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但她的确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想要接济他几分而已,但她却未事先探知清楚,人家究竟需不需要她的接济。季蕴原以为以她和曹殊从前的关系,曹殊会收下的,却不想是弄巧成拙,是她高估自己了。
待回到青玉堂,云儿已经午睡起来了。
“娘子,您这是去何处了?”她暗自感到纳罕,问道。
季蕴闻声,她瞥了云儿一眼,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我就是四处转转。”
云儿瞧着季蕴似是很失落的模样,她心下顿时起疑,便走上前去,却眼尖地看见季蕴手中攥着的银票,大吃一惊地喊道:“娘子,您手中拿的是什么?”
季蕴此时有些累了,她拉过云儿的衣袖,把银票放入了云儿的手中,语气淡淡地道:“你先收起来。”
云儿神情不知所以,低头看着手中的银票,随后再打量着季蕴,她渐渐明白了过来,迟疑片刻问:“娘子,该不是把这钱送去给曹郎君的罢?”
因为除了曹殊,季蕴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拿着银票出去的,现下又一文不动给拿了回来,想必是吃了闭门羹。
季蕴没心情回答她,则是一人回了卧房。
云儿跟在她的身后,将银票收进了钱囊之中,纳闷地问道:“娘子,您何时取走银票的,奴婢怎地不知晓?”
“趁你睡着的时候。”季蕴坐在圆凳上,她喝了一口茶水。
“这,奴婢以后可不敢再睡了。”云儿不满地嘟囔道,“娘子,这钱是最重要的东西,咱们的钱就不多,您怎可拿去送人呢?”
“这不是没送出去吗?”季蕴郁闷道。
“还好曹郎君是个正直的人,不随便收人钱财。”云儿小声道。
季蕴心里干噎,她随即问:“按你所说,曹哥哥要是收了,岂不是就是不正直?”
“奴婢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娘子别当真。”云儿讪讪一笑,放好钱囊后阖上柜门,她这才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季蕴骤然忆起方才曹殊疏离淡漠的神情,她的面前显出了颓唐不安的模样,苦涩地笑道:“曹哥哥这回定是恼了我了,云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云儿一怔,她踱步至季蕴的身旁,轻声道:“娘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罢。”
“娘子现下万不可与曹郎君走得太近,您难道忘记二大娘子所说的吗?”云儿劝道。
“我不曾忘,可曹家怎么样与我何干,曹哥哥如今生活清苦,我实在于心不忍,还有昨日我瞧见曹伯父,他已经缠绵病榻,云儿,你叫我如何忍心?”季蕴叹了一声道。
“可两家既退婚,娘子您与曹郎君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云儿沉吟道。
“我知晓,云儿,我真的是不忍心。”季蕴眉头微蹙,她握住云儿的手,面色凝重地道。
“奴婢明白,娘子您就是太看重情义了,但到底男女有别,您以后还是不要贸然与寻曹郎君了。”云儿顿了顿,轻叹道。
季蕴没说话,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后,季蕴走出青玉堂,在前往思勤堂的路上,经过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处时,里面似乎传来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她本想继续往前走,却不想意外地闻见了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待她仔细一听,貌似是陆享的声音。
“陆兄,既然你对陈娘子有意,那还不简单。”一个陌生并且谄媚的男声响起。
“自从前几日我和父亲在思勤堂丢了脸,陈娘子就不搭理我了,她还时常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我。”陆享有些消沉。
“陆兄,你暂且听我说,你只需张嘴说些甜言蜜语来哄骗陈娘子,届时她还不是任你玩弄吗?”
“你这不是废话!”陆享颓然道,“我当然知晓了,可如今陈娘子根本不搭理我,她不理我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这小娘子给她脸了,她既然不搭理你,咱们可有的是办法,陆兄,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就把这小娘子绑过来,你看如何?”
“这,这能行吗?”陆享犹豫道,“陈家毕竟是咱们崇州的名门,她叔父又是知州大人,要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了……”
“陆兄放心,兄弟们做事定会万分小心的,何况生米煮成熟饭,这陈娘子说不定还会哭着求你娶她呢。”
“这,你看着办。”陆享似是心动了,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季蕴躲在假山后,默默地听完了全部的话语,她原以为陆享只是蠢,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没有良心。
她深吸一口气,从假山走出,在二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踱步至他们的面前。
“季先生,您,您怎么会在此处?”陆享登时傻眼。
“方才,你们二人说要绑架谁?”季蕴语气幽幽地问。
“季先生,您听错了,绝没有此事。”陆享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面上僵硬地回答。
“你与这位弟子说的每一句我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季蕴静静地盯着他们,语气微冷道。
站在陆享的身旁的弟子名唤刘傲,他神色尴尬道:“先生,弟子和陆兄不过是开玩笑来着,您可万万不要当真啊。”
说罢,刘傲朝六神无主的陆享使了使眼色。
陆享心领神会,他失声道:“没错,弟子们方才只是开玩笑罢了,怎么先生连弟子们说什么都要管,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我提醒你,还是不要擅自去招惹陈家,陈家娘子的亲兄长如今在东京为官,我曾听闻是颇得官家的信赖,这陈娘子要是出了任何的意外,你们二位认为陈家可会善罢甘休?”季蕴神情严肃道。
二人闻言皆是怔愣。
“先生这话是何意?”刘傲反应了过来,他恼羞成怒地问。
“我就是同你们分析一下利弊。”季蕴瞥了一眼刘傲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冷声道,“还有,你们在书院读书这么久,为何连基本的尊重人都没有学会?”
“先生,我和陆兄何时不尊重人了?”刘傲反问。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同我在此处胡搅蛮缠。”季蕴斥责道。
刘傲昂起头,得意洋洋道:“先生口口声声教训我,但是您不是我的师父,又何必管得那么宽呢?”
陆享拽住刘傲,悄悄地示意他别再说了。
刘傲没有理会陆享,他趾高气扬道:“咱们做什么事情同先生您何干,先生一介小小女子,竟然妄想教训咱们?”
“你们做什么事自然与我不相干,但你们方才言语无状,侮辱了陈娘子的清誉,我怕你们一念之差做错了事,一辈子的前途可就毁于一旦了。”季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她冷笑道。
“我们就侮辱陈家娘子怎么了?”刘傲咄咄逼人道,“这陈家娘子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就是故意来勾引我们的吗?”
第18章
竹马子(八)
季蕴心中干噎,她被刘傲无耻的话语给气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怎么?先生无话可说了?”刘傲昂起头,继续咄咄逼人道,“还有,弟子在这儿劝您一句,不要多管闲事了,到时候先生万一不小心,诶哟,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季蕴面上平静,没有丝毫的惧意,她冷笑几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就算您是先生,只要弟子想,自然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刘傲懒洋洋地看着季蕴,他特意用舌尖顶了一下腮帮子,挑衅地笑道。
“刘兄,你别说了,她可是先生啊。”陆享站在刘傲的身后,他眼神闪躲,轻轻拽了一下刘傲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咱们惹不起,你还是赶快向她道歉罢。”
“陆兄,要我说你的胆子就是太小,你这种禁不住事的性子,别说陈家娘子了,连我都有点看不起你。”刘傲扫了陆享一眼,语气中好似带着嫌弃之意。
“不是,刘兄……”陆享瞧着实在劝不住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刘傲的耳边嘀咕道,“先生咱们是真的惹不起,她可是季家的人。”
刘傲闻言一愣,他连忙低声问:“哪个季家?莫非是余西季家?”
“你说还有哪个季家?”陆享颇为郁闷道,“我先前不知她的身份,在课堂上得罪了她,如今正后悔着呢,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
“狗日的,那你为何不早说?”刘傲脸色一变,低声骂道。
“你不也没给我机会说啊,自顾自地同她吵起来了,我都提醒你好多次了。”
“我话都放出去了,你现下要我如何收场?”刘傲面色僵硬,咬牙道。
“我觉得你还是快快向她道歉罢。”陆享瞥了一眼季蕴,低声道。
刘傲转过头,他看向脸色微沉的季蕴,与她对视了片刻后,他讪讪一笑,觍着脸道:“是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方才竟冲撞了先生,请先生勿怪。”
季蕴打量着他们二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自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冷声道:“冲撞我是小,但你们方才言语无状,冒犯陈娘子之事,你以为你说几句软话就能轻飘飘地揭过吗?”
“那先生您怎么如何?”刘傲躬身,他垂头颇为郁闷道。
“随我去见吴老先生。”季蕴冷声道。
刘傲猛然直起身,他气得胸膛起伏,大声反驳道:“弟子要是不去呢?反正现下只有先生一人,就算您跑去跟吴老告状,那恐怕您也没有任何的证据罢?”
“咳咳……”
假山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吴老先生不知何时竟站在他们的身后,他神情莫测,不知晓听到了多少。
季蕴朝吴老先生行礼,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刘傲看见来人后,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你们二人过来。”吴老先生面无异色,他语气温和道。
他虽未明说,但在唤谁不言而喻。
刘傲与陆享二人垂着头,内心忐忑地走至吴老先生的面前,不敢再放肆。
吴老先生摸了摸胡须,面色凝重地打量着二人,思考良久道:“你们二人方才说的话,可要去府衙当着陈大人的面再说一遍?”
陆享的心陡然一沉,忙道:“不敢,弟子不敢。”
刘傲闻言心虚,头埋得更低了。
“陆享,上次思勤堂之事,老父未同你计较,是看在你父亲在书院教书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却不想你丝毫不改,我认为你就暂且别待在书院了,家去好好反省几日罢。”吴老先生语气微冷。
“吴老!”陆享一惊,他吓得跪在了地面上,颤声道,“弟子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弟子这一回,要是弟子家去的话,父亲定会打断弟子腿的!”
“你不用再说。”吴老先生不容拒绝地摆手,他的目光扫向站在一旁的刘傲,问,“刘傲,你认为如何?”
“弟子,弟子觉得您处理得十分妥当。”刘傲正自心虚,他双眼飘忽地回答。
吴老先生冷眼看着刘傲,目光如同冷飕飕的利剑一般,他沉声道:“既如此,你日后就不必再来书院了,奚亭书院容不得你这般阴险狠毒的人!”
“吴老,我……”刘傲顿然脊梁一寒,他神色茫然,颤声道。
吴老先生没再看他们二人,直接拄着手杖离开了,季蕴见此忙跟了上去。
待走出假山,季蕴跟在吴老先生的身后,出言感谢道:“多谢先生方才替晚辈解围。”
“季娘子,老夫劝你一句,下次遇事切莫冲动,有时冲动反而不是好事,须知沉着冷静。”吴老先生凝思片刻道。
“晚辈记住了。”季蕴颔首道。
“不过你这性子,倒是跟你外祖父有几分像。”吴老先生面露怀念之意,他感慨道。
季蕴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她好奇地问道:“先生可否告知?”
“且兰他啊,向来是嫉恶如仇,当年老夫与他结伴前往东京,一路上他总是路见不平,出手帮助了许多落难之人。”吴老先生笑道,“如今想来,当真是有趣啊。”
二人闲聊片刻,便各自分开,季蕴则是朝着思勤堂走去。
一晃几日过去了,季蕴逐渐习惯了在书院的生活,书院内静谧,环境清幽,原本浮躁的心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之下都能慢慢平和下来。
季蕴心中实在放不下曹殊,曾偷偷去瞧过他,见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书摊儿上摆书,只是瞧着脸色又憔悴了几分。
在此期间,她忍耐了无数次,没有去寻他,又怕他还在气头上,便隐匿在无人处,悄悄看上一眼,这才安下心来。
又过一日,因是全院弟子休息的日子,所以季蕴便躲在了青玉堂内看书。
院内的槐花树已悄然绽放,那一簇一簇的花洁白无瑕,清风拂来之时,携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令人心情大好。
“娘子,这槐花可真香。”云儿笑道,“等再过段时日,奴婢就采摘下来,待晒干了做糕点吃。”
季蕴颔首,她正欲答话时,忽闻院外有人叫门。
“季娘子在吗?”
院外传来了一道呼唤声。
季蕴闻声抬起头,便吩咐云儿去开院门,待开了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书院的门童。
“你有何事吗?”季蕴踱步至门口,疑惑道。
“回季娘子,贵府的一位叫做孙老媪的妇人正在寻您,她人现就在书院外。”门童答道。
孙老媪?
“麻烦你唤她进来。”季蕴压下心中的疑惑。
她暗自忖度着,孙老媪为何忽然前来,怕是家里出了事不成?
门童颔首,他便离开了。
待孙老媪迈着焦急的步伐走至青玉堂,她瞧见季蕴,眼睛一亮,忙道:“三娘子,可不好了。”
“孙媪,怎么过来了?”季蕴打量着孙老媪着急的神情,她问,“可是家中出什么事了?”
孙老媪正急得口干舌燥,云儿见状连忙端了一杯茶水给她,她一杯水下肚,脸色便好上了许多,等要开口。
“不急,你慢点说。”
“三娘子,出事了,二娘子滑胎了!”孙媪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上气不接下气道,“二大娘子得知此消息,遂命老奴来喊您前去奚尾巷曹家呢。”
“滑胎?”季蕴登时唬了一跳,她拉住孙老媪,又问,“二姐姐何时有孕了?”
“三娘子,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快些随老奴走,听说二姑爷闹着不肯认账,家主和主母皆在那儿呢。”孙老媪心急如焚道。
三人不再多说什么,匆匆走出书院,登上季宅的车舆朝着奚尾巷驶去。
“到底发生了何事?”季蕴看向孙老媪。
孙老媪语气稍有缓和,她一一道来:“老奴听说是二姑爷在外头纳了一个妾室姜氏,想要接入府中,二娘子原本不允,与二姑爷争吵了许久,后来实在拗不过便只好同意了,没想到昨日这个姜氏入府,恃宠生娇冲撞了二娘子,二娘子不慎跌倒,她根本不知晓她身怀有孕,孩子有……”
“怎会如此?”季蕴的心瞬间就跌入了谷底,暗自开始为季梧担心起来。
三人至奚尾巷曹府,进入曹府后,仆妇引她们走至内院之中。
正屋内竟几乎全是人,曹默、曹默的父母、张氏与季惟夫妇二人以及季棉。
曹默满脸悔恨地跪在季惟夫妇面前,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季惟瞥了一眼曹默,阴沉着脸不说话。
于氏眉宇间满是对季梧的担心,她不停地抹着眼泪。
曹默的父母面面相觑,在一旁理亏地叹息。
季棉时而气愤时而伤心,正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
“蕴娘,你来了。”张氏抬头见到了季蕴的身影,忙道。
于氏坐在圈椅子中默默垂泪,她招了招手,道:“蕴娘,来。”
“伯母,二姐姐她……”季蕴走过去,她欲言又止道。
“你进去瞧一瞧她,她如今已经清醒了。”于氏摇摇头,啜泣道。
季蕴点头,便穿过人群,她掀开了帷幔,走进卧房中,只见季梧躺在床榻上,神情犹如枯槁,脸色苍白又憔悴,此刻人瞧着十分虚弱。
“二姐姐。”季蕴走至床榻边坐了下来,小心翼翼道。
季梧闻声缓缓转头,她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清丽的面容满是悲戚,唇上血色全无,双眸微微泛红,想必方才已经哭过了。
“三妹妹。”季梧面白气弱,她颤抖地伸出纤长的手,轻声唤道。
“二姐姐,你别,你别太伤心了。”季蕴连忙握住季梧的手,她瞧着季梧这副模样,双眼渐红,不禁滚下泪来,面露不忍地道。
“蕴娘,我的孩子没了,他还没有到这个世上瞧上一眼,蕴娘,我好难过。”季梧又哭了起来,她哭得十分伤心,晶莹的泪珠簌簌地滑落。
“二姐姐,你放心。”季蕴的脸上一滴清泪流下,出言宽慰道,“伯父伯母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道,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
第19章
竹马子(九)
季梧泪水一瞬间决堤,双目犹如凄凉的秋雨,流露出无尽的悲伤。
季蕴眼眶微红,她不忍心地别过脸去,潸然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