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0章

    “溪川呢,溪川……”曹松嘴巴微张,声音虚弱无力地问。

    “他在这,他就在这,家主。”曹望不禁滚下泪来,他站起身来,将曹殊推至曹松的面前。

    曹殊挤出一丝笑,坐在了床榻前,轻声唤道:“父亲,我在这。”

    “溪川,我的儿子。”曹松双目浑浊,他断断续续的,语气愧疚地道,“当初父亲遭人暗算,害了曹家,也害了你,父亲,对不起你啊。”

    曹殊闻言再也忍不住,滚下泪来,他道:“父亲别这么说,您没有对不起我。”

    “不,是父亲害了你,害你沦落至此。”曹松愈说愈激动,他竟是喘不上气来。

    曹殊低垂着头,他鸦睫湿濡,唇色血色渐无,颤抖几瞬,苦涩道:“是我命该如此,父亲莫要责怪自己了。”

    “溪川,父亲快要不行了,只是咱们嫡系一派分崩离析,父亲到了地下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曹松神情悲痛地道。

    “父亲,这不是您的错。”曹殊的眼底渐渐泛出泪光,轻声宽慰道。

    “溪川,曹氏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毁在咱们父子手中,等我走后,你可千万要振作起来。”曹松神情悲痛,他语重心长地道,“你是嫡系的继承人,自幼便被寄予厚望……”

    “父亲,我恐怕,现下我成了废人,如何还能重振曹氏呢?”曹殊双眸黯然,语气涩然地说道。

    “溪川,我信你,你定能重振曹氏。”曹松面色青白,他张口变得艰难起来,他猛地用力抓住曹殊的手,道,“答应父亲,好吗?”

    曹殊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地颤抖着,他的神色沉默而又悲哀。

    “溪川,你快答应家主啊。”曹承止住哭意,他十分迫切地恳求道。

    “溪川……”曹松忍不住淌下泪水,双目带着祈盼的意味,嗓音破碎道。

    “家主快不行了!”曹望敏锐地发觉曹松的气息逐渐微弱起来,他惊呼道。

    曹殊猛地抬头,双目呆滞地看着曹松,泪水悄无声息地滚落。

    “溪川,答应父亲……”曹松呼吸急促,他艰难开口。

    曹殊心中一急,他只好胡乱地点头,喉咙哽咽:“好,我答应你,父亲。”

    “我要你发誓。”曹松吐出一口气来。

    曹殊顿了顿,苦涩在口中缓缓蔓延,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手握成拳头咯咯作响:“我曹溪川立下誓言,今后重振曹氏本家嫡系,若违此言,不得好死。”

    “如此我便能安心了。”曹松听完,如愿以偿地阖上了双目,抓紧曹殊的手陡然一松。

    曹承与曹望安静了一瞬,下一秒放声大哭起来。

    季蕴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背过身去,埋在云儿的怀中啜泣了起来。

    云儿被这悲伤的气氛所感染,双眼通红地安抚着季蕴。

    曹殊不敢相信,他伸出手放在了曹松的鼻前,下一瞬他便颤抖地收回了手。

    他骤然脱力地跪在了地上,眼神空洞凄凉,整个人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不敢相信,他自小仰望崇拜的父亲,在今日,终是离他而去了。

    这一刻,曹殊脑中的弦绷断了。

    他伏在床榻前,痛哭起来,竟像个孩童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溪川……”曹望的眼泪沿着脸旁慢慢落下。

    曹殊缓缓闭上眼,他缩在床前,清瘦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充斥了一种无助感。

    第42章

    鹧鸪天(二)

    已至梅雨季节,

    且本就多雨,十天半月皆是阴雨绵绵,在这样一个阴晦的天气笼罩之下,

    任谁都不会有个好心情,更何况雨天湿气重,

    易受寒气侵蚀。

    曹松离世后,

    很快就到了送葬之日,

    只是偌大一个曹氏,

    竟只来了几位辈分较大的族人,实在是令人寒心。

    曹殊将墨发高高竖起,

    身着素袍麻衣,却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神思恍惚地跪在灵前。

    一位身穿素袍的中年男子步伐沉稳地走到曹殊的身旁,他名唤曹桓,是曹松的族兄,

    在曹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今日特地出面参加曹松的葬礼。

    曹桓神情悲痛地拍了拍曹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溪川,

    现家主已去,

    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你该明白,家主的病早就是无力回天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曹殊面容憔悴,他闻言转头,轻声谢道:“多谢叔父。”

    “溪川,

    谁也不会想到曹氏会落魄至此,只是当年出了此等事,

    官家也是彻底厌弃了曹氏,往后,往后你要有什么难处,便来寻我,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曹桓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唏嘘道。

    说罢,曹桓同一众曹氏族人跪拜完曹松的棺木,便起身离开了,堂内便只剩下曹氏嫡系三兄弟了。

    屋外天气阴沉,铅云低垂,雨丝纷纷扬扬地从空落下,落在了青石板路上深浅不一的水洼中,绽出了一个又一个晕圈,带着朦胧的雾气。

    曹殊闻见雨声淅淅沥沥,他茫然地跪在灵前,眼底却是一片死灰。

    “溪川,到时辰了,咱们该抬棺了。”曹望转头看向曹殊,语气涩然地道。

    曹殊闻言猛地惊醒,他面上苦笑地应了一声。

    可是仅有三人抬一口棺材还是有些吃力的,更何况要抬至郊外墓地。

    “用力啊,长川。”曹承弯下身来,将担子放至肩头处,脸色慢慢涨红,他咬牙道。

    曹望的身子比曹殊与曹承的略单薄了一些,他急得满头大汗,喊道:“我用力了。”

    三人竭尽全力终于将棺材抬到了书铺的门口,可老天仿佛在同他们作对似的,雨却下得愈来愈大。

    豆大的雨水打在了曹殊的衣衫上,很快便被打湿,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衣襟处钻了进去,慢慢传遍了全身。

    曹殊咬着牙,沉重的棺材压在他的肩膀处,他一言不发地挑着胆子,步伐艰难地向前行走。

    就算再艰难,再沉重,他也不能放下,只因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他的父亲。

    “溪川,走慢点。”曹望气喘吁吁地走在后头,力不从心地喊道。

    此时的街道上,人迹寥寥,十分冷清,冰冷的雨水不停地落下,寒意阵阵袭来。

    三人寸步难行地抬着棺材,身上的衣衫早就被雨水浸透,变得沉重起来了。

    曹殊只听得耳畔处全是滴滴答答的雨声,他眉头紧蹙,吐出一口浊气来,清瘦的身子险些要踉跄跌倒。

    曹望的双腿像个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早就是承受不住了,在走至一块略高的砖石处时,他没注意脚下一崴,登时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曹承与曹殊二人顿时大惊失色,却也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棺材倾斜地掉在了青石板路上。

    “溪川,快放下!”曹承瞪大双眼,在雨幕中急促地喊道。

    曹殊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压住,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时,他一惊,敏锐地滚动了一下身子,躲避了过去。

    ‘砰’地一声后,整个棺材皆是掉在地面上,周遭仿佛沉寂了下来。

    曹承没去管曹望,他扔下担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情担忧地询问道:“溪川,你怎么样了?”

    曹殊脱力地躺在地面上,他静静地感受着雨水打在他的身上,眼神空洞苍凉。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用,连一个棺材都抬不动,如今竟叫曹松死后也不得安宁。

    曹殊再也忍不住,不禁泪如雨下,在雨中哭了起来。

    曹望神情羞愧地爬了起来,他慢慢走至曹殊的身前,双眼通红道:“溪川,对不起,都是我无用。”

    曹承本想指责曹望几句,但瞧见曹殊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的模样,他慢慢抿嘴,将话咽了回去。

    “溪川,起来,咱们继续,总不能叫家主死后还被雨水践踏啊。”曹承深吸一口气,柔声道。

    曹殊充耳不闻,他慢慢阖上眼,默默地感受着被冰冷的雨水践踏的感觉。

    原来被雨水践踏,是这等滋味。

    他心想。

    “曹溪川,你起来!”曹承见曹殊一动不动,他竖起眉头,出声喝道。

    说着,曹承弯下身来,便拽着曹殊的衣袖,用力地要将他拉起来,却被他甩开。

    “曹溪川,失败一次又何妨,你现下这般闹着有什么意思?”曹承面上微怒,他神情不解地问。

    曹殊闻言面上露出几分凄楚,泪水无声地落下,嗤嗤地笑了起来。

    他岂是失败一次,怕是他今后的人生都要处于失败之中了。

    罢了罢了,他这般挣扎又有何意义?

    曹殊自嘲地一笑,现下不过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溪川,方才都是我无用,不是你的错。”曹望蹲下身来,他敛下眸,面带歉疚之意地道。

    这时,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

    曹承与曹望循声望去,下一秒神情却变得惊讶起来。

    “季娘子,怎会是你?”曹望的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轻声问道。

    季蕴撑着油纸伞步履盈盈地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位季宅的家仆。

    她慢慢走近,将油纸伞挡在曹殊的身前,雨水打在了伞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曹殊缓缓睁开眼,便见季蕴眉目清秀,澄澈的双眸似是担忧地望着他,恍若空谷幽兰。

    “曹哥哥,不要任性了,振作起来,好吗?”季蕴微微蹲下身,莞尔一笑,语气轻柔地道。

    曹殊渐渐地清醒了过来,愣怔片刻,心里的某处被触动了一下,他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鬓边,形容狼狈地瞧着她,面上早就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季蕴从袖口中拿出一方帕子,在曹殊的面上轻轻地擦拭着,她语气轻柔地道:“我带了家仆来,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多谢娘子。”曹殊目不转睛地盯着季蕴,浓密的鸦睫根根分明,轻轻颤抖,他的眼眶红了一圈,像是氤氲着淡淡的雾水。

    说罢,曹殊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黯然,在曹望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破碎的凄凉感。

    曹殊忽然想起方才他躺在雨中,这一幕被季蕴瞧见了,心中登时涌起一股难堪的情绪来。

    家仆们在季蕴的吩咐下,同曹家三人一起抬棺,朝着郊外的墓地走去。

    雨势渐小,乌云悄然散去。

    众人抬着棺终于走至郊外的墓地处,只是墓圹还未掘好,遂还需现下挖掘出来。

    于是,又是忙碌了一阵儿,才将墓圹掘好,便抬着棺材放了进去后,将泥土缓缓地盖了上去。

    曹殊捧着湿润的泥土慢慢地铺平后,再将墓碑立好。

    葬礼很快便结束,家仆们忙完便向曹殊告辞离开了。

    曹殊静静地跪在墓碑前,指尖方才被泥土中的沙石刺破,修长的手指微弯,缓缓地流下一滴血,他却是毫不在意。

    曹承叹了一声道:“让他一个人静静,咱们先走。”

    曹望神情担忧地回头瞧了曹殊一眼,跟着曹承走向远处的树下。

    季蕴正站在树下,她见二人走过来,关切地问:“曹哥哥怎么了?”

    “咱们让他自己待一会儿罢。”曹望叹道。

    季蕴的双眸闪过一丝担心的情绪,只好远远地瞧着墓碑前的曹殊。

    曹殊抬眸,直直地看向曹松的墓碑,他眉眼处染上了一丝伤感之意。

    他的脸色苍白,猛地低头向墓碑磕了一个响头,额头碰撞在地面上很快便红了,他却犹嫌不足,连续磕了好几头,直到额头被磕破,胸口却好似被堵住了一般。

    曹殊捂住胸口,他的口中忽然涌出一股腥甜的味道,忍不住轻咳几声,歪头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脑中发昏,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季蕴一直盯着曹殊,见他倏然昏倒,她陡然被唬了一跳,心中一沉后直接朝曹殊奔去:“曹哥哥!”

    曹承与曹望见此登时大惊,疾步走了过去。

    “曹哥哥。”季蕴形色匆匆地走至曹殊的身边,她蹲下身来,将曹殊扶了起来,靠在她的肩上,她颤声道,“曹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

    季蕴垂头看去,便见曹殊脸色苍白,唇上无血色,他的双目紧阖,长长的鸦睫在脸上留下了淡淡的阴影,他的额头方才被磕破了,鲜红的血顺着太阳穴流了下来,滴落在了他白色的衣襟处。

    曹承与曹望蹲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瞧着曹殊的状况。

    曹承伸出手,在曹殊的人中处掐了一下。

    不久,曹殊双目微动,幽幽地转醒,他睁开眼后,只见季蕴正双眼微红,神情担忧地望着他。

    曹殊有些怔怔地与季蕴对视。

    曹承见曹殊醒后,才登地松了一口气,道:“他应该没事了。”

    “曹哥哥,你醒了。”季蕴见曹殊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正看着她,她心中甚是欣喜,挤出一丝笑来。

    第43章

    鹧鸪天(三)

    季蕴清亮的眼眸中泛起了秋水般的涟漪,

    像是氤氲了一股朦胧的雾水,她低头瞧见曹殊已然醒了,便松了一口气后,

    道:“曹哥哥,你醒了。”

    曹殊漆黑的双眸怔怔地凝视着季蕴,

    触及到了她的视线,

    无血色的唇微张,

    嗓音温和:“你哭什么,

    我没事。”

    季蕴闻言才发觉自己一时情急,竟流了泪,

    她的眸子噙着点点的泪光,轻声道:“怎么可能没事,

    你方才都昏倒了,吓死我了。”

    曹殊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脸色苍白,

    额角几缕发丝垂了下来,瞧着人畜无害,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脆弱感。

    “溪川,

    咱们还是先回去,

    你方才昏倒还得去找沈郎中来瞧一瞧。”曹望蹲在一旁,他神情关切地打量着曹殊,语气温柔地说道。

    “你此言有理,曹哥哥,不若咱们先回去。”季蕴闻言瞥了一眼曹望,颔首道。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