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放开腕子,伸出手。被黑暗稀释的月光中,手摸到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摸到她的鬓角。承钰按了按,问:“这里疼?”她说:“全身都疼。”说着,她伸手攥住他的手指,又说:“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承钰俯下身来吻她。他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陈简手指摸到他脖颈凉凉的皮肤,环过去。
她说:“我本来是睡着的,可你在旁边看我,把我看醒了。”
他在黑暗里笑,“你那么厉害,睡着了也知道我在看你?”
她捏住他耳垂,松开,“我不厉害,是你厉害。你太厉害了,你悄悄跑到我梦里了。”
承钰不说话了,亲她的下巴。
陈简笑,“你跑到我梦里,把我叫醒了。你是个坏蛋,现在我睡不着了,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说怎么办?”
“嗯?我怎么办?”他咬一下她下巴。
她轻轻吸一口气,然后说:“你给我说个故事好了。”她继续讲,“你人这么无聊,讲的故事一定也无聊,你一开口说故事,我肯定就无聊地睡着了。”
他被气到,觉得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坏心眼的小东西。于是,他又咬她一下,带了点力道。陈简又吸一口气。
她两手伸过去,狠狠掐他的俊脸。
承钰脸蛋在黑暗中被捏歪了形状。
她松开手,兀自笑起来。笑出声才想到不远处还有他人,于是停下,说:“我告诉你,我是个大好人,你一辈子再也遇不到比我更好的人了。所以我不为难你了,我说你听就好了。”
他头埋在她脖颈,陈简手抚上去,摸到他刺刺的头发,听到他说:“陈大好人,你讲吧。”
不知是被他逗乐了,还是痒了,她又笑起来,同时问:“你知道什么样的交情是最铁的吗?”
“同学间的交情?”
“不对。”她否定。
“一起蹲监狱的交情?一起嫖.娼的交情?”
她掐下他的耳垂,说:“错错错。”
陈简:“我跟你讲一个故事,你听好了啊。冬天的时候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雪,雪太深了,几乎要埋掉人的腰。山里住着乡野医生和他的妻子,乡野医生是个好人,和我一样的好人。雪那么厚,把山路封住了,马车驶不了,可医生心地好呀,跟我一样好,他还是要出诊给病人看病的。医生只好走着去看病。他每天很晚的时候,踩着雪走回到家,冻得瑟瑟发抖。他的妻子躺在被窝里,妻子掀开被子,用温暖的身字抱住冰冷的丈夫。她冷得牙齿打架,身体发抖,仍旧紧紧地把他抱着。医生的眼泪就下来了。”
他手摸她的脸。
陈简:“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啊,一个是现在难得有像这个医生和我一样的好人了,还有一个啊,”她拨拨他硬硬的头发,“最铁的交情是一个被窝里的交情。”
她又问:“冷吗?”
“冷。”他回。
她柔软的双臂环过去,在他耳边说,“现在我们是最铁的交情了。”
他动情地吻她的脸颊,下巴和脖子。她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握住他的腕子,细细地呼吸,觉得自己像风中乱颤的蝴蝶。
随后她又说:“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我可怜你,”她摸他的脸,“你都不对女孩子笑,一定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所以我可怜你。”
承钰觉得她黑白颠倒搅乱是非的功夫秒秒剧增,可这话否定了他作为男性的尊严,于是他故意说:“嗯?没有人喜欢我?怎么没人喜欢我?喜欢我的女人从纽约排到墨西哥,什么样的都有。”
“不要脸。”她说。
“比不上你。”他回。
她翻了个身,背对他,“那你找她们去好了。”
承钰冷笑一声,“我才是可怜你。”
她仍旧背对着他,背部在幽暗中呈现一个美丽的形状,“你可怜我什么?”
他瞟她一眼,说:“可怜你孤孤零零没人爱。”
“哦,”她冷漠地回,“我丈夫爱我就行了。”
这一句话似乎子弹一样穿透他的内心,霎时,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夜不能寐的痛苦,几乎在一瞬间迸发出来。他掐住她的肩膀,把她扳过来,强迫两人对视。
陈简剧烈的呼吸着,黑夜似乎都在扭曲,他内心痛苦地纠成一团,语气却恶狠狠地讲,“你以为自己很聪明,你觉得自己最聪明对不对,嗯?你对我的智商很有意见吗?还是你从来就这样习惯把别人当傻瓜!”
她痛得眼泪掉下来,抽气,“你弄疼我了。”
承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痛苦点燃,他依旧冷笑着说:“你不是最厉害吗?是不是,什么样的男人你都能对付。嗯?”
他双手锢着她的脑袋,凑近了,低低地,危险地,带着一触即发的力道,“我是第几个?”他咬着牙问,“你说呀,我是第几个!”
“你弄疼我了。”她轻轻说。有眼泪淌下来,落到承钰的手背上。
他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有很久两人都没说话。
承钰伸手,触碰到她的脸。陈简扬起手,要打他。他却顺势把她拉过来,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吻过去。几乎是撕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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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一看着电梯的门在眼前打开,内部锃亮的墙面映出他瘦削清隽的脸。
身后的人推着轮椅,将他送进梯内,正压跨步进来。恩一摆摆手,于是后面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拿过来。”恩一说。
男人递过去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恩一接住,放在两腿上。
电梯关上了,数字跳动了一下。乘梯开始缓缓上升。
恩一拇指抚了一下匣身,按下按钮,匣盖弹开。里面是红色的绒布,中间躺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很是迷你,像医院里医生打针前抽取药水的注射液玻璃瓶。
他看着瓶身,沉思不语。
这个瓶子是有来历的。
1938年年初,关东军大医官桐野一叶乘船来到大连港,他一路北上,赴设立于齐齐哈尔的关东军化学部516部队就任。桐野起先在所内负责毒气探测和毒物合成研究,同时带了一个助手,助手是年轻人,刚刚从本岛习志野学校毕业,姓东山。
1939年,根据总部命令,516部队在黑龙江佳木斯建立了三岛理化研究所,秘密从事毒剂和细菌实验,同年,桐野和所内负责人之一大岛闹翻,被锁入毒气室秘密处死。他逃过一命,被所内另一负责人福岛救下,同时接受了另一道最高级密令,远赴这个国家的西南地区另行开展毒气和细菌研究,为夺取“支那国”大后方做秘密准备。
不久后,桐野一叶带着助手东山来到武陵山脉深处,建立了新的研究基地。
1945年日军全面崩退,这个位于偏远山区的基地却遗留了下来。桐野自然死亡后,东山掌管了主导权。渐渐地,基地的研究重心从化学武器转为生物制药,它与日本军部残存右翼势力保持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同时,也开始寻谋与国际药品公司的合作。新中国成立后,他们无法再明目张胆地以战争的手段得到用以实验的*,然而,这个国家百废待兴,甚至一度陷入文.革的自我混乱,对边远地区没有太大的掌控力,于是他们开始借助拐卖儿童,从各省各地偷运来年幼的男孩女孩作为实验体。当药品研究基本成功后,再打着临床试验的幌子进行正规的病体药品实验,随后转手国际药品公司投入生产,参与世界市场分红。
1978年代号为“夏娃”的新一轮研究展开,这次的研究针对强直性脊柱炎,投入巨大,起初研究没有进展,直到1980年一个新来的女孩使研究出现转机。九年后,他们得到了第一支不稳定的融合蛋白类肿瘤坏死因子埃尔法抑制剂,眼看曙光在前,上层领导人却接到解放军剿毁令的风声,他们大惊失色,紧急下令摧毁设施,并试图全盘带走研究成果。然而,撤退有条不紊进行时却突发大火,不仅很多此次研究的材料付诸一炬,那个关键的女孩也死于大火之中。
恩一望了眼匣子中这唯一一支夏娃,阖上盖子。与此同时,电梯到了。门再度打开,他手扶着两边,驶出电梯。
眼前是很长的通道,光线很足,地上有华贵的毯。电梯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和服的女人,一模一样的打扮,窈窈窕窕,柔软的脖子,涂抹到深白色的脸,嫣红的唇。
其中一个女人要过来帮他推椅,被恩一止住。
女人鞠了一躬,用柔软的声调对他说:“请您跟我来。”
女人在前领路,他行驶着轮椅滑动在后,另一个女人跟在后面。
他们到了一扇日式拉门前,女人推开门,立到一旁。
充足的光线刺过来。房间很大,却很空,同样是和式,中间是一张大案,案边已经盘坐了三个人。最显眼的是一个红头发的老头,白人面孔,却穿着灰色和服,坐在正对门的地方。
另外两个是一个大鼻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旁边膝跪着一个年老的亚洲女人,白脸,很红的唇,脸上的皮肉像是坠下的袋子,梳着厚重染烫浓黑的盘发。
恩一滑动轮椅进入房间,他在案边停下,正对红发老头,垂眸看了眼低低的木案。他的轮椅有些高,而萎缩的两腿,注定他不能像另外几人一样盘坐下来。
身后传来细细小小的脚步声,女人脂粉的香气传来,紧接着,冰冷的枪口抵上他的太阳穴。
恩一恍若未觉。他微笑着叹了口气,不知是指这桌案还是这枪,“真是对残疾人一点都不友好呢。”
第20章
爱子
红发老头是法国jp制药集团的第二把交椅,基地曾经的投资者之一。他此次在此等候,为的就是恩一手中这唯一的“夏娃”。
老头浅蓝色的瞳孔中映出恩一云淡风轻的笑容。他眼神凝视恩一良久,缓缓拍了拍手。
凉意从太阳穴上撤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是拉门被重新合上的声响。
女人退下了。
恩一带笑的表情不变。似乎此刻就算天崩地裂,也无法抹去他嘴角的弧度。
老头看着他,问:“东西你带来了吗?”
恩一轻轻拍了拍放置在两腿之上的黑色匣子,开口答:“你知道,我从来不做食言之人。”
紧接着恩一似乎无意中说:“你今天来与我交易,你哥哥不知道吧,真不是一个好弟弟呀。”
jp制药是家族式药企,老头的亲哥哥是第一把交椅。
老头嘴角一僵,抬眼看他。
恩一仍旧笑着,“你不用在意,”他继续说,声音从容优雅:“我只是与你拉拉家常。”
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另外的三人都是缄默不语。此刻老头转向那个膝跪的年老女人,女人扶膝起身,上前,伸手摸索木案。咯吱几声,木案升起来。
这时,身后的门再次被拉开。三个和服女人依次捧着小木凳,踏着碎步上前。木凳被放下,女人们离开。
三人坐上木凳。
年长女人拿出一副新牌,洗牌,发牌。同时开口:“三张3最大,接下来是三张a,然后依次算下去……开牌的人不能看盖牌的人的牌。”
赌.局开始了。恩一的赌注正是他手中的夏娃。
恩一掀开纸牌一角,看了眼,又合上。
梅花七。
他笑笑。
十六层高楼的阳光透过窗漫进来,照在他清隽的面容上。沉静如水,可以入画。
老头双手放在桌面上,两只食指轻微地点着桌面。抬眼看恩一一眼。他心中其实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房间的房顶的隐秘处,正对着恩一背后的隐秘处,放着一个灵活的微型摄像头。
当恩一掀牌看数字时,摄像头会捕捉这一瞬间的画面,画面被人为放大,数字清晰呈现。而他被和服宽大下摆遮盖的脚踝处,捆绑着特定的打点仪器。监控画面的人,会及时通过操控仪器在他脚踝处的皮肤轻轻打点,打出点和长短不一的线。
他只要迅速在内心换算出这些简单摩斯电码代表的花色和数字,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赢面。
老头看过去,几轮下来,恩一已经处在下风,但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叫人讨厌!老头想着,嘴角微哂,扔出一张牌,盯着他的眼睛。
赌局很快结束了。
恩一输了个彻底。
尽管心中有底,但直到此时,老头才真的松了口气。他看过去。
恩一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他伸手,捧着匣子,将它置放在木案上。他说:“我是一个守诺的人,这个给你。”
老头说:“你当然是一个守诺的人,你说了把夏娃带来,就一定会把它带来,不过……”他一个眼神传达出去,木案旁的另外两个男人扑向恩一,拉住他的臂膀,伸手在他的衣服内摸索起来。
恩一被人硬拽着臂膀,面色仍旧不变,他语气带笑着讲:“你们光天化日下这样摸一个男人,你们的女人知道吗?”
中年男人并不接话,仍旧上下摸索。很快,瘦个子从恩一的裤子口袋中摸出一张白色丝帕。
恩一说:“这个你可得还给我。”
瘦个子望向老头。老头伸手,瘦个子将丝帕递过去,老头反复看。
恩一:“我没想到你连男人的帕子也要抢。”
老头脸一沉,又将帕子看了几看,确定这不过是普通一件纯白丝帕,触感柔顺。老头受不了地将帕子扔回去。
帕子落在桌面上。恩一挣脱出一只手,将帕子拿回来,放在腿上,用一只手整整齐齐地叠成小方块,放进上衣里侧口袋中。
这时,大鼻子蹲下身,脱下恩一的鞋子,倒了倒,什么都没有。他又顺着去摸恩一的腿,在因腿部肌肉萎缩而显得有些荡的裤管中摸到硬物。
他赶忙伸手探进去,从裤子里侧撕下一块用胶布黏住的玻璃小瓶。
大鼻子将玻璃小瓶递给老头,“找到了。”
老头接过,看着里面几近透明的液体溶剂。老头说:“真是可惜了,如果当年那个女孩子还活着就好了。”
恩一微笑:“是啊,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他看着老头的动作,又开口:“不骗你,匣子里的才是真的。”
老头冷笑一声。
恩一叹口气,无奈地笑笑。
恩一乘坐轮椅从十六楼的电梯下来,他看向手掌。掌心是一朵丝帕叠成的山茶花,这是他在电梯降落时叠制的。
轮椅向着大厅的玻璃旋转门滑去,他的司机在大门外等他。出旋转玻璃门的一刹那,恩一扬手。
白色山茶花在空中绽放,几秒,静静落在大厅锃亮的地板上。
“走吧。”他对他的司机说。
两人乘上黑色的轿车。轿车启动,朝着远离高楼的方向驶去。恩一坐在副座位,玻璃升上去,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却能瞧见熙熙攘攘的人流。
恩一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杯矿泉水,净手,用纸巾拭干。他开口:“这世界上啊,第一脏的是钱,第二脏的就是牌了,说了我不想打牌,还非要找我打。”
身旁的司机唯唯道一声:“您说的是。”
黑色轿车仍旧驶着,车窗外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天色渐渐黯下来,有的店铺已经亮起了门前的灯光。
那座高楼渐渐成了背景中一束长长的柱。
恩一忽然问:“多远了?”
司机回:“有三千多米了。”
“挺远了。”
司机:“您说的是。”
恩一笑笑,闭眼,靠上皮质后背,凉凉的温度。他口唇动动,轻轻唱起了童谣:“樱花啊,樱花啊,暮春三月天空里,万里无云多洁净……”同时心里打着拍子。
三……二……一
那座已成了背景的高楼最顶层突然爆开,浓浓的滚烟瞬间卷出,黑云翻腾着蔓延而开。车外的人群全部驻足,仰头去望。
车子从人群旁继续静静驶过。几辆消防车鸣笛与黑色轿车擦身而过。
恩一睁眼,看着车窗,口中对司机说:“现在的人呀,道德滑坡,搞得呀,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我明明说了这个才是真的呀,哎,不信我,非要把炸弹抢走。”他垂眸看向放在身旁的黑色匣子。
司机双手操控着方向盘,说:“您说的是。”
恩一笑了,问:“你烦不烦呀?”
他嘴角笑着。后视镜里,却映出一双淡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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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烦不烦呀!”陈简叫着,一把抄起抱枕,朝着门口砸了过去。
半响,没有回音。她这才向着进攻处望去。门大敞着,客厅的灯光透过来。承钰在门口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逆着光,俊俏的脸。
陈简讪讪:“怎么是你?”
承钰走过来,站在她床边。她躺在床上,被子盖着,散着头发,白白的一张小脸。他挑眉:“你就这么对你室友?”
陈简瞅他:“你管我?”
承钰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你总有办法一开口就让我生气。”
陈简故意做出开心的模样,“想不到我这么厉害。”她说完,又去瞅他的表情。
他在床侧坐下,陈简从厚厚的被子中探出脚,白白细细的脚腕。她用脚踢一下他。
承钰伸手握住她的脚腕,那腕子带着被褥中的温度。陈简察觉到他的手有点凉,她视线移到他握住自己脚踝的手上。那手的颜色玉一般,与自己脚踝颜色也差不离了。
她问:“外面冷?”
“下雨了。”他回。同时他松开手,近过身来。屋内本来就黯,他这一档,几乎把光源遮住了。陈简只感觉到男人的阴影覆过来,她的呼吸缩了一下。
“你不该这样对你的室友。”他说。