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连她进来他也没听见。她也不喊他,自顾自将提篮盒里?的乳酪馄饨摆在炕桌上?,在榻上?静静坐着等?他回神。半日听见他在铺上?喃喃自语,“不对,有些不对,卢氏即便有那份恶毒心?肠,也不见得有脑子?想出那些主意?——”
说得不错,卢氏心?肠虽刻毒,可一向是副直肠子?,素日要整治下人无非是扣月钱打板子?,和大奶奶为难也不过是叫她在跟前立规矩。像代姜潮平留种那等?事,以她的性格,必定先要和西屏说一声看看,果然她不肯,她才会去另想办法。
可这件事,从头到尾西屏连点风声都未从卢氏口中听见过,可见连她也是故意?要瞒着。又是放火,又是迷药的,这拐弯抹角的主意?未必是她拿的。
他想着想着一转眼,看见西屏在那榻上?,一下爬起来,“你来做什么?”
西屏也在发呆,一抬眼,他人已走到跟前来了,脸上?有恹恹的烦倦,里?边眼角红红的,俨然午间气得不轻,这会气也未散干净。
她自知理亏,仰着面孔,小声嘟囔,“你还?真格和我?恼了。”
时修因难得见她这态度,登时心?比她还?要软,长叹一口气坐下来,低声埋怨道:“我?是为你才揍他,你倒还?向着他说话。”
“我?不是向着他说话。”西屏只?得拔座起来,走到他面前,有些撒娇的口吻,“你不信我??”
他居下仰望着她,见她脸上?有两分委屈的情绪,便不忍再怪她了,只?握一握她垂在裙边的一只?手,“随我?回江都去吧。”因为没信心?,所以不得不征求她的同意?,“你看怎么样?”
西屏的手给他包裹在手掌中,也感到一种安全稳妥,这一霎她不可避免地有两分动摇,一颗心?像在船上?,随着那江面的微澜摇摇荡荡。
可是,或许她早就适应了水上?的风浪,安稳在她,是从不曾去打算过的事。但她没急着把手抽出来,任由他握着,任由自己片刻地眷恋着。
时修不闻她回答,以为她是怕,愈发将她紧握,“将来爹娘问起,你只?管往我?头上?推,我?娘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尽管平日看着稀里?糊涂,可是非分明,只?要不是你的过失,她不会怪你。”
西屏听着笑起来,垂下眼温柔地凝望他,半晌憋出一句,“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傻气。”
他见她仍是避而不答,心?里?瞬间觉得没意?思?,松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反而追过来,将五指插.进他的五指间,扣紧了,俏皮地挤挤眼睛,“就算要回去,这里?的事总该先了结吧,你急什么。再说,你能撇下五妹妹的案子?不管了?”
时修不由得笑起来,拽着那手将她朝双膝间一带,正要搂抱她,忽然听见外头咳了声。
顺着卧房门上?的蜜合色纱帐望出去,原来是红药进来了。西屏忙站开些,将一碗冰乳酪端出去叫红药吃。红药原是进来倒茶吃的,没好意?思?承受,“还?是姨太太吃吧。”
“你吃,专给你提来的。”西屏冲她眨巴着眼,一副讨好的样子?,走去拉她坐下,“你不要和我?客气嚜,你一客气,我?有事也不好开口求你了。”
红药给她摁在凳子?上?,疑惑地抬起头,“姨太太有事求我??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说求,我?可当不起。”
西屏在旁边凳子?上?坐下,咬着下嘴皮睇她两眼,“我?和狸奴——你先不要告诉家?里?好不好?我?怕姐姐姐夫一时受不住。等?日后我?们回去,会到他们跟前领罪的。”
红药只?管一味装痴作傻,“您和二爷怎么了?吵架了?我?什么也没听见啊。再说主子?们的事,也轮不到我?去嚼舌根啊。”
西屏红着脸,了然一笑,“红药,你真好。”
“姨太太说得人都不好意?思?了。”红药同样红了脸,低下头吃那碗乳酪。
第046章
夜半歌(十二)
西屏想起?还有馄饨呢,
又折进卧房端出一碗馄饨给红药,“这里还有馄饨,你?吃吃看。”
正说着,
时修端着碗出来,
一面吃一面称赞,
“嗯,
这馄饨不错,
吃腻味大鱼大肉,吃吃这个,倒可口。”
西屏嗔他一眼,
“给你?好鱼好肉吃还有错了??瞧把你?惯的,乍一吃这种小馆子?里的东西,
竟还说好。”
“这是外头买的?”
“这时候去劳动厨房里做这个,岂不招人抱怨?”西屏吐吐舌头,“这是大门对街上那家馆子?里做的,
别看他铺子?不大,
做的东西倒干净精细。”
时修风卷残云一般,
几口吃尽,搁下碗来,
细细追问当年西屏和南台相看的事。
西屏想他一定是要知道,躲不过?去的,
只得和他说了?,
“说起?这事,
我说不全怪三叔也不是帮着他说话,
那时候太太不知哪里听见了?我的名字,
请了?个伐柯人登门,我娘说:‘凭他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
要亲眼看一看郎君,倘或是个好人才?呢,就是穷一些也嫁得;要是人不好,就是当官的也断不能嫁。’太太听了?这话,怕你?姨父相貌丑陋,我们瞧不上,那日便借中?秋的由头,打?发三叔来给我们家送些节礼酒菜。”
“姜南台不知情?”
“三叔只当是来送t?节礼,不知道太太背地里交代了?那说媒的婆子?,到了?我家,只把三叔称‘姜爷’,我们听见,都以为就是你?姨父。我娘见他相貌堂堂斯斯文文的,就答应下来了?。”
时修冷哼一声,“他没有分辨,可见并不无辜!”
“他也是回去后?才?想明白的,第?二天?他原想到我家去解释,可架不住太太在他面前哭。三叔那个人,就是常觉得欠着姜家的,哪经得住太太央求?所以没去。倒是那做媒的人急着去了?,和我娘签定了?订婚书。后?来我娘打?听到事情不对,欲去退亲,谁知太太请了?周大人来,说是白纸黑字订下了?婚契,岂能轻易反悔?没办法,我就嫁到姜家来了?。”
时修仍咬着南台不放,“您这还不是替他说话?哼,他倘或有良心,怎能助纣为虐,帮着欺民骗女?他自己受了?姜家的恩情,就拿一个姑娘的婚姻大事来还他的人情债?”
西屏只得撇撇嘴,“那你?打?也打?了?,事情也问清楚了?,还待怎样?不管怎么样,我也做姜家的儿媳妇也做了?五年了?,你?姨父也死了?,这时候再去计较那些,也晚了?。”
时修忿忿不平,粗喘着气好半晌不吭声,一会又愤懑地捶了?下桌子?,“那周大人枉为县令!我看当初为这婚事,他就收了?姜家不少好处!如今细想,只怕那和姜家买粮赈灾的事也有鬼!等我问清楚姜丽华的案子?,少不得还要细查,这等贪官,岂能容他!”
“所以我说,咱们今早在周府门前看见于妈妈男人,肯定是去送银子?的,就是要堵住周大人的嘴。你?想想看,到底太太在怕什么?要是单只为五妹妹和谁有奸.情,根本犯不上那么些钱,也不值当周大人三番五次借故讹诈。”
她一壁说,一壁转到榻上来坐着思索。在姜家看来,什么样的丑事传出去,会比家里的小姐不明不白失身还要为人诟病?
她倏地道:“姜俞生。”
只有这姜俞生,他同姜潮平都是卢氏亲生,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既要留他们姜家的种,自然该是找他。怪道当日在火场不见姜俞生的身影,只怕那时候他正背着人摸去她房中?呢。
时修也想到这里,冷笑一声,“那姜俞生几时回泰兴?”
西屏摇头,“我也不知道,听大奶奶说在路上了?,约莫这月月底能到家。你?难道要等他回来去问他?奸.污亲妹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你?就是问了?他他也不会承认,又不是傻的。”
倒也是,这是丑闻中?的丑闻,要不然那姜丽华也不会跳井。可既有奸.污之实,就为律法不容。何况当初他们原是奔着西屏去的,时修只要一想到此处,就绝不甘休。
因而不待姜俞生归家,暗中?先查访起?三年前失火那夜,他的行?踪。
西屏接连两日走去大奶奶房中?试探,几番闲话下来,见鸾喜似乎并不知情。这也情有可原,她和姜俞生夫妻两个,自从西屏进门,瞧着就有些貌合神离,不过?面上过?得去。
鸾喜轻声冷笑道:“他有事哪肯和我说?生意上的事嫌我不能替他拿主意,别的私事,也只管去和外头那姓焦的说,那焦家才是他的温柔乡哩。”
西屏陪着她苦笑,“我也听见过?一些,大爷待这姓焦的姑娘倒有长?性?,好像有几年了?吧?”
“你?当他是待她有长?性?啊?哼,自然是那姓焦的有些好处,他才?肯成日往她那里去。就连请朋友应酬,也都是在那房子?里摆席。哼,那个女人我看也不是什么本分人,这些应酬原不是外宅当份的事,她也不抱怨。”
西晒的阳光从背后?穿透她的耳朵,耳垂底下有颗翠绿翠绿的翡翠水滴形珠子?打?着晃,像个姑娘在惘惘的一片蝉鸣中?伶仃地打?着秋千。那此起彼伏的蝉声撕裂了宁静,然而那宁静的缝隙底下,似乎还是宁静。
她把炕桌上的鲜果碟子朝西屏跟前推过?去,“不说这些了?,说起?来也是自找气,怪没意思的,谁管他?二奶奶吃点葡萄,刚摘的。”
那葡萄绿得剔透可爱,上头蒙着层薄薄的霜,不知那里摘来的。西屏拣了?一颗吃,又说那焦家,“怎么不将?那姓焦的姑娘抬进来,免得外头说你?爱吃醋。”
鸾喜纳罕她今日怎么总问大爷在外头的事,权当闲谈好了?,苦于她素日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她照实道:“我提过?一回,大爷自己不肯,我也懒得管他那些闲事。”
“大爷为什么不肯?”
她别有意思地笑了?下,“虽没抬进家来,安置在那元宝街上,也没亏待她。我听底下妈妈说,人家那宅子?里好不热闹,隔三岔五地就摆酒听戏,比起?我们这些正经奶奶,虽名不正言不顺,倒自在许多。何况她们那样的出身,还要这虚头巴脑的名声做什么?实惠要紧。”
西屏剥好的葡萄递给她一颗,“她是什么出身?”
鸾喜撇下嘴,“听说是跟着她爹四处唱曲卖艺的,他爹拉琴,她唱,那一年给大爷碰见,就在元宝街上租了?处房子?,收容了?他们父女,从此后?,大爷晚上要是不归家,多半都是宿在那房子?里。”
西屏点着头,暗暗记下“元宝街”,赞同地笑着。静默中?听见东厢房内在念经,便朝窗户上扭头,“玉哥的病还没好?”
鸾喜笑道:“比前两天?又好些了?。”
西屏笑道:“看来这念经也有些效用,比单请大夫吃药来得强,这叫双管齐下。”
鸾喜点头,“可见鬼神之事还是有的,不能不信。对了?,从前晚凤居里闹鬼,你?那外甥问出来没有,到底是不是真的闹鬼?”
反正一个家里,早晚都要知道,西屏也不瞒她,“是马厩里一个丫头捣的鬼,她从前受了?五妹妹些赏,替五妹妹伸冤呢。这话你?可别告诉太太,免得太太又拿她来打?。”
“我不会说的。”鸾喜目光里透出一丝鄙夷,“不过?就算她老人家知道,也未必会打?,就不怕人家说她理亏?要没做亏心事,怕人说什么?还不是她做那门亲事把五妹妹给逼死的。”
“那亲事虽是太太定的,却是四妹妹替太太出的主意。”
“谁不知道?”鸾喜嘟囔着嘴,“可做主的终归是太太,姊妹间不合,她从没劝过?一句,一味偏着自己生的女儿,也不怕人家议论她不公道。反正咱们这位婆婆就是那样子?,听说从前在娘家就霸道惯了?,要不是因为老爷是靠她娘家发的家,早就休了?她了?,这些年老爷东奔西走,我看呐,未必没有避开她的意思,她老人家还不自觉呢。”
俗话说旁观者清,大家都心照不宣,只太太自己看不出来。也是老爷面子?功夫做得好,但凡在家和太太说话时,从未表现出过?分的厌烦,人家都只说他是个敬太太爱太太的男人。
这厢由大奶奶房中?出来,西屏忙赶着回去,走到晚凤居里告诉时修那焦家是住在元宝街上,凡是姜俞生夜不归家,多半就是在那房子?里。
“那就走吧。”时修懒洋洋拔座起?来,就要朝外走。
西屏拽他一下,“你?等着,我先回房去换身衣裳。”
“又换衣裳做什么?”
她低头自视,面露嫌弃,“为打?听这事,大晌午间跑到大奶奶屋里去,晒出我一身的汗。”
时修两眼一翻,“真是麻烦。”
她回首瞪他,“要不是你?急吼吼的,我还要洗个澡呢!”
这厢出去,在园中?碰见南台从衙门归家,脸上的淤痕还在,青紫斑斓,在大片翠绿的浓阴底下低头走着,像是提不起?精神。西屏见他那模样有点可怜,可斜眼一瞟时修,知道这时候去和他搭讪更要惹怒这只猫,只得装作?没看见。
不想南台挨揍也挨不怕,看见他们便疾步赶上前来,“二嫂,我今日在衙门特向初十说的那差役打?听过?,当初他听说了?迷药之事,马上就回禀了?周大人,周大人还特地差他去初十配药的那家铺子?里查证过?,确有其?事。可隔了?两日,周大人忽然又不叫他查了?,我想——”
“你?想?”时修大有嘲笑之意,两点光斑在他脸上轻慢地晃来晃去,“等三爷想明白,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南台目中?疑惑,时修乜他一眼,“这你?还不明白?周大人是收了?你?们姜家的封口钱了?。你?还觉得你?那位大伯母是个好人么?”
三言两语间,将?南台逼得脸上一片难堪。西屏因怕气氛太僵,暗地里拽了?拽时修的袖子?角。
时修看她一眼,t?反剪起?一条胳膊,“我看就算了?吧三爷,这事情你?就别管了?,免得查出什么有伤你?们姜家体面的事,你?在你?伯父伯母跟前还不好交差。”
南台把目光一凝,“二爷以为我会为维护姜家的体面而枉顾王法律例?”
时修把眼抬到树枝上去,冷笑一下,“这我可说不好。”
“二爷放心,我大小也是个公门中?人,熟知法例,倘或姜家果有人暗行?奸.污妇女之事,我绝不会徇私情。”
时修乜笑一声,“你?倒想,可你?不过?是个小小仵作?,有多大的权徇得了?私?”
终于怄得南台面色转冷,呵一声,“你?!——”
“我什么?”
西屏见他二人唇枪舌战没完没了?,赶忙拉扯,“到底是不是大爷还没查清楚呢,你?们急着吵什么?三叔,我看你?也不要去问太太了?,就是问了?她也不会说,反而得罪她。我和狸奴眼下要到外头去问问,等问出什么来,再和你?商议。”
时修陡地扭回脸,“和他商议得着么?他算哪个份上的人?”
南台横他一眼,只望着西屏点头,“好,二嫂在外头要当心。”
等坐进马车内,时修怎么想怎么觉得南台最尾那句嘱咐有些不对味,西屏和他在一处,要当心什么?这杀头短命没眼力的,难道还看不出他和西屏的事?他只恨不能当面揪着南台的衣裳告诉他,西屏早晚是他的人!
他空自在对过?想着,又气得鼻梁两边的眼角通红。西屏一猜就知道还为刚才?遇见南台的事生气呢,故此一句没问,不知他哪来这样大的醋性?,整个就是醋坛子?泡大的。
半个时辰走到那元宝街,却是条喧喧嚷嚷的街市,两边开什么铺子?的都有,只是不必进去,单看那颜色样式就看得出都是些平头百姓买得起?的东西,因此这街上,也不见什么富丽闳崇的府宅,都是些寻常民居。
两个人分头在街两旁寻觅,西屏走进家木匠铺子?里,向那木匠打?听焦家确切的住址。那中?年木匠打?量着西屏,不冷不热地朝旁边一指,“就在隔壁这条巷子?里。”
西屏道了?谢,待要出来,却听见那木匠嘀咕了?一句,“好好的妇人家,仗着几分姿色,偏要做这等丢人现眼的勾当。”
她暗咂这话奇怪,又扭头回来笑一笑,“先生何以这样讲?我原是焦家外地的一房远亲,好容易来一趟泰兴,尊父母之命,不得不来拜访亲戚。这也是头回来,怎么先生的口气,倒像是认得我一般?”
那木匠又再细细打?量她一回,见其?穿戴素净,便将?先前那一缕鄙薄的神色抹了?,换了?张和气的笑脸,“是我眼拙,把姑娘错看了?,还当是出入焦家那些不三不四的妇人呢。”
西屏疑惑的扇扇眼睛,“不三不四的妇人?焦家不是只有父女两个么?”
那木匠走来低声道:“我看姑娘干脆不要去他们家了?,免得给人家看见,惹出闲话,姑娘的名声反弄得不好。”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们这户亲戚家有什么不安分的事?”
“姑娘是焦家什么亲戚?”
西屏随口编着谎,“是外祖母那一辈的表亲,按理焦家老娘是我的表姨,只是她过?世得早,所以好些年没往来了?。”
木匠叹气道:“我也不是背地里说人,这焦家现今不成样子?,家中?只剩下父女二人,没个田地营生,焦老爹又不成器,成日吃酒赌钱,没正经事情做,听说原来是领着女儿走街串巷卖唱为生。前几年碰见位有钱的姜大爷,在这巷子?里租下了?这所宅子?,给他父女二人住着,原就该安安分分过?日子?的。谁知并不安分,比从前更热闹了?!也不知道哪里去搜罗了?些青春美貌的妇女,把她们兜揽至家,每日饮酒作?乐吹拉弹唱的,好好户人家,竟成了?秦楼楚馆了?,弄得邻里间不得清静!”
原来这焦家从卖唱的转做起?私家.妓.舍了?,怪道这木匠方才?如此鄙薄。西屏笑着福身,“多谢先生告知,我来泰兴一趟,既是亲戚,不好不去见得。”
“要见趁此时去见最好,这些日子?那姜家大爷没来,他们家清静了?不少。”
西屏谢过?之后?从铺子?里出来,朝对街招招手,在巷子?口等了?时修过?来,“焦家就在这巷子?里,数过?去第?二家。不过?才?刚那木匠说,大爷在的时候这焦家是夜夜笙歌,我估摸着,这就是大爷不肯抬那焦姑娘进门的缘故,他利用这焦家父女去网罗些青春妇人,把她们常聚在这房子?里,当他的逍遥窝呢。”
时修听得两眼圆睁,“有这种事?这怎么网罗?”
“你?就不知道了?,有些青春守寡的妇女,或是那想做暗门又没有客的姑娘,投到行?院人家去,怕失了?自由之身,又怕公然和男人往来名声不好,所以有个女人从中?牵线搭桥,就便宜许多。”
“你?是说,这位焦姑娘就是个拉.皮.条的?”他冷哼一声,“怪道这姜俞生不把她抬回家,原来留她在外有这用道。此人如此好色,只怕替他兄弟代.孕子?嗣的主意,就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西屏此刻回想起?来,她刚进门时碰见姜俞生,他看她的眼色的确是有些不对,只是那时候她未曾留心到他。
时修一头朝巷子?里走,一头说:“我看这姜家势必要将?你?的血肉吃尽,你?还是预备着随我回江都,这地方万万呆不得。”
她却将?手朝前头一指,“到了?,那就是焦家。”
两扇绿漆的木门,门上摇曳着对面人家墙头上的树荫,恍惚听见里头有人说笑,像是有客。西屏叩了?两下门,不一会就有个娘姨来开,上下一打?量西屏就笑了?。转眼看见时修,又有些诧异。因问:“你?们找谁?”
时修笑道:“我是特来访姜大爷的。”
那娘姨只当他是姜俞生的朋友,恢复了?笑脸,将?二人迎进门,一壁笑道:“大爷往南京去了?,恐要月底才?能回来呢,先生请先屋里坐着吃杯茶。”
进去有一方方正正的小院,靠内墙栽着两颗银杏,树干上结着根晾衣绳。那内墙左角开着个月亮门,踅进去又是一方稍大的院落,院内也比着大富人家造林建山,布置得诗情画意,三面围着几间屋舍,正屋里有妇人说笑。
娘姨并不避讳,一径将?他二人请进北屋,里头果然坐着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妇人,其?中?一个为首迎出碧纱橱,那姨娘嘁嘁唧唧附耳和她说了?几句,她便朝时修笑着点点头,“原来是大爷的朋友,只是看着面生,先时好像没见过?。”
时修摇了?摇扇柄,“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府台衙门里的人,有件案子?因要问一问姜大爷,听说他有处房舍在此处,便寻到了?这里来。”
里间那两个美艳妇人一听是衙门来人,慌得忙告辞而去。那焦盈盈倒见过?些世面,只诧异须臾,便面色从容地福了?个身,“官爷来得不巧了?,大爷上南京去了?,不在这里。”
“我知道。”时修不待她请,一样从容地自踅入碧纱橱内,“我是专门来问你?的。”
“问我?”焦盈盈跟着捉裙进去,“不知大人有什么问得着我?我虽勉强算是大爷的一房外宅,可大爷做什么事,从不对我妇人家说,大人要问他的事,怎么不到他府上去问?”
西屏笑着搭话,“我们就是从姜家来的,我是姜家的二奶奶,早就听说过?姑娘,也算是一家人,却一直不得空来见,请姑娘勿怪。”
焦盈盈一下把眼调转在她身上,目光惊诧,“你?就是那潘西屏?”
时修立时捕捉到她口气里的不寻常,一撩衣摆坐在那圆案旁,“听姑娘的口气,好像老早就听说过?姜家二奶奶的名字?”
她由惊转笑,“噢,姜家的人口,虽未得见,倒是都听大爷说起?过?。”
“是么?”时修抖开扇子?,气定神闲地摇着,“那姜大爷是怎么评价这位二奶奶的?”
那焦盈盈在案上翻了?两只空杯,慢慢往里头倒茶,一壁看西屏一眼,“他只说这位潘二奶奶是他的弟媳,难道不是么?”
西屏笑着点头,拂裙在那墙根底下坐下,“是。他再没说过?我别的什么?”
“还要说什么?”这焦盈盈也有几分伶俐,听他们如此问,想必是知道点什么。倘或自己扯谎到底,反怕惹上什么不好的嫌疑,只得半真半假道:“或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同别的什么人说过?吧,那我就不得知道了?,二位不如去问问大爷别的朋友。”
第04t?7章
夜半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