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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算准了到袖蕊房中走一趟,这?两个人少不得就腻歪起?来,

    今夜她便得已脱身了。

    可?巧袖蕊夫妇也还未睡,

    正院中铺着席子点着两盏灯笼纳凉,

    炕桌上摆着一盆新鲜果子,恰听见袖蕊乜兮兮在那里抱怨,

    “你爹下回来,你告诉她,

    不要?再往这?里背这?些没要?紧的东西,

    我们家又不缺这?几个果子吃。你没听见下人怎么说你们家的,

    还要?凑上来丢人现眼——”

    那郑晨坐在对过?,

    一声不言语,

    只微笑着点头?。袖蕊窥下他的脸色,又怕话?说重了,

    爬到那边去,在他背后,将两条胳膊伸来搂住他的脖子,“再说,你爹年纪也大了,从乡下上来,走那么远的路,还背着这?些,就不嫌沉啊?我知道?是你们家的意思,我心领了就是了。”

    眼睛一晃,仿佛看见个鬼魂站在那院门底下,她吓一跳,把胳膊松开定?睛望去,原来是穿着月魄色衣裳的西屏。她心里不大耐烦,也少不得招呼一声,“二嫂,天都黑了,你来做什么?”

    “天气热,一时?睡不着,想?起?昨日新做了双袜子,拿来给你穿穿看。”西屏一头?答应,一头?款步地走进院中,一如既往地脚步轻盈,像个轻飘飘的鬼。

    郑晨忙从那头?拿了个蒲团放在炕桌前请她坐,袖蕊得了袜子,心下也不那么厌烦了,趁势请她吃盆里的果子。

    西屏拣了个桃吃,咬一小口,嚼了几下,便笑起?来,“这?桃看着不好看,吃着倒是又脆又甜,是四姑爷家的?”

    郑晨笑着点头?,起?身进屋去了,放她姑嫂二人在这?里说话?。

    那袖蕊看见袜子上还绣着个小小的月牙,灵巧别致,难得谢人一回,“多谢二嫂想?着我,看你素日给二哥做的鞋就做得巧。”

    西屏微笑和她客气,仍拣那盆里的果子,慢慢地削皮吃。延宕半晌,算准了姜潮平与如眉此时?想?必亲.热起?来了,这?才起?身告辞。

    她走了没一会,袖蕊进房,听见郑晨在里间笑说:“二嫂没带丫头?,也没打灯笼,你怎么不叫丫头?送她一送。”

    袖蕊脸色一变,踅进来道?:“你倒看得仔细!”

    郑晨便没说话?,脸上挂着片尴尬的笑意。袖蕊想?起?来才刚西屏来前自己说的那些话?,素日里对他说话?就常不客气,管他又管得紧。他是招赘进来的,可?到底是个男人,背地说他的人就够多的了,常常这?样叫他下不来台,她心里也有点歉意。

    上回为丽华的事?就疑他骂他,这?会她想?,倒要?做得大方点给他看,便顺势说:“你说得对,人刚给我送了东西来,我也没想?着送一送。不如你替我跑一趟,给她送盏灯去。”言讫,还是不大放心,又嘱咐,“人你就不必送了啊,灯送到了你就快回来。”

    郑晨没奈何地笑了笑,点了只灯笼,大步追入园中。

    月冷星淡,叫人想?到渔灯青荧的江上,虽然是很久远的事?了,可?西屏觉得就像是昨天。这?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也像是时?起?时?伏的水面,经过?这?么长的年月,她也未能摆脱流离的命运。

    突然听见身后什么在响,回头?瞧,那黑暗中挑出来一点昏灯,照着郑晨晦淡的双眼和隽秀的脸。

    西屏纳罕,“四姑爷?”

    “二嫂。”他慢慢走上前,倏地一改往日文弱的气质,笑意有丝诡谲,“有人要?害你。”

    她不由得提起?心神,面上却只管装傻,“害我?四姑爷怎么无端端说这?种话??我又没得罪谁,谁会要?害我呢?”

    郑晨仍是笑,“二嫂认不认得马厩里一个叫初十的丫头??”

    她想?了想?,缓缓摇头?。

    “那个丫头?,前几日在药铺里配了一包迷药,被我在街上看见了。我觉得奇怪,特地留了点心,发现她把那包药交给了五妹妹。”

    “丽华?”西屏还是不明白,“五妹妹要?迷药做什么?”

    他看她一眼,侧转身去,“看来我的眼力?果然有些不错,二嫂是个好奇心和我一样重的人。”

    西屏心下忽地打个冷颤,目光逐渐变得凌厉,“你刻意在留心我?”

    “这?家里的人和事?,我都分外留心。”他转过来,并?不避忌,“二嫂,我还留心到一件事?,五妹妹替太太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要?让大哥顶替二哥,叫你怀上姜家的子嗣。真是不巧,她们那日在房中商议,被我听见了。你想?想?看,那包迷药会用作何处?”

    用迷药,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西屏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我想?,在这?个家里,二嫂大概是和我同命相连的人,也许将来还可?以同舟共济。”他坦然笑着,把灯笼递到她手上,又渐渐从黑暗中隐退了。

    西屏望着手下悬挂的灯,一阵风撩过?来,火焰烧着了白绢丝罩,猛地丢出去,眨眼之间,又是现下的一片黄昏了。

    她笑了笑,回过?头?来,却用一张刚刚才恍然大悟的脸对着时?修,“怪不得五妹妹后来和四姨娘说起?李家的婚事?时?,说她自有打算,原来这?就是她的打算。”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可?这?姜家显然个个自有盘算,都来算计西屏!亏得她运气好,阴差阳错地避开了这?场灾祸。

    可?时?修此刻想?来仍心有余悸,咬牙恨道?:“这?个地方简直住不得!这?姜家的人个个都豺狼,等长清河的堤口修完,您就随我回江都去!”

    她这?回倒没闪躲,睇着他轻轻点头?,“嗯。”隔会又问:“那眼下怎么办?是去问太太,还是等姜俞生回来?”

    两个人往屋里走,时?修心下打算着,既然要?问卢氏和姜俞生的罪,再住在姜家恐怕不合适,因?道?:“等我先找别处落脚,住下来后,传初十和焦盈盈等人去过?堂,落实了口供再传卢氏与姜俞生审问。姜俞生几时?回来?”

    “我听大奶奶说,这?个月就能回来。老爷要?和丁家的人到山西去,肯定?要?等他回来后,把这?里的生意交给他才能放心走。”

    “那这?些事?您先不要?透漏给这?里的人知道?,要?审,就审他们个措手不及。”

    西屏咕哝道?:“我又不是傻的,还要?你来嘱咐我?”

    时?修还是不放心,“要?缉拿卢氏和姜俞生的事?,连姜南台也不要?告诉。t?”

    “你连三叔也不放心?”

    他乜着笑了笑,“你放心他?他要?是个好的,当初也不会帮着姜家来骗您。实话?对您说,现如今这?姜家的人,我谁也不放心。”

    西屏听他口气不好,自然不替南台分?辩,岔开话?头?说:“你既要?搬出去,我看倒犯不着去另找房子,我家倒有现成的,就在庆丰街上。横竖冯爹爹和我娘都不在家,不如你去住。”

    冯家那宅子虽不大,倒也有五间房舍,因?常不住人,院子里的凌霄花架已半死了,偶然间也结着些绿叶黄花,仰头?从架子底下朝天上望去,那些盘曲的枯藤也给太阳照得晶莹了似的,不过?却是张结得毫无章法的蜘蛛网。

    那看门的陈老丈瞧着是年逾半百的年纪,干干瘦瘦的,原来是个聋哑之人,和他说什么他都只管把一只手在耳边摇撼着,“啊啊啊”地笑几声,到底听没听见也不知道?。

    西屏也和他笑笑,比划了几个手势,另叫红药玢儿到跟前来吩咐,“这?宅里的东西多半是现成的,你们两个仔细收拾一遍,看看还缺什么不曾,拟张单子去外头?办。陈老丈别瞧他聋哑,从前就是我们家的厨子,烧得一手的好菜,你们就不必另请厨娘了。”

    那厨房常使着,还有烟火气,除此之外,别的屋子都因?为久缺人住,空气里的尘埃都显得寂寥,在光影中迟缓地飞舞,有些窗户上还提着“囍”字窗花,鲜艳的红褪成了陈旧的橘色,西屏顺手扯了下来,仓促地笑一笑,“这?还是当初我出阁时?贴的,一直没扯下来。”

    时?修跟着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瞧,终于走到她从前居住的东厢房里。各式家具齐全,暗红漆的雕花床上还挂着红色鲛绡帐,也掉成了另一种古朴诡秘的红。

    他伸手一摸床上的罩屏,摸得一手灰,“您嫁到姜家就没回来过??”

    西屏又仓促地笑一下,“回门的时?候怎么没回来过??只是没在这?里睡,当日就回姜家去了。后来我娘跟冯老爹爹往外乡去了,我也就是走到这?里时?,顺便进来瞧瞧。”

    时?修环顾东厢这?屋子倒宽敞明亮,又是她住过?的,便点着头?道?:“我就睡这?里,不过?这?些帐子帘子的,都得换。”

    他看不惯那褪色的红,并?不觉得喜气,反而感到种丧气。

    西屏知道?他瞧这?些装饰心里吃味,就往门口叫了红药来说:“把这?些帘子都撤下来,明日从姜家带些竹箔来挂上。”

    跟着又转去正房,进去是间不大不小的堂屋,左右各两面碧纱橱,左边隔着间饭厅,右边隔出间卧房,自然就是冯老爷与刘祖母的卧室。时?修不敢唐突,只撩着帘子粗看一眼就出来了。

    西屏跟在他后头?,“等他们收拾完,开着门窗吹吹风就好住了。”

    是得吹吹风,不知怎的,这?宅子里总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一种荒殆苍凉的味道?,时?光在这?里仿佛是盹住的,缓慢岑寂,一切像个没有生命的昏黄的梦境,不太真实的虚无感觉。

    回去在车上,时?修问及那陈老丈:“怎么冯老爷和刘祖母偏留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在家看屋子?”

    西屏笑道?:“陈老丈的妻儿都死了,他是独身一人,只要?给他间屋子住,给他口饭吃,他就知足了,不要?多的什么,这?样的人看屋子不是正好?冯爹爹又不是赚得百万千万的,能省自然是要?省的。怎么,你怕他不会服侍你?”

    “我要?他服侍什么?我有红药和玢儿就够使唤了。”时?修一片闲逸的脸上渐渐郑重起?来,“我就是有些不放心您独留在姜家——干脆,您也搬回来和我同住算了。”

    她把脸一偏,脸上像是残存着春酲,红得懒洋洋的,“你这?猫,憋的什么坏当我瞧不出来么?”

    他偏用一双邪红的眼睛笑睇她,“我能憋什么坏?”

    “哼,你想?诓我——”

    “那我到底要?诓你什么?”他装傻道?,目光顺着她的脸看到她纤长的脖子上。

    天气太热了,她终于穿了浅草色的对襟短褂,一片鹅黄缎子横在两襟之间,裹着白而薄的乳,显得她有种稚嫩和脆弱,像是水上透明的气泡。

    西屏察觉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在她脖子底下,面上禁不住一红,转来狠瞪他一眼,马上低下头?去。

    他愈是歪着脸看她,眼中撒出柔情万丈,他伸手去,握住她放在裙上的一只手。

    马车只管嘎吱嘎吱往前晃悠着,她的手在他的手里,虽然也是摇摇晃晃,却觉得安全。她轻声道?:“我这?时?还走不得,好歹要?把姜俞生这?事?了结,难道?他们姜家的人这?么算计我,就罢了?”

    “自然不能罢了,强.奸民女者,按律当绞。”时?修哼一声,咬得腮帮子一硬,“不过?姜丽华已死,又没人来告,况且周大人拿了姜家不少的好处,一旦我要?将这?事?提衙过?堂,他必定?从中作梗。我得要?先写封信叫人捎回江都,让我爹下个令,命我彻查此案,如此才名正言顺。”

    西屏睁圆着眼睛,连连点头?,“这?话?不错,免得还没问到太太和大爷头?上,周大人先出来阻挠。我看,你也不要?急着传那些相干的人去问话?,等收到了姐夫的信,老爷也差不多去山西了,这?时?候,咱们再叫四姨娘去衙门喊冤。”

    时?修松开她的手,欹在车壁上嗤笑,

    “为什么要?放姜辛到山西去?难道?你以为此事?全是他的妻儿定?下的,他就当真无辜到一点不知情?”

    “我当然不是这?意思,只是你还不知道?老爷的厉害,他在官场上有许多人脉关系,一旦惊动了他,他索性丢下山西那头?不去了,先为家里头?的事?急起?来。你吃那付淮安的亏难道?就忘了?真要?叫老爷动用起?朝廷里的关系,你和姐夫都难周旋,这?又是何必?不如等他去了,要?抓要?审,就算他在山西得了消息,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说得时?修敬服不已,点了点头?。隔会,把脑袋低低地凑到她眼跟前来打趣,“真看不出来,您还有这?份头?脑。我爹说我不会治政,我看您倒是这?块材料。

    ”

    西屏脸上才消退的红色又浮起?来,狠狠在他肩上捶一下,“少打趣我!”

    时?修趁势要?凑上去亲她,谁料马车轧着块石头?,陡地一颠,将他颠回去,后脑勺狠狠磕在那车壁上。那咚地一声,西屏听着都替他龇着牙疼。更是恨得他直捶那门框,“玢儿,你是愈发会赶车了!”

    玢儿只隔着帘子嘿嘿嘿傻笑了几声。

    隔日冯家的房子收拾出来了,自然要?去告诉姜辛和卢氏一声。这?一早,二人双双走到卢氏房中,一问姜辛早往丁家去了,只卢氏在榻上纳罕,“家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到庆丰街去?亲家太太和亲家老爷又不在泰兴,小二爷去那头?住着,谁服侍他?”

    时?修懒得敷衍她,皮笑肉不笑地站在厅中作揖,“叨扰了这?些日子,再不好意思麻烦太太。横竖六姨家那房子也是空着,我搬去住着,顺便替六姨看屋子了。”

    那卢氏见他似乎去意坚决,想?着难道?是西屏她娘和那冯家老爷要?回泰兴了?要?是真的,可?真回来得不是时?候!先前试探西屏对丁家的意思,虽像是愿意,到底还有些拿不定?。就怕这?时?候她娘一回来,劝得她不肯,事?情倒又麻烦起?来了。

    此刻也顾不得款留时?修了,只虚客气几句,请时?修自去,单留下西屏问:“这?小二爷为什么一定?要?搬去你家那房子里住呀?”

    西屏坐在下首微笑,“他怕长住这?里给老爷太太添麻烦。”

    “有什么麻烦?不过?是添张嘴吃饭的事?。”卢氏把两手在裙上握了握,欠身道?:“是不是亲家老爷和太太他们要?回泰兴了?”

    西屏摇摇头?,“我还没有得着他们的信呢。”

    卢氏半信半疑地睇她须臾,笑着转了话?头?,“老爷马上要?同丁家父子往山西去了,船已定?下了,再有五日就启程,到日子你随我到码头?上送一送?”

    西屏笑着点头?,“我听太太的。”

    这?意思又不像要?弄什么鬼,卢氏左右觉得不对,三言两语打发西屏回去后,遣人到外头?催了姜辛归家,特地和他说及时?修要?搬到冯家房子里住的事?。

    “好端端的,他怎么说搬就搬?我试了试二奶奶,又不像是因?为丁家的事?。丁家的事?,其实本与他们姚家无关,就算二奶奶告诉t?他,也轮不到他来做主啊,他才不过?是个小辈。”

    卢氏在榻跟前又是打手,又是摊手,困惑得缓缓打转,“难不成——是为丽华的事??难道?还真给他查出什么来了?”

    姜辛脸色登时?一沉,“我早就说,当初就不该动那个歪念头?,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你这?是事?后诸葛亮!”卢氏定?住脚嗔瞪他一眼,“当初说给你听的时?候,你也没怎么样,这?会又怨我。难道?潮平就不是你儿子?他久不能生养,你做爹的就不急?”

    姜辛向?那边歪低着头?,“我怎么不急?可?也不能想?出那样的馊主意——”

    “那主意又不是我出的!”卢氏陡地火大,可?一看他焦心忧虑的显年轻的脸,又不忍心。

    无奈间她叹了口气,平下了心里之火,捉裙走到他身边坐下,“还不是你的女儿想?出这?么个办法,我也一时?是鬼迷心窍了,竟依了她这?话?,最后非但潮平的子嗣没留下来,还搭进去她的性命。要?是今日是为这?事?那小二爷才搬出去的,连俞生也要?跟着受牵连,我做娘的,如何忍心?”

    姜辛的脸又向?另一边撇过?去,“罢罢罢,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就不要?再追究到底是谁出的主意了。怕就怕,你说的是真的——”说话?间,扭头?吩咐个小丫头?,“你去请三爷过?来。”

    卢氏看那丫头?出去后,扭回脸道?:“叫南台做什么?那小子也是个白眼狼,这?一阵净伙着这?位小二爷瞎胡闹。”

    说话?间,她肉软的胳膊直蹭在他臂膀上,像有条肥大的没骨头?的虫在他身上蠕.动,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得不站起?来踱步。

    她以为他在深思熟虑着什么,没敢吱声。未几听见南台进院来,他特地打发她进卧房里去,免得两个人都在这?里坐着,要?问的话?显得太郑重。她想?来很是,忙避到里头?去。

    南台一进里间,只见姜辛在榻上悠闲地吃茶,问“大伯母”,他搁下茶碗笑道?:“替我打点上山西的东西去了。你坐,我这?回去,少不得要?嘱咐你两句。”

    “大伯有什么吩咐?”

    “你大哥还不见回来,我怕他赶不上,所以只好把事?情交代你。九月间是周大人的生日,你和你大哥商议商议,看看备一份像样的礼给周家送去,不怕花钱,面子上一定?要?两家都好看。”

    南台手扶在膝盖上点头?,“大伯放心。”

    姜辛和蔼地笑了笑,又端起?茶呷了一口,“我听说这?一向?你和小二爷在问五丫头?的事?,到底问出结果没有?”

    南台缄默中攥紧了膝上的料子,渐渐又放松五指,笑着摇头?,“就知道?五妹妹不像是失足坠井,像是自己跳到井里去的。”

    “有这?回事??”她是自杀,这?是阖家心照不宣的事?,姜辛脸上表现出应当的惊讶后,渐渐转成一种恰如其分?的无奈,“是我这?个爹当得不好,女儿心里有过?不去的事?,我竟一点也说不上话?。”

    “大伯不要?自责——”

    话?音未断,给卧房里的声音截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自责你这?个爹没当好,还是怨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

    那卢氏在里头?听南台的口气,他们像是还未查到那样深,只是查到丽华是自杀,于是心头?的石头?落下来,气却涌了点上来,人从卧房里走出来,“当初丽华和李家的婚事?,你松了口的,她想?不开寻短见,这?会又全赖我?”

    那两人皆暗暗攒眉,不过?谁也没多说什么。姜辛噔地搁下茶碗,好像她不可?理喻,懒得和她说,起?身道?:“我外头?还有事?。”

    南台便将前因?后果都归咎给卢氏,对她心灰意冷,趁机起?来告辞,“我送大伯出去。”

    那姜辛出了家门,还不大放心,又转去周府问那周大人。周大人只道?时?修虽问过?他两回,都被他给搪塞了过?去,也没问出什么确切的结果,叫他只管放心到山西去开他的冶铁场。

    姜辛想?着,还是往山西去的事?要?紧,尽管有点放心不下,也只好把家里的事?先撂下,横竖有周大人在衙门替姜家周旋着。何况他儿子姜俞生,也是生意场上混了许多年的人,难道?还会怕个愣头?青?这?一盘算,仍照日子筹备往山西去的。

    第049章

    白刃血(〇一)

    赶在姜辛启程前日,

    那姜俞生可算是归家?来了,听说从南京捎了不少东西来,大晌午就在卢氏房中分派。时修正要向卢氏辞行,

    便趁机走来卢氏房中碰碰这位姜大爷的?面。

    原来这姜俞生和姜潮平不一样,

    是个高个头?,

    说肥不似肥说壮不似壮的?身材,

    四肢粗犷,

    嘴唇微突,怎么看?都像个杀猪宰羊的?屠夫,那身蟹壳青的?奢华缎子裹在他身上,

    乍一瞧像是哪里偷来的?,和他这人的?气度极不合宜,

    颜色也衬得他更腌臜了。

    屋里人多,趁着乱哄哄的?工夫,时修特?地走在西屏后头?,

    不屑地说:“您常说我邋遢,

    瞧瞧,

    这才叫个邋遢呢,您瞧他那手?,

    一块白一块黑的?,像是哪里才掏了粪没洗手?!”

    他这话不假,

    姜俞生惯来是这样,

    脸上的?肤色也不大均匀,

    常像是没洗脸一般,

    脖子上的?皮肤比脸还要黑,

    怀疑搓得下斤把?泥。西屏想笑,硬是挺住没笑,

    暗暗瞪了他一眼。

    那姜俞生和大奶奶鸾喜坐在一处也是十分不登对?,鸾喜像是他穷人乍富后买回来的?美娇娘。她笑着不看?他,只把?一双眼睛跟着卢氏转。

    卢氏先高兴了一阵,叫于妈妈领着丫头?将姜俞生捎回来的?东西都分派去各屋,欢喜定后,缓缓走去榻上,转脸嗔怪起来,“你儿?子病了,迟迟不见好,恐怕是你当爹的?不在家?的?缘故。这下好了,你一回来,什么小鬼都得散了,他的?身子自然就能好起来了。”

    姜俞生乍地面色紧张,“什么病?”

    鸾喜适才扭头?看?他,一张愁眉苦脸,“也说不清什么病,就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精神就不大好。不过这时候已见好了许多。”

    大家?在椅上坐下来,都看?见他忍不住那一脸的?晦气,当众埋怨鸾喜,“你做娘的?也太不仔细!我一离家?玉哥就病了,不知?道你是怎么看?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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