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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儿子终于抬眼看他,冻僵的一张小脸,好看的眉眼。

    他缓缓冲她摇了摇头。

    她拿手打他,哭着喊:“你怎么这么倔呢!”

    傅母心思回到当下,车子已经停在了机场停车处,她看着儿子走进候机大厅,落了座,买了报纸摊开,低头在看。

    她心里明白,如果她现在硬生生用母亲的权威要他们分开,肯定物极必反。她觉得还要从长计议。

    三月初的时候承钰收到母亲寄来的一尊佛像,有半人高的大小,被搬运人员扛着送进了门。

    陈简抿着咖啡看着,目瞪口呆,问他:“你这是要开佛堂呢,以后我叫你傅观音还是傅佛祖啊?”

    承钰黑了脸,也觉得丢人。可他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这佛老爷好好给供着。他就把它丢到工作间里面去了,慢慢蒙了一层灰。

    可陈简有时候也进工作室,看这面目庄重的佛老爷怎么看都不顺眼——她知道这千里迢迢坐飞机出了国的金身是冲她来的。

    她玩玩头发,然后把这佛老爷送进鱼缸里面去了。水位线都被升高了一大截,几尾傻鱼往上撞,绕老绕去地打着圈,尾巴扫上去。

    佛老爷和傻鱼,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配。

    渐渐地,那佛身上面生了一层薄薄的藓。

    她看着幽幽的水影,心里想:还有什么,通通扔过来吧,我等着你呢。

    然而再下次来的,却是傅母本人了。

    那天一整天,他们在家休憩,她看着承钰半天欲言又止的样子,有心逗他,接了他“我有话跟你讲”的眼神,却偏偏不顺势去问。到了晚间,他终于开了口。承钰走到她旁边坐下,沙发动了一下,问她今天工作的开不开心,晚上吃了什么。

    陈简心里憋着笑,一一地答他。

    最终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他手指交叉在一起,微靠了身,露出一个英挺的侧脸,说:“我妈说想来住几天,你觉得好不好?”

    陈简愣了一下,随后她身子近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他回搂。她头搭放在他的颈窝里,甜腻地发声:“有什么不好,我欢迎呀。”

    他狐疑看她一眼,说;“口是心非?”

    她说:“哪有!”

    她在承钰怀里眉尖微微挑出一个弧度,心里想:我巴不得她来呢,我要好好吓吓她。

    承钰摸摸她的脖子,说:“谢谢你,你真好。”

    不知怎么的,她原本明快的心情突然晦暗下来,嘴里有点苦。

    傅母在客房住了下来,当天晚上,陈简在床底下发现一只小小的玉块,巴掌大的模样,温温的,刻了奇怪的符案。她挑挑眉,握住。

    三月末的晚上,她起床,摸着黑去厨房倒水。见到厨房的灯亮着,有傅母的身影。对方似乎也失了眠。

    陈简在家中不爱穿鞋,就这么赤脚走过去。缓缓地走过去,白生生的脚面,映上了光。

    她在傅母身后冷不丁:“阿姨。”

    对方被吓得身形颤了一下,转过身来,望见她。面目虽然仍旧镇定,瞳孔却微微跳动,泄露了情绪。

    陈简心里浮起一个冷笑,面上却微笑着讲:“阿姨这么晚了也来倒水呀?”

    对方回:“是……是呀,你也是吗?”

    她微笑着说:“是的。”

    接下来陈简发现了规律,似乎在那个女人在每夜三四点的模样,会醒来,习惯性去倒水喝。陈简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四月一日的那天,她在三点睁开眼。先去了一趟厨房,把几样台面上的东西放倒。

    然后她回了屋子,摇醒承钰。对方迷迷蒙蒙地睁眼,握住她不安分的腕子,别了头,又闭上眼。她气狠狠地去揉他乱糟糟的发,总算把他的睡神给赶跑了。

    他还有点起床气,默默看着她,不讲话。

    她把他拉到厨房。

    第32章

    承钰伸手去按了灯,啪地一下,光线把黑暗吃掉了,他身影轮廓完全浮出来,长手长脚。他刚要转身去问,陈简小步跳过来,手指头触上去,把灯给熄了。

    承钰:“……”

    那么个瞬间,承钰觉得女人这个物种简直是来自火星的不可理喻的生物。他咳了一下,就要问她,她却依过来,软软地靠着,手臂探出来,环了他腰。温温的一个*,发顶有细香。

    她在他耳边细细咬着讲:“有老鼠哦!”

    热气咬他耳朵根子,有酸麻的小针逆向刺着,密密地一路刺到他下腹。承钰觉得这女人真是坏,不放过他,时时刻刻挑拨他的神经。他伸了手,覆了她半侧的脸,微低了头,声音也低低地,“你这么难吃,老鼠可不咬你,咬一口牙齿都要酸掉了。”

    陈简在黑暗中气狠狠地瞪他,抬脚轻踩了下他的足尖。

    承钰佯装吸一口气,去捏她脖颈后头,威胁地问,“你说你坏不坏,坏不坏?嗯?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坏呢?”

    她软软的唇袭过来,讨好地咬他嘴巴,他含住她唇瓣,细细地品。陈简突然把他轻推开,冷不丁讲了一句:“我离婚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讲话。

    陈简开口:“你……”他却突然抱住她,陈简猛地撞上他胸膛,滚烫的一片,紧紧锢着,男人的味道扑来,几乎有一秒她无法呼吸。她猛喘了一口气,解放开两臂,手摸到他的脑袋。他没有章法地,疯狂而凌乱地吻她的脖颈,衣料从肩头滑开,他带着情.欲的唇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

    他牙齿细细地咬,唇含住她的乳.尖,瞬间有抽搐在全身炸开,有水意从下.体涌出。她抱住他脑袋,抬腿夹住他的腰,像脱了水的鱼一般喘息挣扎。他却将她压撞地更紧了,密密实实地压着,用滚烫的唇不停折磨她。她细细地喘,伸手摸到他窄窄的腰,发烫的肌肉,年轻、紧实。她仰着脖子,闭着眼,手却一下下移着,触到他裤线,扯开。她指尖碰到那件东西的形状,握上去。

    两个人都颤了一下。

    她空出的另一只手,手背去托他的下巴,见幽浮的黯黑中他的耳根子烫红一片。

    她轻轻地说:“看我。”

    他却轻轻别过眼。她狠狠捏他一下,他吸了口凉气,回眼望她。她低低地笑话他:“你害羞,哈哈,你害羞。”

    他颇有些羞恼地用嘴巴堵住她的笑,她就咬回去。她捧着他的脸,摸他年轻英俊的眉眼,摸他软软的脸。

    她又说:“看我。”

    他看着她。眼睛有她懂却不想去懂的东西。

    她去衔他的嘴巴,像尝果冻一样咬,鼻尖顶着,蹭着,热热的呼吸蒙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进去了。然后她闭眼,把头埋放在他温温的颈窝里。闭眼的那瞬间,她脑袋里有根线绷了一下,又弹开,引着她想起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人生活在一座小城,他有亲人、有朋友,遇见美丽的女生,相爱结婚,一切都再和乐不过,然而男人不知道的是,他所以为的城市,不过是一座巨大的摄影棚,三十多年来,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亲人友人恋人亦或路人,通通都是演员,他本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男人所谓的人生,每一个真实的日日夜夜,也不过是一个每天被全球上亿观众收看的纪实性肥皂剧,而男人是唯一不知情的“演员”。

    没有任何一个谎言是可以永恒的,她默默想,总有一天,谎言会被揭穿,生活在谎言中的男人发现了异状,不顾一切也要冲破这个虚假的世界,这部伟大的肥皂剧失去了它的主角太古天她摸到承钰汗湿的鬓角,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烫的,湿沉,咬在她白色的胸脯上,锁骨上。

    她脚背弓着,弯曲的一个弧度,像武士手中雪亮长刀的背脊,在黑暗中随着撞击摆动。

    她喘息,胸口中堵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想:当有一天谎言被戳破,我也将不再是你人生的重要主演。

    陈简努力去将这个让人莫名悲伤的念头压下去,她要找一些别的事情想一想。想一想冬天的雪吃在嘴里的感觉,想一想糖葫芦上黄亮的糖浆,然后她又想:几点了呢?那个女人快来了吗?

    该来了。

    不然这一场表演她做给谁看?

    她的这个念头刚熄灭,就在呼吸与浑身颤抖的热流中捕捉到不远处细碎的脚步声。那脚步近了,停了,门开了半扇,有月光蒙蒙地漫进来,漫在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上。

    她冲着女人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

    第二天早上,承钰出门前去鞋柜里拿鞋,看到一旁的置物架上,花盆的旁边,摆了一本摊开的书。他心里好笑,知道这是陈简的毛病,看了书,哪儿看的搁哪儿,找不到了又赤着脚满屋子哒哒哒地疯找,说了她好几次,这恶习还是没给她拧过来。

    他好奇她最近在看什么,伸了手,将软本拿下来。畅销书,名字有点神神叨叨,他翻了一下里面的序言前部分——这是一本讲婆媳关系的。

    承钰:“……”

    他到底被勾起了几分心思,开到折角的一页,里面有彩笔标印的符号线,里面是人物对答方式的解析。那个q字母后面代表的问题问,如果男友的母亲恋子情节太重怎么办?

    承钰脸色有点古怪,把书放了回去。但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象。

    晚上的时候,他们睡前他见陈简还是捧着那本书,有点忍不住了。他就翻了个身,黑黑的眼睛望过去,问她;“你觉得我妈妈怎么样?”

    她笑嘻嘻地用书脊轻碰他的脑袋说:“哎呀,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所以才能生出你这个大美人呀。”她近了身,两个人中间的空间被缩小,捧他的脸,“呀,小美人,真好看。”

    承钰被她插科打诨的调戏气笑了,他翻身把她压着,沉沉地覆上去,“我是小美人,你是什么?”

    她眨眨眼,“我是流氓呀。”

    承钰:“……”

    他瞥她一眼,“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吗?”

    她依旧开了书,捧着:“你走开,我现在是性.冷淡。”

    承钰:“……”

    陈简再次合上书本,她转头去说:“你妈妈不喜欢我。”

    承钰不说话了,因为他就算再想堵塞直觉,也已经察觉到了。

    她把那故意买来的书放到一边,蹭上前去,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眼中是她的脸。这张脸属于让他爱到心痛的女人。

    她眼里浮了笑,伸手,笑嘻嘻地捏他紧实的胸膛,嘴里一边说“因为她不能这样过啊。”一边手滑落到他的腹部,捏一捏,再说“她也不能这样啊。”

    她手停下来,贴在他的腹上,雪白的腕子,动作温温柔柔的。她抬眼,看着他正色地讲:“我是不会问你那个落水的蠢问题的。”

    她手继续滑,像游走的小蛇,握住他的坚硬。她看着他越来越沉的眸色,像坏心眼的小孩,问:“要不要?嗯?要不要?”

    回答她的是一具覆上来的坚硬灼烫的身躯和细密的吻。

    下午的时候家佣例行来打扫整理。那是一个中等年纪的华裔女人,厚实的腰臂,有一双劳动人民结实温暖的手,麻利勤快。陈简请中年女人喝茶吃点心,她去柜子里取来点心盘,放在桌子上,就见傅母开了房门走出来,在看着她。

    那眼神实在是太有重量了,硬生生落在她的肩上,她的脸上,似乎要穷极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陈简抬手,把碎发别至耳朵后面,庞然自若地摆盘。她去喊家佣,说:“阿姨,歇一会吧,吃点东西。”

    阿姨说:“谢谢你,我一会再吃。”

    陈简微笑:“那我给你放在这儿。”

    “好。”

    她收了手,转身正要回房里。傅母走过来,她手上端着一杯茶水,腾腾的热气,蒙蒙漫着。手是人的第二张脸,那只捧茶的手,经历了岁月,仍旧细腻柔软,不像是五十多岁女人的手。

    陈简微笑地看着她,想:为什么作了恶的人却能好端端的,享尽荣华富贵地活着。要是我不出现,是不是她能够过着舒适体面的生活,一直安稳到老?安稳到临近棺材了,对往事掉落一颗惺惺作态的泪?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成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被高大的男人从背后捂住嘴巴,有,有刺鼻的味道蒙过来,她本能停止呼吸,却手脚发软,连哭和叫的力气也通通从身体上退了出去。

    那是她不曾忘却的修罗场。

    陈简想着,面上的微笑却是更加完美无缺了。

    半响,傅母说话了:“我们谈谈吧。”

    陈简睁着一双眼,天真单纯的眼,略带诧异地问:“谈谈?”她笑了,好像在面对一个玩笑:“我正要出门呢,谈什么呀?没什么好谈的呀。”

    她说着,迈步,从对方身边走过,有轻腾起的风。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她轻轻地声音响起,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说:“对不对,干妈?”

    这已是死怨了。

    有茶盏滑脱掌心粉身碎骨的声响。

    第33章

    当天傍晚的时候陈简回来了,她照旧踢掉鞋,心情不错,有点小快活,她掂了脚尖,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轻盈地点着跑到冰箱旁,哗啦一下抽开屉,摸出一只方正的冰棒,渐变色,嫩生生的色彩。冬末春初,天气还没彻底暖和起来,她咬一口,冻得龇牙咧嘴,舌苔都结了冰霜,呼呼吐着寒气。

    陈简边咬边走,路过客房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有声响。她捏着塑料棍子,戳在那里,没动了。站了一两秒,她自己倒先笑了,她想我又不是潜入*的地下□□,凑巴巴杵在这儿做什么呢?她想着就迈开了脚,脚面还没贴上地板,屋内一声锐物划过金属表面的嘈生冲出来,伴着一句“她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陈简眨巴了下眼睛,脚面一凉,她低头一看,化开的甜水咬了下她的脚背,淡白的一个点。她蹲下身,用拇指去擦,粘巴巴。她发出一声恶心的感叹,跑去冲脚了。

    与此同时,客房里的对话还在进行。

    傅母眼睛红得像是被兔子给挠过,她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拧干了绞在一起,哗啦啦掉着碎屑。她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和缓了点,把声音拉扯平稳了讲:

    “你说,你说说看,你从小到大,我哪句话讲的不对,哪件事情不是为你好,你再听我一次,分了,早点分,越早越好,不然你就等着以后肠子都悔青了。”

    承钰心里想:你说你都是为我好,你还真觉得这么多年做的都是为我好了?是不是天底下做父母的都像你们这个样子自以为是?

    他心里这般想,便垂了眼不说话,不搭茬。

    傅母上前,本想抓住他的肩膀,可他太高了,她反而抓住他的手臂,问他:“你听不听我的?”

    承钰望着他母亲的眼睛,问:“你觉得她哪点不好?你是嫌弃她年纪比我大,还是嫌弃人家家境不好,是个孤儿?”

    傅母张口欲讲,可她嘴巴动了动,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她能讲什么呢?讲那女人根本不是个活物,是从地里爬出来,要掐断人颈脖子讨命的。可若是他问为什么不向别人讨命,偏偏冲着我们家来呢?她还能答什么,她难道要把往事摊开来,在自己儿子眼皮子底下晾一晾?那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傅母只觉得一股郁气在胸口间上窜下落,集成了鞭子,一下下抽她的脑仁。她有气无力地讲:“你听我的就对了。”

    承钰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傅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感觉到溺水般的无力。她唇动了下,发出最后一次逼迫,她说:“她走,或者我死。”

    承钰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他晓得她是再惜命不过的。可是有些剧情是不按照剧本来的,傅母了割腕。这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采用原生态的方法,来一剂猛药,要吓一吓自己的儿子。

    她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温水,掐准了家佣来清扫的时间,用美术刀切了下去。她拿捏了力度,创口不深,不会立刻让体温凉掉,但那汩汩渗出的红色,漫开来,在无色的水中染出一朵朵红棉。

    她成功地被家佣发现了。那个善良的中年女人吓得手都凉了,踉踉跄跄地跑回客厅,拨了电话。她英语说得不好,磕磕碰碰老半天,单词憋得她脑门渗出黄豆大的汗,才让救护人员明白她的意思。

    救护车是很有效率的。

    傅母如愿以偿地躺进了医院。

    承钰赶到的时候是晚上,他没吃晚饭,饥肠辘辘,口也渴,红润的唇燥成了没有活力的白色。他跟医生讲话,问明白了无性命之虞。他拉开凳子,吱溜一声响,坐上去,心中阴霾一片。他把脸埋在手里,心里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坐了多久,承钰听到床板微动的声音。他抬了眼,看到他的母亲已经醒来。

    她面上罩着一只呼吸器。随着她的呼吸,罩上的白雾出现又消散。病房是单人间,隔音效果好,只能听到走廊上护士推着滚轮小车的模糊声响。很快,护士走远了,那声音也被吞了。

    他母亲静静看她,没涂妆的两只眼,旁边是陷落的皱。

    承钰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无声地用周围的一切逼迫他,她腕上合拢的伤口,医院来苏水的味道,医生的诊断单,所有的东西,都在逼迫他——她走,或者我死。

    他猛地站起来,杵了有几秒钟,最后说:“你好好休息,护工一会会过来。”

    他向外走,很轻地阖上门。傅母转了头,吸着氧气,闭眼,眼角流下眼泪。

    承钰走出门,心里又在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有病人的家属走过来,眼睛一亮,认出了他。那个卷色鬃发的小个子男人跑过来,很激动地握住他的手,用带了法语的卷舌音讲:“你你你……”

    承钰没笑,看过去。

    那小个子男人也不介意,仍旧在说:“上个星期我才看了你的音乐会,你怎么能弹得那么好呢,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学过钢琴的,也和乐团合作过,那些拉弦乐器的都傲气地很,不是你压住他们就是他们反压你,我看过好多挺有名的乐手,单人演奏都不错但一跟乐团合作就不行,气势压不上不去,节奏带不了别人,欸,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做的……”

    承钰被他生拉硬拽着半天,好不容易脱了身。他往电梯的方向走,心里想,能把控好音乐的节奏,却把控不好人生的节奏,有什么用呢?

    他路过玻璃幕墙,望见自己的影,觉得真是颓败又窝囊。他心头有火气腾起,捏了拳头,要砸过去,又停住了。

    他是靠手吃饭的。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意外的了。然而承钰回到家,另一件事情在等着他。房间里空了大半,他跑去拉开衣橱,里面原本密密挤着的女人的衣服,此刻消失不见。大片的空白,裂开嘴冲他笑。

    陈简搬出去了。

    她将必要的东西收拾齐整,寄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她没立刻回去,医院活动,她得了一张电影票。最新上映的影片,根据著名改编。她给自己买了爆米花,奶油味,喷香,她一粒粒拈着,扔进嘴里,咔嚓咬下去。

    故事关于一个蠢男人和一个虚荣的女人。蠢男人来自美国中西部,贫苦阶层,服兵役时结识了虚荣女人,两人谈了场恋爱。蠢男人被派往海外参加一战,在此期间,虚荣女人嫁给了富家纨绔子弟。战争结束,蠢男人归来,见到恋人已为他人妇,痛苦不堪,蠢男人因为贩卖私酒而暴富,他得了大笔钱财,买下别墅,日日夜夜举办豪华宴席,大宴宾客,为的是吸引虚荣女人的注意。婚姻给虚荣女人带来了优渥的生活,却弥补不了她心中的空虚。她以有妇之夫的身份,重投蠢男人的怀抱。蠢男人识破她美丽躯壳下的愚蠢、自私、庸俗,但他的爱是有惯性的。虚荣女人酒后驾着蠢男人的车,却意外轧死丈夫的情妇,她惊慌失措,她丈夫安抚她说可以嫁祸给蠢男人,虚荣女人同意了,死者的丈夫冲入蠢男人的家中,开枪,打死了蠢男人。

    周围人都在起了座位,队伍流着散了场。陈简捧着纸筒在哭,身前的走道上,一个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老妇人停下,看她一眼,踌躇一下,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递过来,问:“小姑娘,你哭什么?”

    她接过,捂住鼻子,抽噎一下,抬头讲:“她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能这样呢?”

    老夫人和善地笑了:“不过是电影而已。”

    陈简流着眼泪拼命摇头。

    她驾着车往住处开,路上想起自己搬出来的目的。当傅母以死相逼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可能要调整步骤了。她很久没尝过亲缘的味道,早就忘了,但也知道这是很难办的东西。她要以退为进,让承钰知道,我是很爱你的,但你母亲却不愿意让我们在一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为难,所以自己退出去。

    她要让他知道:我们两情相悦,是你母亲,是她要把我们拆散。你最好恨了她。

    陈简抬手,把车窗摇开,风扯着尖叫挠她的脸。她望见没吃完的半桶爆米花,想:虚荣女人是不会痛苦的,因为她的错误行为源于愚蠢,而她本身却意识不到。

    只有一种人会痛苦。

    清醒地去犯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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