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自然不能叫他得逞。”季蕴垂眸,她扯了下唇角,慢慢地说道。
“就得叫他吃瘪,
不然指不定怎么嚣张呢。”云儿点头,
附和道。
季蕴瞥向曹殊,
她眼神柔和几分,思忖道:“曹哥哥,
他言语狂妄,觉着自己定能在此次比试胜出,
你可千万小心一点,以免他背地里做出什么事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这个胆子。”曹殊淡然一笑道。
二人一面低声交谈,
一面重新坐下。
季蕴说出心中的忧虑,她本心有不安,暗自替曹殊担忧,
但与他的目光交汇后,
他面容温润如玉,漆黑的眼眸含着笑意,透着一股既刚毅又温柔的感觉。
她低头沉思,心登时安定了下来,暗忖自己该相信他才是。
自二人重逢后,季蕴觉得曹殊骨子里依旧是清高倔强的,
再遭遇家族式微后,便隐藏在他温和脆弱的外表下,
瞧着与世无争,但当他遇见自己所在意的就会变得十分偏执。
“蕴娘,曹默此人品行不堪,你往后遇着他切莫再与他起冲突。”曹殊蹙眉,和她四目相对道。
“我才不怕他。”季蕴瓮声瓮气道。
“他是我的族兄,我从前了解过一二,生性阴狠,睚眦必报,我是怕他做出对你不利之事。”曹殊神色担忧道。
季蕴闻言知晓曹殊是在担心她,她颇为感动道:“我明白了,往后我会注意的。”
曹殊瞥了一眼她乖顺的模样,他松了一口气,眼底泛出柔色。
台上的陈思文心不在焉地将桌案上的画纸抚平,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瞄向台下的曹殊,瞄完立即左看右看,试图掩盖自己的心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好在曹殊先前只看了陈思文一眼,之后就没再看他,他的紧张才缓和不少。
曹默面带愠色,他满眼怨恨地看向比试台下,季蕴同曹殊正低声交谈着,觉着他们二人颇为刺眼,好死一根刺狠狠地刺中了他的心,带来一阵强烈的痛感。
他攥紧拳头,暗自酝酿着恶毒的想法,今日他们让他当众丢脸,他一定要他们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思及此处,曹默嘴角勾起一丝狠毒的笑。
陈思文意外地瞥见曹默的笑,他登时心惊,下意识地想要离曹默远一点,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陷入无限的懊悔之中,他忍不住暗骂自己鬼迷心窍,竟命府中小厮前去书铺偷窥,不不料偷窥不成,反而被人抓了个正着,如今自己的把柄握在他人的手中,着实是憋屈不已。
不过陈思文转念一想,若是当堂对峙,只要他和小厮咬死不承认,谅曹殊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比试的时辰愈来愈近,比试台下的官员一一到场,周围聚集着前来观看比试的百姓,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季蕴转头,她倏然瞥见人群中的曹桓,低声道:“曹哥哥,那位你是不是认识?”
曹殊顺着季蕴的视线望了过去,他一眼便瞧见了曹桓,身着低调的长袍。
他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低声同季蕴说了几句,便踱步至曹桓的面前,作揖道:“叔父,您怎地亲自来了?”
“在家中无事,过来瞧瞧。”曹桓道。
“我那正巧还有一个座位,您快随晚辈来。”曹殊温声道。
“不必了。”曹桓并不想惹人注意,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比试马上开始了,你上台去罢。”
“是。”曹殊面含犹豫。
他在曹桓的目光下,缓缓地迈上层层的台阶,走至比试台上。
这一刻,他的心异常平静且坚定,暗自发誓定要赢得魁首,重获官家的赦免。
曹殊的目光慢慢地扫过台下的人,再瞧见季蕴时,他却迟迟移不开自己的视线,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他眼中是他的意中人,此生都不能辜负。
季蕴眼如秋水,与曹殊的目光相撞,她耳尖微红,抿起一丝浅笑。
二人相视片刻后,便都明白对方的情意,无需宣之于口。
云儿瞧见这一幕时,她捂嘴偷笑。
这时,裁判官踏上比试台,‘砰’地敲响手中的铜锣,发出巨大的声响。
“全场肃静,此次药斑布比试最后一轮即将开始,由上一轮胜出的四位郎君,分别是曹殊,陈思文,曹默……”裁判官正色道。
场上的众人立时停止交谈,不敢再大声喧哗。
“为求比试公允,比试期间不得徇私舞弊,一有发现,皆按淘汰处理。”裁判官郎声道。
话音方落,气氛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现下我正式宣布,比试开始!”裁判官再次敲响铜锣。
此时天光大好,万里无云。
比试台上的选手们闻言神情严肃,他们各自在桌案前坐了下来,拿起炭笔后,垂头在纸上画起纹样。
曹殊手握炭笔,画下第一笔时,他的眼前恍若出现了曹老太爷的面容。
他在教授曹殊时,曾言药斑布技艺的传承不仅是要传授技艺,还需领悟其精髓。
无论是纹样,还是刻板或者染色,每一道工序都必不可少,皆是要做到极致。
药斑布虽比不上丝绸更受权贵喜爱,但其独特的靛蓝色以及扎染技术别具一格。
曹殊脑中响起曹老太爷语重心长的教导,他回过神,逐渐冷静了下来。
先前样稿画好,却无端被偷,遂曹殊下定决心,必须揪出偷稿之人。
他回忆自己在绘画样稿时的所思所想,手中的炭笔在画纸上行云如流水,择其精髓再与今日所绘的纹样融合起来。
曹默瞥了曹殊一眼,他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手中画得愈加起兴。
陈思文瞥了一眼曹殊,见他已经动笔,遂暗自气馁起来,心想自己此次比试没有任何希望了。
另一位选手神情淡泊,他心知自己的水平,想明白了便也不觉着难受了,则是悠闲淡定地画着手中的纹样。
比试台下的众人将台上选手的神态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兴奋地等候着,期待见证魁首的诞生。
季蕴目光直直地看着比试台上的曹殊,她心中涌起一股憧憬,但又充斥着紧张与激动的情绪。
曹殊身姿板正,正双目专注地画着纹样,他垂下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宛如谪仙。
此次他绘画的纹样选取秋日里常见的菊花与天上的鸿雁,符合如今的此情此景,隐喻菊花的淡雅,高风亮节以及鸿雁高飞,寓意极为妥帖。
他握住炭笔,以画纸的中心点为准,先画一朵菊花,菊花有异于旁的花朵,它的花瓣细长而弯曲,层层叠叠,显得紧密而有序,但因考虑到药斑布刻版的因素,拟态而非求真,花瓣也需简练。
菊花为主,鸿雁为辅;
竞相绽放,花草树木;
翔于碧空,飞禽走兽;
锦书九华,各不相同;
但见其形,天上人间。
裁判官缓缓地走至曹殊的身旁,他低头打量着曹殊所绘画的纹样,眼里满是欣赏之意。
曹默今日坐在曹殊的邻座,他趁机远远地瞄了一眼曹殊所绘画的纹样,虽是看不清,但他隐约瞧出是菊花,顿时窃喜起来。
他暗道今日他就要曹殊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
思及此处,曹默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拿起炭笔同样画起菊花来,只不过他所画的菊花线条十分凌乱,不似曹殊那般整洁。
曹殊对于外界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在意,他沉浸在绘画纹样之中,便见两三只鸿雁,或是飞于高空,或是贯穿于菊花纹间。
如此,此次药斑布比试的纹样算是画好了。
曹殊却不敢有一刻的松懈,他抿唇不言,准备接下来刻花版的工序。
他对于刻版胸有成竹,拿起桌案上的刻刀,因此次纹样有菊花这般繁琐的花纹,故在刻时必须万分小心。
曹殊紧握住刻刀,他以刀代笔,全神贯注地沿着花瓣线条的弧度划了下去。
此次同样采用断刀,连接线分隔较长的线条。
他在运刀时从左至右,食指与大拇指控制住刻刀的转向,中指托刀,小拇指支撑于版纸上,与此同时,配合刀刻的方向,刀尖需微微倾斜,使刻版时更加流畅。
曹殊面色冷静,他紧握住刻刀,从上至下刻着菊花的花瓣以及根茎。
他悄然用力,尖锐的刀尖沿着花瓣划下,自下而上,随后小心翼翼地收刀,将花瓣的版纸顺利地刻了下来,但不能生硬取出,若是用力,则会毁坏花瓣原本的形状。
如此循环往复,将花瓣悉数刻完,再一鼓作气地开始刻鸿雁。
鸿雁挥舞着翅膀,勾勒得栩栩如生。
曹殊颇为耐心地刻着鸿雁,而邻座的曹默,他见曹殊刻版刻得极快,遂开始焦急起来,想要赶上曹殊。
他暗忖,曹殊在他之前完成,那他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了?
不行!
这绝对不行!
今日若是不能当众羞辱曹殊,他前些日子的殚精竭虑都白费了。
就在曹默绞尽脑汁之时,裁判官不知何时走至他的桌案旁,故意刻了几声。
曹默闻声唬了一跳,他抬头见裁判官沉着脸,正目光不善地注视着自己,讪笑几声后,急忙低头开始画纹样。
可他越焦急,就越手忙脚乱。
曹默好不容易将纹样画完,抬头时曹殊的花版已刻得差不多了。
他急得去拿版纸,谁知不小心扫到一旁的染液,染液跌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比试台上显得格外清晰。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曹默身上。
官员纷纷抬头,脸上不大好看地命小厮清扫。
季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她目光担忧地看向台上的曹殊,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曹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眼神怨恨地看着曹殊。
他把自己方才的粗心大意推到曹殊的身上,暗道,要不是曹殊刻版刻得如此快,他也不会着急,为了追赶,不小心将染液扫到地面上。
曹殊闻见动静,他掀起眼帘,循声望去,下一瞬与曹默的双眼对视上。
第91章
思远人(一)
曹殊微微侧目,
便见深色的染液泼在了比试台上,一片狼籍。
他冷眼注视曹默片刻,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随即淡淡地抽回目光。
这一幕落在曹默的眼中,他愈发肯定曹殊是在故意在嘲讽他。
台下的窃窃私语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恨意。
曹默握紧刻刀,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心中的恨意如同熊熊烈火一般,燃烧起来,
令他痛苦不堪。
比试暂停片刻,比试台上的染液被前来小厮迅速清扫干净。
“肃静。”裁判官轻咳几声,
他在台中站定,大声道,“比试继续!”
言罢,
他敲响手中铜锣,发出一声巨响,如雷贯耳。
台下的百姓们登时安静下来,
气氛再次变得严峻起来。
比试台上的选手纷纷埋头,
各自继续手中的一道道繁琐的工序。
季蕴敛眸,她面上浮现出几分担忧,心中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云儿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情绪,便出言安抚着她,柔声道:“娘子,没事的,
您莫要担心。”
季蕴闻见云儿安慰她,她转头看向云儿,
嘴角挤出一丝笑来,强烈的不安却涌上心头。
主仆二人一同看向比试台时,台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比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位选手都竭尽所能地刻画着手中的花版纸,为获得最后的魁首不遗余力,无言的博弈,令众人的情绪都紧绷着。
曹殊右手握住刻刀,在刻花版时从左至右,因刀的起点在左,而收刀的点在右,所以如此这般便于掌握握刀的走向与刻版时的力度。
其余选手紧赶慢赶地开始刻花版,他们一言不发,只是专心致志地握住刻刀,好似身临在残酷的战场上,他们以刻刀为利器,花版纸则是敌人,刀剑无眼,只需对准所谓的敌人,将图案顺利完整地刻完。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曹殊淡然自若,他率先放下刻刀,他的刻板上镂空花型已是刻得差不多,只剩一些零碎的细节,接下来则是要围绕着分布在鸿雁的翅膀上的圆点来刻。
铳子在药斑布刻版时必不可缺,遂当遇到圆点形状时,则选择使用圆口铳子。
曹殊修长的手拿起铳子,将花版纸置于木垫上,他左右紧握铳子,铳子则是垂直地按在圆点上,右手持木槌对准铳子的上端轻轻地敲击一至两下,待铳子成功穿过花版纸即可。
他目不转睛地手握木槌对准铳子敲击时,小心地控制着手中力度,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曹默刻版不久,但他时刻关注着曹殊的进度,神色愈发慌乱,手中的刻刀在刻图案时也变得毫无章法起来。
他面上难掩焦急,额头上已满是汗水,也顾不得擦拭。
曹默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妒嫉,充满了对曹殊才华的不满和怨恨,恨不得要将他摧毁。
这时,曹殊似有似感,漆黑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曹默。
他眼眸波澜不惊,似乎从未将曹默这个对手放在眼里,对他而言,曹默的近来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小打小闹。
曹默咬牙,他瞧着曹殊面无表情的脸,目光中蕴含着无尽的恨意,在今日彻彻底底暴露出来。
曹殊见曹默面带怨恨的神情,他忽而勾唇,冷冷地瞥了一眼对方,随即迅速移开,仿佛不值一提一般。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