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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两个人算来算去,倒算到一处去了,这许扶云便背着家?里,偷偷到这庄家?来同庄大官人厮混。时日一长?,也摸出庄大官人的底细,原来他虽常做生意,却赚得利薄,手上的钱多半左项进来,又要t??倒到右项上去,纵然赚得些?银两,也是捎回?家?去供家?人开销,给到扶云手上的,不?过是些?散碎。

    扶云渐渐后悔错认得了他,却从?不?显在面上,到底聊胜于无,能挣几个散碎钱,又比都落去她妈手里强,于是仍然和他暗地里来往。

    偏是那一回?,庄大官人说起明年欲在广州增进玳瑁犀角一类舶来品到扬州来销,可惜多进一项货,就要?多一份本钱,何况这类舶来品的本钱本来就高。

    这扶云只当他是有意哭穷,便十分体贴地转到背后去替他捏肩捶背,“你们做生意的人,我也晓得自有难处。果然如此,我这一头的开销你且先别管了,我跟你好这一场,又不?是为你的钱。”

    这一段下?来,庄大官人益发觉得她温柔多情,体贴入微,向肩上去摸着她的手,“再有难处也不?能少了你的开销钱,再说你又开销得了多少?在你这里省几两零碎非但?于事无补,倒叫你妇人家?小瞧了我。”

    她双手慢慢捏着他的肩膀,眼睛微微向虚空中望着,辨他这意思,不?像是哭穷,倒像是真的有点难处。忽然她灵机一动,转回?前头来,“不?知你缺多少?”

    庄大官人笑着拉她坐在腿上,手指点着她的鼻尖,“怎的,你还想借我银子不?成?看不?出来你还有些?体己钱嘛。”

    “什么呀!”她嗔赧着拨开他的手,双手握在手里,“我能有什么体己钱,生意又不?好,侥幸打几个茶会出几个局子嚜大半是妈的,落到我手里零星几个,还没焐热呢,又要?给我爹娘拿去。”

    “既没钱,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陪着我一齐烦忧?”

    “哎呀,问你你就说嚜,到底差多少?”

    “差个二三百两吧,只等年底回?广州去看看好问谁借一借。”

    扶云缄默片刻,笑了笑,“我知道一个人,她手里倒有笔钱搁着暂且没什么用道,约莫手上有个六七百两——”

    庄大官人仍没当回?事,闲适地挑下?眉锋,“噢?是你哪户客人吧?既是你的客人,不?跟我吃醋就罢了,哪还肯借钱给我?”

    “我哪有手上有如此阔绰的客人呐?”扶云满面嗔笑,手里甩着帕子扭了两下?腰,一副经?不?住打趣的样子。

    那庄大官人正欲劝哄两句,谁知她又抻直了腰附到他耳边去,嘁嘁哝哝说了好一堆话,听得他面色渐渐郑重起来,而后把脸偏来向着她,“你姐竟有这么些?钱?”

    扶云轻轻哼了个笑,“你不?知道我那大姐,别看她如今生意冷落了,当年从?十四岁开始做生意,不?知做得多红火,几年下?来,替我妈赚了多少银子。她也不?是个傻人,背着妈自己攒下?这笔钱,就是为了如今这时候,好找个可靠的人嫁了他去。”

    那庄大官人思量半晌,笑睇她,“你想设个局,套你大姐的钱?”

    扶云笑着从?他腿上起来,“话说的真难听,我不?过是看你的确是个靠得住的人,才想着让你去解了我大姐的这个困境。她嫁给你,后半生有了倚靠,损失几百银子又算得上什么?她攒那些?钱,还不?是就为了成家??”

    他在后头微微仰着笑眼注视她的背影,方才晓得这个女人的厉害,令他更有些?喜欢了,复拉她坐到腿上,“你就不?吃醋?”

    她笑道:“轮得到我吃醋么?我没那个福气。”

    于是二人定?下?这计,庄大官人先去叫了玲珑几个局,果然玲珑见他年轻有为,相貌不?俗,又是个做买卖的人,家?中虽有妻儿老小,可听他说起来,都是贤德之辈。心下?就渐渐存了要?嫁他的意思,几番试探,探出他也有娶她之意,便益发情投意合起来。

    一来二往间,这份意思给许妈妈知道,自然而然谈及赎身之事。许妈妈念着玲珑是她自幼养大,多少有几分情谊,原没想狠要?她的,谁知那夜扶云走到她房里来问其意思,听见她只要?二百两,便低声细语地调笑了一句,“妈几时也这样和善起来了?”

    许妈妈坐在床沿上叹着气道:“你们都只道我做老鸨的心黑,哼,那是错看了我,难道我天生的没良心?玲珑到底是我一手调.养大的,虽没替我赚回?几个钱,我也总不?能真把她往死里逼,我还做不?出来!常言道该住手时且住手,就当我积阴德,她那个年纪了,我吃点亏,二百两银子放她去好了。”

    论行情二百两也不?算低,却不?是她老人家?往日的性格。扶云和庄大官人商议好的,这边开价最?好是六百两,庄大官人那头只说一时拿不?出,捱延下?去,捱到玲珑自己捱不?住了,自然就肯把体己钱拿出来交给庄大官人替她做赎身之用。只要?他拿了银子,和扶云这里二一添作?五,便关了铺子退了房子,躲回?广州去,过个一二年风声平了,再上扬州来接着做他的生意。

    偏可恨她妈忽然发了回?善心,只开二百两的价,那哪行?不?赚尽了玲珑的,她如何甘心?

    她暗暗错了错牙,向许妈妈笑了笑,“妈真是糊涂,这个关口,越是要?得多些?,越是为玲珑姐好。您想想看,他姓庄的是个生意人,常年在外跑,他家?人口都在广州,谁知他口里哪句话是真的?妈常教我们,别听男人口里说的,要?看他手里拿的,二百两银子在他生意人算什么?真给他得了这便宜娶回?家?去,日后若是待玲珑姐不?好,三朝打五夕骂,岂不?是害了玲珑姐?”

    说着看许妈妈有些?悔悟的神色,又大胆地说下?去:“不?如妈要?个高价,看他肯不?肯,他若肯,可见几分真心,到时候他娶玲珑姐过去,您把多出的钱就当做嫁妆陪送给玲珑姐,面上又好看,又落个人情,玲珑姐也落了实惠,岂不?几全?”

    听她这一席话,许妈妈犹如当头一棒,“倒是我糊涂了一回?!你这话说得极有理?,只是不?知要?他多少好。”

    “我看就要?他六百两好了,这笔钱他不?是拿不?出,不?算您老人家?强人所难。我想他少不?得会有些?犹豫,到底也不?是笔小数目,可就是不?能太轻易,方可鉴其真心。他要?犹豫呢,妈也只管咬死了,也不?要?和玲珑姐说,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样要?好。倘或为妈这里要?钱,他二人先闹得急头白脸的,这桩婚事,我看也做不?得。”

    愈发说得许妈妈心悦诚服,当即就和她在屋里商议定?了,一句风声没向玲珑走漏。

    那庄大官人一气将这些?话说完,顾不?得脸上臊意,急口替自己辩白,“大人想想看,这笔银子还没到我手上,我更没道理?要?杀玲珑了!”

    时修还在呆想,怪不?得三月初四那日,许玲珑到庄家?来未带随侍的老姨娘,多半正是要?来说拿银子赎身的事,怕走漏了风声给许妈妈听见。可惜话未出口,先和姓庄吃醋吵起来。

    他想明白了这事,冷笑着向姓庄的摇头,“可惜啊可惜,你庄大官人运气不?好,倘或那日许玲珑没有发现那条手帕,你这六百两银子,这会早就到手了。”

    “还得分扶云姑娘三百两呢。”西屏微笑着嘲讽。

    倒提醒了时修,问那庄大官人要?帕子,又要?前头铺子里扶云来配香时的账册,欲作?物证。庄大官人不?能违逆,只好乖乖去取了来交给他,一面问:“大人是怀疑扶云?”

    时修睇淡淡他一眼,“不?好说,还要?别的人证物证。告辞了大官人,没有我的话,请你暂留江都县,不?要?往别的地方去,衙门可能会随时传你问话。”

    这厢告辞走到丹阳街上来,却不?登舆,说是方才坐得久了,该活动活动筋骨才是。西屏抬眼一看日头,已近正中了,怪不?得有些?肚饿。

    便催促时修,“还是上车吧,这样走几时能到家?,我都饿了。”

    时修因见她又肯主动和他搭腔,想是她不?生气了,在旁歪着脸笑她,“谁让您成日家?小猫似的胃口,早饭又没吃几口吧?”

    “谁是猫?你才是猫!如今又养只煤堆里滚出来的猫,正好,两个脏到一处去,可以称兄道弟了!”

    她骂人他倒不?怕,就怕她闷着不?开口,那才叫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他反剪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笑,“别这么说我兄弟,什么煤堆里滚出来的,人家?是品相非凡,养它?才衬得我姚时修品味不?俗哩!”

    西屏禁不?准朝天上翻了记白眼,一面叫停了玢儿,说是要?登舆。

    “回?什么家?,不?回?,一会还要?到乔家t??去一趟呢。”时修忙来拉她的胳膊,一摸上去,真格是软软的,想不?到这样细的一条胳膊也有些?肉。

    “去乔家??”西屏登时回?想起来,月柳讲过,三月初四那日,扶云是在乔家?出席。她鼓着腮吹了口气道:“那也不?急在这会,都快晌午了,总要?叫人吃饭吧?你不?是常说要?孝顺我,还叫我跟着挨饿?”

    他只管拽着她的胳膊转向小洛河街去,没走几步,便拐进一家?三层酒楼内,一径向那掌柜的吩咐,“三楼的花厅扫洗干净一间出来,我要?吃饭。”

    那掌柜的楞一下?神,忙笑着迎将出柜外,“原来是小姚大人,失敬失敬,您是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我想八成是为前些?时那到处认尸的案子?有您和姚大人在,可真是我们扬州府百姓之福啊!”

    说话间瞄一瞄西屏,未敢多话,亲自引着三人上楼。这酒楼生意倒好,底下?已有十来张桌子,到二楼一瞧,又是近二十张桌子,张张客满,到三楼上,却是十分雅静的一条走廊,两面分出来许多小房间。

    进去一间,窗户正朝着街市,眺望出去能看见绵延不?断的屋檐房舍,再往远些?,可见好些?青山叠翠,那苍郁的绿色中隐隐可见黑色的古刹宝塔,倒是个视野开阔之处。

    西屏站在窗前领略风光,听见时修在后头和掌柜说:“劳烦你,再命人打两桶水来搽洗几遍。”

    那掌柜的心内嘀咕,他几时如此讲究起来了?窥他一眼,没敢啰嗦,忙答应着去吩咐。

    玢儿熟门熟路地退到外头去,廊下?自有给主顾家?仆吃饭的桌子。

    时修正要?伸手去拭那张圆案看看干不?干净,忽地给西屏呵一声,“油腻腻的,你蹭它?做什么?”

    他悻悻地收回?手,几个指头尴尬地搓着,“您也过分讲究了,这玉中楼在江都久负盛名,人称‘小金陵’,专做南京菜色,招待都是些?在扬州或是做官或是做生意的南京人,前年奉旨南巡的内阁大人到扬州,也来这里吃过饭,怎么,连他们也不?如您好洁净?”

    西屏白他一眼,“既干净,你还叫人家?打水上来重新搽洗做什么?”

    时修心道:你懂个屁!

    面上只哼一声,走去墙下?,一掀衣摆坐在那椅上。他身旁墙角的高几上摆着盆独占春,白花黄蕊,正映着他不?理?不?睬的神气。

    她知道,他学得姐夫的秉性,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这样的酒楼里吃顿饭,少不?得要?花些?银子,他带她来,是有意叫她吃吃家?乡菜。尽管她早忘了南京城的样子,口味也都不?大记得了,心里也不?免有点绵绵的温柔翻涌起来。

    她走过去,轻轻搡了一下?他的肩膀,却不?说话。

    时修抬头看她一眼,表情不?耐烦,“做什么?”

    等了会她没开口,他又垂下?头去,心里好像在敲鼓,咚咚地响个不?住。

    一会她又掣了下?他臂膀上的衣料,轻轻说了声,“多谢你。”

    那鼓声终于在他心里戛然而止,却似有漫长?的余韵,恰如傍晚的余晖洒满大地,那大片大片的金橙色里,人烟的声气都消退下?来了,自空中弥漫起暗暗花香草香,一切自然的恬静的味道。

    有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宋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026章

    烟雨暗(〇八)

    这玉中楼因只卖南京的醇酒香肴,

    故而来的多是些在扬州的南京人,楼下那些久违的隐隐的乡音,不免勾出西屏一点幼年稀薄的回?忆。

    她娘就很会烧南京菜,

    水晶鸭,

    酥鲫鱼,

    炖火腿,

    松子熏肉……不过在久远的记忆里去嗅香味,

    即便嗅得到,也不免是暌违的虚茫。

    时修把一瓯酒凝金腿换到她面?前?来,“我记得那年元夕,

    刘祖母就烧了一道酒凝金腿,我们阖家都喜欢,

    只是在祖父家中,不好多吃。娘跟她老人家要过方子,回?去却烧得四不像,

    难吃得很!还要逼我们都吃了,

    大哥脾胃弱,

    吃后连呕了两天。我看他们家这道菜,烧得倒有几分刘祖母的意思,

    您吃吃看。”

    “刘祖母”是称呼西屏她娘,她道:“这道菜一定是要用正宗的绍兴老酒,

    大姐姐肯定是随便捡了一样酒烧的,

    所?以烧得不像。”

    时修笑得没奈何,

    “我娘什么都只图个方便,

    叫她专门为一道菜去寻一味料,

    她才懒得,何况也费钱。就连那条火腿,

    也是从外祖父家中顺回?去的。”

    连吃带兜一向是顾儿回?娘家打秋风的做派,张老爹爹背地?里无奈又?亲切地?称她为“女匪首”,曾抱着?西屏嘱咐,“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像你大姐姐那样,一副土匪样!姑娘家要斯文点,不然惹人家笑话哩。”

    她咯咯笑着?答应,顺便揪下他一根胡须,递给她娘。她娘接过去只是微笑,并不很得趣的一种微笑。她知道,她娘其实?一向有些嫌张老爹爹老。不过他待她们母女太好了,好到她娘稀里糊涂地?就答应嫁给他,等醒过神时,已不忍心再反悔。

    时修因问:“泰兴县那位冯老爷,待你们母女如何?”

    西屏随口笑道:“好不好的,说不上来,反正就那样吧。”

    “那样是怎样?”

    她瘪了下嘴,“冯老爹爹自己没有儿女,想偏心也没处偏去啊,虽不十分亲近,却也不曾打我骂我,还请先生?教我读书写?字。我成?亲的时候,倒也陪送了我一笔丰厚的嫁妆。”

    怪不得姜家大富人家,却肯娶她这小富之家的小姐,原来妆奁也算衬得起。他趣道:“看来冯家和姜家也算门当户对。”

    “论财力,那可差得远了。”西屏摇头,“不过你姨父生?得太丑,从前?议了许多回?亲都没成?功,差不多的人家都不肯如此委屈自家的姑娘,情愿不攀姜家的财势。”

    她说姨父“太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完全不带感情。他心里止不住有点鬼鬼祟祟的高兴,面?上不好带出来,也假装风轻月淡的表情,“那刘祖母和冯老爷又?如何肯答应这门亲事?”

    西屏搁下箸儿,夸张地?朝他扇扇眼睛,“人家都说我和我娘是图姜家有钱。”

    就算看中他姜家有钱,也没什么,银子不论搁在何时何地?都扎眼。可他觉得流言并不可信,否则她怎么提起姜家就倒了胃口?尽管那脸上是愈发?俏皮的笑,可眼睛里的莹莹流动的光又?静止了。

    他不再问了,往她碗里搛了菜催促:“吃饭呢,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快吃快吃。”

    西屏瞪他,“可是你问我的呀!”

    他举起手,在嘴前?比划出个穿针引线的动作。

    她又?端起碗,说道:“钱是个好东西,可我还没贪财到那份上,是上了人家的当。”

    他待要问,又?怕问得她伤心,拼命摁住了好奇心。

    西屏一转话锋,引到别处,“你看那许玲珑,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人,到头来还不是给那庄大官人骗。你觉得,是姓庄的与那许扶云合谋杀的许玲珑么?”

    一说到案子,时修登时变得沉稳许多,“既是为财,银子还没到手,为何要杀她?”

    “兴许就是见银子迟迟弄不到手,恼羞成?怒,所?以杀她。你记不记得那方手帕,连你都能将?那条手帕与扶云联起来想,玲珑姑娘和她日夜相对,会不会也想到了她?所?以那日庄家出来,她没急着?回?家,知道扶云是在乔家陪席,一刻也等不得,一径就杀去了乔家找她算账,两个人大吵一架,扶云一怒之下,就勒死了她。”

    时修笑道:“情理上虽说得通,可证据上却十分不充分。那许扶云当日既在乔家陪席,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勒死许玲珑不给人察觉?即便避人耳目勒死了她,又?该藏尸在何处?又?是如何在凌晨解禁后将?人搬去小陈村弃尸?”

    “她可以先把尸首藏车轿内。”西屏自说完,又?摇头,“也不对,他们那起人家,是没有自己的车轿的,都是在外头现雇车轿,那么她藏什么东西,运什么东西,马夫轿夫也都知道了。”

    时修沉吟半晌后搁下箸儿,“猜是猜不透的,还是得实?地?勘察过后再说,也许乔家宅内或是周围真有那么个方便杀人藏尸的地方也未可知。”

    未几吃完饭,时修因叫来掌柜的记账。一向他们这等有头脸的人家,都是先记账,落后再去府上结银子。西屏却不知道哪里摸出枚银锞子放在桌上,“现结吧,横竖你也不常来,省得人家跑来跑去的了。”

    他知道她是有意替他们姚家省检,愈是不肯,自摸t?了碎银出来抛在手上,绕去她身边吭吭笑,“要六姨替我开销,给我爹知道,岂不打我?我看您就是有意害我挨打。”

    西屏只得收回?银子,白他一眼。

    走出街来,登觉热烘烘的,好在乔家所?在那莲花巷就离前?头那十字口不远,走过十字口,约莫再行半里,转入宽敞巷中。因人家的院墙挡着?,有大片阴凉,又?顿觉凉快。

    偶然有挑担的货郎走过,手上咚隆当咚隆当地?摇着?拨浪鼓,引得时修回?头去看,皱起眉,“这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西屏也跟着?沉闷起来,这巷里又?宽敞又?明亮,前?头那口里出去,又?是另一条热闹长街道。

    时修老远指着?那口子解说:“那是月明街,左通大洛河街,右连东大街。”

    大洛河街西屏再熟悉没有了,江都县拢共三条最繁荣的大街,一是大洛河街,二是广林街,三是东大街,这三条街上除去各行各业的铺子,要么是衙门公署,要么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姚家的府邸正是在大洛河长街上。

    那东大街与大洛河街并行一向,似这月明街一样通达两街的街市有好些,长短不一,皆是繁荣昌盛所?在,所?以这莲花巷时不时有车轿贩夫穿行,的确不是个杀人越货的地?界。

    西屏一下受了打击,脸上难免有点闷塞。时修窥见笑了声,“杀没杀人不是你我说了算,是证据说了算,倘或只靠几番情理之中的推论,那这世上的‘凶手’也太多了。我这个担责担职的推官都不怕麻烦,六姨怎么就耐不住性子了?”

    西屏乜他一眼,挺直腰板道:“我不是耐不住性子,与我什么相干呢,我既不吃朝廷的俸禄,也不受朝廷的命,死人杀人的也不与我相干,我倘若嫌烦,了不得不问这闲事了便是了。不过是看这天日渐热起来,替你担心,成?日外头跑,不怕中了暑热?”

    时修绕去她另一边,把个脑袋凑在她脸畔,“是真替我担忧,还是假替我担忧?”

    西屏偏过眼去,正对上他一双汲汲的眼睛,心下要使坏,便故意叹了口气,“真是我的傻外甥,客套话你也听不出来啊?”

    说着?自往前?走了,留他在后头恨了恨。

    不过人家个高腿长,两步就走到她前?头去,叩了乔家的门,在那里和人家小厮说了来意。那小厮忙跑进去,不多时便有位四十多岁的老爷迎到门上来。

    照例对公门大人都是一番恭敬,时修不大耐烦听,不等人说完便打个拱手道:“乔老爷不必客气,我们上门叨扰,不是为酒饭,只为问几句话。”

    那乔老爷头点不止,“不论如何,都请先去厅上坐。”

    说话引着?他二人进门,在廊下问明了,才说:“那日请唱的来家,原是为房下做生?日贺寿,所?以那扶云姑娘只在里边女眷席上,我在外头陪些男客,不大清楚当日的情形。大人请在小花厅稍坐,我叫人去传房下来回?话。”

    未几片刻,见乔家太太急急赶来小花厅上,行了礼问了安,便说起当日之事,“那日巳时初扶云姑娘就接来了,大家在我屋里坐着?说了会话,没几时便开了席,就一齐到了这间小花厅上来。扶云姑娘在特地?拣了好几支曲子给我唱喏祝寿,并没有别的什么事发?生?。”

    时修因问:“那她是几时走的?”

    “未时末了,席虽是未时四刻就散了,那时候扶云姑娘就要告辞,我说让她等等,等我家的车马送了别的客回?来,再送她家去,免得她另在外头雇车轿,她走的时候约是申时三刻。”

    “此间她一直都和您在一处?”

    乔家太太略略遥想,笃定地?点头,“好些女客平日难得听这些粉头唱曲,所?以都好这个热闹,一直拉着?她唱,又?喜欢听她说些风月场中的趣事,所?以大家说说笑笑的,一直是在一处。”

    忽地?跟着?那乔家太太进来的丫头近前?来说:“太太怎的就忘了,吃饭的时候,那扶云姑娘离席出去了一趟。”

    时修西屏听后立时有丝振奋,“她做什么去,去了多久?”

    乔家太太适才想起来,“噢对,是有这么回?事,说是她家里有人在门上寻她说话,我就叫丫头领着?她出去了一会,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也就回?席了。不过她回?来时,我看她脸上红红的,好像给人打过。”

    那丫头抢着?道:“就是给人打过,我听门上小的说,有个年轻妇人在门口巷子里和她说话,说了没几句,就掴了她一巴掌,她也没敢还手,依旧回?来了。”

    “那妇人呢?”

    “那就不知道了,大人或可问问我们门上的小厮。”

    说话传了那小厮来,听她形容衣着?相貌,倒真是那许玲珑。看来她果然是由?那条手帕想到了扶云,于是气汹汹寻到这里来和扶云吵闹。

    不过那小厮道:“扶云姑娘一进来,那妇人也自走了。”

    “往哪头走的?”

    “往前?头月明街上去了。”

    时修缄默须臾,向那乔老爷打拱,“不知可否方便领我二人转转贵府?”

    那乔老爷自然亲自带引,先转了前?院,又?转去后宅,路上频频偷觑西屏,终于忍不住好奇笑问:“不知衙门里几时也招用起妇人来了?”

    时修扭头看西屏一眼,懒得和人解说,便笑道:“他是三朝元老断狱神手明天宗的独孙女,和她爷爷学得一身断狱查案的本事。要不是我两家有些渊源,还轻易请不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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