员窃窃私语道。
“言之有理,证据上的纹样倒是和曹殊的画风相仿……”郑铭越瞧越不对劲,后知后觉道。
“画风相仿也不能代表什么。”陈密致瞥了一眼,冷声道。
季蕴站在比试台下,她听到陈密致的话后,气得冷笑出声。
“娘子,奴婢怎么觉得……”云儿看向季蕴,她听出不对劲来了,陈密致似乎有隐隐针对曹殊的意思。
“你的感觉是对的。”季蕴低声道。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他们听出陈密致话里话外有袒护曹默之意,不由得暗自猜测今日抄袭之事是不是出于陈密致之手。
“曹殊,本官看完了,并没有瞧出什么不同。”陈密致看向曹殊,神色淡淡道。
“回大人的话,草民今日要状告曹默私闯民宅,暗中窃取草民所绘画的纹样,在今日比试当众抄袭草民,之后更是故意贼喊捉贼,诬陷草民。”曹殊作揖道。
“什么,你含血喷人!”曹默一惊,激动道。
“本官说了,若没有证据,无法相信你所说的。”陈密致不为所动,冷眼道。
“草民有人证。”曹殊温声道。
“哦?”陈密致抬眼,“人证在何处?”
“回大人,此人就是陈郎君身边的小厮陈贵。”曹殊转头,目光直直地朝着陈思文的方向看去。
原来陈贵就是那日夜里在书铺门口窥视,因季蕴的到来,吓得逃走却被曹承一把抓住了的小厮。
此言一出,众人都狐疑地看向陈思文。
陈思文瞪大双眼,他慌乱不已,不知为何火突然烧到自己的身上了,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陈贵在三日前瞧见曹默悄悄潜入草民的书铺。”曹殊嗓音温和道。
曹默本自以为万无一失,他没想到那日却有人瞧见,心顿时沉入谷底,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第96章
思远人(六)
曹殊的话犹如一道闪电,
瞬间划破陈密致原本的胜券在握,令他的心一颤,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曹默眸光闪烁着,
他的眼神四处游离着,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细密的汗珠,
好似有许多眼睛都在盯着他,
令他无处遁形。
众人带着满心的疑惑,
纷纷朝着陈思文的方向望了过去,
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关我何事?”陈思文难以置信,他吓得胡乱摇头,
极力否认道,“我可什么都不晓得啊。”
“郎君。”陈贵在他的身后,
小声提醒道。
陈思文闻言稍稍冷静,思考起他的处境来。
曹殊掀起眼帘,他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陈思文,
眸光晦涩不明,暗藏汹涌。
他唇角噙起一丝笑,似有深意,
嗓音微沉道:“陈郎君,
可否请您身边的陈贵上前来回话?”
曹默垂头,他下意识地攥紧双手,眼中透着一股不安和焦虑。
陈密致脸色愈发阴沉,他瞥了一眼曹默,不由得暗恼他这般愚蠢,竟连件小事都办不好。
“这……”陈思文打量着曹殊意味深长的笑,
他眼神闪躲起来,心下慌乱不已,
狡辩道,“曹郎君如何晓得我的小厮瞧见曹默潜入你的书铺呢?”
“至于我是如何知晓,你不如去问陈贵。”曹殊微微一笑道,“他是知州大人府里的下人,他说的话定比我说的更让人相信。”
陈思文顿时明白过来,倘若他不配合曹殊,那夜他命小厮前去书铺偷窥纹样之事就会公之于众。
若是他配合,这个秘密自然会永不见天日。
陈思文细思极恐,他一时心乱如麻,迟迟做不出决定,似是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难免忧心帮了曹殊是否会给自己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思文,为何还不回话?”陈密致冷声道。
他未料到此事居然会牵扯到陈思文,他暗自震惊过后,现下为了陈家的名声,却不得不忌惮起来。
“叔父,我……”陈思文抬头,他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密致的脸色,随后目光扫向曹殊,站在原地踌躇起来。
“叫陈贵上前来。”陈密致打量着陈思文懦弱不争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他深吸一口气,吩咐道。
他暗忖,看来有些事他自当重新考虑。
“是。”陈思文颔首,勉强地笑道。
说罢,他转头看向陈贵。
陈贵触及到陈思文的目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那夜之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到了台上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他一清二楚。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陈贵犹如赴死一般踏上比试台,他弯着腰,在陈密致的面前跪了下来。
“陈贵,本官问你,你好好回话,方才曹殊所言可真?”陈密致询问。
“回大人的话,小的三日前午后经过奚口巷,的确见过这位郎君在书铺门口徘徊。”陈贵抬头,他指着身旁的曹默,语气恭敬道。
“我那日都没有出门,你休要浑说!”曹默大惊失色,满脸恼怒道。
陈贵仔细地打量着曹默的脸,语气坚决道:“小的没有看错,就是他。”
“果真?”陈密致皱眉。
“千真万确。”陈贵忙不迭点头,颇为肯定道。
“你含血喷人!”曹默恼羞成怒道,“你分明是和曹殊一伙的,想来陷害于我!”
“这位郎君讲话要有证据,小的是陈家的下人,同曹郎君素未平生,若不是亲眼瞧见,实在无需帮他说话。”陈贵继续道。
曹默哑口无言,悻悻地闭嘴。
“莫非在族兄眼里,知州大人府里的下人同我沆瀣一气不成?”曹殊勾唇,耐人寻味道,“崇州谁人不知,大人向来洁身自好,廉洁奉公,想来他家的下人也是如此,又怎会无端来陷害人呢?”
陈密致闻言假笑几声,掩饰自己。
陈贵一口咬定自己方才所言都是真的,便开始回忆道:“小的瞧他鬼鬼祟祟的,心中十分好奇,就悄悄跟了过去,趴在窗下将窗纸戳破一个小洞,亲眼看见他在书铺中大肆翻找着什么,口中不停地念叨着样稿在何处此类的话。”
“你撒谎,说,曹殊给了你什么好处?”曹默怒目圆睁道。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怒气冲冲地要想要冲上去,下一瞬却被衙役眼疾手快地按住。
陈贵吓了一跳,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地瑟缩着。
曹殊面色淡然地跪着,他敛眸,浓密的鸦睫轻颤,遮掩住眼底的情绪。
陈密致的脸上不大好看,他大怒,呵斥道:“放肆,当着本官的面,竟还敢打人?”
此刻陈贵代表的是陈家,若是曹默打了他,那岂不是当众打了陈家的脸?
陈密致当然不会叫此事发生,他思忖着,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他看向底下的曹殊,暗自冷笑道,虽然不知曹殊和陈思文之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曹殊当真是好计谋,叫陈家人来,他倒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了。
“陈贵,你继续讲。”陈密致道。
“他在书铺中翻找了许久,终于在桌案上翻到一张纸,接着句笑了起来,小的疑惑,定睛一看就见上头画着纹样。”陈贵惴惴不安,讷讷道。
“可是这张?”郑铭举起手中的证据,递给陈贵。
陈贵低头细细端详着,他颇为坚定地点头:“小的可以肯定,这张就是他从书铺中偷走的那张纹样。”
言罢,情况彻底反转。
众人都震惊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纹样居然真的是曹默偷的,还如此无耻来陷害曹殊。
“大胆曹默,枉本官如此信任你,险些酿成惨祸!”陈密致脸色微变,随即猛拍桌案,向曹默发难。
曹默瞧着陈密致翻脸不认人,他立刻知晓陈密致是要将他舍弃了,便开始仰天大笑起来。
“你心怀叵测,公然陷害曹殊,可认罪?”陈密致脸色凝重,压低嗓音,施威道。
“草民无错,凭什么认罪?”曹默眼见偷稿之事暴露于众,他依然死咬着曹殊不放,目眦欲裂道,“就是曹殊抄袭,他才是罪人,我没罪!”
曹殊微微侧头,他瞥向曹默丑态百出的模样,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曹默直瞪瞪地看着曹殊,见他挑衅自己,便挣扎得更狠了,双目猩红道:“曹溪川,你抄袭我的纹样,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陈密致冷眼看着曹默辱骂众人,俨然将他当作是弃子,冷声吩咐道:“曹默怕是得了失心疯了,来人,拖下去暂且关起来。”
“我没疯!”曹默大声道,“你们才疯了!”
“知州大人,求您饶过犬子!”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曹杨的求饶声,他毫不犹豫地扑到衙役前,满脸凄惨地替曹默求情。
“放他上来。”陈密致抬手。
衙役得了命令,不再阻挡曹杨,便见他踉跄着疾步走上比试台,扑通一声跪在陈密致的面前。
他老泪纵横道:“大人,犬子不是有心的,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求您饶过他!”
话说完,曹杨磕了一个头。
陈密致见状面露不忍,便叫他起来。
谁知郑铭却看不惯,他冷笑道:“可笑!一句不是有心的,就能轻飘飘地饶过他吗,你当知州大人是什么?”
陈密致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道:“曹默不仅偷窃,今日公然陷害曹殊,定不能轻易饶过他!若是今日饶了他了,往后再有人如此行事,崇州可还有国法秩序可言?”
“大人……”曹杨见陈密致冷酷无情,仓皇失措地叹了一声。
他像是没了办法,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曹殊,眼怀期待地说,“溪川,求你高抬贵手,就当是叔父求你,平川他也是曹家人,如今曹家人丁凋零,你忍心看着你的兄长关进牢狱里吗?”
“怎么如此不要脸,自己儿子做出此等丑事,还敢来求人?”
“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是我早就没脸来,更何况求人呢。”
人群中传来一道道愤愤不平的声音,众人都开始附和起来。
曹杨闻言老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有些难堪,但为了曹默,顾不得其他面子里子了,惓望着曹殊,心存侥幸觉着他能大发慈悲放过曹默。
“溪川,叔父知道你向来善良,就当是叔父求你,放过他,日后他定不敢再来打扰你。”他低声道。
曹殊垂眸,不言。
“父亲,别求他,我就是死也不后悔!”曹默怀恨在心,咬牙道。
“众生,闭嘴!”曹杨见曹默如此境地,竟然还出言挑衅,如此不知死活,忍不住抬手狠狠地刮了他一巴掌。
曹默的脸瞬间就被打红了,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曹杨。
曹殊眼里笼罩着一层暗色,他叹了一声,耐人寻味道:“叔父,当初曹家遭难,您一言不合便同曹家分了家,生怕惹祸上身,那时您是否记得自己是曹家人呢?”
“我……”曹杨微怔。
当初曹家式微,他闻风而丧,此事他做得的确不地道,现下当着众人的面,被曹殊无情拆穿,一时羞愧难当。
“曹平川今日陷害我时,他何曾记得自己是曹家人?”曹殊转头,眼神微冷地扫过曹杨,哂笑道。
第9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